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暮听到顾时屹这样叫她,不由抬眼去看他。
从小到大,她有过很多称呼,儿时温暖的记忆里,爸爸唤她:我们暮暮,妈妈和一众朋友们习惯连名带姓的叫她,江逾白惯常叫她暮暮。
陈小暮。
是个亲昵又新鲜的叫法。
因这声少见的称呼,胸腔里如同将拧开口的碳酸饮料般,有气泡翻腾、上涌,静心感受,是一种她难以名状的情绪正在发酵。
陈暮努力压着这股情绪,望近在咫尺的那双多情眼。
他深邃的双目闪烁着柔和的波光,仿若缕缕情丝翻涌其中,下一秒就要将她绕进眼底深处。
这是她见过的最好看的一双眼睛。
理智告诉她或许该拒绝这个邀请,答应,意味着这段关系将彻底不可掌控。
可她也知道,此刻的她决计说不出什么拒绝的话。
少顷,她告诉自己:就当是异国他乡的一场放纵吧。
完成自我劝慰,陈暮紧绷许久的唇线慢慢松弛,很快又愉悦地弯起,她应道:“好啊。”
很久以后,当陈暮回顾和顾时屹的这场过往,她才知道,有些错,就是重走多少回,依旧不可避免。
面对那晚的他,她永远讲不出拒绝的话。
......
......
车子驶近市区,顾时屹缓缓扫一眼副驾驶安静了一路的姑娘,温声问道:“先去吃点东西?”
陈暮摇摇头,缓了两秒,开口说:“还不饿,我来这边三天了,还没好好看过这城市,你陪我逛逛吧。”
顾时屹淡淡笑了声,随口问说:“一直忙着排练?”
陈暮点了下头,他又说:“今晚的演出很成功。”
突如其来的夸赞让陈暮忍不住扬了扬唇角,心念一转,她歪着脑袋笑吟吟:“顾时屹,还没来得及告诉你,其实我是个流浪歌手,这里是我们乐队全球巡回演出的第一站。”
顾时屹闻言,笑音扬了几分。
那笑散漫又慵懒,意识到这随口胡扯没有骗到他,陈暮瘪瘪嘴,心里多少有点不甘心,“你不信?你晚上听到了吧,我们乐队很不错的。”
瞧见女孩清清灵灵眼眸中那抹得意神色还没来得及放大便四散开来,顾时屹收了笑,用极认真的语气说:“信,下站去哪儿唱,我跟着去捧场,绝不错过我们陈大歌手的每一场表演。”
心里清楚这回答是在哄她,陈暮还是无法抑制恶作剧得逞带来的喜悦之情,她弯着眼眸看他,“我们流浪歌手主打一个随性,在一个地方呆够了,才考虑换地方。”
“行,那我等通知呗。”
一点不做思考的回话,好似她们过了今夜还会保持稳定持久的联系,这个发现,让陈暮愣了一下,约莫过了几秒钟,她才接上他的话:“等着吧。”
车子停稳在路边,顾时屹没急着熄火,他稍稍倾身帮陈暮解开安全带锁扣,提醒她:“外面冷,把拉链系上,围巾围好,别下去冻着了。”
陈暮甜甜一笑,乖乖照做,手上动作不紧不慢,心里却在感慨他的贴心,若没有他,她大概率会下去吹了冷风才能意识到自己外衣还敞着。
等她收拾妥当,顾时屹把车子熄火,俩人各自下车。
不消片刻,顾时屹从车子另一侧走至陈暮身边,“往哪边逛?”
