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九月十六, 诸事皆宜。
太子大婚。
自紫宸宫往下眺望,玄武大街为中轴线往外伸展,报晓鼓随晨星擂燃, 京都即为囊括一百一十里坊的巨大棋盘, 象征吉祥如意的绣带被各街坊高悬门首,小贩的叫卖声与冒出水珠的合欢树皆洋溢喜气。
苏窈辰时起,着深衣、黼纹单衣、金丝蔽衣、大带、革带等,大袖衣上绣九行青底五彩鹞纹, 外系朱色大绶, 环佩美玉, 头顶花九树,举手投足间秾丽动人, 美到令人自惭形秽。
略施粉黛, 眉便如春裁柳叶,顾盼神飞, 面如水映海棠,楚腰袅袅,檀口染香,立在那便是仙姿玉貌。
白露与乳母杨氏扶着她走出房,将苏窈的手交予苏家宗伯,她在郡主府登上轿辇, 喜豆撒一路,锣鼓喧天,漫长的一程行至午时,沿主街入午门。
下轿后, 魏京极牵起苏窈的手,握法不似以往强势, 只轻握住她的指尖,像是怕握疼了她。
大周婚俗繁杂,太子妃出嫁更是冗杂。
后来苏窈回忆起这一日,只记得红盖头下的地砖不知变了几多模样,像总也走不到头似的。
始终握住她手的,身穿衮冕的矜贵储君,却仿若不知疲惫,说话愉悦轻缓,带她走了一段又一段长路。
……
吉时回到东宫,苏窈尚且不能放松,头顶的首饰压的她脖颈酸疼,她忍不住揉了揉脖子。
正想着何时能结束,她放手时一扫,却扫到一个硬物。
苏窈一愣,用手摸了摸。
“这是……书?”
她向来是个耐不住好奇的人,外头觥筹交错,醉躁的酒气将空气都染热,大概是没人注意到她这儿的。
虽出嫁前,宫里的嬷嬷教了她许多规矩,可东宫于苏窈而言,委实算不得森严地方,因而她并未犹豫多久,就将“书”拿到盖头底下瞧。
与其说是书,不如说是册子,封皮上书“鸳鸯宝鉴”,金线串就,做工精美。
话本?
苏窈翻开一页,第一页画了第一对鸳鸯,他们坐在床榻上,女子抱着男子的腰,坐在他腿上,两人都没穿衣服。
她蓦然反应过来这是什么。
杨氏曾对她说,女子出嫁前,需得学些房中秘术,就是这画上画的吧?
宫里来的嬷嬷本是要教她,可那日上课时正巧被魏京极撞见,他轻咳了声,一脸严肃的和嬷嬷说,这样的事不用教她。
可她既要坐实了圣人眼里“祸国殃民”的形象,让魏京极这两年不纳妾,也该装的像些,总逆着魏京极,若他某日一时兴起,纳了姬妾,她岂非一辈子都要被困在皇宫了?
因此圆房迟早会来的。
晚来不如早来,看这册子上所画,抱一抱似也没什么,苏窈想清楚后,似懂非懂地继续翻,后面几幅画却让她更加不解。
如果圆房就是脱光了衣服抱在一块,那为何这些鸳鸯,要在书房、温泉、荡秋千的地方,还有林子里圆房?
脱光了衣服,就不怕被人瞧见吗?
她看的入神时,会不自觉地自言自语。
魏京极万万没想到,自己进来时会听到苏窈低低念叨这些话,一时浑身的酒热尽数往腹下冲,他觉得齿根有些发痒。
苏窈尚不知屋内多了一个人,捧着册子继续研究,奇道:“可是光抱着怎么会落红呢?嬷嬷说,明日会有人收落红的帕子,这是哪落的红,难不成是被咬的?”
正想凑近点,看得更仔细的时候,册子一把被人抽走。
苏窈一惊,连忙坐好了。
魏京极不知何时走到了她身边,脸色看上去似乎有些不对劲。
他轻滚了两下喉结,开口的时候声音都是哑的。
“你在干什么?”
苏窈犹豫一秒,“学习?”
魏京极觉得身体里的火越烧越旺,他本是觉得,她或许暂时不愿同他圆房,他也不愿为难她,便没让嬷嬷教她怎么婉转承欢,可如今看来,并不是这样。
这样的念头一起,他顿时觉得口干舌燥。
“……学这些做什么?”
苏窈想起画上脱了衣裳的男女,耳根也开始烧了,细若蚊喃道:“那你现在,来找我干什么?”
魏京极难得语噎。
少女穿着大红嫁衣,面容羞赧,胸前饱满,腰却细的一手可掌,暴露在空气中的肌肤柔腻,散发出诱人的体香。
没有人比他更清楚她被养的多娇,被他的手握一握,都能擦红了皮肤,隐在嫁衣下的无瑕温玉,不知又是何种滋味。
苏窈被他看得不自在,刚想往床上缩,就被拽住脚踝。
魏京极眸底藏了某些极为危险的暗欲,手背至手臂皆青筋涨鼓,落在她细嫩脚踝的力道却控制的很好,像是在深深克制自己的野兽。
他修长的手指轻松解开她的腰带,而后,拉着她的手到他腰间。
苏窈冰凉的手一碰到魏京极紧实有力的腰,就下意识蜷缩了下,竟有些脸红心跳。
“怎么了?”他语气沙哑。
“烫。”
苏窈想打退堂鼓,脚踝却被猛地拉高,她跌入喜被里,娇软玉兔轻晃起伏。
魏京极声音喑哑,“不是好奇怎样圆房么?”
一条略显粗糙的手臂往上探入,苏窈胸前寝衣鼓起羞人的弧浪。
她呼吸越发困难,本能地想后缩,根本听不见他说了什么。
魏京极望着她,喉结又是一滚,俯身过去咬她的耳垂,滚热的吻沿着她的锁骨往下,又缓又哑道。
“我教你。”
……
夜里叫了四次水。
送水的侍女皆不敢乱看,可落在地上的喜被晃眼的很,余光里,他们禁欲又矜冷的太子殿下正抱着软成水的女人,将她身上的白纱单衣往下扯,却连女人大腿上的桃瓣都掩不住。
若苏窈还醒着,定会发现,这一场景和她看到的第一对鸳鸯相拥的姿势一模一样。
……
虽是大婚,圣人却并未给魏京极婚假,成亲后的第二日照样上朝。
他将人收拾干净了才离开。
回来时听侍女回禀苏窈还没醒,魏京极心中似被一种难以形容的暖意涨满,又去瞧了敲她。
苏窈睡着时也不安稳,柔软的唇.瓣微张微合,他倾身过去,听她还在呓语,哭腔明显,“看清了。”
“我看清了。”
又是一声,委屈的仿佛下一秒就要哭出声。
魏京极挑眉,有种浑然天成的俊邪。
看来昨夜做的是有些过了,遥远的梦境成真,他的自制力顷刻间被瓦解,前半夜不知节制要了她许久。
最后还是她坐在他身上,死死抱着他脖子哭,他才找回了点理智,握着她的腰,猝然停下。
食髓知味。
若他没碰她,兴许还能克制,如今,魏京极连这样静静地看她都会有感觉,他轻叹了口气,俯身,在她唇.瓣轻柔地落下一吻,脱下长靴上榻,拥她入睡。
……
苏窈醒来时,魏京极已去了书房。
她动一下手指都觉得浑身酸。
慢慢磕开眼,已是午时,阳光从窗棂处泼洒进来,正暖在她的眼皮上,她感觉浑身失力,艰难坐起了,又是一阵疼。
白露推门进来,瞧见苏窈醒了,高兴道:“太子妃,您醒了!”
苏窈被这个称呼一下勾起许多回忆,被翻红浪,男人有力的手掌紧握住她,结实的床榻都发出颤响,那动静一直到她昏过去都好似没停。
见她没说话,白露试探道:“太子妃,奴婢让人进来替您更衣?”
苏窈刚想嗯,眼角却看到了手腕那一处,活脱脱像被绳子勒过,不必说,这样的痕迹她身上定哪哪都是,她面色一红,“不必了,我自己来吧。”
白露讶然,拿着新衣裳走近了道:“怎可劳您自己来穿衣?”
刚走几步,苏窈便不让她靠近了,白露顿了一下,似明白了什么,也微微红了脸,却还坚持说道:“太子妃不必害羞,殿下正值热血方刚的时候,娶了您这样的美人,难免有些控制不住,留了印子是正常的,就让奴婢来吧。”
白露的年纪和苏窈差不多大,眼下听她说这样的话,苏窈更不自在了,佯装淡定地点头。
她就穿了一件白纱单衣,连兜衣都没穿。
白露本以为自己做了准备,见着什么也不会意外,可当她看清那些难以启齿的地方都留了印子后,却是真的不淡定了。
她又羞又惊,憋了许久,还是没忍住,道:“太子妃,您定要劝劝殿下,莫要太放纵,这样您怎么受得住?”
苏窈的脸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绯红,想到昨夜她傻傻的以为圆房便是两人抱在一块抚摸便好,哪知竟还少了最重要的一步,魏京极看起来清心寡欲,哪知却对那一步极为沉溺,不知餍足反反复复,她险些以为自己要死在榻上。
到现在苏窈都觉得呼吸不畅,那种强烈的窒息感如影随形,比她落水那回还让她害怕些。
早知如此,圆房之事早拖一日是一日。
若往后两年每个夜里都要如此行事,她岂非整个人都要被他榨虚了,她也得有命去乌州才行!
思及此,苏窈果断道:“白露,你将我的东西搬去偏殿,就我原先住的地方。”
“您这是要同太子殿下分居?”白露惊道:“这……不合礼数吧?”
第32章
苏窈白着脸许久, 方才下定决心般出声。
“那便省去那些大阵仗,你动作轻点,去把那边的偏殿收拾收拾, 把我惯用的东西都拿去, 好叫我去了就能歇息。”
她从小,虽不至于无法无天,却也没什么怕的,可眼下却是真怕上了。
如今房也圆了, 她与魏京极相敬如宾, 未必就不能安分过完这两年。
说到底魏京极兴对她, 大抵也是习惯居多,要说心仪到何种程度, 应也不多, 不久前,他可还认真考虑过娶别的女子为妻。
这两年, 只要他对她新鲜感没过,好聚好散亦不错。
白露略有些踟蹰,还是点了点头。
反正,郡主在东宫做的不合礼数的事情多了去了,也不差这一桩。
况且郡主初经人事,哪禁得住那样折腾的!今儿她瞧郡主的模样, 活像丢了半条命,分殿睡也不失为一个法子,日后搬回来就是了。
白露想的轻巧,苏窈却是抱着在偏殿久住的想法, 等殿内收拾好了,她迫不及待进殿, 一把将自己抛在被里。
她不知道的是,魏京极一从书房出来,便马不停蹄来到了主殿,恰好将她二人的话尽收耳底。
满怀柔情的胸腔霎时像被灌了冰,倏地凉透。
可他没有出声,也没有制止,只是沉默地站在朱红窗牖前,日头逐渐黯下,将俊肆青年倚在窗前的身影拉的很长。
听着偏殿传来的动静,他的眼皮垂的越来越低。
在偏殿的门合上时,魏京极终于有了动作,他站直身体,往偏殿看了一眼,默不作声地离开。
今日是他们新婚第一日。
若她嫁的是段凛,她可会如此对他?
……
书房内,梁远正在整理奏折。
新婚燕尔,连太子殿下都不能免俗,头回在批阅奏折时分了心。
早上接见朝臣,还时不时没头没尾地勾唇,惹的一众人心惊胆战,还以为是自己哪做的不好,竟将素来冷苛的太子都气笑了!
梁远看的是哭笑不得,这不,殿下才待了两个时辰便坐不住了,找了个借口,又去了太子妃那。
他整理好奏章,将最新的证词摆在显眼的位置,就准备离开。
门在这一刻被推开。
“殿下。”梁远意外。
魏京极低头嗯了一声,走进时,屋内忽的带起一阵凉风,梁远下意识缩了缩脖子。
青年行至案前,拿起梁远放在案上明黄色信纸,懒瞥了一眼,淡声:“都在这?”
