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从意低头喝着茶,冬芷在一旁扯她袖摆,轻声道:“姑娘姑娘,那位靳二姑娘一直盯着您瞧呢。”
叶从意抬头,顺着冬芷所言的方向看过去,果不其然撞上了靳淇满是探究的视线。她抬了抬茶盏示意,大大方方迎着靳淇的目光淡然一笑。
似是惊奇于叶从意的坦然,靳淇明显怔愣一瞬,反应过来才向叶从意微微点头示意。
靳淇有些许好奇。
这位自偏地而来的叶家女,似乎跟京都流传言论说得不太一样。
她看了一会儿就收了视线,指挥随从继续忙活起来。
“这位靳二姑娘……”霍夫人挪着身下的座垫,挨着叶从意更近一些。
叶从意听出她有话想同自己说,却又在话将出口时顾及到什么,硬生生憋了回去。
叶从意看她欲言又止的模样,颇有感慨。
也是难为了霍伯母八卦的性子。
“霍伯母有什么话不妨直说。”叶从意一哂,压低声线,“这位靳二姑娘如何了?”
霍夫人诧异地看她一眼:“你不知道?”
她惊讶得没控制住音量,引得周遭宾客侧目相看。
霍夫人尴尬地咳嗽一声,待旁人不再关注这边,才低声说:“这位靳二姑娘在京都久负盛名,她自幼跟随靳将军在边关长大,虽是将军府嫡女,却半点不娇气,也不似武将粗鲁。文能吟诗作赋,武能上阵御敌。”
叶从意由衷地说:“天底下竟还有这般出色的奇女子。”
“谁说不是呢。”霍夫人说,“若不是当今圣上尚且年幼,像靳二姑娘这种人物,八成是要被太后物色上入宫为妃的。”
叶从意:“是这个道理。”
“嗐,话扯远了。”霍夫人终于把话引上正题把声音压得更低,“可你知道靳二姑娘这种出色的女子,她心里属意谁吗?”
“知道啊,”叶从意轻笑,“谢元丞。”
霍夫人惊恐地看她,声音不自觉提了两个度:“你知道?!”
挨得近的宾客再次侧过身来看她们,嘴上还不忘调笑:“霍夫人一惊一乍,一会儿知道一会儿不知道的,是在说什么趣事呢,干脆讲出来让大伙儿都听听。”
“呸。”霍夫人神色一敛,“好好喝你的茶,别人家的私房话你也要听。”
那人尴尬收了笑容,却因着霍府比自己家官位大不好发作。顿觉兴味索然,识趣地将头转了回去。
霍夫人少见地严肃起来,看着叶从意一言难尽地说:“知道此事你还上赶着过来,你可知这里有多少人等着看热闹?”
“将军府这次茶会来了这么多人,确实很热闹。”叶从意答非所问地说。
“你这孩子。”霍夫人担忧地说,“我是怕你吃亏,你初来京都,不曾见过这些高门大户之间的弯弯绕绕。今日若是在这里吃了亏,我回去怎么同你母亲交代?”
谢元丞当日“逼婚”留给霍夫人的印象过于深刻,导致她还被框这夫妻二人貌合神离,积不相能的错觉之中。总觉得叶从意在这边吃了亏,谢元丞也不会管,更不会替她抱不平。
叶从意却宽慰道:“霍伯母不必担忧。她们就算再瞧不上我这个便宜王妃,也得顾及我父亲。都是在官场上打交道的,不至于闹得太难看。”
“可……”
恰巧这时,靳淇带着婢女搬了个小木案十分有目的性地走来,霍夫人只能就此作罢,不再多言。
冬芷警觉地看向来人,在叶从意身旁低声嘟囔:“她们来干什么。”
叶从意拿起茶盏,借广袖遮挡,侧头跟冬芷说:“来了不就知道了。”
不过几息,靳淇来到叶从意面前,她亲切又疏离地唤了声:“叶姑娘。”
冬芷立即纠正:“是辅……”
被叶从意拦了下来。
叶从意眉目轻佻地看着靳淇,等她下一句言论。
靳淇命侍女将木案放在霍夫人和叶从意的坐席之间:“不介意挤一挤?”
叶从意往旁边挪:“请便。”
叶从意一时也捉摸不定靳淇打的是什么主意,但对方入席后就不再说话,她便也不主动出声。
将军府这回办到的茶会与以往不同,没有煎茶的茶炉,反倒分发了一些眼生的器具。
叶从意倒觉得眼熟。
因着重生之利,她能看出来这是往后几十年里京都的高门贵族间流行的点茶器具。
却没曾想点茶之风是这个时候就有了苗头。
将军夫人坐在主位,一一向厅内众人介绍。
“尤其是这茶粉,制作的工序更为复杂。”将军夫人说,“这研磨出来茶粉的精细程度,就决定了一盏茶最后呈现的口感。”
“而且这茶最新奇之处在于可以盏中作画。”
厅中议论声渐起。
“嚯,还能作画呢?真是稀奇。”
“我还说头一回听说。”
“谁不是呢。”
“还是将军夫人见多识广。”
“只是这画要如何才能作在茶中啊?”