记忆里,这小镇的格局四四方方,怎么走都不会出错,于是陈暮大手一挥,颇豪气地说:“跟我走就是了。”
顾时屹浅浅笑着,应了声好。
陈暮就这么带着顾时屹开始了一场漫无目的的闲逛。
刚开始,陈暮还会顾忌一下身边人的感受,停在哪里时会花心思体会一下他有没有兴趣,若是没有,就直接下一目的地。
没过多久她就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去了,这是她第一次来南美,全新的风土文化,让她看哪里都新奇,对什么都有兴趣。
碰见新鲜的随口喃喃一句,立马就有人解惑科普,想拍照,他又不知从哪里变出一相机,动作娴熟的指挥她摆姿势。
一个人的旅途有一个人的自在,但不得不说,这是陈暮少有的、体会到结伴而行的快乐。
她隐约记得她们是十点钟左右下的车,闲逛途中,她没看过时间,这条街走完去那条,那条街看完继续下一条道。
就这么直到天光散尽,月上梢头,再也不见一家营业的沿街店铺,陈暮才终于意识到时间的消逝。
她拿出手机,屏幕显示已经接近凌晨一点钟,陈暮惊呼:“我竟然一口气逛了三个小时?”
顾时屹唇角衔着笑,抬手制止她摘围巾的动作:“累了?”
陈暮低头看着俩人近乎触碰在一起的手,摇摇头,下一秒,又点头。
逛的时候不觉得,这会儿被他这么一问,连肚子都开始发出不满,晚上因为演出,她还没正经吃晚饭。
耳畔在这时传来他漾着笑的声音,“走吧,去吃点东西。”
然后,他宽大的手掌自然而然的覆向她的手背,牵起她,往回走。
夜色沉寂,俩人并肩而行。
很奇妙的体验,也久违,虽然有点突然,但陈暮承认,她没半分反感,温柔的包裹感,反而叫她不自觉沉醉其中。
顾时屹一路牵着她停在她们不久前路过的一家酒吧门前,是这个时间点难得还在开张营业的店铺,他说:“这个时间,凑合吃点。”
陈暮温声说好。
酒吧内场喧嚣,顾时屹把她带到店铺外的一处空桌坐下,“想吃什么?”
陈暮仰着头,瞳仁雪亮:“我不挑食。”
他笑着说:“好,那我随便点。”
悦耳的声线尾音上扬,绕着缠绵不清的亲昵味道,陈暮挪开些视线,往她们来时那条路看过去,空旷的街道在暖黄路灯映照下显得格外柔和,一如俩人现状。
顾时屹应下那话后,转身进去酒吧,没多久折身返回,在陈暮身侧坐下,又过了会儿,两个服务生端着餐盘过来,一碟又一碟的小食很快摆满整张桌面。
陈暮歪着脑袋靠近身侧人:“顾时屹,你会不会有点太浪费了。”
这叫随便点?怕不是把能吃的各来了一份吧。
烫人的气息在话音落下后落在她耳廓上,听见他说:“总不好叫我们陈大歌手因为不合口味再继续饿着。”
陈暮保持靠近的姿势没动,收了笑,叹口气,继续说:“我小时候家里条件不好,吃了上顿没下顿,现在是宽裕了点,但还是看不得浪费粮食。”
她眼神扫一圈桌面上摆的满满当当的碟子,侧过脸,无辜地耸耸肩,像是在控诉:你这样,让我很为难。
原本今晚这一趟,顾时屹是单纯想感谢小姑娘无形中帮了他的忙,可到这会儿,他是真的对她生出了几分兴趣,她鲜活、有趣,和他以往见过的女孩都不一样。
顾时屹半晌不语,就这么看着她。
陈暮被他意味不明的眼神盯得有点不自在,正欲坐直身,顾时屹抬手,揉了下她的发顶,“吃吧,有我在,一点都不会浪费。”
拿在手中的叉子毫无预兆的碰在碟子边缘,发出一串叮叮声,掩在那声响下的,是她比平时快了几拍的心跳声,也是那一刻,陈暮感受到久违的心动。
一顿饭吃的悄无声息,当地的小酒吧,售卖的小食很多并不合她口味,于是那些她只尝了一口的碟子会被顾时屹贴心的端开,取而代之的,是放在远处她还没尝过的。
忽的,陈暮被身后的一阵说话声吸引,讲西语的中年女声神神叨叨,还有一男一女的英文聊天声,她侧头看过去,原来是一位穿着古怪的女人在给两人看手相。
许是由于她目光的停留,顾时屹停下手上动作,跟着望过去,陈暮低声说:“她穿的好奇怪,像电影里的神婆,看着很厉害的那种。”
顾时屹学着她的模样,也压低了声音说话:“你信这些?”
