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岁坐在轿车的后排,透过玻璃窗往外面看去。
爸爸妈妈还没回屋,朝着她车的方向微笑着挥手。
快速倒退的街景,逐渐模糊成一片的人影,那些从前熟悉的、不熟悉的都在离她慢慢远去。
林岁抱着书包,收回目光,深吸了一口气。
说不害怕是不可能的。
从方如琴身上的红光来看,钟家对她来说如同未知的龙潭虎穴。
这一去,不知道会遇上什么。
还有……那个她没见过面的,交换了命运的女孩子。
林岁的下巴靠在书包上,想,方如琴话里话外把她描述成了连亲生父母都不愿意见一面的骄矜大小姐。
那遇到她这个从林家过来的人,会不会也不给什么好脸色呢?
不幸中的万幸,她还有窥知人性的超能力,勉强能护她一二。
从小镇驶出,再到市中心的钟家,开车也就只要一个多小时。
他们虽然同在一个市里,只不过市中心和乡镇的环境天差地别,短短几十公里,仿佛隔出了两个世界。
“小姐,到了。”
司机停好车,回头道,“这就是钟家了。”
“谢谢。”
林岁还没去开车门,外面等候着的、带着白手套的管家先她一步为她打开门,笑意盈盈道,“欢迎小姐回家。”
身后的佣人则从后备箱里提出林岁的编织袋。
然而下一秒,他手里的编织袋就被林岁自己接了回去,“我自己来,谢谢。”
这阵仗真的……太不适应了。
林岁握紧了自己手里的袋子。
她从小在学校家庭里学到的都是自己的事情自己做,来到这里颇有一种封建奴隶制度还没灭绝的错位感。
她抬起眼,映入眼帘的是一个巨大的豪华花园——在市中心这样寸土寸金的地方能有这么大的一个花园,简直是顶级奢侈品的存在。
而往里走,是三层楼高的欧式风格别墅。
像这样的建筑,她从前只在电视上见过,是她梦想中的童话般的世界。
林岁扫了一圈,忽然在三楼阳台处看到一个穿着白裙子的女孩子。
离得有些远,她只能模糊地感觉出那是个瘦削美丽的女孩,极长的黑发自由地散落下来,被风微微吹动着。
长发公主。
林岁在心里无端地想,对上了,还真是童话世界。
在对上眼的瞬间,那女孩迅速离开阳台,回到自己的房间里。
“那是谁?”
林岁问。
“那是钟意小姐。”
管家礼貌回答道。
那就是钟意。
她离开得太快,林岁都没有看清楚她,只用超能力远远地瞄了三秒。
那女孩身上没有绿光,没有红光,没有黄光,只有一片无悲无喜的白。
白得一片茫然,犹如她身上那条裙子。
……
方如琴站在客厅中央,第三次看时间。
“有点慢了。”
她小声对身旁的中年男人说。
钟强虽然在家,却还没换下外出的西装,微微一笑,很气定神闲的样子:“不急。路上多耽误了一点时间也正常。小尧和小意呢?”
“刚刚让人去叫了,估计马上下来——”
她话音未落,身边佣人递了消息过来,“来了。”
与此同时,别墅的门也被打开。
林岁站在别墅门口,手里提着格纹样式的编织袋,内外的光一并落在她身上,照得她脸颊与眼睛一片发亮。
“哎哟。”
钟强快步迎上来,做出要摸她脸的样子,“让我看看,这就是我的亲女儿吗?你知不知道,爸爸等你等了好久呢。”
林岁尚未反应过来,下意识后退了一下。
钟强的手落了个空,随后尴尬地笑了两声后放下:“刚回来,不适应,我知道,没事没事,不着急。”
他的做派堪称慈父。
然而林岁凝神看过去,三秒后,清晰看见他身上笼罩的光芒同样是红色——和方如琴身上的颜色几乎一致。
她的判断没错,这对夫妻根本不是抱着迎接亲生女儿的惊喜来欢迎她的。
那么她的存在对他们来说,应该有其他的价值。
楼梯上传来安静缓慢的脚步声。
“小意下来了。”
方如琴强硬地抚上她的背,将她往前推了推,“来认识一下。这是钟意。以后你们俩就是姐妹了。”
林岁抬头望过去,正对上楼梯上钟意看下来的视线。
两人目光相触,彼此都没说话,全场仿佛都跟着安静了一刹。
刚刚只匆匆一瞥,现在林岁看清楚了。
原来这就是钟意。
她长得很漂亮,是那种人群中一眼就能窥见的美丽,皮肤很白,眉目间颇像年轻时的林小玲。甚至更为标致。
但她的眼神很静,没有什么波澜,和林小玲在静态照片里也能窥见的灿烂明朗截然不同,似乎这一点上更多继承了林华的基因。
这是流淌着爸爸妈妈血液的,真正的女儿。
果然很像。
林岁在心中喟叹一声。
方如琴站在两人中间,笑道:“我们查了一下你们的出生时间,几乎是同时的。所以你们要不要自己看着谁当姐姐和妹妹呢?”
