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她也要去嘉懿上学吗?”
两日后的清晨,钟尧拎着书包下楼,疑惑地看着一旁等着出门的林岁。
“是的。”
管家回答说,“钟心小姐既然已经回到钟家,再去从前的学校上学就很不方便了。所以根据先生和夫人的意思,会安排到您和钟意小姐同一所的高中,互相之间也有照应。”
照应,要什么照应?
钟尧表情顿时不乐意起来。
他在学校内也算小有名气的存在,林岁回来这件事更是已经在网上已经传得沸沸扬扬,他这两天手机消息都快炸了。
好不容易敷衍过去,等林岁一来学校,岂不是全校都知道这就是他那个失散多年的亲姐姐了。
他倒也不是不接受林岁,只是——
钟尧看着板板正正穿着旧校校服的林岁,有种要丢脸的感觉翻涌上来。
“你没有自己的衣服吗?”
“新校服还没发。”
林岁反问他,“你们学校穿其他学校校服犯法?”
“……”
钟尧被她哽住,又问,“爸妈难道没给你准备衣服吗?”
这倒是有。
昨天佣人阿姨就给她拿来了好几套新衣服。
林岁虽然认不出衣服牌子,但光摸一下面料就知道是好衣服。
“校服耐脏耐糙,穿坏了也不心疼。”
林岁很理所当然回答说,“至于自己的衣服,当然要留着过年过节再穿了。”
“……哈?”
钟尧很不可思议地看着她。
他还是第一次听到这种话。
新衣服要留到过年过节穿,不是,她还活在上世纪吗?没必要吧?
在震惊之余,钟意才隐约意识到,这位从乡下回来的他的亲姐姐,之前仿佛真的和他生活在截然不同的两个世界内,造就了完全不一样的生活理念。
“……去换掉。”
他沉默一会,皱着鼻子说,“大不了到时候让爸妈再给你买新的。要是爸妈不买,那就我给你买新的。”
林岁要真穿成这样去学校,他起码被笑两个月!
林岁意识到什么,扬了下眉,注视着他。
钟尧身上的光微弱泛红,处于不喜欢但没有太大敌意的程度,看起来只是很讨厌她这股子穷酸气。
但刚好,这点讨厌是可以加以利用的。
她粲然一笑,露出虎牙,一脸很惊喜的样子:“真的?”
钟尧:“当然是真的!”
“是吗?”
林岁扫了一圈周围,表情无辜又认真,“谁可以帮忙录一下音吗?以免小少爷反悔。”
钟尧一口气差点提不起来:“我像是会反悔的人吗?”
“那可不一定。”
林岁笑眯眯说,“我才刚来,还不知道你是什么样的人呢。就算不录音的话,起码也要让我有个保障——”
“给钱给钱,我先给钱行了吧。”
钟尧被她看得发毛,随后摸向书包。
这个年龄段的孩子还不能通过支付软件的实名认证,为了方便,他随身都会带着一定数量的现金。
他随手抽了一沓,“两千。”
嘶,是不是少了点。
他说,“不够我以后再给你。”
多少?
两千!
钟家人每次给钱爽快到让她以为他们用的不是人民币。
林岁迅速把钱接下,“谢谢,我的好弟弟。”
怕他反悔似的,她飞快把钱揣好,上楼换衣服了。
钟尧:“……”
他不满地啧了一声,和旁边看完全程,一言不发的钟意道,“姐,你说这种人怎么会是我的亲姐啊?爸妈没搞错吧?”
而钟意看着林岁的背影,片刻后轻声说:“不是挺好吗?”