梁远道:“是,前两页是换取过盐引的大商贾名单,后面是陈傩的供词。”
魏京极的眼神在重点画出的那个人名上停顿两秒。
“朱牧。”
梁远流利道:“此人是康建元年的进士,家中曾经十分贫苦,家中数个兄弟姊妹皆死于饥荒,如今当了齐州太守,也因简朴闻名遐迩,可陈傩一口咬定,那日要杀他们的人便是朱牧。”
天下食不果腹的读书人不知凡几,少有能一举中第的,梁远调查时也不禁心生感叹,可也着实不解。
“殿下您说,这陈傩是否有认错人的可能?微臣以为犯此案者,皆为国之巨蠹,贪馋如命,可这朱牧数十年如一日的清廉,身家也清白,百姓都看在眼里,何以要去搅这浑水?”
能瞒过东宫情报网的人并不多,梁远亲自去查,也证实了朱牧绝非表里不一之人。
魏京极淡漠地抬起眼皮。
“身家清白?”
梁远被问的一愣,立马将朱牧的生平又仔细回忆一遍,其实他也隐隐有过些异样的念头,可总是极快闪过,令人抓不住。
魏京极冷白手指在证词上一点,波澜不惊的开口:“他是康建元年的进士。”
梁远顿时醍醐灌顶,张大嘴惊声道:“是了,康建元年!”
“康建三年,翰林院不再包揽会试,圣人恩准各考生入殿面圣,往后在殿试上被录取的各进士,皆被称作‘天子门生’。”
他压抑着内心的震颤,继续道:“而朱牧中举那年,恰巧是翰林院操办的最后一年,他那时正是贫寒时候,人却满腹经纶,欲将其收于门下的人必定多如过江之鲫,只是不知是何人……”
竟也没听到过半点风声。
魏京极露出孺子可教的表情,将证词收进暗格,挑一支笔,开始批阅奏折。
刚解了心中大惑,梁远无意识放轻松许多,顺口就问:“殿下,您适才不是去陪太子妃么?怎的一下便回来了。”
魏京极蓦然收紧了手,乌亮毛笔上似有细纹皲裂开来。
他停下,将笔放了,双手撑在案上。
眼神慢悠悠地朝梁远扫过来,直把他看得起鸡皮疙瘩。
梁远立刻清醒了,“殿下,微臣……”
魏京极收回视线,再度拿起一支笔,仿佛随口一问。
“你说,女子新婚后都是什么样的?”
梁远莫名有些难为情,道:“旁人我不知,微臣家那位却是个黏人的,刚成婚那会儿,微臣的夫人八月的天都要抱着微臣睡,丝毫不怕热,一睁眼便去寻我,有时微臣不在,她便等在房门口,叫人瞧了怪心疼的。”
魏京极又问:“世间女子都是如此?就没有例外?”
梁远道:“那自然需得是两情相悦的伴侣才会如此,譬如微臣与微臣的夫人,以及太子您与太子妃。若是怨侣,成婚如结仇也不是说说而已。”
魏京极听了他说的话,面上并无半点喜色,反而愈发冷了。
昨日圆房时,他以为她也是想要他的。
如今看来,她并不爱与他亲近,那昨夜,却又为何肯让他碰?
还那般乖顺。
说起来,苏窈这些时日,与之前了无生气的模样判若两人,仿若又有了鲜活的动力,也少为慕家女伤心。
魏京极眸底不由得划过几分深思。
是从何时起的呢。
……
大婚后的几日,魏京极忙的不见人影,一次也没露面。
苏窈本有些心虚,怕不知何时魏京极就会命她搬回去,可在她搬进偏殿后,东宫的侍女侍卫仿佛默认了她的住处,她这才稍稍放下了心。
见不着魏京极,她还自在些,好生养了几日身体,脸色终于红润起来。
恰逢一年一回的秋猎,苏窈成亲后还未出过门,都快憋坏了,自然想去凑个热闹,魏京极早出晚归,除了大婚那日,她与他还未说过话,刚想寻个机会问问围猎一事,苏窈便在六部拟定的秋猎名单上,看见了她和魏京极的名字。
秋猎办的素来隆重,六部分合出力,为期三日,以圣人为首,排的上号的文武朝臣尽数受邀,无数王公贵族以陪圣人狩猎为荣。
轿辇到了天明山后,苏窈下轿,一袭流彩飞花薄水烟缂丝裙,镂空牡丹银蕊金簪,瞬间将满山红遍的枫叶秋景都比了下去。
白露忍不住道:“太子妃好像又美了点。”
少女不在意地抬了抬大袖,婚前那张清丽的玉容被润养的含羞却露,初春新叶似的细眉意态浓真,眸若水杏,瞧人时不经意间流露几分妩媚,分明身段较往常一样,却更勾魂摄魄了些,美得叫人移不开眼。
苏窈的注意力却落在不远处的营地,她看见魏京极站在那,目光直直向她看来,见她发现了,也不移开,视线在她身上淡扫了眼。
苏窈毫无缘由的脸红心跳,一股热意上脸。
白露还在继续:“虽说不出哪变了,可就是给人的感觉不一样了,以前奴婢瞧了小姐就只觉得美,如今看着小姐竟觉得有些害羞。”
苏窈没心思与她搭话,她也不知为何,竟被魏京极这风轻云淡的一眼扰了神,不由自主地忆起圆房那晚,魏京极说是教她,却是要让她一直看着他,他抓着她的手熟悉他的身体,还逼她去吻他的喉结。
许是那夜的记忆,在她人生里太过刺激放肆,以至于她竭力克制自己不去回想,等到见着魏京极人时,却冲破禁锢争先恐后在她脑海里出现。
魏京极见苏窈看见自己了,却并不过来,等了一会儿,他刚想抬腿去接她,她却自己走了过来。
苏窈很快走到了他面前,仿佛无事发生,适才瞬间的犹豫也不存在,“你等多久了?”
“不久。”
魏京极回,停了几秒,佯装无事地玩笑:“怎么看见我还不想过来?”
苏窈还未回答,他忽然低头,在她耳边问。
“你是不想见我,还是因为见不着我人,在生气?”
如果是后者,他会高兴些。
苏窈却愣了一下,似乎觉得他问的问题有些奇怪。
“我为什么要生气?”
魏京极眸中深不见底,仿佛沉寒已久的夜,就这样一动不动地凝视她。
树叶婆娑声响在苏窈耳边,他低下眼皮,轻描淡写地去牵她的手。
“没什么。”
不管如何,她都已是他的妻。
该知足了。
心里这么想,魏京极心里却一片茫然。
这几日,他无数次在想,苏窈究竟有没有真心喜欢过他。
如果有,又有几分。
可以叫她轻而易举地剔除。
就连两人最亲密的时候,他沉溺失控,她眼里也不见半分欣愉,除了生理性的泪水和反应,其余一切像是在完成任务。
魏京极没陪苏窈走多久,圣人便将他叫走了,苏窈顺着阳光光线看去,平坦腹地上已站了不少郎君,说笑声不断,马儿喷鼻甩尾,各家侍从忙前忙后,再远些的地方围着女眷,被簇拥为首的是几位公主。
侍从将苏窈带到了她这三日要住的营帐,她进去后发现这里已摆了不少男人用的东西。
苏窈一愣,顿时反应过来。
她这三日,是要和魏京极住同一顶帐子的。
第33章
营地驻扎在山谷, 由精兵把守,宝马香车占了一道,近处人声鼎沸, 远处群山隐绿, 无边无际的枫林红了大半,泼墨般绘就了一副秋猎图。
苏窈挽袖从主帐出来,正见魏元附耳过去听圣人说话。
圣人老当益壮,坐在一匹红鬃宛马上, 颇为迁就地佝着腰, 与魏元笑说了几句, 粗雷似的笑声传扬出来,周围众人也都陪着笑。
魏京极牵着马站在一旁, 脸上没什么表情, 与周遭的人形成鲜明对比。
闻声,也只是顺手一拍马儿的头。
这时一位丰腴貌美的宫妃朝圣人走了过去, 同时和圣人以及魏元说了些什么,三人但笑不语,竟有几分寻常百姓家的温情。
那应该就是魏元的生母,淑妃娘娘了。
苏窈头回见着真人,蓦然想到慕茹安从前给她讲过的传言。
“先后与太子殿下逝世时,圣人曾罢朝三月, 以示哀悼,人人都觉得圣人对先后用情至深,要我看,他只是为大殿下英年早逝觉得可惜, 毕竟大殿下可是他一手培养出来的储君!”
“你知道那位淑妃吧?我曾不小心听到我爹和同僚谈话,说淑妃从前在美人阁有很多恩客, 不少恩客是高门显贵,虽说的是卖艺不卖身,可门一关,发生什么谁也不清楚。也因如此,淑妃进宫不到一年就诞下五皇子这事,曾在朝中掀起轩然大波。”
苏窈当时问:“那为何从不见人提起过?”
“这就是奇怪的地方了。圣人不知为何,认定魏元是他的儿子,还极尽宠爱,他六岁之前都是圣人养在养心殿的,如此例外,有哪个敢嚼舌根。”
“除了你。”
慕茹安讪讪一笑,开始顾左右而言其他。
那边,魏京极跨坐上马,手中缰绳一紧,策马掉头,身边意外响起男子沧桑的声音,叫人预想这声音的主人定生的慈眉善目。
高启之年过五十,鬓须略白,腰背却清瘦笔直,站那儿便有股从骨子里散发出的刚正之气。
“圣人,太子殿下与您一别数年,孤身在军中磨砺,箭术定然精进不少,不若也让太子与您同去吧,圣人也好瞧瞧殿下如今的射艺。”
圣人闻言,略一踌躇。
魏京极却淡道:“圣人自有五弟陪着,孤习惯独猎。”
圣人微眯了眯眼,冷笑了一声,“高爱卿可瞧见了,这逆子在军中磋磨这么些年,半点锐气不曾磨灭,竟还越发轻狂了!”
话虽这么说,可一直到魏京极骑马离开腹地,也不见有人拦他。
魏元道:“二哥兴许真的只是习惯独猎,圣人莫要动怒。”
圣人不语,最终一个也没叫,只带了御前伺候的总管太监,领着两列侍卫驾马入林。
暗中目睹这一切的文武百官,官家女眷,心思各异,却也不过几个瞬息,腹地又热闹起来。
————
女眷的位置与苏窈住的地方隔了一排营帐,旁边便是郎君们休憩的地方。
要拐路时,苏窈没看眼前,突然撞到了一个人。
她轻嘶了声,正欲抬头。
“阿窈。”
苏窈浑身一震,掀起眼皮看去,与她近在咫尺的人,不是段凛又是谁?
这是两人自那日冠礼后第一回见。
只是如今两人的身份天差地别。
那日冠礼一派混乱,苏窈和慕茹安相继出事,段骄情绪也难以安抚,最后竟只叫众人看了场戏,便囫囵散场了。
虽说慕家并未迁怒段家,可段凛这段时间也似丢了三魂七魄。
来参加秋猎,也仅是想再见苏窈一面,可她住的地方戒备森严,他只能在附近转,不曾想真等着她出来了。
“二表哥。”少女后退了一步,轻声问:“我可有撞疼你?”
段凛再听她轻软的音调,有种恍若隔世之感,他摇头,苦涩道:“你……现在可好?”
“一切都好。”
“在东宫住的可还习惯?”
“尚可。”
“太子对你好么?”
苏窈点头,没见着人时,她担心慕茹安,也很少想起段凛。
如今见着人了,心里居然也有几分怅然若失。
若非这中间许多意外,她与他早已是夫妻了。
段凛看着她乌黑的发顶,挣扎许久,还是没忍住心中酸楚,缓缓出声, “对不住,是我负你。”
他瞧得清楚,她是真心想过嫁他的。
可是偏偏是他大哥,将一切搅的天翻地覆,害她失了清白,不得不嫁给自己的义兄,他甚至不能阻止魏京极带走她。
“此事与你无关。”
苏窈知道他在想什么,怔然片刻后,却也明白怪不得谁,若真要追根究底,只能说一句命运弄人,“事情已经过去了,二表哥也不必再念着。”
段凛惊异于她的淡然自若,苦笑着摇头。
“女子成婚是一等一的大事,如此唐突草率,叫我如何不对你心生歉疚,不必念着?我这辈子都忘却不了了。”
苏窈想说几句安慰的话,话在喉咙里,将出未出时,却看到了魏京极从转角走来。
他背着一筒箭,手上提一张长弓,眸光淡漠,不经意朝他们的位置瞥了眼,而后,脚步一顿。
兼具美感与杀伐之气的长弓足有半人高,被魏京极拎着,却成了合适尺寸,他生得高大,肩宽胸阔,比段凛还高半个头,此时站在原地,定定朝她看来,正与她视线对上。
苏窈并不想给段凛惹麻烦,忙收回视线,“如今忘不了,再过一月,一年,或是五年,总会忘记的,二表哥莫要担心我过的好不好,好生照顾好姨母和大表哥才是。”
段凛看着她,真不知该说一句她生性通透,还是天生凉薄,连情爱婚嫁这样的终身大事都看得如此开。
她若骂他,他兴许还好受些,她如此轻巧地揭过,还能情真意切地宽慰他,反令他心中更加愧疚。
苏窈说完,留下隐忍不发的段凛,朝魏京极走去。
魏京极甚至特意替他们留了谈话的地儿,自己站在帐篷背面,长弓撑地,他从箭筒里抽了支箭出来,在指间一转,看也没看,往空中一掷,上空立刻传来一声哀啼。
被射中的大雁直直急坠,砸起一阵尘土。
能将猎雁玩成投壶的,也就只有眼前这人了。
苏窈走到魏京极面前,“我去你要去哪?”
