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稍微歇息了一会儿,也开始清点镇上带回来的东西。
那几尺棉布被收到柜子里,上面再摆擦手的膏脂等,旁边留出一小块位置放纸笔墨汁,最后还要在柜子上加个小锁。
这小锁原本是没有的,只是考虑到两人不定什么时候外出,屋里没个人,就怕有存了私心的进来翻找,到时又少不了一顿扯皮。
陆尚一想起晚饭前发生的事就是一阵头皮发麻,他虽不惧跟人掰扯,可毕竟住在一个屋檐下,整天这么闹来闹去,实在是难看,最重要的是——
他看了眼在桌边摆弄膏脂的姜婉宁,着实想象不出她跟王翠莲对峙的场面。
若是刚巧碰上他不在家,这样乖顺的小姑娘,到了王翠莲手下,岂不是只有被欺负的份。
陆尚忍不住轻叹一声,越发觉得任重道远起来。
趁着两人还没洗漱,陆尚把藏在篮筐最底下的糖果子拿了出来:“阿宁来尝尝糖果子。”
两个糖果子放了这么久已经变得有些凉硬,但上面那层糖衣仍是甜滋滋的,许多人家过年买不起糖,就摆两个糖果子,反正都是甜的,有那个意思就好了,还能省钱。
姜婉宁没有饭后吃小食的习惯,但她也好些日子没吃到甜的,犹豫一瞬,到底还是眼巴巴走了过去。
说是一人分一个,但陆尚只咬了一口就放下了,只饶有兴致地盯着姜婉宁。
之前买的点心给全家分完后也就剩下半块,姜婉宁跟陆尚把那半块又分了分,才尝出一点甜味就没有了。
点心的滋味要比糖果子好上许多,可姜婉宁偏觉得糖果子更叫人喜欢,尤其是这种吃了独食所带来的隐秘的快活,反更叫人欢喜。
因着这份喜悦,她对陆尚的态度愈发和善,就连睡觉时都多了两分亲近。
“夫君寝安。”
陆尚心口一跳:“……寝安。”
本以为能一觉睡到天亮,谁料才过子时,姜婉宁就听见耳边传来细细碎碎的喘息声。
她迷迷糊糊地爬了起来,借着月光往旁边一看,睡意却是瞬间消散:“陆尚!”
只见陆尚躬身蜷缩在一起,右手死死抓住胸口,另一只手掐住喉咙,嗓子里发出破风箱一样的嘶鸣声。
姜婉宁被他的模样吓坏了,她急着去点灯,匆忙间直接从床上摔了下去,万幸床面不高,她除了膝上有些火辣,并无更多痛感。
而她全然顾不上这些,抓紧时间点了两只蜡烛,又捧着烛台返回床上。
就这么一小会儿功夫,陆尚又变了姿势,他翻身跪在床上,用脑袋抵住床板,也不知是疼还是怎的,一下下地撞着脑袋。
“陆尚、陆尚你怎么了……我去给你找大夫,我现在就去找大夫!”姜婉宁急的哭了出来,她在陆尚背后拍抚许久,仍不见他有所缓和,只能想到去请郎中。
陆尚还存了一分理智,他胡乱抓住了姜婉宁的衣袖,半天才吐出几个破碎的字句:“不、不用……药,先喝药——”
这也不是他不在乎自己的小命,可照着之前的经验,等把郎中请回来,只怕早就是第二天了,他要是病得太重,半晚上足够要了他的命,要只是寻常发病,只要熬过去这一晚,多半也没什么事了。
姜婉宁心觉不妥,却又不敢拿主意,只好点点头:“好,我现在就去煎药。”
上次许郎中留下的药只用了三副,另有两剂救命的,平日里用不到。
姜婉宁却是把救命的和日常的全煎了,熬了整整两碗,用井水尽快降了温,又着急忙慌地赶了回去。
好在她离开的这一会,陆尚的情况并没有加重,他只是又变了姿势,改靠坐在床头。
姜婉宁照顾他把两碗药全部喝下,又寻了清水来漱口,也不知是心理作用还是什么,她只觉得陆尚呼吸没那么急了。
又过半个时辰,陆尚躺平在床上,彻底缓和了下来。
姜婉宁一直跪坐在床边,不时为他擦拭额上的汗水,又忍着心头的恐惧,悄悄探一探他的鼻息。
谁也没想到,白日里还生龙活虎的人,会突然发病。
直到陆尚恢复了几分意识,他才碰了碰姜婉宁的手:“没事了,你也来歇吧。”
姜婉宁没应,而没有动作的身体,更是表明了她的态度。
陆尚实在没有精力再劝,昏睡前的最后一个动作,则是把手放在姜婉宁的掌心里,复轻声重复了一句:“我没事了……”
