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城,建章宫内。
“他还真敢说!”
辅城王府派来回话人的身影一消失在殿门转角,年轻太后嘴角挂着的和善笑容就陡然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满脸怒容。
“昨日成亲还打马御街,绕城而行。全京都百姓都瞧见了他这门亲事,结得好不风光!不过过去一晚,就跟哀家说重病在床卧榻难行了?”她单手一拂,木案上的摆件便摔向地面,零零碎碎洒了满地,“真是好一个辅城王,竟这般不把哀家放在眼里!”
一旁伺候的宫人应声而跪,诚惶诚恐地不敢抬头,生怕祸及己身。
“你们都先下去,这里我来伺候就好。”一位年岁稍大的嬷嬷屏退左右,才上前宽解,“娘娘莫气。裴行是辅城王亲卫,他回禀的话大多不会有假。。”
芳华是建章宫资历最老的宫人,自太后入宫起就跟在身边。在太后还是先帝妃嫔时,就没少替她出谋划策,解决碍事的路障。
太后语气稍微缓和:“那辅城王看着可不像是个娇贵人。”
芳华搀着太后的胳膊,扶着她缓缓坐下,问:“您的意思是辅城王装病?”
“谁知道呢。”太后冷哼道。
谢元丞让裴行传达的话多少有点嚣张不合规矩,叶从意在裴行临行前特意嘱咐,让他在建章宫回话时隐去后半部分,只说了谢元丞受凉抱恙,怕过了病气给宫中贵人,不宜入宫。
太后倚着椅背,说:“他自开春起就称病不上朝,齐儿年纪小,压不住那些老臣,朝野上下都乱成一锅粥了。”
芳华给她倒了杯茶:“兴许是辅城王抱着锻炼陛下的心思也说不准呢,再过几年,等陛下及年岁稍长,也不可能一直由着他这个皇叔干政。”
“他最好是。”太后喝口茶,冷冷地说,“若他是以生病为由,打着什么不该想的主意,就算豁出命哀家也不会让他好过。”
她十五岁入宫,虽深得先帝恩宠,却因母族势微一路走得如履薄冰。二十多年来暗地里斗死了不知多少想踩着她上位的宫嫔,好不容易才熬到如今这个位置,泼天的富贵,自然不会让任何一个人轻易破坏。
“娘娘宽心。”芳华道,“辅城王性子虽冷了些,却向来重情义。有先帝的嘱托在前,他定然不会做出危害娘娘与陛下的事。许是真的生着病,在府中将养些时日就能归朝继续帮衬娘娘与陛下了”
“哼,哀家倒要看看他到底是不是真的病得不成人形。”太后不肯掉以轻心,对芳华吩咐道,“传哀家懿旨,请安国公进宫,让他从建章宫带上好的灵芝鹿茸去辅城王府,好生替哀家探望一下辅城王的身子。”
*
“发了不小的火吧?”叶从意剥着荔枝,问着归府的裴行,眼神却斜睨身旁懒散坐着的谢元丞。
裴行回话:“属下离时,是隐约听见建章宫内有器物摔碎的声音。”
叶从意沉吟一阵,干脆扭过头看着谢元丞道:“家里怕是要热闹一阵了。”
谢元丞伸头咬过叶从意刚剥好的荔枝。
鲜甜的果香味溢了满口,他慢吞吞地嚼着,迟迟没说话。
叶从意瞪他。
“来日我想在家里种上几株荔枝树。”谢元丞忽然没头没尾地说。
叶从意说:“京都的节气种不出荔枝。”
“那就种葡萄?”谢元丞坐直,说,“改日在院子里搭个葡萄架,你夏日怕热,装个秋千就能在下面乘凉。”
谢元丞继续说:“再着人在旁边挖个池子。”
叶从意问:“挖池子做什么?”
谢元丞:“放些鱼苗养上几个月,我钓鱼给你看。”
叶从意接受了这个建议:“听起来好像很不错。”
他们上辈子的最后几年,就经常这样凑在一起,规划谢元丞乞身后两个人的生活。
“但在京都想过这种生活应该没那么容易。”叶从意认真评价。
“那就回封地。”谢元丞说,“带上岳父他们一起,到时候天高皇帝远,我们安居一隅过自己的小日子,谁也管不着。”
裴行眼看着话题就这么被谢元丞带跑偏,傻愣愣地杵在那里,接话也不是,走也不是。
但他听久了就难免好奇,素来尽瘁事国的谢元丞为什么突然转性,撒手不管朝政大事。也完全不似外界传闻的模样,与新王妃貌合神离。
他二人相处的模式,甚至让他觉得,这不像新婚,俨然是一对老夫老妻的架势。
“那好,说正事。”叶从意突然话锋一转,将先前的话题拉回来。
谢元丞还沉浸在未来不久的美好生活的想象中,他“嗯”了一声:“什么正事?”
叶从意哭笑不得地看着他,说:“宫里的事。”
谢元丞不情不愿:“哦。”
“他们不会轻易让你离开京都。”叶从意说。
“由不得他们。”谢元丞稍顿须臾,说,“整个京都的达官显贵都知道,开春那回我是为了救谢修齐才坠马受伤,如今伤病没好,他们不敢逼得太紧。”
叶从意有些不高兴:“为了救他就将自己置于险地吗?”