他最后抽了一支箭出来,也不往外掷,在指间散漫转着,语调稀松平常。
“不和他聊了?”
一阵风吹来,青年身后的枫林沙沙作响,无数鲜红的枫叶飞舞,他高高束起的长发也随之飞扬,深眉星目一派淡然,五官俊美英挺。
而他站在她面前,将风挡了大半,连她鬓角的碎发也只细微拂动。
魏京极上前一步,揽住她的腰,眸底深意令人捉摸不透,没缘由地问了一句。
“遗憾吗?”
苏窈感觉腰上的那只手热的烫人,手虚搭在他的胳膊上,“什么遗憾吗?”
“没有嫁给段凛,你是不是很遗憾?”
苏窈摇了摇头。
魏京极看了她几秒,忽而低头,轻轻在她唇角落下一吻,愉悦之色溢于言表。
“姑且信你。”
苏窈别看眼,看向别处。
心里默默补充,她不遗憾,是因为她明白自己真正想要的是什么了。
她不再渴求别人给予她爱。
与其盼望旁人爱她,不如自己爱自己。
魏京极带着她去寻马,圣人已先进了林子,余下众人便也陆续出发。
将苏窈放在马上坐好了,他也翻身而上。
穿过她的腰,握住缰绳的那一刻,魏京极忽然发现,这些日他心里堵着的气竟然奇迹般全散了。
连他自己都觉得好笑。
勾了下唇,魏京极慢条斯理地扬鞭,马儿如闪电般冲出。
苏窈紧张地往后靠。
他趁势在苏窈耳边低声道:“怕么?”
苏窈没骑过几次马,很是生疏,遑论这么快的速度,后背紧紧贴着男人的胸膛。
她白着脸摇头。
见她嘴硬,魏京极却也只是吓一吓她,马儿的速度逐渐慢下来。
然而,速度一慢,苏窈后知后觉地发现两人的姿势有多亲密。
魏京极从身后抱着她,一只手松松握着缰绳,一只手随意搭在她的腰上,像是在稳住她。
时不时的,他还会凑到她鬓发边,轻吻一下她的额头。
苏窈想到大婚那日的册子里也有这样一幕,那里头画着的鸳鸯在无人的林子里共骑,一下子脸就红了。
而此时,魏京极掉转马头,随口道:“那人多,我们去人少的地方。”
苏窈的双颊晕红,立刻摇头,甚至慌的去握他手里的缰绳。
“不要!”
魏京极有些不解,稍一低头,却见身前的少女后颈都红了,如同上好的冷瓷覆了层水雾,玉软香娇,洇红的痕迹一路蔓延到衣襟深处。
他愣了一下,握着她腰的手,无意识用上力。
脑海里蓦然想起些荒唐画面。
腰间忽然被握,苏窈的身子忍不住颤了下。
谁都没开口说话,两人都初经人事不久,一点触碰就足以让气氛变得暧昧。
好在眼前正穿行一片空地,没了树荫的遮拦,毒辣的日头让两人都清醒了些,滞缓的空气也逐渐流动起来。
魏京极顺着她的意思,若无其事道往前扫了眼。
“行,那去中间。”
话音刚落,远处便隐隐传来马蹄声。
第34章
苏窈将纷乱的思绪抛在脑后, 默默挪动臀部,离魏京极的胸膛远了点。
可马儿撒了欢跑,颠簸两下又回了原位。
魏京极放在她腰上的手稍一用力便稳住了她。
他喉结微动, 似乎有些话欲言又止, 可最终只说了两个字。
“别动。”
苏窈哦了一声,没再动。
中间一块地有溪流与瀑布,河边地势微低,几块生了苔藓的石头压着杂蓬的草, 有狐狸在舔舐皮毛, 倏然竖起耳朵蹿入林中。
没一会儿功夫, 树旁便堆满了中箭的鹿和兔子。
苏窈看得心疼,魏京极干脆利落的放了生, 下水抓了两条鱼上来。
“你想回营地吃, 还是在这里吃?”
苏窈想了想,“就在这儿吃吧, 我们将它烤了。”
魏京极嗯了一声,生起火,开始动手处理活鱼,“你去找些树枝来。”
动作娴熟的不像养尊处优的天家太子。
“好。”
苏窈找了些树枝回来,这并非她头回和魏京极出来狩猎,因而两人做的默契十足, “你适才为何不和圣人一起去狩猎,我瞧他应是想与你一起的。”
魏京极有些意外她会提到圣人,略顿了下,语调矜傲道。
“他不仅想与我一起, 也想与五弟一道,等猎完了, 势必还要与淑妃用膳,等他们其乐融融地商讨如何处理猎物,才会想起东西是谁猎的,将我当成什么了?”
“只有你……”
只有苏窈,发觉他落单,会找些拙劣的借口闹着要与他一起去。
其实她不爱骑马,也不忍见冷箭贯穿猎物的喉咙。
她只是想陪着他。
她大概是这世上唯一一个,只在乎他魏京极这个人,而非大周太子的人。
曾经。
“只有我什么?”
苏窈单手抱着树枝,另一只白嫩的手虚拢着,等着他说完。
魏京极戛然而止,仿佛顷刻间失了所有兴致,眼皮略沉,微恹淡慵。
“没什么。还会堆柴火么?”
“自然。”苏窈只是顺口一问,见他不愿说,很快忘了这话,“翻个面吧,我瞧这一面快好了。”
“嗯。”
府上的厨娘早早的备好了齑和野猎的用具,正放在小马褡子里,鱼肉被烘烤的香汁四溢,苏窈拿了一瓶出来,掀开瓶塞洒上。
魏京极把烤好的鱼递给她,自己继续烤另一串。
闻着便令人口舌生津,苏窈咬了一口,鱼肉鲜嫩,被烤得焦黄香腻,犹带清泉的香甜之气。
“好吃?”
她点点头:眼神有些炙热地看他手上的那条。
魏京极挑唇,“你先将你自己那条吃完。”
苏窈窘了一下,又咬一口,状似随意道:“你从前的手艺没这么好,行军很苦么?”
说来,她好像还没好好问过,他这几年过的如何。
太子回京,举城恭迎,恣意风光的很,见着她时也是松散无谓地挂着笑,轻易便叫人忘了他是从怎样的炼狱回来的。
“不苦。”
魏京极眼底的笑意深了些,侧身过去瞧她,“现在来关心我是不是晚了点?”
“我们如今什么关系,还分早晚。”他探寻的视线带了举重若轻的分量,她没理由地慌了一下,话没过脑子就说出来,“就算没这层关系,好歹我们也做了许多年的义兄妹,问问不是很正常吗。”
魏京极头回在她这听到“夫君”这两字,一时怔忪,烤火的动作停滞许久,良久,他才扯了下唇,轻声道:“那现在,是阿窈要听我回答,还是窈儿要听?”
苏窈刹那之间气血上涌,面色涨红。
这一声窈儿,让魏京极叫的缠绵拉扯,一下便让她忆起些凌乱画面。
……
那夜,红色的喜帐在苏窈头顶摇晃半夜不歇。
她抱着魏京极的汗湿的宽厚背脊,娇嫩细白的皮肤被他粗糙的肌理擦的潮红。
两人第一次行房,他说了很多话,可苏窈能记住的没几句,感官无限放大,整个人跟丢了魂似的。
这声“窈儿”就是其中之一。
情到浓时,魏京极伏在她肩上呼吸,滚烫的气息喷薄在她锁骨前,他咬她的耳垂,嗓音低哑,“以后叫你窈儿,好不好?”
“为、什么?”
“不为什么。”他爱怜地扣着她的脖子吻她,“以后别让其他人这样叫你,嗯?”
随着最后一句“嗯?”来的,还有他磨人的逼问。
苏窈尚在失神。
一声声带有反问语气的“嗯”,迫得她瞬间掉下眼泪,哭着答应了。
苏窈那晚不知听魏京极叫了多少句“窈儿”。
每一句都带有深重的力度。
如今在白日里猛不丁听见这声“窈儿”,苏窈立时觉着身子都麻了,又惊又羞,没一会儿,连耳垂都红透了。
魏京极本也只是高兴,顺口逗她一逗,哪知人这会儿从脸红到脖子根,朝他瞪眼都瞪的娇媚至极,眼神像一根羽毛在他心头刷过。
苏窈却不看他了,将鱼吃完,去河边洗手。
洗着洗着发现后头一直没动静,连烤鱼的滋滋声也没了。
她起身,刚想往回折,腰却被擒住,双腿悬空被压在了树上。
苏窈微惊,下一秒,魏京极的吻强势地落下来。
她招架不住,也无力反抗,很快便被吻的昏头转向。
怀里的女孩妩媚娇美,是他亲自将她变成了女人。
魏京极扣着她的后脑勺,睁开眼,夏衫薄软,苏窈仰着头被他吻,粉面含春,红唇微张,掌中纤长细腻的腿比任何名家的白瓷都滑润,只是这样一个吻,就令他情难自已。
苏窈快窒息了,唇刚被松开一秒,紧接着更深的吻落下。
她尤记得这是在林子里,艰难地伸手,推了推魏京极。
她面前的胸膛坚实硬阔,彷如一堵密不透风的墙,见魏京极的吻有往下的趋势,她咽了下口水,弯腰去推他的头,“不要……”
这软的酥骨的声音一出,魏京极和苏窈同时一愣,唇微微分开,灼热的呼吸相缠。
与此同时,天光大亮的树林里,筛投下几束阳光,流晃的光斑倒映在他们眼底,彼此都看见了对方眼下窘迫的模样。
少女薄薄的上衣被掀开一角,身前布料尚撑着轮廓,青年身上没乱,气息却乱的一塌糊涂。
苏窈顾不上羞涩,手忙脚乱要从魏京极身上下来,哪知忽然碰到一处异样。
她还下意识去看了一眼。
魏京极立即将她放开,转身道:“我去牵马。”
苏窈看着自己的手,忽然脸色爆红。
……
回到营地后,苏窈一直待在营帐里没有出来。
魏京极冲了个冷水澡便出去了,许是去议事,到了晚上也还不见人。
躺在榻上正要入睡时,门外忽然传来动静。
“太子妃,有人寻您。”
白露的声音带有几分惶然。
苏窈清醒大半,穿好衣裳出去,就见那日来传话的大太监站在不远处,笑看着她。
他站的是个僻静的地方,就算有巡逻的侍卫来,见着刘富贵的拂尘也不敢轻易过来。
“公公寻我有何事?”
刘富贵笑道:“奴才哪有胆儿来寻您,是圣人让奴才来向您传话。”
“传什么话?”
