贞观十一年,天子驾幸洛阳宫,洛阳刺史携城中百姓十里长街恭迎圣驾。
李世民一面斥责洛阳刺史铺张,一面对百姓争抢着献上来的特产来者不拒,嘴角的笑意就没停过。
都是一些瓜果蔬菜,果干蜜饯,不值什么钱,但却代表着百姓对他这个天子的认可。
李世民让近侍把这些特产都收了,把从长安带来的丝绸布匹、瓷器玻璃给百姓分一分。
听着百姓感激得高呼“陛下万岁”的声音,李世民笑得眉眼都弯了,这般盛况,古往今来也就只有他一人吧?
随行的魏征瞥了一眼李世民自得不已的模样,决定还是不要告诉他家陛下,等他一走,这些瓜果蔬菜就能摇身一变,变成当今天子最喜欢的瓜果蔬菜,打着天子的名号实现大卖。
看着百姓脸上毫不掩饰的喜悦,魏征也忍不住勾了勾嘴角。
如今的大唐是越来越好了,百姓们的生活比之前好太多了,或许再过二三十年,大唐便能实现天下为公,人人有德,人人敬老,人人爱幼,无处不均匀,无人不饱暖的大同世界[1]。
魏征抬眸看了眼十年如一日挂在空中的天幕,这就是天幕的目的吗?
“魏公,这样的场面真是怎么看也不会厌,你说是也不是?”房玄龄本想抚一抚自己的长须,抬手却发现自己已经没有胡须了。
唉,胡子藏污纳垢不卫生,他时长清洗便是,干嘛非要逼他剃掉长须。
魏征闻言,转头看了眼一脸与有荣焉地的房玄龄,心里突然没那么高兴了。
据史书记载,配享陛下庙庭的大臣总共就六个,长孙无忌、房玄龄、杜如晦、高士廉、李靖、屈突通。
长孙无忌和高士廉不仅最早效忠陛下,功劳不小,而且还和陛下沾亲带故,他们两的位置是板上钉钉子,谁也别想动摇,除非他们作死。
房玄龄和杜如晦也是早早就投靠了陛下,即便是玄武门之变也坚定不移地站在陛下身边,和陛下的感情非同一般,配享庙庭也正常。
屈突通病逝于贞观二年,早就进去了。
李靖……虽然站队从来没对过,但架不住他是大唐军神,军功赫赫,又为大唐培养了一大批优秀将领,配享庙庭也是应该的。
谁也不可能腾出位置,他们想进去只能寄希望于陛下多加几个位置,这些年,他们是铆足了劲在陛下面前刷存在感,明里暗里表示愿常伴陛下身侧。
陛下倒是一碗水端平,不论是谁说都应了。
可,庙庭哪有那么多位置?总不能进去一段时间又被挪出来给别人腾地方吧?
魏征原本是不在意能不能配享庙庭的,毕竟前有长孙无忌、房玄龄、杜如晦这些潜邸旧臣,后有人才辈出,作为废太子旧臣的他不被排挤,还能被重用已经很不错了。
奈何如今的大唐太美好了,他是亲眼见证大唐从开国时的满目疮痍到如今的欣欣向荣,那种参与其中的成就感是无以言表的。
而且和陛下相处的时间越久,就越佩服陛下的为人,君臣相得怎么不算一段佳话呢?当然不是后世那种佳话。
辅佐陛下这样的明君建立孔子口中的大同世界,这谁能抗拒?
谁不想青史留名呢。
魏征:“房公说的是,短短十一年间大唐能有如今的繁华,这是老夫做梦也没想到的。今天下太平,百姓安居乐业,是陛下之功,也是诸公之功,房公更是居功至伟。”
这房玄龄哪里敢认,连忙道:“哪里哪里,房某不过是在其位,谋其职,负其责,尽其事罢了,不敢居功。”
尉迟敬德闻着味就过来了,“是吗?那你把配享庙庭的位置让出来啊,俺敢居功。”
房玄龄:“……”这天是聊不下去了。
尉迟敬德撇了撇嘴,“反正你在里面待的时间也不长,还不如让给兄弟我。”
房玄龄心哽了,会不会说话啊!不会说话可以不说,非要哪壶不开提哪壶,来戳他的心窝。
然而尉迟敬德这个没有眼力见的还在追问:“老房啊,你意下如何?”