陈暮轻轻摇了一下头:“我不信,但小时候爸爸告诉我,对神佛这些,就算不信,也该有敬畏之心。你呢?”
顾时屹:“我也不信,但家里长辈都是虔诚的佛教徒。”
陈暮想象着顾时屹自小跟随长辈礼佛的画面,又想起,小时候她跟着爸爸也没少往寺庙跑,以她俩的有缘程度,保不齐过去什么时候还见过呢。
佛家本就讲缘,有道是前世五百次回眸,才换来今生的一次擦肩而过。
她俩短短一周,擦肩而过四五回,前世的回眸次数,怕不是脖子都要扭断了吧。
陈暮因心中所想兀自笑出声来,顾时屹没好气地提醒她:“敬畏。”
陈暮收了笑,嘟囔说:“我不是在笑她。”
“那跟我说说你这小脑袋瓜里在想什么,叫我跟着一起开心一下。”
言毕,两人极有默契的同时转回身,陈暮端起杯子抿了口,正打算讲出心中所想,方才还站在那两位年轻人身前的神婆,不知什么时候动身走到了她俩面前,不由分说拉住陈暮的手就开始给她看手相。
神婆讲西语,语速也很快,陈暮努力竖起耳朵,想依靠自己那浅薄的西语词汇储备,辨清她在讲什么。
那神婆用平缓的语调对陈暮说:“你来这边旅行,对这里并不熟悉。”
她与陈暮对视一秒,女孩眼神中只有懵懂,没有得到陈暮的回答,她神色如常,继续说:“你喜欢冒险,对所有新奇的事物都有兴趣。”
她粗糙的手指在陈暮手心中划过,语调也跟着沉了几分:“你的亲情爱情之路都很坎坷,你得接受人生的不完美,才能过得开心一点。”
陈暮眨着眼睛看向顾时屹,眼神里闪烁着求知和请教,她想知道,这神婆对着她讲了这么一大串是在说什么。
不等顾时屹开口,那神婆又拉住顾时屹的手,只看了一眼,说:“你很好,不过有些东西,你还要学习。”
原本在神婆对陈暮讲出后半段话时,他的脸色便沉了下去,想制止,又瞧见陈暮一脸好奇的望着那神婆神神叨叨的模样,他发觉她并不精通西语,便歇了心思,再之后,那神婆的动作太突然,拉住他也不知道看清没,就对他说了这么一句没头没尾的话。
到这会儿,神婆手一摊,对他俩说:“好了,一人100美金,祝你们接下来的旅途愉快。”
顾时屹彻底气笑了,这算诈骗了吧,也是新鲜,人生头一回的经历。
陈暮也看明白了神婆的手势,是在管她们要钱,她朝顾时屹眨眼睛:“我下车的时候只拿了手机,包忘在你车上了。”
顾时屹玩味的笑:“我口袋里的现金,刚才买这一桌吃的,也花完了。”
陈暮瞪大眼睛:“那怎么办,我们都没有钱。”
顾时屹微微偏头,望了眼身后的路,随即牵住她垂在身侧的手,不以为意地说:“跑呗。”
于是俩人就这么在深夜的小镇上奔跑起来。
起身,加速,动作一气呵成。
陈暮发觉顾时屹带着她逃跑的模样真是娴熟,以至于当俩人终于站定,陈暮开口说的第一句话是:“顾时屹,你别是个惯犯吧。”
顾时屹松开两人握在一起的手,揉了下她的发顶,故作凶狠的嗯了声:“职业坑蒙拐骗你这样没心眼的小姑娘,怕不怕?”