……
林岁打小跟着爸妈,讨价还价的本事也学了不少,甚至还和妈妈去要过拖欠的工资。
什么人的钱不能要,什么人的钱可以坑,心里门清似的。
对她来说,这两千是巨款。
对于钟尧来说,可能只是当天的零花钱。
她来钟家之后,钟家父母不知道是忘了还是觉得没必要,还没给过她零花钱。无论如何,把先前六十七块五毛的全部身家留给爸妈的林岁觉得很有必要给自己再攒点钱才有安全感。
她把两千妥善地放进书包里,又随便换了一套衣服才下楼,跟着钟尧和钟意一块去上学。
嘉懿国际高中是一所私立高中,位于市中心的位置,地理环境和教育设施都属上乘,多年以来的升学率也一直遥遥领先。
除了师资力量优秀,还有一点是因为收的大部分学生都是中产及以上的孩子,即便砸了最优质的教育资源还是考不上好大学,也可以安排一条出国的门路。
林岁以前读的是传统公办高中,她们破落区唯一的市重点,传承了几乎所有重点统一的毛病,教育模式严苛得不近人情,早上六点五十就要到校。
这会儿看着即将七点半还有学生在悠闲入校,她忍不住问:“你们几点上课?”
钟意说:“七点四十上早自习。”
“……”
林岁郑重地点了下头,“我第一次感觉到,砸重金上这种学校也不是完全没用。”
钟意:“?”
“钟心小姐,我先带你去办理转学手续。”
帮她办手续的是先前和方如琴一块来过林家的男人,林岁现在才知道他叫李铭,算是方如琴的私人秘书,“钟尧少爷和钟意小姐先去教室上课吧。”
林岁对着钟意挥挥手,笑眯眯道:“我一会来找你。”
钟意顿了一下,随后点了点头。
林岁今年读高三,这个时间点上理论上很难办转学手续。好在钟家人脉和财力都不缺,提前打过招呼,走了个简单流程就过了。
“钟心小姐有想去的班级吗?”
李铭问道。
据方如琴的意思是,最好把她和钟意分开。
而且他想,林岁应该也不会想和钟意在一块。毕竟她作为钟家的亲生孩子,对于钟意的存在,虽然嘴上不说,但心底难免还是有所隔阂。
“可以选吗?”
林岁抬头,弯起眼,回答得非常迅速,“那我就想去钟意那个班。”
—
高三一班。
钟意刚进班级放下书包,就有人围了过来。
“钟意钟意,听说你有个失散多年的亲生姐妹找回来了?”
“这也太不可思议了吧,简直像是电视剧的情节。”
每届的一班都是默认的,家里有背景的孩子。
虽然都有背景,但背景也有大小之分。即便表面没人说,三年下来也隐约形成了一条独有的鄙视链。
钟家算处在这条鄙视链的上游地位,即便钟意本人性格冷淡,也依旧是班级里很受欢迎的人物。
“我们看到新闻了,听说是双胞胎?”
“双胞胎!?那你们长得像吗?”
“……”
在一片七嘴八舌的问题中,钟意像是终于听到了一个。
她垂着眼,接着缓慢摇了下头。
“完全不一样。”
“啊。我懂。这是异卵双胞胎嘛,很正常。”
“就是就是,生物书上都学过的。”
“再说都分开这么久了,肯定各个方面都会有差别吧?”
“她是在哪里长大的呀?”
“听说是乡下镇上。”
“她会转学来我们学校吗?会来我们班吗?”
钟意摇头:“我……”
“——都安静!从走廊过来就听见我们班最吵,早自修没有老师就不会早读了是吧?”
高三一班的班主任是英语老师,三十出头,打扮优雅时髦,只是训人的功底也不浅,“课代表,下次在我来之前你来台上带早读,别等我提醒。都高三的人了还这么不自觉。”
围在钟意课桌边的人顿时作鸟兽状散开,飞快回到自己座位上。
钟意看着跟在班主任后面的人,微微怔了下。
“都坐好了。”
班主任站到讲台前,“今天我们班上会来一位新学生,也是钟意同学的姐姐,大家掌声欢迎一下。”
她看了眼花名册,又看看身边的女孩,“你是叫钟——”
“我叫林岁。”
林岁大大方方说,“双木林,山夕岁。很高兴认识大家。”
“……林岁?”
班主任对着花名册,迷惑了一下,又去翻她的复印件资料。
林岁倒先点了下头,继续道,“身份证上目前写的就是林岁,所以我也希望大家这么称呼我。”
下面顿时议论纷纷。
“林岁?”