他停顿片刻,依然笑着,却并不立刻答这个问题,“今儿奴才陪圣人狩猎,在河中那一块广袤的地来回转,圣人年纪大了,又有旧疾在身,爬不得陡坡,便在河边等着,想来个守株待兔,哪知竟见到了太子殿下和太子妃你们,也正沿着河岸去。”
苏窈越听心里越是紧张,在听到“河边”这个词时,脑袋开始嗡嗡的震。
刘富贵继续道:“圣人见太子殿下没带人手,便令其他人也留在原地,连奴才也没带,就骑马去寻你们了,可……不到半刻钟,圣人便回来了,一直到现在,脸色都有些难看。”
“这不,适才奴才便接了命,来传圣人的话:您身为太子妃,需得端庄娴雅,莫要学些狐媚做派,使太子殿下白日……”
竟然叫圣人瞧见了他们亲热。
苏窈的脸红的彻底,直想找个地洞钻进去,她平生不曾遇到过这种情况,却不好解释太多,只能道:“不是圣人想的那样。”
刘富贵笑着道,“圣人若觉得有,那便是有,太子妃与奴才说这些无用。”
“圣人还说了,望太子妃您将他的话记好了,让殿下多纳姬妾,开枝散叶,莫要生妒,若太子妃不能做到,或是敷衍了事,您与太子殿下,也就这两年的缘分了。到时,切莫怪圣人无情。”
苏窈道:“圣人……”
“窈儿。”
苏窈微惊,连素来八风不动的刘富贵都僵了一秒,看向声源处。
魏京极面色微冷,身上穿一件窄袖骑服,手里提了一只毛色雪白的狐狸,眼神在夜色里尤其深邃,一身玄色让他完美融入黑色的阴影中,令人捉摸不透他眸底的情绪。
“你来干什么?”
这话问的是刘富贵。
刘富贵面不改色,弯腰行礼,笑道:“太子殿下,圣人瞧太子妃似有些体虚,令奴才送些补品来,太子妃这会儿正托奴才向圣人道谢呢,可巧您就来了。”
苏窈不知魏京极听到了多少,一颗心乱颤,虽极力掩饰,眼底还是掠过一丝慌乱。
“对,刘公公说的没错,我正要与圣人道谢呢。”
魏京极也不知信了没信,“说完了?”
“嗯。”
“过来。”
苏窈生怕他继续留在这,瞧出什么不对劲,或是问出什么破绽,让他打乱了她离开京城的计划,于是乖顺地走过去。
魏京极侧瞥了眼刘富贵,神色不辨喜怒。
刘富贵恭顺笑笑,目送两人离开。
“他和你说什么了?”
回到帐内,魏京极突然将她拉进怀里,按住她的腰,问。
第35章
苏窈的心跳的飞快, 身子在魏京极怀里绷直。
他有此一问,定是不信刘富贵说的话,笃定了他在说谎。
若她眼下也找理由, 必会让他起疑心。
魏京极抬起苏窈的下巴, 轻轻摩挲她颈边和下巴处细腻的肌肤。
看了她好一会儿,缓缓低头,吻在她唇角,他音调低醇, “嗯?”
苏窈鬼使神差踮起脚, 轻咬了下他的唇。
魏京极怔住。
少女的唇柔软润腻, 形状生的很好看,蜻蜓点水一般印下, 倾身时两捧软雪擦过他胸膛, 贝齿咬的力气不大,却加重了此间旖旎。
她的脸有些红, “还不都怪你?”
魏京极单手抱起苏窈的腰,将她放在案上,双臂撑在她两侧,像是在让她继续说。
苏窈想起白日里林子里两人乱来的事,也是真的羞恼,眸子水波潋滟的, 说的话本是半真半假,瞧起来却十分的真,“今日你……你亲我的时候,被圣人瞧见了。”
魏京极略为意外, “所以他让人找你……”
“所以圣人才让人来传话,说让我, 不要学那些狐媚做派。”
苏窈有些难以启齿,好不容易说完,却听到头顶传来一道闷笑声。
借着月光,男人的眼角浮上一层浅淡笑意。
她愕然,“你笑什么?”
“我们是正经夫妻,他有暗中瞧夫妻闺房之乐的癖好,该是他羞惭。”这话说的毫无规矩,魏京极缓缓收起笑,认真道:“林子里又非人多的地方,我亲你有何不合礼法之处?”
苏窈的耳朵微微红了,莹透泛粉。
“可那也是白日。”
魏京极看得心动,轻吻住她的耳廓,感受到身下的人敏.感地颤了下后,他在她耳边笑的低沉。
“白日不能和我亲热,那夜里呢?”
苏窈瞬间紧张起来,一颗心在胸腔里乱撞,呼吸几乎停止。
魏京极笑了声,将她打横抱起,朝床榻走去。
帐内的床榻只有一张,床榻造型简单,却是红木做的,胜在骨架结实,可容两人并躺。
旁置一冰鉴,梨花木小案,书案笔墨和几把椅子。
魏京极把苏窈放在柔软的被褥上,道:“第二次。”
苏窈手指蜷缩,“什么第二次?”
魏京极握上她的指尖,温声道:“成婚后第二次睡一张床了,不用紧张。圣人那交给我。”
“……嗯。”
“我先去沐浴。”
苏窈沐浴完后,身上淡淡的体香会越发明显,方才抱着她时,魏京极就知道她沐浴完了,因此才将她往榻上放。
苏窈果然点头。
他这样说,应是相信她说的话了吧。
她脱下外裳,将自己卷进被子里,好生回忆了一番刚才魏京极的模样。
认真有之,戏谑有之,唯独没有怀疑。
苏窈轻轻叹了口气,放在从前,这应当是她最向往,最期盼过的日子。若非那日她表意,魏京极婉拒了她,她兴许会一直抱有这样的想法。
可他拒绝了,也让她清醒了,郦水山庄之后,她开始认真取舍。
是段凛给的安稳更重要,是与魏京极的情分,他的三分爱意更重要,还是远离宫闱,自由无拘更重要?
慕茹安的离开,让她发现了一种新的活法。
思绪纷飞时,被褥往下一塌,魏京极掀开了被子进来,自然又熟稔地从身后搂过她,将她整个纳入怀里。
苏窈身体有些僵硬,尤其是身后碰到男人硬朗宽厚的胸膛时。
男性气息无孔不入的侵入这片狭小的空间。
可抱住她后,魏京极将头放在她的肩膀上,便阖上眼,没了多余的动作。
苏窈逐渐放松身体,心底却不敢放松,男人每一次呼吸,薄热的气息便会喷在她的颈边。
她静静躺了一会儿,想看一眼魏京极是不是睡着了,转身。
却正与他漆黑深邃的眼神对上。
他睡觉都不闭眼的吗!
苏窈转身的动作直接顿住,心随着呼吸一下子提起,大气不敢出。
视线胶着勾缠,寂静无光的夜里,周围的温度隐隐有上升趋势。
还是魏京极先开口了,他压着气音道:“睡不着?”
男人说话时,胸膛微微震动,紧贴着她的后背皮肤。
苏窈无意识点了下头。
“睡不着,做点别的?”
话是询问,实际上,男人的吻和话音同时落下。
苏窈眼睫颤动,忽而急促的呼吸了一声,双手已被箍住置在头顶。
魏京极沐浴完,只穿了一件薄薄的单衣,显得人高腿长,宽肩窄腰,衣领松松垮垮,露出紧实块状的腹肌。
征伐驰骋数年磨炼出的身躯充满力量与野性,紧实冷硬的腰藏有惊人的爆发力,天生略高的体温朝她覆去时像是被晒得滚烫的石头。
他单手压制着她的手,单手慢条斯理地去解衣带。
即便是在黑暗里,苏窈也难以忽视这具成熟男人的身体带来的压迫感与力量感。
与她的身子形成两个堪称极端的对比。
她有些害怕,一开口声音都是颤的,“不行房,可以么?”
……
他叫了水,将蜂腰细腿的少女抱进浴桶,好生清洗一番了,又取了一床新的干燥的被褥出来,方搂住她上了榻。
苏窈这会儿才勉强回魂,思及方才,她脸色红的能滴血。
魏京极虽没有餍足,却精神抖擞,收着她的纤腰,亲密无间地吻她雪白的肩头,哑声开口。
“喜欢么?”
苏窈浑身血液直冲头顶,连臀尖都麻了。
他确实说到做到,这回行房较上次温和缓慢了许多,若说大婚那日魏京极尚有些生涩,痛多于其他,此次便截然相反。
她结结实实,彻彻底底尝到了情爱的滋味。
魏京极的声音低哑性.感,带有一种餍食后的慵懒随性。
苏窈侧躺在他怀里,还是没回答,可腿却无意识地颤了下。
魏京极察觉到这动静,深沉如夜的眼底划过一丝极轻的笑意,不再执着于这个问题。
他从后贴紧她,单臂放在她身前,咬着她红透的耳垂,沉沉开口。
“搬回主殿?”
苏窈脸上的温度居高不下,她轻轻嘶了一声,想离他远些,腰却被扣着。
她感受到魏京极的呼吸又有些变了。
他凑过来,不紧不慢地吻她的唇,“阿窈。”
两人呼吸渐乱。
抚上她的腿时,魏京极停顿了一下,呼吸撞在她的耳畔,声音哑的惊心动魄,含着令人脸红心跳的深沉欲哑。
“你想要我么?”
……
翌日又是晴日,堪比婚后第二日的炎热阳光,穿过算不上厚的大帐,辰时便将人晒醒了。
苏窈天生皮肤好,白里透红,皮肤被这样一晒有种近乎透明的白皙,即便大半夜没睡,眼下的黑眼圈也浅的可以忽略。
尤其在经历了几次情.事后,一举一动更显得千娇百媚,眼神流转间妩媚潋滟。
清晨照镜子时,她看着镜中的自己,都忍不住惊了一瞬。
这样的尽态极妍,便是施妆也压不下。
折腾一番无果,苏窈也只能出门,秋猎第一日众人能即兴狩猎,第二日清晨始,男子却要进行比试,圣人会定下彩头,午膳时分设野宴,清点猎物,选出三甲。
女眷则留在营地,等着宴会开始时入席。
“就是这儿?”苏窈看向眼前一排排相差无几的白色大帐,帐前安静的很。
“正是,这是盛家的大帐,盛家小姐定也在这的。”
“这会儿人都哪去了?”
白露一来就将这摸了个透,以防苏窈吩咐事时摸不清方向。
故而稍加思索,便道:“不在这儿,那定是去赴宴了,宴会的地方昨日搭了高台,圣人请了戏班子来唱戏,给娘娘们解闷,其他女眷们也能去。”
苏窈点头。
自落水那日起,苏窈再没见到过盛华,她像是在刻意躲着她,去她府上几次,一次都没见着她面。
她明白症结所在,却也实在不想因此失去盛华。
“那我们也……”
“太子妃,是盛华小姐身边的婢女!”
苏窈瞧清了人,连忙叫住了人,问:“你家小姐在哪呢?”
婢女被叫住后,下意识看了一眼帐内,语气吞吞吐吐,“回太子妃的话,我家小姐已去赴宴了。”
苏窈没有错落她心虚的眼神,稍有些失望,也没有为难她,低低嗯了一声。
盛华还是不想见她。
苏窈离开,径直往宴席高台的位置走去,期间要经过一条小径,位于林子边缘,没走几步,就听到前方走着的三个少女正在说话,话里正提起她。
“……当真是好心机,在自己姨母家算计太子殿下。”
“从前我便觉得她太黏太子殿下了,哪哪都要跟着去,若存的是这样的心思,那便解释的通了。”
“也就太子殿下心软,到底是他这么多年都当作妹妹的,哪能见着她没了,只是不知,就凭苏窈这样的挂名郡主,日后那些货真价实的贵女入了东宫,也不知她怎么压的住。”
白露最是听不得这些话,立刻便想开口了。
苏窈习惯性地拉住白露的手,正要制止,她的手却被拉住了。
苏窈愣了一下,看见少女眼熟的背影从她身边经过,只是消瘦了些,握着她的手微微用力。
“怎么当了太子妃,还和从前一样性子软?由着人说道,日后你在宫里岂不让人欺负死?”
她说话时语气依旧文气清雅,眼神却避着她。
前边的人听见动静,瞧见她们了,顿时表情凝固,又是惊又是惧。
苏窈被说了一顿,心里却莫名高兴,顺着杆子往上爬,喊了一声。
“盛华姐姐。”
第36章
盛华看她一眼, 心里千百般滋味,却也还是应了一声。
前边的三人吓破了胆,这两月以来, 此类流言在京中甚嚣尘上, 众人明里不说,实际私下议论揣测的不在少数,有不少人信以为真。
认为太子殿下救下永嘉郡主一事,是被段家和永嘉郡主联手算计了。
她们见四下清幽, 便谈起这话茬, 哪知被当事人撞见, 方才说话的气势立刻没了一半,齐声见礼, “见过太子妃。”
苏窈神色不见半分不虞, 却没让她们起身,淡淡扫了她们一眼。
在魏京极身边待久了, 她不作声时也能学几分精髓。
三人保持弯膝的动作,脸色都有些僵硬。
盛华道:“我听三位姑娘话里的意思,是认定那日意外另有隐情?”
