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
即使认识这么久,宁潇也不能打包票,能看懂池蔚然情绪下藏的全部真意。
他唇边常年挂点笑意,一双眼睛长得占足风流,笑意稍微深些,就显得格外专注友好。
池蔚然问话落地后,全场的气氛本来静谧了一瞬。
众人在观察了他神情后,又放下了一半心:人看起来是真心在问饭菜情况。想听点关于他们人性化的表扬嘛,很正常。
于是在团子回答之前,几道声音此起彼伏,诚恳地捧了场。
“合的合的,很好吃!”
“这家叫什么啊?质量真好,点菜的人品味也好。”
“对,尤其是这个花胶汤,煲得太鲜了。”
“苏小姐,让你们破费了,不好意思。”
组长阿卿负责收尾。
他刚才用袋子上的logo悄悄确认了下,就是他印象里那家嘉轩,人均过一千,不好吃就该倒闭了。
开普勒小组里,只有当事人团子和宁潇没说话。
团子还是很识时务的,并且相当机敏,池蔚然叫‘葛小姐’那一下,她身上倒竖的寒毛绝不作假。
至于宁潇,虽然不清楚具体原因……
这人绝对不是开心。
她能确定。
但宁潇完全没兴趣深究,什么也不想说,干脆低头,慢腾腾喝起粥来。
心情好不好跟她有个屁关系。
她又不是惯孩子家长,有点情绪波动就得哄。
不过池蔚然似有若无一笑,又重新低下了头,没说什么,很快专注地投入了手上的工作。
“喜欢就好,这家我们经常点,大家多吃点。”
苏蘅接下了话,大大方方笑道:“那等会儿休息一小时,我们就继续?”
“半小时就行。”
阿卿看了眼表,说道。
“池总,有人找,没预约,说是姓孙,在办公室等您。”
会议室的门被敲开,助理小声道。
“知道了。”
池蔚然点头,似是意料之内,垂着眼:“让他等会儿。”
等助理离开,池蔚然手里的笔转了几圈,最后在桌上轻敲了下,起身就要走。
都快到门口了,他又想起什么,转头扫视了会议桌,笑得眼眸微弯:“方案初稿我看完了,思路可以,继续推吧。不用多耗时间了。”
说完转向苏蘅,笑意也淡了些,示意她:“苏蘅,收尾。”
池蔚然的意思很清楚,不用再继续浪费时间了。
门关紧后,苏蘅略带抱歉地笑了笑:“那——”
“没事没事,我们现在回去,刚好也不堵。”
团子喜出望外,但也说出了大家的心声。
他们时间本来就比较自由,现在有种周五提早放学的感觉。
收拾好东西,大家鱼贯而出,宁潇动作却慢了半拍,她坐在位置上没动,视线一直在屏幕的资料上,神色有些凝重。
“宁小姐?”
苏蘅也没催她,看了她一会儿,才轻声叫了句。
“啊,抱歉。”
宁潇如梦初醒,抬头才意识到会议室已经没人了,她看着苏蘅,想问什么,张了张嘴,最终还是没有问出口。
“没什么。”
宁潇扬眉笑了笑:“苏小姐,辛苦了。”
苏蘅看了她几秒,也笑了,关心问道:“对了,你真的吃饱了吗?”
“谢谢,真的吃饱了。”
宁潇笑容深了些,坦诚潇洒。
苏蘅觉得,她身上有种很独特的气质,能天然地令人赋予信任。
“宁小姐,你别怪我多嘴,我觉得朋友之间,有什么事还是说开比较好。”
宁潇握着门把的手微微一顿。
“知道了。”
她敛着眉眼,尔后又笑着抬眸:“我也觉得。”
宁潇离开后,苏蘅眉头轻皱了皱。
他们俩之间有一种奇怪的、凝滞的气流。
在场其他人或许感觉不到,但了解一点内情的苏蘅注意到了。
这股气流同时影响到他们两个人。
巧的是,俩人都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
更奇怪的是,宁潇身上那种独特的气质,给苏蘅的感觉,仿佛动荡河流里舀起的一瓢水。
但就像混合着浑浊泥沙的河水一样,静待一阵时间,有些东西就会改变。
轻的上升,重的下沉。
她那些直接的、坦诚的,属于轻盈的部分。
更多的,还沉在底下。
宁潇下电梯的时候,在群里看到大家讨论在哪聚餐,她回了句【晚上有事我就不去啦^^大家好好玩】,关掉屏幕后,仰头靠在了电梯冰凉的墙壁上,无声地闭了闭眼睛。
走到一楼大厅,她突然听见有人叫她名字。
宁潇回头,看见一个穿着入时、气质不羁的年轻男人,对方似乎很惊喜,但宁潇不太记得他是谁了,站在原地,眉头微蹙。
“我是钟亦翎啊,你不记得我?我们一个中学的!我们在那个……那个夜店还碰到过呢!”