“这不是钟意亲姐姐吗?不姓钟吗?”
“你忘记了她是刚找回来的,林岁可能是她在之前那个被收养的家里的名字吧。”
“但是都回来了还不改名吗?感觉她和钟家关系并不好啊?”
“你看她的书包,看起来好旧啊。钟家没给她换新的吗?”
“好的,林岁。”
班主任也不纠结一个称呼问题,只看了一圈,道,“班级里没有几个空座位了,你就先坐到钟意旁边吧。之后如果有不舒服的地方我们再调整。”
钟意从上个学期就在第一排申请了单人座,原因是看不清黑板,而且不希望其他人打扰自己学习。
不过现在,既然是亲姐妹的话,坐一块应该也没什么问题。
林岁抱着自己的书包坐下,无视了身后一片好奇的目光,问钟意:“你坐这么前面吗?”
“……我眼睛不太好。”
钟意说。
“哦哦。”
林岁又从书包里拿出笔记本和书,“你们现在上到哪儿了?”
“书本内容高二上学期就上完了。”
钟意说,“现在是高三复习课。这节课应该是……要讲上星期做的卷子。”
她顿了一下,忽然意识到林岁是刚转来的,并没有卷子。
“要问老师拿一张吗?”
“不用。”
林岁很自然地拿上笔记本,凑在她旁边,说,“我们一起看不就好了?”
“……”
钟意指尖略怔了一下。
她已经很久没有同桌了,一直都是独来独往,连分一半卷子这件事都变得十分陌生。
片刻后,她默默地把卷子移了半边过去。
虽然高三了,但林岁发现周围的人和她想的高三生并不相同。
认真听课的是少数,睡觉摸鱼的反而占了大头。
想一想也很好理解,享受着更高一阶的教育资源的少爷小姐们从小就知道读书无法跨越阶级,而他们已然在最上等的阶级,根本不需要为之付出什么努力。
只有她身边的钟意倒是写笔记写得非常认真。
林岁听了一会儿课,发现不太适应。
虽然之前也是读的重点高中,但他们学校英语课难度显然比这个低。
现在的英语老师授课大部分时候说的都是英语,而且口音和她以前的老师很不一样,林岁需要很努力才能听清。
“ok.nowineedyoutogivemeawordthatcanexpressemotionalattitude.”
“firstgroupstart.onebyone。”
林岁反应了一秒,才意识到是从她开始开火车。
来了。
所有人学生时代最害怕的课堂噩梦环节。
感情单词。
什么感情单词?
林岁站起来,下意识接道:“h……happy?”
全班安静一秒,接着轰地一声爆发出笑声来。
这个练习在他们班上已经重复过无数次,但林岁刚转来,完全没有接触过,甚至没有理解老师的意思。
虽然是富家千金,但走失了这么多年,已经在乡下长成了个彻头彻尾的土包子。
“她之前的高中还在学happy吗?”
“很合理吧。乡下学校你指望他们能教多难?”
“what?”
英语老师也愣了一下。
情感态度单词,也就是阅读理解最后一题里常出现的,分析本篇作者情感态度的词。
postive,subjective,suspicious都行,但happy是什么,她有在认真听课吗?
“happy.”
林岁以为老师没听清,重复了一遍,身后的笑声更大了。
英语老师皱眉,点道:“同桌,帮忙。”
钟意站起来。
全班的笑声识相地收了一收。
这个问题对钟意来说很简单,她却没有像平时一样给出答案。
她听着空气里还未消散的笑声,知道这些笑声也并非完全恶意,只是或多或少掺杂了看笑话的意味。
他们或好奇林岁,或羡慕林岁,但心底里又有点看不起林岁,甚至掺杂了一些向自己示好的意味——放心,你这位找回来的姐姐不如你,你还是钟家独一无二的千金小姐。
身份是这里的通行牌,是在这个学校里潜规则般的新种姓制度。
好笑吗?
是挺可笑的。
钟意垂了下眼,片刻后给出她的回答:“sa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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