三人来不及答话,她又道:“若有隐情,你们该早早向圣人,向太子禀明缘由才是, 过了许久,还在这振振有词,难不成你们当太子殿下和圣人是眼盲心瞎的,还不如你们几个看得明白吗?还是你们有了证据?若有证据, 圣人和太子殿下就在这儿,不若请你们去说道说道。”
几人大惊失色, 看到苏窈跟着点了点头后,更是恐惧。
“太子妃饶命,是我们乱嚼舌根,日后定好好管好自己的嘴,绝不再胡言乱语了!”
“太子妃,盛姑娘,请网开一面,我们也是从别处听来的,一时神志不清乱讲了出来,请太子妃大人有大量,原谅臣女这一回!”
苏窈云淡风轻道:“我瞧几位对我颇有意见,如今来讨饶,算怎么回事儿?”
说完,她便与盛华离开。
这话说的简单,却令人捉摸不透。
不知她心里究竟如何想,是追究还是不追究,若追究,那未知的惩罚也不知何时落下,像悬在脖子上的剑,比起直接罚人更折磨人。
几人闻言,吓得连宴席都不敢去了,急忙叫家里人称病。
到了安静的地方,苏窈停下,对盛华道:“盛华姐姐,你还在生我的气么?”
“我为何要气?”
盛华松开她的胳膊,淡淡道:“总归,你心里也从未将我当过朋友。”
苏窈怔住了,心里有些难受,“我没有,盛华姐姐何出此言?”
“当初说太子殿下会选我当太子妃的人,是不是你?”盛华终究没忍住,问道,“你与太子殿下互相倾心,何必给我妄想。”
“是我,可我那时并不知那是假的。”
“假的?”
苏窈将之前她同魏京极表明心意一事说了出来,低声道:“他那时想让我死心,所以才令人拿了画像来给我看,我以为他心里装的人是你,于是才有了这话。”
她表情认真,丝毫不像作假。
盛华只猜中了其中一半,不曾想事情真相竟是这样的。
苏窈迟迟没有讲清,一是没有合适的时机,二是觉得心中有愧。
解释完,她仍有些忐忑,“盛华姐姐,我……”
盛华却看着她,后退了半步,眼神错愕。
竟是如此。
她以为苏窈和魏京极两情相悦,却碍于身份,将她当作幌子遮掩,看她在他二人中间傻傻的转,却没想到个中曲折远非她想的那样。
而她差点因此,害苏窈在陌生郎君面前失了清白。
她这样胡乱揣测的人,同方才那三人又有什么区别?
苏窈还想上前,盛华脸色却苍白下来,道:“阿窈,你先去宴席吧,我忘了,我母亲方才让我等着她一起走。”
“那你原谅我了吗?”
盛华低着头。
“你不欠我什么,是我差点酿成大错。”
……
宴席席位有许多讲究,高台上的戏班子已经撤下,比高台还高一阶的小楼上,坐的是皇亲国戚。
往下,是舞剑的美姬,勾栏上挂彩幔,下设百余席位,男女分席而坐。
苏窈和魏京极坐在一块,目不斜视,认真吃着饭菜。
圣人就坐在首位,有刘富贵亲自伺候酒菜,身旁坐着淑妃娘娘,其余宫妃列坐两排席位。
酒酣正热时,魏京极伸手,端起她一只挑好了蟹肉的青瓷碗。
苏窈摁住他的手,男人手上蛰伏的青筋,好似在她指腹上微微动了一下,手背较她而言粗糙许多,却也如玉雕琢,略高的温度传来,十分有力量。
她收回手,忽略这种感觉,“这是我剥的。”
魏京极漫不经心道:“你身子虚,螃蟹性凉,不宜多吃。”
苏窈有些嘴馋,视线不愿离开,“我身子好的很,多吃一只不碍事的。”
魏京极颇具兴味地看她一眼,眸底似藏了某种深意,却并不与她争,直接伸了筷子开始吃。
苏窈看他动筷动的丝毫不犹豫,开始急了,“你既不给我吃,为何看着我剥还不阻止,偏等我剥好了才出声?”
魏京极散漫的抬起眼皮,用膳时动作矜雅,握筷的手指指节分明。
他戏谑道:“难得见你挑蟹肉,说来还是沾了圣人的光,不然夫君我都无福消受。”
圣人几次三番命人叫她端庄贤淑,以前都是魏京极剥好了放她碗里,眼下却不行了,他抢了她的,她也不能抢回来。
苏窈的手都剥酸了,又不好说什么,气道:“那你多吃点,小心身体更虚。”
魏京极本来慢悠悠地吃着酒,闻言猛地被呛了一下。
众人朝魏京极看来,他面不改色的放下酒杯,冷飕飕地扫了一眼,顷刻间所有人都坐的板直,目不斜视。
魏京极凉凉扯了下唇,低头凑去她耳边,声音压的微磁低沉,慢悠悠道。
“我身体虚?”
苏窈尚且领悟不到这话的另一层含义,她只是针对方才魏京极说的那几句,于是细眉微扬,“怕了?”
魏京极直看的她起鸡皮疙瘩,眼里有几分耐人寻味的笑,缓缓道。
“看来,日后还得再卖力些。”
苏窈依旧没懂,许是魏京极的神色太过坦然慵然。
她摸了摸手臂,分神的想,周围怎么一下子安静了许多,连杯酒碰撞声都没了。
魏京极没反驳她的话,手指在筷上轻点了两下,继续吃酒。
苏窈也欲继续吃时,身体忽然僵硬了一下,眼神微闪。
她突然想到,上回以及这回行房,她都没有喝避子汤。
一直到宴席结束,苏窈都有些坐立不安,拒绝了魏京极带她去狩猎,一个人坐在大帐内思索。
这里是秋猎的地方,要从外边带避子汤进来,是绝不可能的。
那便只能从随行御医那找来药。
和白露言明后,白露震惊道:“太子妃,您为何要喝那样的东西,早有太子殿下的子嗣不是好事么?”
苏窈没解释太多,只道:“我如今还年轻,子嗣一事为时尚早。”
“可是……”
“不必多言,你只管去拿药。”
白露应了一声,只好奉命,刚转身,苏窈便拉住了她,轻声道:“不行,你是我的贴身婢女,早有许多人对你眼熟了。”
红儿也一样。
白露提议道:“那奴婢去请盛家小姐帮帮忙,托她帮您弄来?”
苏窈摇头,“不妥,盛华姐姐尚未出阁,倘或我需要的时别的药,倒还能寻她帮我,可我要的是避子汤,若走漏了半点风声,她岂不名声尽毁?”
“那该如何是好?奴婢闻言,避子汤需在十二个时辰内饮下,方才有用。”
在这营地里,除了盛华,苏窈也只能想到一个人能帮她了。
……
白露低着头,将自己的脸掩在薄纱下,瞧见段凛来了,马上小跑过去,“段大人,东西可弄着了?”
段凛嗯了一声,递给她药包时尚有些犹豫。
他暗中使着力,白露一拿,没拿过,急的看着他,“大人,太子妃还等着呢,若晚了,怕药就不管用了。”
段凛这才松手,皱眉道:“避子汤毕竟对身子有害,即便是御医开的方子,也不能多用。你回去好好劝劝她。”
白露嗯了一声,不敢耽误时间,即刻往回走。
太子营帐的所有布窗都被打开,淡淡的药味逐渐散去。
苏窈喝下避子汤,苦的她一连喝了几碗水都不管用,胃里翻滚泛酸。
身体折腾了许久,心里的石头总算落了地。
“你去的时候没撞着什么人吧?”
“奴婢听您的,走的都是些僻静的地儿,应当无人发现。”
……
“太子殿下,微臣有事禀告。”
魏京极刚与一众世家子弟围猎而归,堪称完美的脸庞覆上一层薄汗,他接过巾帕,高大的身体在众人之间显得鹤立鸡群,擦拭完,他道:“说。”
梁远正要开口,魏京极又道:“你先让人将我猎的几只狐狸处理好,冬日快到了,好给她做件白狐裘。”
青年神色颇为愉悦,连带着面对下属时,语气也不似寻常冷峻。
梁远眼神复杂的答应,吩咐完人,看向魏京极时却变得欲言又止。
魏京极隐约猜到了什么,眸底的温和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片漠然,握着长弓的手微微收紧。
“她去见他了?”
梁远叹了声道:“不是太子妃,是太子妃的婢女。”
魏京极神情丝毫未变,眼神不知落在了何处。
“太子妃的侍女去寻段凛,问他要了一副避子汤。”
梁远说着他是如何撞见人的,又是如何从御医那问出端倪,弄清楚到底是谁要拿什么药的。
可听在魏京极耳里,他的声音却仿佛从遥远的地方传来。
暮色四起,林边的营地也染上一丝微凉,秋意萧瑟,扑在人身上,连带着心底都一片冰寒。
沉默良久。
他笑,“段凛有什么好?带药都不知给她捎些蜜饯。”
她分明是那么怕苦的人。
梁远愣愣地看着青年唇边的笑。
魏京极缓缓垂下眼皮,静默地走向大帐。
第37章
山峦脱去明亮的外壳, 随夕阳引渡一轮寒月,外头风声渐起。
听着帐面晃动的微小动静,苏窈心不在焉地摇扇子, 自言自语道:“戌时了, 按说早散场了,怎的还不见人回来……”
话音刚落,身后一道声音沉沉传来。
“在等我?”
苏窈一惊,马上从莲瓣矮墩上站起。
青年弯身而入, 藤蔓制式的灯台上烛火拂动, 橘色的光忽明忽暗, 倒映在他漆黑无边的眸底。
一阵凉风伴着掀开的帘子吹进。
苏窈无端有些冷,“你回来了。”
魏京极兴致不高地“嗯”了一声, 将长弓和箭筒置在长案上, 顿了片刻,道:“今日打了几只狐狸, 我让人拿去给你做狐裘,一月内能做好。”
苏窈点点头,
帐中沉默片刻,静的能听见蜡烛燃烧的噼啪声。
魏京极背对着她,略低的嗓音卷携进呼啸的风,像滚了一层沙, 仿佛随口一问。
“帐内怎么有汤药味?”
苏窈不由得握紧扇柄,“这几日.你辛苦,正巧那日圣人赐下些补药来,我便给你炖了一盅, 你要不要喝?”
她看向放在紫木檀翘头案上的白瓷碗。
魏京极腰抵着半人高的案台,倦懒地抱臂, 朝那碗药瞥了眼。
他的神色隐在阴影中,难以捉摸,语气却是平静的。
“你喝了?”
苏窈心头猛地一跳,迎上他隐晦的视线,她道:“没有。我整日在帐里待着,没什么好补的。”
秋蝉气若游丝,有一下没一下的低鸣。
月练将魏京极周身染上银霜,净白银泽,为行猎方便高束起的长发轻轻飘动,紫玉冠折出凛冽的光。
他倾身,单手端起药碗,乌黑的药汁倒映出他波澜不惊的眼。
她为何不想要他的孩子?
若是她的孩子,他会是个好父亲。
心口微微一窒。
随着青年的沉默,帐内的空气也似潮汐不止,一阵接一阵,暗礁与心潮碰撞撕扯,沉闷压抑。
苏窈看他望着汤药出神,走过去,伸手碰了碰瓷碗,“是我扇的太凉了么?”
魏京极眸光晦暗不明,眼皮低敛。
“大补伤身,日后不用熬了。”
他喝完,银色护腕在下颚处一晃而过,身体擦过她的肩膀,撂下一句,“我先去沐浴。”
魏京极这一次沐浴的时间很久,久到苏窈以为他在浴桶里睡着了。
奇怪的是,苏窈躺在床榻上,竟然没有半点睡意,适才魏京极那几句话像在她脑海里扎了根,她几乎要以为他知道了什么。
若不是他表现的太过平静的话。
她仔细回想魏京极说话时的语气和神态,不禁入神。
直到床沿微微塌陷,腰上传来一道巧劲,她被揽到了男人冷意弥漫的怀里。
苏窈微微偏头就能听到魏京极的心跳,她被冰了一下,轻声问:“夜里这么冷,你怎么洗冷水?”