房玄龄:我想一拳头砸你脸上。
本来进了庙庭又被迁出来就够让人难受的了,还是因为自己儿子谋反才被迁的,第一次看到的时候,房玄龄如遭五雷轰顶。
次子谋反的记载在他脑中挥之不去,也让战战兢兢。
还是陛下宽慰他,让他不要将没影的事放在心上,他提起的心才放下。
即便如此,他还是好好收拾了次子一顿。
长子要挑起家族重任,从小便被悉心培养,对次子没什么要求,教养上也没太上心,加上夫人溺爱,次子的性子已经被养歪了。
好在发现得及时,还能扭转过来。
这些年,他对房遗爱耳提面命,严加教导,就是给他十个胆子他也不敢有谋反之心。
房玄龄都觉得这事要过去了,没想到尉迟恭又提了出来。
房玄龄内心骂骂咧咧:为了进陛下的庙庭,这尉迟老黑还真是无所不用其极。
杜如晦见房玄龄气得脸都憋红了,心中不免有些兔死狐悲,“敬德,庙庭一事是由陛下做主,你想进庙庭应当去找陛下,房公可做不了这个主。”
他儿子杜荷也谋反来着,虽然没连累他被迁出庙庭,可连累了整个家族,杜家被赐死赐死,被流放的流放。
唉,逆子啊。
为了不让这个逆子毁掉整个家族,他从贞观元年就精心调理身体、积极锻炼,就为了不在贞观四年病逝。
好在他挺了过来,没让病魔夺走他的命。
如果说谁最能理解房玄龄的心情,那一定是杜如晦,两人因为儿子谋反,本来就已经在陛下那里留下污点了,活得战战兢兢,还要被人戳心窝,这谁受得了?
于是一场不见硝烟的唇战开始了,结局自然是尉迟敬德败下阵,连带着魏征也吃了挂落。
一个不会说话的大老粗怎么可能说得过有房谋杜断之称的房玄龄和杜如晦呢,不被房杜两人带到沟子里已经是看在几人共事多年的情分上。
败下阵来的尉迟敬德气得找李世民告状,李世民头都疼了,“敬德,朕不是说过你们都是朕的股肱之臣,将来都会陪伴在朕的身侧吗?怎么还争论这些?”
尉迟敬德一脸你别想骗我的表情:“陛下,臣虽然没读过什么书,但也知道历朝历代能配享太庙的臣子不多。”
太庙里连皇帝的牌位都有限制,只能放七个,更何况臣子。
“陛下,臣自打归顺大唐,便一直追随您打天下,风里来雨里去,一身伤有多少是为了陛下受的,陛下可还记得。还是陛下觉得臣老了,打不了仗了?”
尉迟敬德说着说着红了眼眶,一脸的幽怨,看得李世民直扶额,连忙安慰:“敬德放心,朕怎么会忘了你呢。庙庭里一定会有的位置,百年之后,我们君臣还要去地府干仗。”
尉迟敬德秒变脸,瞬间眼睛也不红了,脸也不愁苦了,“真哒?”
李世民无奈地点了点头。
“那陛下打算把谁迁出去?是老房还是老杜?”
尉迟敬德本来是想说屈突通的,但人都进去好多年了,提他难免会让人觉得他不厚道,连死人都不放过。
李世民:“……”
“朕谁也不迁,朕会下令扩建太庙,绝不会出现位置不够的情况,你就放心吧。”
尉迟敬德闻言心满意足地离开了。
另一边,房玄龄和杜如晦得知尉迟恭吵架输了去找陛下告状顿时一阵无语。
在得知尉迟敬德是笑着走出行宫的,两人相视一眼,不约而同起身,这个尉迟老黑,还真得逞了不成?
不行,他们也得去看看。
房玄龄杜如晦来时心里忐忑,走时如沐春风。
魏征得知尉迟敬德、房杜二人前后找过李世民,并且离开行宫时心情都不错,一时间也动了心思。
尉迟敬德都可以,他也能争取一下吧,毕竟这些年,他的政绩也不输其他人。
其他大臣听说后也纷纷前来。
最后,连最有把握的长孙无忌都忍不住前来求见,搞咩啊?人人都来求,那还有他的位置吗?
他才是第一个追随二郎的人啊!!
就像书里说的,明明是他先来的,可是二郎的心尖上却站满了人。
于是,这一天初到洛阳城的李世民尽在安抚臣子,和臣子保证以后肯定会让他们进庙庭,除了这些,啥也没干。
晚上,累了一天,口干舌燥的李世民回到寝宫,和长孙皇后诉苦:“观音婢,你说他们是不是无理取闹?朕都答应他们了,他们还要问这问那,难道朕还会骗他们不成?
一个个的都问朕,害得朕一句话翻来覆去的说,累死朕了……”
长孙皇后听着李世民的抱怨,扑哧一声笑了出来,“二郎心里其实很高兴吧,如果真不耐烦,早让他们去太上皇的庙庭了。”
李世民闻言眼前一亮,“对啊!朕怎么没想到,阿耶的庙庭缺人啊!下次他们再这样,朕就跟他们透漏太上皇的庙庭还缺人,看他们一个个还敢不敢来朕面前忆往昔。”
想到那些大臣们得知要去的是他阿耶的庙庭,而不是他自己的庙庭,他们的脸色一定很精彩,肯定会铆足了劲在他面前表现。
长孙皇后:“……”不是,我只是随口一说,你怎么还当真了呢。
她委婉道:“二郎,这不妥吧。你忘了之前太上皇也提过这件事?”