陈暮噗嗤笑出声来,和他的相处无疑是愉快的,回想她们的每一次碰面,她这怀疑,太没道理了些。
须臾,像是想到什么,她略带遗憾的感叹:“我还真挺好奇刚刚那神婆对我说的一长串话是什么意思呢。”
顾时屹理了下领口,懒懒淡淡地说:“江湖骗子罢了,管她说什么。”
陈暮:“但她说的时候挺正经的,眼神也很坚定,不像是在说假话。”
“那你觉得她说的那些话值200美金吗?”
陈暮惊呼:“她要这么多?”
当时她努力在回忆神婆讲的话,有几个单词的意思她后知后觉反应过来,就没留意身边动静了。
她猛摇头,下一秒,支着下巴更好奇了:“你这么说我更想知道她说了什么,才敢问我们要这么多的。”
顾时屹点了下陈暮的脑门:“傻姑娘。”
陈暮努努嘴,不开心明晃晃的写在脸上。
见状,顾时屹轻笑了声,而后便听见他说:“怕了你了,她告诉你,你来这边旅行,对这边不熟悉,喜欢冒险,对所有新奇的东西都有兴趣。”
陈暮喜出望外:“讲得很准确嘛。”
片刻,她又作疑惑状:“你是不是在骗我,她说了好长,可你只有这简短几句。”
顾时屹瞥她一眼,不疾不徐道:“急什么,后面还没说完,她还说,你会事业有成,爱情顺利,学业进步,会有很长很好的一生。”
陈暮笑得更开怀了,她眉梢一挑,又问:“那她跟你说的是什么?”
“想知道?”
“嗯。”
顾时屹迈步往前走,他已经能想象到把那话告诉她后这姑娘笑弯眼的模样了。
陈暮从后面两步跑过来,追问道:“说的什么呀,你告诉我呗。”
对上她晶晶亮亮的眼眸,顾时屹想,能叫她保持这般开心,被笑话会儿,也没什么的,“她说我很好,就是有些东西还需要学习。”
陈暮不解:“需要学习什么?”
顾时屹说:“没头没尾的一句话,我哪儿知道。”
陈暮一步跳到顾时屹面前,昂着脑袋打量他:“你真没现金了,还是因为她说了你不爱听的话,才带我逃跑的?”
顾时屹好整以暇回望她,片刻,他说:“因为她说了我不爱听的话,别看我虚长你几岁,其实我肚量可小了,只爱听漂亮话。”
陈暮被他一本正经的语气逗笑,哪有人这么讲自己的,外表看起来顶成熟一人,还有这样幼稚又可爱的一面,莫名有点反差萌是怎么回事,“怎么还有人自己讲自己坏话?”
顾时屹坦然答:“正视自己,这很重要。”
陈暮跟着重复:“正视自己。”
答得真好。
她停顿几秒,抿着唇,像是在思索什么很艰难的决定。
一分钟后,陈暮垂在身侧的手攥起来,她说:“顾时屹,你低头,我告诉你一个秘密好不好。”
顾时屹稍稍倾身,低头朝她靠过来,摆出一副聆听姿态:“什么?”
陈暮弯起眼角,屏住呼吸,就这样出其不意地亲了上去。
藏在这亲吻下的秘密是:顾时屹,我听懂了坎坷和不完美这两个词,但被你带着跑了这么一段,又讲了那样截然相反的一段话哄我开心,我就继续装作没听懂吧。
你说要正视自己,我觉得你讲的很对,此刻我的内心告诉我,我想亲吻近在咫尺的你,情难自抑的冲动好难克制。
这吻由陈暮开始,却在开始后转瞬脱离陈暮的掌控,两人的气息很快交缠在一起,他们唇齿相贴,呼吸交融,吻,一点点加深。
顾时屹只觉得,一向沉稳克制的自己,仿佛随时有可能失控。
夜色撩人心弦,怀里的姑娘也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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