魏京极默不作声,寻到她的脖颈,一路吻下去。
高挺的鼻梁触碰着她敏.感的颈部肌肤。
冷气席卷只是一时,两人甚至都没有盖被子,没一会儿,苏窈就感觉身后的胸膛热了起来。
魏京极寝衣下露出的胸膛平阔,锁在她腰上的手臂肌肉紧实有力,她整个被捂着,热气从衣衫内传来,看着他臂上蛰伏的淡青色的青筋,脸色微微发热。
她从前只觉得魏京极身材高大,她站在他面前只到他的胸。
睡在一起时,她才知道,这样的体格,光是这样抱着她,她就有些喘不上气。
魏京极从她颈边抬头。
苏窈躺在他怀里,颈后皮肤如羊脂玉般白皙无瑕,耳垂泛红,薄薄的单衣松垮,他可以轻易看见里面的柔软起伏,盈盈一握。
帐外风声骤然急促。
苏窈眸光颤颤,忍住声音,脸埋在枕间,细白的手指被男人的手掌包覆,置在身旁。
夜色混沌,魏京极沉默地吻她的腰窝。
……
温度逐渐上升,苏窈做好了准备,肩膀却被咬了一下,魏京极停了下来,将被子扯来,盖在她身上。
“睡吧。”
苏窈又落入他的怀抱,热烘烘的空气经久不散。
她不清楚他为何不继续,可被他从身后拥着,像是沉入了一个温暖迷离的梦,渐渐也有了睡意,眼皮逐渐阖上。
魏京极看着苏窈的睡颜,听她呼吸声轻浅。
有一年段家来信,问起苏窈的近况。
她不知哪听到的风声,以为他要将她送出京城。
是夜,他一回去,就看见苏窈哭的眼睛红的像兔子,蹲在他的书房前,脑袋埋进双臂。
他纳闷道:“怎么在这?”
“魏京极!”苏窈抬起头,满脸泪水,第一回 叫连名带姓的叫他名字,带着浓浓的哭腔,“我不走,你不要把我送走好不好?”
他还没来得及说话,就被死死抱住,苏窈半是可怜半是威胁的自说自话。
等她哭累了,他也明白了事情原委,可他少见她这个模样,忍不住想逗逗她,便故作为难道:“可他们是你的亲人。”
苏窈急得又开始哭,断断续续道:“可你是这个世上我最重要的人!”
……
魏京极微微向前,与苏窈纤瘦的脊背更为贴紧,手放在她的肚子上。
“一年。他与你相识一年,就能叫你将我们的从前忘个干净?”他低声道。
仅余的几簇烛火,将两人纠缠在一起的模样映成影,月色驱走黑暗,却也带来寒凉的风。
他眼底逐渐黯淡。
“你当真对我动过心?”
……
苏窈一觉醒来,身边已没了人,白露进来伺候她起身,回道:“太子殿下一早就被圣人叫走了,今日是秋猎最后一日,还有一场比试呢。”
她点点头,忽而问道:“二表哥也去了么?”
白露道:“这奴婢就不知了,太子妃要去寻段大人么?”
“他冒着风险帮了我一个大忙,我也得好好谢谢他才是,等回了东宫,就没什么机会向他道谢了。”苏窈道。
段凛并没有去狩猎,昨日他便是借着腿疾的由头留在营地,帮苏窈抓药,既是腿疾,一两日的功夫定然好不了。
因着避子汤一事,他心中始觉不安,也想找苏窈问个清楚。
两人各怀心事,竟在路上撞见。
大庭广众之下,段凛朝苏窈客气行礼,“太子妃。”
苏窈让他起身,两人之间隔了一丈的距离,边走边聊,却也不好说的太明朗,“上回的事多谢二表哥,若是惹出了什么麻烦,我会一力承担。”
段凛道:“是我自愿,谈何麻烦。”
有路过的女眷向苏窈行礼,苏窈一一回了,避开他的话里的意思,斟酌道:“二表哥来寻我,可是想问些什么?”
出于礼数,段凛一直不曾看她,可声音却是朝着她的,“太子妃那日方说,过去的事已然过去,既木已成舟,你也该多顾着自己,若伤身伤心,失了君心,日后该如何自处?”
他的话说的隐晦,苏窈也能听出来,伤身指的是喝避子汤伤身,伤心是指,万一被魏京极察觉,伤了心便难以挽回。
苏窈不能将圣人给她的选择道出,只能回:“我有分寸。”
段凛心里颇有些疑虑,奈何那丝疑虑犹如清滑的一尾鱼,藏在水下暗处,露出的端倪甚少,他无从问起。
“你心里有分寸便好。无论如何,我都会帮你,日后若还有需要我帮忙的地方,你也尽管说,这是我欠你的。”
苏窈听他语气执拗,便知多说也无用,倒不如承了他的情,日后再还,“如此便多谢二表哥了。”
段凛自嘲道:“你我之间还需言谢么?即使有缘无份,说到底,我也是你二表哥,你再说谢谢,便是伤我心了。”
苏窈忙道:“日后不说了。”
段凛轻叹一口气,岔开话题,聊起家常。
一条路走完,他们也该各自转向,苏窈与段凛作别,转身,忽然看见魏京极就站在枫树下,殷红如血的叶铺了满地,不知道听了多久。
她心里瞬间警铃大作,正想找理由解释时,魏京极走来,攥住她的手腕,带她往回走。
为免摔倒,苏窈只能加快脚步,佯装镇定问:“你什么时候来的?”
周围巡逻的侍卫脚步声规整冷厉,加剧了此时气氛的紧张。
“圣人寻你有何事?你怎的回来的这么快?”
不论她问什么,他都不回。
眼前就是他们住的大帐,魏京极沉默的令人心悸。
苏窈一颗心高高悬起,感觉自己像是被凶兽拖入巢穴,毫无反击之力的猎物。
他整个人的气场变得异常危险,压抑,拉她进帐拖她入怀的力度强势且霸道。
气氛隐隐有些失控。
苏窈的背紧贴着魏京极的胸膛,快要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他扶住她的纤细的脖颈,迫她偏头,一下又一下,去吻她的唇。
苏窈指尖都在发麻,听耳畔的男人沉沉道。
“他哪里比我好?”
她呼吸不上来,鬓边浮出一层薄汗。
魏京极面色冷峻,声音压的又低又沉,“在你心里,是他重要还是我重要?”
外头晴日当空,鸟雀叽叽喳喳的啼叫,暑日的炎热尚有余威,照在人的身上,皮肤亦有种被火烧灼之感。
苏窈的衣衫不知是被她的汗水,还是男人的汗水浸透,或是二者皆有。
她的手指用力到泛白,紧紧抓着他的手臂,再迟钝,她也知道魏京极是吃醋了,颤声道:“你更重要。”
魏京极本不是个怜香惜玉的人,独有的一点例外也给了她。
如今压抑已久的情绪轰然爆发,理智顷刻间被反噬的荡然无存。
可他咬上她的后颈,嗓音低缓,看似非常的有耐心。
眸底的暗色却沉狠的似要将她弄碎了。
“喜欢他多一点,还是喜欢我?”
第38章
苏窈眼睫颤抖得像蝶, 好久才找回自己的声音。
“你。”
魏京极侧头与苏窈接吻,看她纤秾合度的身子在他怀里绷紧成一张弓。
得到了想要的回答,青年却比之前更沉默, 停止吻她, 一言不发地将她翻了面,面对面抱着她往榻上走,眸色暗不见底,仿佛骤雨前窒息般的平静。
少女的后颈上还留有齿痕, 白的晃眼的手臂有些失力, 虚虚抱着他的背, 贝齿紧咬红唇,感觉自己像是泡久了汤。
四肢百骸都麻软。
……
苏窈这一觉直接睡到了秋猎结束。
人醒来时, 已在回程的马车上, 也不知魏京极寻了什么理由,让她免了向圣人送行的礼数。
此刻, 她人还坐在魏京极的怀里,双膝挨着他的腿侧。
从她的角度看去,青年凛冽冷眉斜飞入鬓,五官精致,皮肤玉质一样的白,无形中加剧了他身上的疏离清冷之感。
这样一个谪仙似的人物, 竟也会在白日里那般失控。
苏窈耳根有些烫,以至于到后来,他手指随意碰她一下,她都条件反射般浑身发颤。
眼下她不知该如何应对他, 又怕他继续逼问她,干脆装作没醒, 阖上眼补眠。
就在她闭上眼的那一瞬间,魏京极极缓地抬起眼皮,在她身上停顿一秒,又移向别处,修长的手指轻绕她的衣带。
行至东宫,他把苏窈抱进了偏殿。
偏殿内的旧秋千随风轻晃,木板上的落叶飘坠而下,湖面圈起阵阵涟漪。
她又快陪着他一年了。
只是这一年,她仿佛离他越来越远,即使刚做过最亲密的事,他却感受不到半分愉悦,极致尽兴的欢爱过后,心底却空荡一片。
掌灯时分雨声潇潇,东宫灯火通明,苏窈被月色凉醒,发了一会儿愣,才反应过来自己身处何处。
白露推门进来,“太子妃,您醒了。”
苏窈嗯了一声,简单用了晚膳,白露收拾碗筷时,支支吾吾道:“太子妃,可要奴婢去给您熬一碗避子汤?”
少女的耳垂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鲜红欲滴。
白露问起此话,也有几分郝然,可帐面并不隔音,识趣的侍卫和婢女都离的远远的,可抬水进去,以及整理那些移位的桌案,屏风和博古架时,心里仍免不了联想。
苏窈稳了稳声,道:“不用了。”
白露动作稍停了几秒,喜道:“太子妃想通了,愿意要孩子了?”
苏窈不知想到了什么,双.腿无意识绷紧,白皙的脸庞靡丽泛红。
她顿了好一会儿才道:“没想要孩子,可也不用喝避子汤。”
白露尚未出阁,哪知晓那么多,闻言大感奇怪,还欲问个清楚,苏窈却不肯再说一个字了,道:“你快收拾罢。”
“是。”白露收拾好了,端进一盅补身子的汤,放在苏窈面前,柔声说道。
“太子妃,方才你还在歇息的时候,段大人找到奴婢,说太子妃您若还记挂着避子汤的事,那便在他生辰的时候送他独一份的礼,就当还了他的情了。”
段凛向来心细,想来是看出她不愿白白受他恩惠,所以给了她一个还人情的机会。
“若没记错,二表哥的生辰是在半月之后,倘若他不说,我也是要给他送礼的,如今他这样说了,我得多多上心才是。”
受魏京极的影响,苏窈想到“独一无二”的词,下意识反应是送自己做的,可锦囊之类的绣活,如今送起来就不大合适了。
送什么呢?
思索时,她目光扫到桌上的茶壶茶杯,眼底微微一亮。
……
秋猎过后数日,魏京极折返于京畿皇宫,少有休息的时候,即使夜里回了主殿,也睡得不甚安稳。
苏窈一日都没来寻过他。
念及她的脸皮薄,魏京极想到那日纵情,做的确也有些过分,若他不去寻她,她恐怕会一直避着他。
到了第六日,他把梁远叫进书房,风轻云淡道:“太子妃这几日在做什么?”
梁远仿佛就等着他说这话,“回殿下,太子妃近日请了一位精通陶艺的老师傅进来,和他学着揉泥做胚,看模样是要做一对陶瓷茶杯,每日都起早贪黑的,很是用心。”
魏京极笔下很浅的顿了顿,似乎有些意外。
“她做给谁的?”
“殿下!您瞧您说的这话,能劳得咱们太子妃动手的还能有谁,定是做给太子殿下您的啊,太子妃定是念及殿下您案牍劳形,分外辛苦,所以才想做一对茶杯送您,放在您手边,提醒您累了便喝口茶休息休息。”
梁远由衷叹道:“太子妃真是用心良苦,对太子殿下您关怀备至啊。”
魏京极不语,却也没心思批阅公文了,他放下笔走出门,梁远紧随其后。
后花园里,苏窈一身苏绣软银百蝶裙,蹲在初具雏形的茶杯胚子前,仔细调整日照的角度,双颊泛红,额角被晒的香汗淋漓,挺翘微红的鼻尖也沁出了一点汗。
随身丫鬟替她擦了擦,却没有搭把手的意思,看样子是受了她的吩咐。
“殿下应当比微臣更清楚,太子妃还是郡主时便格外怕热,眼下秋老虎正发威呢,太子妃待殿下之心可昭日月。”
魏京极神色温和几分,“为何不早告诉孤?”
