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九章
谢元丞没回辅城王府。
王府接送的驾辇早在半路上就换了人, 谢元丞独自走了好一段路才拐进一条人烟罕至的小巷,翻身骑上一早准备好的马匹往城外走了。
叶从意在北城门等他,她跟谢元丞前后脚出的门。
谢元丞故意拖着时辰入宫, 临近午时才到紫宸殿, 又在太后与丰王二人身上浪费了不少时间,等跟叶从意碰上面的时候已将近黄昏。
叶从意在路边凉亭喝了一下午凉茶,谢元丞远远就看见她捧着茶盏呆呆望天的背影。
谢元丞勒紧缰绳,马匹奔腾的速度慢了下来。
马蹄踏着远郊的枯草缓慢前行, 发出细微声响。
叶从意好似浑然不觉, 连谢元丞到了身后都不曾回头。
“这位貌美的娘子, ”谢元丞在马上叫她,“可是在等人?”
叶从意微微偏头:“嗯。”
谢元丞打马绕到叶从意面前, 问:“等什么人?”
叶从意叹口气:“负心汉。”
谢元丞眉目一挑:“哦?”
叶从意说:“我那新婚夫君家中的长辈不满意我这个发妻, 给他另谈了门亲事。”
谢元丞下巴微抬,配合地“啊”上一声:“怎么这样。”
“我夫君说要回去退婚, 留我在此处等他,说去去就回。”叶从意瘪嘴道,“可奴家已在这里等了半日,仍迟迟未见夫君踪迹。这位郎君,你说他会不会回府见了那位姑娘,觉得比我貌美能干就移情别恋抛妻弃妻了?”
谢元丞道:“不能吧?”
凉亭老板是个白发老翁, 提着尖嘴壶给其他客人续茶水,还一心二用听着客人们谈论的趣事。叶从意话音刚一落,老翁便在斟茶倒水间抽眼上下打量一瞬叶从意。
接话道:“肯定不能呀!”
两人齐齐看过去。
叶从意问:“老人家何出此言?”
“不是老朽吹阅历。”那老翁提着长嘴茶壶踱了几步过来,娴熟地在叶从意面前耍了一套招式, 茶水顺着长茶嘴流进叶从意手中的茶杯。
“老朽在这摆了几十年茶摊,见过的南来北往的赶路客没有十万也有八万。”老翁顿了顿, 像是在为接下来的话做铺垫,“可甚少见过样貌比这位娘子还长得好的。”
叶从意礼貌性地抿了一口茶,她今天下午喝了不少茶,现下胃还有点撑。
她轻笑一声看向老翁:“老人家,天下民众可不止十万八万呀。”
“你这孩子,夸你的话还不乐意听。”老翁摸着花白胡须不赞同道,“你还真别不信这话,老朽这么大年纪的人了,难不成同你一个小姑娘玩笑?”
叶从意说:“说不定是您老人家看我这小姑娘在这儿喝了一下午闷茶于心不忍,所以才捡些好听的话哄我开心。”
老翁摆摆手:“这话说的,哄你开心对老朽有什么好处吗?”他扭头向谢元丞求证,“这位郎君,你来评个理,对老朽有好处吗?”
谢元丞若有所思地附和道:“想来是什么好处的。”
老翁满意颔首。
谢元丞话没说完:“非要说的话,可能就是话说好听些将这位娘子哄开心了,老人家能多赚点茶水钱。”
老翁佯作不满地“啧”了一声:“郎君好不厚道,你自己心里晓得就好了。好端端的说出来砸人家招牌做什么。”
老翁年轻的时候为了养家糊口,在外摆摊做生意靠的就是这么一张能说会道的嘴,几句话说到客人心坎儿里把人哄开心了,就多几个回头客,生意就是这样慢慢做起来的。
如此一来时间长了,摊位的熟客已经足够供养一家,不需再阿谀逢迎。可早年留下来的习惯已经改不掉,听见客人谈话,就想寻个不讨嫌的方式上去搭上一两句。
谢元丞压低声线,神神秘秘道:“天知地知,在场我们三人知,不说与旁人听。”
老翁爽朗地笑了两声,觉得遇上的这两个年轻人十分有趣,说话间便要招呼谢元丞下马喝杯凉茶。
谢元丞轻轻摇头。
老翁满脸疑惑:“老朽看郎君像是赶路过来的,一路奔波连茶水都不喝吗?”
不渴吗?
难不成他是铁打的人吗?
还是瞧着富贵实则华而不实,兜里掏不出几两银?
谢元丞在马上没动。
老翁道:“不收你钱。”
谢元丞笑出声,目光佻达地看向叶从意——手里捧着的茶杯:“这位娘子的茶不是还没喝完吗,我与她同饮一杯就好,也免得浪费。”
老翁神情是震惊的,无声地瞪了眼谢元丞,又看了看坐在座位上岿然不动的叶从意,怎么看怎么觉得面前这调戏良家妇女的男人不是个好东西。
唇瓣翕动,一句“泼皮无赖”就要骂出来。
叶从意挑眉道:“有夫之妇喝过的茶,郎君你也要喝?”