李世民登基后重用自己的班底,长孙无忌、房玄龄、杜如晦等人都担任了要职,加上天幕提供的书,这些年做出了不少成绩,政绩斐然,那些利国利民的政策足以让他们载入史册,名留青史,受万民敬仰。
相比之下,李渊手下的臣子就有些不够看了,说是黯淡无光也不为过。
本来李渊是不在意这些的,可这些年看着大唐从建国时的十室九空到如今的盛世初现,他也动了心思。
作为开国之君,怎么可以识人不明呢。
而且李渊对于自己在最强盛的朝代做最没有存在感的开国之君一说耿耿于怀,太上皇可以做,皇位可以让(毕竟不让也不行了),但不可以没有存在感。
可是儿子太强势,他这个太上皇又不可能在朝堂上刷存在感,卷弄风云,于是李渊将目光瞄准到配享太庙的大臣上。
一朝天子一朝臣,这些政绩斐然的大臣入了他的庙庭,不就是代表他们是他的人嘛,正是他赏识这些大臣,重用他们,所以他们才能在朝堂上发光发亮。
就像北宋那个谁一样,皇帝虽然不出名,但他的大臣出名啊,带着他也名动四方。
再说了,二郎手下的文臣武将那么多,分他几个撑撑场面怎么了?
于是在一个风和日丽的上午,李渊在李世民来请安的时候提出了这件事。
作为一对历史上出了名的“父慈子孝”的父子,李世民当然是同意了李渊的要求,并对李渊说人选他会好好选的,务必选出几个千古名臣给李渊撑场面。
李世民想起这事,不以为然道:“这不是还有萧禹的吗?萧禹作为三朝元老,梁明帝第七子,隋炀帝萧皇后的同母弟,大唐的宰相,够德高望重了吧?
还有颜师古,儒学大家,博学多识,文人中的佼佼者——”
长孙皇后:“……原来二郎早就选好的了人选。”但愿太上皇知道了不会想哭,他想要的名臣不是这种名臣啊。
“那是当然,不过这事可不能让阿耶知道,不然他又该闹了。”李世民嘴角轻勾,“朕还能借此事吊着克明他们,朕一想到克明他们听说此事的表情就想笑。”
长孙皇后无奈道:“陛下,戏耍臣子可不是明君所为。”
“朕可没有戏耍他们,朕只是向他们转达太上皇的一点小心愿而已,至于他们得知后会如何想就不是朕能控制的了。”
李世民笑得一脸得意,心道:朕还治不了你们。
“观音婢,咱们明日去赏花吧,也去体会体会诗中所写的‘春风得意马蹄疾,一日看尽长安花’[2]。”
长孙皇后无语,“二郎,这里是洛阳。”
“都是一样的,而且东都洛阳的景色可比长安好多了。隋炀帝当年扩建长安、洛阳两京,关中的树都快被他砍光了,哪有什么美景可看。
反而是洛阳,这些年发展得越来越好了,依朕看,大唐迟早会迁都洛阳。与其让子孙后代来迁都,不如咱们自己迁吧?”
看着长孙皇后一副我就静静看你表演的表情,李世民败下阵来,“好吧,朕不该随心所欲,看洛阳比长安热闹就萌生出迁都的念头。
但朕每每想到天幕那句‘国都六陷,天子九逃’就忧思不已,长安历经西周、秦、西汉、西晋……唐共十三朝,被称为龙兴之地,千古一城。
可这座十三朝古都却毁在了大唐手中。安史之乱、吐蕃攻占、朱泚兵乱、黄巢之乱,宋金蒙交战的前线,彻底拆毁了这座千古名城。
朕于心不忍。
况且以如今的形式,洛阳确实比长安更适合当大唐的京师。”
长安居关中之地,东有崤函天险,南有武关、西有散关、北有萧关,易守难攻,一旦东方出现变乱,便可以坐镇长安,进可攻,退可守。
而洛阳居天下之中,四通八达,在交通便利上洛阳占有优势。而且洛阳离粮仓近,这也是每逢灾荒长安会去洛阳就食的原因。
一个占险,一个占便利。
以如今的形式,李世民更倾向后者。
不过迁都不是小事,得再三斟酌过才行。
“观音婢,我们明日一起去看洛阳城的牡丹花会,随便好好看看洛阳城适不适合定都。”
长孙皇后不知想到什么,抿唇一笑,“也好,明日牡丹花会上妾带个人给陛下瞧瞧。”
李世民疑惑:“哦?是谁?”
长孙皇后卖关子道:“二郎明日就知道了。”
……
第二天,大臣们听说庙庭的事后,果然如丧考批,肉眼可见的蔫了起来。
不要啊!!!他们不想进太上皇的庙庭。
就像天幕说过的,当千古一帝的臣子和当普通皇帝的臣子,肯定是当千古一帝的臣子好啊,这种事情可遇不可求好吧。
他们明明都遇到了,为什么要拆散他们?
李渊:你们礼貌吗??而且,朕是开国皇帝,不是普通皇帝!!
一时间,昨日刚被李世民安抚住的大臣又开始慌了,纷纷来到行宫求见李世民。
行宫门口,大臣们目光交汇,闪出数道火光后又淡定地移开,还不忘点头致意。
“诸公,不是老奴不通报,是陛下一早便带着娘娘和几位公主去了牡丹花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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