梁远笑道:“微臣看太子妃半夜三更都睡不安稳,醒来便要出来瞧瞧胚子,定是想给殿下一个惊喜,若殿下不问,微臣原也不打算说的。”
这几日青年周身气压前所未有的低,所有来禀事的官员皆提心吊胆,一想也知道是和太子妃有关。
所幸太子妃肯为太子殿下用心求和,看来好日子马上要来了!
魏京极闻言,神色微微动容,看着苏窈认真又小心翼翼的模样,也无法作壁上观,清声道:“多抬几尊冰鉴去。”
梁远应下。
魏京极顿了一会儿,又道:“告诉她,我会尽快抽出时间陪她。”
眼下朝中尚有不少要务,太子殿下实难分身,梁远明白,等他走了,即刻吩咐下去。
没一会儿,苏窈发现周围的空气似乎凉爽不少。
偏眸,梁远乐呵呵地朝她走来。
“梁大人。”
“见过太子妃。太子妃,太子殿下让微臣告诉您,莫要太劳神,特意让微臣送伞和这些冰鉴过来,请您歇息片刻。”
苏窈正到了画胚的时候,手里拿着一支笔,听他这么一说,忽然想到似乎有好几日不见魏京极了。
他方才来看她了?
身随心动,苏窈朝梁远来的地方望了一眼,没瞧见人,梁远适时道:“殿下这几日实在抽不开身,等殿下有时间了,定会来陪太子妃您的,请太子妃勿要多想。”
“嗯。”
苏窈没有多想,她做事向来专心致志,做茶杯占去了她所有注意力,若非梁远提起,她沉浸的还当自己在郡主府。
半月时光一晃而逝。
苏窈的茶杯差不多做好了,昨日下了一场声势浩大的雨,险些功亏一篑。
好在她醒的快,连白露都没来得及叫醒,披了衣裳匆忙从阴干的地方抱进了房内,总算没被雨水溅到。
只是如此一来,夜里淋了雨,又洗了头发,弄到许久才干,翌日起来头有些昏沉。
明日便是段凛的生辰,苏窈安下心,把茶杯放在偏殿的案上,晕晕乎乎地补觉。
魏京极下了朝便往偏殿赶去。
听人说夜里大雨,她为送他的茶杯奔忙一.夜,天将亮时才睡着,心里极为熨帖。
在她床榻旁坐了一会儿,魏京极眼角余光扫到案上的茶杯。
终究是没忍住好奇,青年迈步,拿起其中一只。
茶杯上绘的是一副游园踏青的画,画舫小舟,雁飞鱼游,画舫前坐了一对夫妇。
魏京极指尖微动,许久不见她作画,她竟能将他们这对年轻的夫妇画成一对老夫老妻。
眼中越发温和时,他看到了杯背面未完的画。
一个青衣男子坐在另一艘小船上,手里剥着莲蓬,长发翩翩,栩栩如生。
他身体倏地僵住。
画里的男人一手握了满满的莲子,自己并不吃,倒像是留给谁的。
定是有一个女子,曾和男子坐在同一艘船上,抱膝或是撑着下巴,眼巴巴地等着男人剥好了莲子,送给她吃。
她会假装推搡两下,然后欣然接过,朝男子弯起眸笑。
这上面,画的只有一家三口,实际还有未曾出现过的她。
她费尽心思,险些生病做出来的茶杯。
是送给段凛的。
这个认知让魏京极心神恍惚,如坠冰窖,外头风和日丽的景象仿佛离他远去,唯余一身清寒寂凉。
冷意自腰蹿上脊背后颈,浮起阵阵鸡皮疙瘩。
他后退了半步,握着茶杯的手无意识用力。
脆弱的杯胚顿时碎裂,刺耳的叮当声响起。
“魏京极?”
身后传来少女的轻声呢喃。
苏窈睡眼惺忪的起身,往碎裂声的源头望去,头昏脑涨的情形有片刻惊醒。
她连鞋袜都来不及穿,走到青年身边,眉头紧紧蹙起,语气急切,“你碰我的茶杯做什么?”
魏京极看着她兴师问罪的神情,忽而觉得好笑,讥讽般的扯了下唇,他散漫地拿起另一只。
另一只完好无损的茶杯在他指间轻转。
他漫不经心,又漠然无谓的眼神让苏窈感到紧张。
来不及思考,她急声道:“你把这只给我。”
话音尚未落地,另一只茶杯也在苏窈眼里化作碎片。
砸向地面。
苏窈怔了好一会儿,仿佛不可置信,眼里顿时气出了泪,“你一大早在我这发什么脾气?”
魏京极冷笑:“我不能发?”
他逼近她,高大的身体带来强烈的压迫感,字字都像是从齿间逼出来的,“你这么用心,为别的男人做礼物,我是你的夫君,不能生气?”
苏窈蹲下身子,头疼的越来越厉害,看着这些日起早贪黑好不容易做出来的茶杯,眼下变成满地的碎片,又难受又委屈。
“这只是我送段凛的生辰礼物,他明日就要生辰了,我答应了要送他,你全弄碎了,我明日拿什么送他?魏京极,你不讲道理!”
魏京极心里阵阵抽痛,他手上被碎片划出了数道血痕,她也全然没注意到,只关心她为段凛做的杯子。
他轻轻笑了一下。
“是啊,是我不讲道理,挡了你们的路。”
苏窈红着眼看了他一眼,复低下头去捡碎片。
魏京极被她的眼神刺激的心底冰寒,半分笑意不达眼底,“可是,你再喜欢他也没用了。”
“你这辈子都是我的妻。”
苏窈见他莫名其妙弄碎了她的茶杯,还句句带刺,咄咄逼人,再好的脾气此刻也压不住了,气话张口就来。
“这一辈子还长,你怎知道没用?明日我便向圣人请求同你和离,到时候我就要嫁给段凛,我还要同他恩恩爱爱,还要为他生儿育女,你管得着吗?”
魏京极脸色忽而惨白,怔在原地。
第39章
苏窈说完, 眼眶蓄积的泪滑落一滴,不等魏京极做出反应,她便将手里的碎片全丢下, 再不看他一眼, 头也不回出了门。
白露听到动静,马上取了衣裳鞋袜追去。
梁远就站在门口,望着一动不动的青年,有些踌躇不前。
良久。
魏京极缓慢蹲下, 单手搭膝, 无声的捡着碎片。
偏殿里, 半蹲着的青年脸色苍白,眸底沉寂的仿佛一滩死水, 吹不起一丝涟漪。
梁远思及前些日他信誓旦旦的同魏京极说, 这杯子定是苏窈做给他的,如今意外目睹两人争执, 他心里实在歉疚。
劝道:“殿下,您怎的对太子妃发这样大的火?总归不过是个杯子,段凛是太子妃这世上仅剩的几个亲人之一,送便送了,何苦与太子妃伤了感情。”
秋日里的日光,金灿耀目, 可照进窗棂,洒在人的脸上,竟叫人感觉不到丝毫温度。
魏京极身体无缘发寒,拾取的动作渐渐停下。
他轻笑了一下, 摩挲着掌中的碎瓷片,语气意味不明。
“不过是个杯子。”
为了一个杯子, 她说要与他和离。
段凛在她心中就那样重要?
心脏处传来隐痛,如被万千蚂蚁啃噬。
他却笑了起来,“我倒是羡慕他。”
梁远目露震惊。
羡慕他,轻而易举便取代了他在她心中的位置。
被她珍而重之放在心上,甚至愿意为他生儿育女。
可他呢,魏京极任由碎瓷钻入掌中皮肉,好似感觉不到任何疼痛。
他从前被她视若珍宝,如今弃若敝履,就连眼前的碎瓷片都比不上。
瓷片碎在地上,她尚且心疼。
他手受伤了,她看都不愿看一眼,这短短数月于他而言,仿佛一个怎么也醒不来的噩梦。
……
苏窈出了偏殿后随意寻了间房补眠,午膳便乘马车去了玄武大街,为段凛重新选礼。
此前她日日争分夺秒,便是怕瓷器成形赶不上他生辰,谁曾想瓷杯是做成了,却被魏京极给弄碎了。
思及这十几日的功夫都打了水漂,苏窈像霜打的茄子提不上劲。
白露捞起丝帘,“太子妃,我们往哪个铺子去?”
苏窈朝人声鼎沸的街上望去。
“清心斋吧。”
清心斋专做笔墨纸砚的生意,段凛说想要“独一份”的礼,可眼下时间急迫,容不得她再耽误,原来送礼便是还人情的,哪知如今成了失约,又欠他一回。
一选便选到了宵禁时分。
后头随行的马车载了许多东西,苏窈一时打不定主意送什么,便把合适的都买了回来。
是夜,东宫书房内灯火彻夜长明,偏殿的烛光也到巳时方灭。
翌日,苏窈悠悠转醒时,朦胧间看见床沿坐了一个人。
背对着她,一动不动。
她清醒大半,一半是被惊的,慌忙将被子抱紧,完全忘了昨日争执。
“魏京极?”
魏京极侧首,脸部线条优越,无一处不精致流畅,只是眼下有淡淡乌青,抬眸朝她看来时,双眼可见明显的血丝。
苏窈微怔,一日不见,她竟觉得他憔悴许多,眼底不见半点光亮,漆黑一片。
她犹豫片刻,“你在这里做什么?”
语罢,不等魏京极回答,苏窈忽然掀开被子,三步并做两步从榻上下去,来到紫檀案台前,打开昨夜放好的礼匣。
里面的砚台完好无缺。
苏窈轻呼一口气,心跳逐渐恢复正常。
早起的鸟儿叽叽喳喳的在檐上吵,清润的晨光落在男人玄色的长靴旁,气氛静的落针可闻。
苏窈这才意识到,魏京极一直没说话。
她转过身,靠案台站着,目光一低,却凝在魏京极手里拿着的一对青瓷杯上。
骨廓分明的修长手指上,有几条细细的血痂,他的手生的极为好看,如今伤了,也丝毫不减美感,反而增添几分倾颓。
清晨的风微凉,带着桃树清新的木香,丝丝缕缕沿着半开的支摘窗,潜入人心底。
魏京极靠在床沿,下颚微微抬起,眼皮却低垂,仿佛一尊亘古不变的石雕。
等她检查好,关上匣子,视线向他看来时,他才似有所感地抬眼,眸底有极轻微的变化。
苏窈打量着眼前的男人,也没先开口。
他的眼睛熬的发红,玉冠微松,衣袍也是昨日那件。
却因身量高,又长相俊美的缘故,并不显狼狈,如此形态,越发彰显出骨子里与生俱来的矜贵。
苏窈看着魏京极好一会儿,他才低哑着声开口,“补好了。”
“我给他送去?”
苏窈看他模样便猜到是怎么一回事,只是他亲口验证了她的猜测时,反倒让她不知如何应对。
她从没见过这样的魏京极,不由得百感交集。
苏窈摇头。
魏京极看她拒绝,故作淡定地嗯了一声,手指却微不可察的颤了一下,声音平静温和。
“不需要了?”
“嗯。”苏窈的手还搭在礼匣上,“我昨日去街上给他重新挑了生辰礼。”
魏京极沉默下去,眼里的情绪淡的让人难以捕捉。
苏窈略微不自在,毕竟昨日两人才吵了一架,如今见面,四肢都有些僵硬。
她转过话头,“不早了,我去叫人传早膳。”
刚走没两步,正要出声喊人的时候,男人的胸膛忽的从身后贴来。
苏窈脚步被缠住,纤软的腰被魏京极圈住,他弯腰,薄唇轻碰了碰她的侧脸,嗓音低沉。
“还生我气?”
男人说话时,滚烫的胸腔震动,隔着单薄的寝衣贴着脊背,有种不可抑制的酥麻感。
苏窈裸.露的小臂上浮了一层鸡皮疙瘩,手指微微蜷缩。
她稳了稳心神,“既然你将茶杯补好了,那昨日的事情便揭过吧。”
虽是他打碎杯子在先,可她也口不择言说了许多,眼下既有了台阶,那便各退一步罢。
说到底还有一年多,她才能与他和离。
然而此刻,抱着她的魏京极忽然道:“日后莫要再对我提‘和离’两个字。”
苏窈恰巧在想这事,闻声,身体不自觉僵了一下。
魏京极毫无察觉,闭着眼,将头埋在她的颈窝,像是在减缓一夜未合眼的疲惫,轻缓出声:“嗯?”