将军夫人神秘地笑了一下,说:“这就不得不提到最后一样茶具了。”
她拎起一跟又细又长的竹制品,介绍说:“此物名唤茶勺,点茶完成后用此物沾一清水,便可在茶中作画。”
叶从意纵然对介绍的这些点茶工序了如指掌,却依旧听得津津有味。连靳淇在此空隙看了她好几眼,都没注意到。
介绍完毕后,将军夫人又给众人做示范,等众人了解得七七八八时,便开始低头捣鼓面前桌案上的茶具。
叶从意拿着茶筅得心应手在建盏中来回击拂,七汤点成后,却拿起茶勺犯了难。
茶中作画于她而言堪比下厨,过于精细,她上辈子就不嫌麻烦乐意学。从前在府中她给谢元丞点过几回茶,最后递过去的成品总是一言难尽。
每每这时,谢元丞都会指着建盏问她:“这是画了一团月老的红绳?”
叶从意认真且坚定地说:“不,这是一簇红梅。”
后来谢元丞便总拿这事打趣她,往往收到的都是叶从意扫过来的一记眼刀。
思索片刻,叶从意决定还是不要轻易在众人面前展示“才艺”,只拿茶勺沾了水,中规中矩地写了个“叶”字。但写完之后又觉得有点空,便又在“叶”字旁边添了个“谢”。
写完后叶从意把茶盏推到冬芷面前给她看,过程中发现靳淇欲言又止地盯着自己。
“她盯了好一会儿了。”冬芷在桌案下摇着叶从意的衣摆,低声说。
叶从意看过去,靳淇立刻移开视线。
叶从意:“……”
“姑娘,您说她到底想干嘛?”冬芷冲着叶从意张口型。
叶从意辨认好一会儿才看出冬芷说的什么,神情无奈地摇了摇头——不知道。
大约过了小半个时辰,厅内众人将点茶技艺学得大差不差后。将军夫人又着人抬了谢净瓶和花枝上来。京都官吏府中夫人邀办茶会,准备的流程无外乎就是这么几样——喝茶,插花,闲聊。
叶从意挑了几枝山茶花,红艳艳的煞是好看。她专心比划着花枝和净瓶间的差距,又抽了几束绿叶作衬,并没有参与厅内众宾客之间闲聊的话题。
靳淇也不说话,只偶尔随声附和几句。
气氛微妙到显得这个角落十分格格不入。
但叶从意始终留着心,她并不认为这场茶会会如此安然祥和风平浪静。
她原本以为靳淇邀她来这场茶会,是有什么目的要冲她来。
但目前看来不是。
从入席至今,靳淇除了多看她几眼之外,并没有旁的动作。
而且叶从意觉得,靳淇似乎有什么话想要跟她讲,却又好像有些顾忌。
席间谈话乱而嘈杂,叶从意离得远,其实不太听得清另一边的人在谈论什么。
她插着花,隐约听到席间有人说到谢元丞,于是循着声音望去,正巧就碰上一个雍容华贵的夫人也在望她,眼中得意盖都盖不住。
夫人张口便问道:“辅城王妃,这事您怎么看?”
叶从意突然被点,插花的动作一顿:“看什么?”
怎么看靳淇心悦于谢元丞一事?
“朝中当下局势。”妇人说,“圣上到底年幼,辅城王如今告病多日,朝中一片混乱,丰王又虎视眈眈……”
这问题出乎叶从意的预料。
倒是她想得简单了,这些人不说那些无关紧要感情之事,却是在这挖了个大坑等她跳。
先帝嗣薄,自薨逝后大渊朝中朝臣大致可以分为两派,一派是听从先帝遗旨,支持幼帝,另一派则是更属意与幼帝庶兄,远在封地的皇长子丰王。
朝臣抱团取暖,其府中亲眷自然也拉帮结派。
而谢元丞曾受先帝托孤辅佐幼主,虽一早就表明自己无意高位但他到底跟先帝是手足血脉,一旦有异心,无论是想他自己夺位,抑或是改拥丰王,都会成为朝中最大的不定数。
叶从意拿起剪子修理枝叶,缓缓说:“朝中事自有朝臣处理,我等不该妄议。”
“就当是茶余饭后的闲聊,这都是些相熟的,不会有人外传的。”那妇人道,“辅城王是朝中肱骨,对局势看得自然比旁人更加透彻,我等自然想听听王妃的高见,届时也好早做准备。”
“食君之禄,忠君之忧。我从未听过身为朝臣,竟要瞒着君主在私底下另作什么打算。”叶从意眸中泛着凌冽的寒光,冷笑着问,“莫非,安国公夫人是想谋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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