她梦里魇的都是谢元丞出事,听这话声音都不觉严肃起来,全然已经忘记这其实是谢元丞的计划中的一部分。
谢元丞握着她的手,轻轻拍了拍,说:“都过去了。”
叶从意别过脸去没说话。
谢元丞打发裴行下去。
等裴行走了,谢元丞放低姿态,抽出一只手,将手指立在桌面,移到叶从意面前,两根手指一曲,模仿小人跪地的姿势,诚挚道:“错了。”
“哦?”叶从意看他,“让我听听,错哪儿了?”
谢元丞反思道:“不该莽撞以身涉险,不该让我夫人担心。”
“还有呢?”叶从意继续问。
谢元丞想了想,说:“以后我万事都与你商议。”
叶从意眉眼缓和:“好。”
*
安国公的轿撵停在辅城王府前,把门小厮拦住他不让进。安国公头一回在别府的下人手上吃瘪,偏生这府邸主人尊贵,就是府中下人他也不敢轻易教训。
气得他面红耳赤,脱手就要将拎着的东西往地上摔,又想起这东西是御赐,硬生生停住动作。
冬芷从御医署回来,手里还拎御医开的药。
刚走到府门口,就见着这么个场面——安国公仍在正门前和小厮纠缠,被气得来回踱步,可就是进不了辅城王府的门。
冬芷不清楚主子与旁人之间的恩怨,直接无视他进门,却在踏进府门的最后一刻被拽住袖摆。
“这位姑娘,我瞧你眼熟,”安国公就像救命稻草,“你是辅城王府里的人吧?”
“问贵人安,”冬芷礼貌的扯了下嘴角,“奴婢是辅城王妃的贴身婢女。”
她说着,不动声色地将衣袖往安国公手中扯出。
但没扯动。
安国公在外耗了半天,好不容易才见着个自由出入的人,自然不肯轻易放过。
“那能不能劳烦姑娘进去的时候,替我向王爷王妃传句话。”安国公说,“就说安国公奉太后懿旨,前来探望王爷。”
冬芷没应声,目光落在扯住自己衣袖的那双手上。
心想好歹一个公爵怎么这么没脸没皮。
安国公大有一种你不答应就不撒手的架势。
僵持了一会儿,冬芷才点头。
*
叶从意故意拖延了好一会,才姗姗来迟地出现在会客厅。
她对这个太后这个胞弟并无好印象,至今都还记得他拿着鸡毛当令箭,带着内侍来赐谢元丞鸩酒时的那副小人得志的丑恶嘴脸。
“王爷刚服过药,现下已经歇息了。”叶从意连表面寒暄都懒得说,“不知安国公有何要事?”
安国公道:“我奉太后懿旨,前来探望王爷。不知王妃可否行个方便,让我进去瞧上一眼。”
“王爷已经歇下了。”叶从意声音冷冽,“安国公现下进去,只会打扰到王爷休息。若因此耽误我家王爷归朝参政,我想,太后到时候也会不高兴的。”
安国公笑容僵在脸上。
叶从意多看这人的嘴脸一眼就觉得厌恶,直接下逐客令,道:“府中小厨房还煎着药,离人不得,还需我去看着点火候,便不留安国公了。”
安国公讪讪地将手中拎着的东西放在地上,说:“既如此,那我改日再来登门拜访。”
“等等。”叶从意叫住他,指着地上的东西说,“御医叮嘱王爷忌口,劳烦安国公将这些东西带回去自己享用。”
安国公张了张口,终是什么也没说,拎着东西头也不回地走了。
谢元丞在屏风后听了全程,他是第一回见叶从意这么呛人,不免有些新奇,低低笑出了声。
叶从意循声而往,说:“他没见着你面,宫里肯定不死心,还会再来的。”
谢元丞却道:“昨日我在太和门遇见岳父,他让我带着你明日回门,在家住上几日。”
叶从意立即会意。
叶学海和安国公是政敌关系,天塌下来安国公都不可能前往叶府。
冬芷这时端着药碗进来,叶从意夜里还是经常梦魇,这是谢元丞专门吩咐小厨房替她熬的汤药。
叶从意接过药碗,捏着鼻子一口气将药灌进口中,苦得直皱眉。
谢元丞不知从哪儿掏出一颗饴糖,剥了糖衣迅速塞进叶从意口中,问:“甜不甜?”
叶从意含着糖点头。
冬芷收拾了东西准备下去,转身前忽然想起件事,向叶从意禀道:“夫人,将军府夫人明日在府中办茶会,给您送了请柬。”
谢元丞:“将军府?”
冬芷点头。
“护国将军府?”叶从意陷入沉思,手指无意识的轻点桌面,“我们与将军府并不熟络啊……”
谢元丞注意到她的小动作,忍不住多看了两眼。
“噢对了,前世,护国将军府那位二姑娘似乎是中意你的。”叶从意忽然笑道。
“啊?”谢元丞滞了片刻,大脑反应了会才明白叶从意说了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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