苏窈心绪纷乱,沉默了几秒,才应了一下。
可就在这短短几秒的沉默里,他环着她的身体却渐渐放开。
魏京极后退了半步,偏过头,苏窈抬眸,看不见他的表情,只能瞧见他滚动的喉结,嗓音不知为何略微沙哑。
“我先去上朝。”
————
一连数日的雨,本还余了些绿叶的大树经此打击,已掉了半数的叶。
那日魏京极说去上朝之后便再没在苏窈面前出现过,夜里也不见正殿内的寝房燃灯。
也不知是回来的晚还是不曾回来。
苏窈不曾问,梁远倒是来禀报过一声,说:“圣人近日让殿下处理一桩棘手的事,须得忙过这一阵,太子妃莫要多虑。”
可第二日,盛华便来了东宫。
苏窈意外盛华竟会愿意主动来寻她,面露喜色,可眼角的笑意还未落下,盛华便拉着她的手,忧心忡忡地问:“阿窈,你可是和太子殿下吵架了?”
苏窈意外,“盛华姐姐何出此言?”
盛华瞧她反应便知自己说中了,将门掩上,看了眼周围,拿着团扇的那只手握着她的手。
“流言都快传到圣人耳朵里了,太子殿下此前从未去过美人阁,眼下却已连去三日,据前去拜谒的官员说,每回殿下都要点酒吃,虽说你我皆知殿下非纵.情声色之人,素来洁身自好,可架不住人多嘴杂,我听我父亲说,已有不少人想往东宫里送姬妾了。”
难怪梁远要特地过来同她说一声,原是魏京极这些天都在美人阁。
苏窈兀自分神,盛华犹豫一会儿,委婉道:“那位椒房之宠的淑妃娘娘便是美人阁出身,阿窈,你如今是太子妃,可不能像从前那样与殿下使性子,这京城里,皇家是天,君恩难继,你可明白?”
“我明白。”
盛华顿了一下,道:“阿窈,你莫要以为我在挑拨离间,你既嫁给了太子殿下,我便不会入宫,我家里人已在为我选婿,我不会与你共侍一夫。”
她同样在乎与她的情分。
苏窈一怔,盛华不欲继续这个话题,只道:“夫妻吵架,床头吵,床尾合,你但凡软和些,太子便不会再与你置气了。”
……
苏窈仔细回想,应是魏京极上回来寻她时,她态度有些冷漠,才让他误会了什么,才去美人阁喝酒。
书房里,满满一碗醒酒汤凉在炕桌上。
她自小和魏京极一起长大,知他纵然伤情也不会乱来,也却怕有人趁他醉酒,往他身旁塞人。
既选了圣人给的第二条路,这两年内,魏京极身边便不能有其他姬妾。
只有在圣人那坐实了“祸国殃民”的形象,她才能如愿和他和离。
正想着,书房的门忽然被推开,倾洒一地月色。
魏京极神色如常走了进来,看见她时明显一怔,眸光微动。
若不是他身上的酒气冲的苏窈都有些微醺,她还以为他今日没喝酒。
“我等了你好久,快把醒酒汤喝了。”苏窈起身,还没端起碗,腰上便是一紧。
她被抱到书案上,不等她回头,衣带便松开,落到了手肘处卡住,被男人系了个结。
“魏……”
魏京极倾身过来,吻住她的唇,身上的温度烫到她心颤。
第40章
月色渐浓, 春.色撩人。
意乱情迷时,药碗里的药汁微晃,在朱红书案上滴落深色的几点。
苏窈本还记得她熬了醒酒汤, 可魏京极此回似乎有些失控, 连身上的气息也醉人发醺。
她意识迷离时不禁想,他没喝上汤药,她明日倒是要去喝一蛊苦汤了。
魏京极仿佛听见了她的心声,吻上她红透的耳垂, 嗓音喑哑。
“不要孩子。”
苏窈轻轻打了个战栗, 以为自己听错了, 半阖着的眼皮稍抬,带着茫然。
魏京极握住她的腰, 声音因染上情.欲, 微哑低沉。
“我不想要。”
……
第二日在主殿醒来,苏窈还在思索魏京极这句话的意思。
她有理由不想要孩子, 可他为何不想要孩子?
白露和两名侍女正替苏窈更衣,如今她已不是第一回 与魏京极行房,也放得开了些,由着她们拾掇。
六曲花鸟屏风下,女人的皮肤比牛乳还润白细腻,少了少女的青涩, 反而更加勾人妩媚,靡颜腻理,偏这一身柔肌雪肤还多了许多淤青痕迹,只瞧那轮廓便令人脸红心跳。
白露尚且不敢多看, 其余几个侍女也是紧紧低着头,换完便一一退下。
苏窈叫住了白露, 命人将门掩上,问道:“你说说,若有人成家了却不想要孩子,这是什么缘故?”
白露犹豫问道:“可是有隐疾?”
苏窈心头跳了一下,回忆一番,道:“应是没有的。”
“两人都不想要么?”白露似乎已经听出来了些苗头,故而语气踟蹰。
苏窈没想瞒她,点头。
白露暗暗一惊,面色迅速变得着急,“若一对夫妇都不想要孩子,也无其他绝不能生的理由,只怕是貌合神离,需得好生培养感情才是,免得日后同床异梦,心生隔阂。”
苏窈深思了几秒,“嗯。”
难不成这才一月的功夫,魏京极对她的感觉就变了?
若心悦一人,怎会不想要她为他绵延子嗣。
又为何偏就是从美人阁回来之后,魏京极便说不想要孩子?
尽管苏窈并非敏.感自怜之人,现下也忍不住多想。
……
花厅内候着几位紫蟒京官,侍女们端茶递水,伺候的无声无息,邻近的书房里时不时传来几句交谈声。
时值午时,魏京极刚把手头的事情处理完,门就被敲了两下。
“进来。”
门打开又闭合,玉佩玎珰作响。
熟悉的脚步声传来,魏京极未曾抬头,便不由得一愣,抬眼瞥去。
苏窈身穿古纹双蝶丝绫鸾衣,宫缎如意雪绢裙,语带探寻。
“你可还有人要见?”
初为人妇,她身上的少女气质不减半分,云鬓纤腰,发髻上一支玛瑙翠羽镂金簪,目若点漆,绛唇微启,肤白如明珠生晕,只是朝人望来时,眉眼含了几分轻妩。
手里端着一碗雪梨膏,飘着清甜之气。
适才因议事,碧瓦朱檐下窗牖紧闭,日光粼粼几束,射在炕桌上。
魏京极玄衣鹤领,坐在其中一侧,一条腿侧曲,一条腿竖起,原本因手指轻叩的动作,因见了苏窈而渐渐慢下。
他看着她走近,神色恢复如常。
“没了。”
“哦。”苏窈把雪梨膏放在青玉案上,笑道:“那你要不要吃点这个?雪梨清热生津,热的时候我时不时就要喝一碗,乳母的手艺最好,我特意向她学的,眼下虽然是秋日,可你一早便在这里同人议事,也该润润嗓子了。”
魏京极逆光而坐,深邃轮廓清贵无俦,视线轻放在她身上,眸底一片深色。
苏窈把雪梨膏往他身前推了推,催促道:“快喝,不然一会儿凉了。”
魏京极这才抬手,低头喝完。
他将她揽到身前,双臂虚虚锁住,头埋在她颈窝处,轻声开口,“怎么想起来给我送这个?”
“我从前又不是没送过。”
魏京极笑了一声,笑意却不达眼底。
身后窗台处放了一枚插满花枝的玉瓶,青年微微往后靠去,那无暇玉质竟还不若他的肤色冷白,矜冷贵气。
他手指复又叩着案台,有一下没一下,沉默一会儿,语调温和:“你有事寻我?”
苏窈被戳中心思,下意识反驳:“我无事就不会来寻你了么?”
微凉的风拂过她柔软的鬓发,窗棂发出轻响,窗外鹅黄色的树叶婆娑。
绿意盎然的夏已过去,落叶随风旋落,轻飘飘落在湖面,平添几分清寂。
魏京极因她的话沉默,眼皮微垂。
若从前,他定不会有此问,可眼下,他弄清了自己在她心中的分量,却总预想坏的情况。
可他禁不住她待他好。
她软一分,他便想要的更多。
空气一片寂静。
苏窈在魏京极的眼神下撑不过几个来回,打小如此,如今也没练得熟悉。
最后被他看得无法,她索性也舍了那些虚的,实诚问道:“你日后可能不去美人阁?”
魏京极稍一怔忪。
她又继续道:“你如今是有家室的人,怎可去那喝酒?”
“你不想我去?”
“谁会想自己的夫君去美人阁?”苏窈说完,义正言辞道:“你今日给我一句准话,从前你去我就不计较了,日后若你要再去,我就……”
怔愣后,魏京极脸上慢慢浮现出一道笑意,极淡,却令人难以忽视。
他颇有耐心地问:“你就什么?”
“我就……”苏窈自己也是一顿,许久想不出有什么能威胁到他的事,而后,耳根子烧了烧,“你就别想碰我。”
他大概是喜欢碰她的。
魏京极:“……”
他轻咳一声,唇角忍不住微微掀起,“那如若我答应你不去呢。”
苏窈道:“那是你为人夫君的本分。”
好处没捞着,魏京极也不恼,眼角流露出的笑意显示他心情有多好。
他再次将人拉到怀里,让苏窈坐在他腿上,手抚上她后颈,语调低沉悦耳,“那日梁远没和你说么?我去美人阁是有正事。”
苏窈道:“喝酒也是正事?”
魏京极难得露窘,在她唇上轻啄一口,无奈挑眉道。
“错了。”
苏窈开始翻昨日的账,“你从美人阁回来之后,还说不想要我的孩子,你说,你是不是在外头瞧上什么人了?”
“我才嫁给你一个月,你就四处招蜂引蝶?”
魏京极看着她,忽然笑了一下,状似随意道。
“你若想要孩子,下回我不……”
苏窈捂住他的嘴,白的几近透明的肌肤迅速泛起红晕,眉眼愈发秾艳,“这青天白日朗朗乾坤,你莫要说些孟浪话!”
“你怎知我要说什么?”
“我怎会不知?”
他失笑,故意在她耳边压低声音,带着暧.昧的沙哑,“你不是喜欢?”
“谁喜欢了?”
魏京极看着她泛起红晕的双颊,而后,将人抱的更紧了,哄人似的。
“嗯,不喜欢。”
气氛变得温情,周围的温度都似能点着了。
拌嘴几句,那事像是彻底揭过了。
握着她腰的手有往上的趋势,苏窈即刻将衣角压住,迟疑片刻,提起正事:“魏京极,你若是有了新的心仪之人,这两年内,你也先别纳她进来,可好?”
魏京极的手按在她雪色的肩膀上,在她说出这句话的那一刻,周围温度瞬间降至最低。
青年浓密的长睫微掀,眼底漆暗。
他语气不动声色,吐出来的热气就洒在她白皙的颈边,“为何?”
苏窈早就想好了理由,“我和你才大婚不久,两年的功夫也耽误不得多久,总归日后你继位了,要三宫六院七十二嫔,这两年里你可能只我一个?”
语罢,脖子忽然一痛,疼的苏窈倒吸一口凉气。
“你干什么?”
魏京极神色寡淡。
“可以。”
苏窈顷刻间忘了痛感,抓着他的胳膊问:“真的?”
“这两年只你一个。”魏京极缓慢开口,慢条斯理地抽出她腰后的衣带。
语气却莫名的冷,直冻得人打颤。
“若你受的住。”
……
苏窈这回是真的软成了一滩水,毫无招架之力,意识沉睡前,她抱着魏京极的背,听他的声音不带半点温度。
“你是半点没将我的话放在心上。”
她欲说话,反被堵住唇,将一切低呓都咽了下去。
……
书房的门酉时方开。
魏京极将苏窈抱在怀里,吩咐道:“将太子妃的东西收拾好了,都搬进主殿。”
梁远不敢多看,“是。”
将人抱回主殿后,魏京极眼皮微敛,神情毫无欢情过后的痕迹,如霜冷峻,再度叫来梁远。
梁远躬身:“殿下还有何吩咐?”
他道:“查,太子妃待嫁时见过什么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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