姜婉宁垂头,在眼角挂了许久的泪珠忽得砸了下去。
……
转日清早,陆家人相继醒了过来,有人瞧见厨房里没收拾的小药锅,可看陆尚房里始终没有动静,也不好来问。
至于房间里,姜婉宁终于在天光微亮的时候被陆尚拽了回去。
她心里存着事,睡也睡不安稳,外头才有声响,她也跟着惊醒过来。
睁眼的第一时间,她便是往身边看,哪想正好撞进陆尚那双黑沉沉的眸子里。
姜婉宁一时失言。
陆尚苦笑一声,拍了拍额头,真心感慨一句:“还是得多赚银子。”
姜婉宁没理解赚银子和发病有什么关系,陆尚只好再解释一句:“到时请上十个八个的大夫,轮班在家里守着。”
这些大夫也不用多医术高超,只要能在他犯病时帮他缓解一二痛苦就够了。
陆尚无法形容那时的痛苦,仿佛整个人都被扼住了喉咙,每至濒死才能获得一点稀薄的空气,周而复始。
他清楚的知道自己死不了,可就是这样生不如死的感觉,更叫人难受。
请十个八个大夫暂时是办不到了,姜婉宁沉吟片刻,忽然说:“夫君何不多练练健身体操呢?”
“嗯?”
姜婉宁整理了一下措辞,尽量明了地说:“之前在京城的时候,家里每隔一段时间会请御医来看脉,女眷多会开些保养的方子,我也曾用过,但不管是什么药方,都比不上健身体操见效快。”
“就之前我练的时候,一遍就能感觉到不一样了。”
陆尚来了兴致:“不一样?是怎么个不一样法?”
姜婉宁皱了皱眉:“就是、就是身子轻快了许多,经络处也有暖流了,我也说不好,但我总觉得,那健身体操是个好东西,要是长时间练着,说不准会有了不得的变化。”
健身体操虽是陆尚教的,但他还没能完整顺畅地做过一遍,自然也没体会过姜婉宁说的那些。
他对姜婉宁的说辞深信不疑,连着对健身体操都怀了几分期待。
“那、那我多练练?”陆尚迟疑着。
姜婉宁笑笑:“试试吧,明天起我叫夫君起来。”
“咳咳咳——”陆尚不好意思地转过头去,只觉这句话格外耳熟,就在几天前,他才这样对姜婉宁说过。
眼见时辰不早,午后还要接待庞大爷他们,两人便不再多躺。
说来也是奇怪,陆尚昨晚发病时好像命不久矣,过了一晚竟又支棱了起来,通体康健。
而两人都不擅医,讨论半天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陆尚一摆手:“罢了,不管他了。”
姜婉宁一动弹才发现,膝盖有些僵涩,低头一看,却发现她右腿的衣裤被推了上去,擦伤的膝盖上抹了伤药。
屋里始终只有他们两个人,是谁做了这些,不言而喻。
她不自在地蜷了蜷手指,不顾陆尚的制止,坚持把裤脚落了下去,半天才说一句:“这样……不好。”
“什么?”陆尚满心不解,直到看见姜婉宁通红的耳朵,猛地明悟过来。
互相帮忙处理伤口什么的,看似寻常。
可这双方是一男一女,饶是名义上的夫妻,也总叫人觉出几分异样。
这下子,陆尚也开始后背发痒,好半天才敢看对方。
等陆家人出去的差不多了,陆尚和姜婉宁也相继出了房门。
姜婉宁洗漱后小心擦了护手护脸的膏脂,就连脚髁也没落下,等她擦好出来,身上全是膏脂的清香。
陆尚满意地点了点头:“等以后再给你买更好的。”
对此,姜婉宁只是莞尔。
临近晌午,家里人陆陆续续回来了,王翠莲也不知去做了什么,进门浑身喜气洋洋的,便是跟姜婉宁撞对脸,都能给她一个笑脸。
姜婉宁却没觉得有多高兴,只诧异得不行。
正当她准备去厨房帮着做做饭的时,却听门口传来招呼声:“这里可是陆秀才家?我带着小孙孙来了!”
回头一看,正是赶牛车的庞大爷,他牵着只到大腿高的小孙子,另一只手上则是拎了许多油纸包,另有两个熏制的猪肘子,每走一步都能带动肉香逸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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