林岁没说话,只先看向钟意:“你选吧。”
钟意似乎比较迟钝。
她像是消化了一下这句话,随后摇了摇头,也不知道是什么意思。
“她性格就这样,别介意。”
方如琴把钟意往旁边推了下,又招呼从二楼下来的小儿子,“小尧,快点来,见见姐姐。”
“这是你弟弟,钟尧。”
“让我看看,让我看看。”
钟尧快步奔下来。
对于这位十七年后才回归家庭的姐姐,他本来是很好奇的。
等真的看到了林岁后,他下意识啊了一下,好奇一下子变成了失望。
说是姐姐,但比起钟意,她怎么看都不像钟家人。
明明都回钟家了,她身上还穿着一套旧旧的校服,手里提着土里土气的编织袋,扎着利落的高马尾,算不上难看,但和他们家里的其他人仿佛是两个世界的。
即便知道她是因为客观原因在穷人家长大的,但他心底还是不免生出了一种别扭感。
钟尧左看右看还是觉得不像,指着林岁:“这真的是我亲姐?”
这句话并不好听,是明显地看不起她。
然而林岁只看他一眼,道:“可以的话,我也希望不是。”
场上的气氛顿时更加尴尬如冰。
“来来来,不说了,吃饭吧。”
钟强打圆场说,“心心既然回来了,我们不谈其他的,好好庆祝一下。”
林岁疑惑道:“心心?”
她还未来得及多问什么,手里的编织袋被接走,接着被指引在自己的座位上坐下。
钟强微笑着说:“还没来得及说,既然回了钟家,就要改回钟家人的名字。”
“我和你母亲昨天想了一晚上。以后,你就叫钟心吧。”
林岁眉头皱得更紧了:“忠心?”
“心意的心,刚好能和小意的名字能对应上。”
方如琴笑得温婉,“一心一意,好听吗?”
林岁却冷着脸放下碗,一字一顿说:“我不想改名。”
“为什么?”
“我很喜欢我现在的名字。”
钟强愣了愣:“你现在已经是钟家的人了,再顶着原来的名字,说出去好听吗?”
“为什么不行?”
林岁抛出了提前准备好的理由,“我明年就要高考了,现在改名的话每一个证件都要改。身份证,学籍证明,到时候会非常麻烦。就算要改,也等到以后再说吧。”
“而且即便你们给我改了名叫钟心,我还是会叫自己林岁。”
“钟家的女儿,姓林算怎么回事?”
方如琴拧着眉,刚想拿她那一百万说事,却被钟强按了下来,“好,好,不急。我知道你不习惯,我们慢慢适应。”
适应?
林岁继续低头吃饭,在心里想,不可能适应。
钟心,忠心。
给她取这个名字,其心昭然若揭。
他们对取名这件事肯定是讲究的。
儿子叫钟尧。尧者,上古帝王名也。给他起这种名字,居然也不怕儿子压不住。可见他们对于儿子抱有多大的期待。
相比起来,所谓的一心一意不过是信手拈来,随意凑的。
林岁爸爸妈妈的确不是什么大文学家,给她取名的时候也不过许了最淳朴的愿望,希望她岁岁平安。
虽然平实无华,却比忠心这种字眼好上千万倍。
这么看来,当初他们给钟意取名的时候,似乎也没多上心。
林岁目光流转,悄悄转到安静吃饭的钟意身上。
说起来,从刚刚进来到现在,钟意都没说过一句话。
这也太安静了,安静得就像,她根本不会说话一样。
—
“您的房间是刚刚新整理出来的,在三楼的这一边。”
吃完饭,管家带着林岁上楼,推开房门。
那里面的确像是精心准备过的,无论是衣柜,书橱,墙壁都是粉色的,连床上三件套也没有放过。
相比起来,林岁和她的行李袋才像是这里面最格格不入的存在。
“谢谢。”
林岁不知道该叫他什么,只对着管家微微点了下头,“我自己来吧。”
等管家退出后,她将袋子和书包放在地上,看了一圈周围的房间。
虽然看起来没什么不对劲,但她就是不太适应。
山猪吃不了细糠。
林岁客观地给予自己评价。
周围一切华丽的布景有一种不属于她的虚幻感,连带着床头对着她可爱微笑的草莓熊都让她莫名地觉得不喜欢。
林岁打开衣柜,把草莓熊塞进去,又把自己妈妈当初给自己在地摊上买的,五块一个的毛绒小熊拿了出来,摆在了床头的位置。
收拾完大部分东西,林岁靠在墙上,拿出了手机。
思考几秒后,她又收起手机,出了门。
……
“咔”。
钟意打开了台灯,默默趴在了桌上,前额的头发垂下挡住了脸。
刚刚没发觉,现在只剩一个人了,钟意才意识到自己的手臂一直在发抖。
她回来了。
她真的回来了。
第一次见到她,感觉她好像不是很喜欢我。
她会向父母提让我走吗,虽然父母大概率不会答应她,但是万一呢?
对于这位离开十七年才被找回的亲女儿,他们或许真的会偏爱一些吧。
门被轻轻敲了敲。
钟意迅速直背脊,起身:“请进。”
她转过身,那个梳着马尾,穿着校服的女孩子站在门口看她。
钟意下意识屏住了呼吸。
林岁。
不,钟心。
十七年前被抱错的、属于这个家庭的真正的大小姐。
她背脊抵着桌子的边缘,指甲扣着手心,再次微微发起抖来。
她为什么会来找自己?
对于她这个鸠占鹊巢的差错赝品,她肯定非常讨厌自己吧?
她终于要来谴责她,赶走她了吗?
“那个。”
她开口了。
钟意下意识攥紧了裙子,听见了她的问题。
“——你们家wifi密码是多少?”
钟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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