谢元丞认真道:“像你这般貌美的娘子喝剩下的茶水,比平常的茶更清甜。”
“郎君喝过多少有夫之妇的剩茶?”
“自娘子之前,从未。”
“那自我之后呢?”
“喝过娘子的茶,哪儿能喝得下旁人的。”
叶从意敛了调笑的神色,轻骂道:“没看出来,郎君竟是个无赖。”
老翁在一旁认可地点头,那架势看起来像是随时准备好了要上前骂上几句。
谢元丞摊开手掌:“娘子的茶再不送来,无赖就要被渴死了。”
叶从意打趣的斜他,拖上一会儿,才施施然站起身,端着茶杯给谢元丞递过去。
谢元丞就叶从意抿过的杯沿一饮而尽。
老翁目瞪口呆。
“现下茶也喝了,渴也解了。”叶从意接过空茶杯在手中观赏,“郎君可以走了吗?”
谢元丞不解道:“如何要赶我走?”
叶从意再次强调:“奴家是有夫之妇,是在此处等夫君的,若晚点我夫君过来瞧见郎君这无赖纠缠的模样,指不定要生出什么事端。到时候真要硬碰硬,仔细他扒掉你一层皮。”
“娘子的夫君这么凶呢?”
“是啊,”叶从意点头,“恶名在外呢。”
“这么凶的人,能照顾好自己夫人吗?”谢元丞沉吟一会儿,诚挚建议道,“不若这样,娘子跟我走吧,日后在下必定事事以你为先,比你那位凶夫君还要待你好。”
老翁忍不住了:“你这……”
谢元丞恍若未闻:“左右娘子夫君的家里人也给他介绍了旁的女子,娘子也不必非要在一颗歪脖树上吊着。而在下也喝过娘子的茶,你我二人有了这样亲密的关系,娘子的夫君也有其它归属,如此一看,你随我走了也不算出格。”
叶从意没应声,走回茶桌旁,将杯盏倒扣在桌面上。
谢元丞:“娘子以为如何?”
老翁:“你这人模狗样的腌臜……”
泼才!
叶从意转回身来:“郎君的意思是要我与你私奔?”
谢元丞看她:“有何不可吗?在下的相貌与娘子夫君相比如何?娘子跟我应当不算吃亏吧?”
叶从意深深打量他几息,勉强道:“马马虎虎吧 ”
“既说马虎,”谢元丞笑了,“便算过关了?”
“郎君有钱吗?”叶从意往他的方向走了几步。
谢元丞:“何出此言?”
叶从意:“没钱我可不跟你,我过不得日日喝白粥的苦日子。”
谢元丞拍拍囊袋:“有。”
“我没带钱。”叶从意说,“把茶钱付了,我跟你走。”
老翁急眼了,大跨两步上前拦住叶从意:“老朽茶摊今日茶水全免!”
可他终究晚了一步。
谢元丞直接弯腰将囊袋塞进老翁怀里,又转手将叶从意带上了马。
老翁将袋子拿在手里,掂了掂重量后有些肉疼地将袋子砸回去:“老朽说了今日茶水全免就是全免!”她看着叶从意,“小姑娘,出门在外有难处在所难免,老朽理解,老朽断不会因为这几两茶水钱就推你入火坑啊。”
他拽住叶从意的袖摆,生怕人一不留神就被拐跑了:“你先下来,犯不着为着这点钱跟这个无赖走。”
叶从意一看玩笑开大了,忙道:“老人家,钱您先收下,我与这无赖——”
听老翁说了太多次无赖,连带着自己也说劈叉了,叶从意反应过来后立马改口:“我与……”
“收下吧老人家。”谢·无赖·元丞接茬,“私奔什么的毕竟不能摆在明面儿上,您就当是收个封口费。”
叶从意不动声色地在谢元丞大腿上拧了一把。
谢元丞吃痛,老实闭嘴。
“方才是我俩闹着玩儿呢。”叶从意说,“您别听他胡扯了。”
老翁不明所以:“啊?”
叶从意说:“他就是我那新婚夫君。”
老翁:“啊?”
他仔细看了看谢元丞,发现两人确实长得郎才女貌十分登对。很快反应过来自己被耍了,欲说上几句,又记起来一开始的确是人家小两口打情骂俏玩的正你侬我侬,他自己非要进来掺和一脚。
千言万语只能作罢,只心说你们两口子玩的挺开。
“所以老人家,快把茶水钱收了。”见老翁出神,叶从意提醒道,“待会让旁人捡了。”
“诶,”老翁被喊回了些思绪,“好,好。”
他蹲下身捡起被他扔在地上的囊袋,解开系在上面的结从中挑挑拣拣了一颗最细的碎银出来:“茶水钱也要不了这么多,剩下的你们……”
再抬头时,面前哪里还有二人的踪影。
谢元丞带着叶从意。
只他们二人,身后没跟一兵一卒,也没带任何杂物。
往远离京都的方向,骑着快马,扬长而去。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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