钟亦翎很是兴奋。
“啊,记得。”
宁潇无声打量他,短短几秒又收回目光,笑意淡了些:“你们是合伙人?”
钟亦翎家境厚实,也是个舍得花钱的主,宁潇从他这身行头都能看出来,加上手表过大七位数,如果自己赚钱能力不行,脑子不够用,属实是败家公子夺冠候选人了,拖上池蔚然当垫背的也可以理解。
以前在学校的时候,宁潇还真不太记得他了。
但光池蔚然跟着他一起开夜店这点,宁潇对他礼貌笑意都淡了点。
“是是,不过主要是池哥帮我,我家老头子思想古板得很,把我卡都冻了,还是池哥意气。”
钟亦翎傻乐,摸了摸自己后脑勺。
“他又会做生……”
“找我有事吗?”
宁潇径直道,已经做好了离开的起势。
“我是来找池哥的,本来在办公室等他呢,结果来了个……什么孙总,我就被轰出来啦!”
钟亦翎大大咧咧道,又警惕地压低声音:“不过我听了点,他们好像吵起来了,吵可凶了,好像池哥瞒了什么事。”
宁潇脚步一停,突然沉默了几秒:“孙总。你确定姓孙吗?”
钟亦翎鸡叨米点头:“对啊,你认识?”
宁潇没说话,盯着钟亦翎看了几秒,唇角忽地勾了勾。
“你想从我这套话啊?怎么,担心他能力不够,不能继续投你了?”
钟亦翎脸色都微微一变,急了起来:“什么啊!我是想看我能不能帮——”
他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不对,立马闭上了嘴。
自己的确偷听到了些关键词,但他当然不可能真泄露出去。
宁潇眉头一挑:“不该管的你就不要多管了吧。当好你的少爷,别去凑他的摊。”
说完,她拔腿就走。
钟亦翎的声音从背后传来。
“我还以为池哥跟你有点交情,看来你们也是一般啊,有人要冲上门揍他,你也无所谓咯!”
写字楼的一楼大厅本来就人来人往,现在又是三四点午后,钟亦翎这声音一拔高,吸引过去不少目光。
宁潇顿了几秒,转身走到钟亦翎面前,神色平静:“激将法只对小孩子有用。我再劝你一次,少管他的事。”
孙这个姓,她有印象。是在国外团建那次,跟池蔚然偶然碰上时,池身旁的人提到过的——孙总。那时,池蔚然好像在做他们的技术外援。
这个孙总在国内人脉网深厚,其中跟孙总关系颇深的一家公司今瑞,也是池蔚然公司的投资方之一。
今天宁潇看苏蘅给他们的更新资料时,就觉得哪里不太对。
三年发展计划里,有一项实验提到的频段,是需要低轨宽带通信卫星联合组成,才能实现实验落地的可能。而如果三年后想要达到目标,试验卫星应该已经在研制当中了,更别提还必须发射成功。
换句话说,这一点,现在他们公司根本做不到。
秘密研发都不可能。如果已发展到这个阶段……那只能说明池蔚然公司可以自己印钱。
因为从去年公司财报情况来看,他们的资金链无法承受这样的研发创新。
宁潇本来想问苏蘅的,想了想还是没能问出口。
她跟十八岁相比明智了不少。不知不觉中,也变成了池蔚然那种讨厌的,精力能省就省的人。
问了就能得到答案吗?苏蘅也不可能跟她说,那何必呢。
钟亦翎神色严肃:“你是不是知道池哥在干什么?”
他听墙头没多久就被赶走了,但关键词没落下。
对方说什么——
你想害死我啊?我告诉你,要冒险失败了,你对得起谁?你负不起这个责!
火气滔天。
是下一秒就能把池蔚然扔到大楼底下的怒火。
可听动静,池蔚然……
他没什么动静,好像就听着。
剩下人也没人敢进去。
钟亦翎担心池蔚然真被揍了,要是伤到脑子,那他做的生意不也完了!
当然,最主要,他还是担心池蔚然本人安危。
这才在看到宁潇后,病急乱投医了。
他隐约记得宁潇是练家子来着,应该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吧!
没想到人家这么薄情,压根不想管。
宁潇好一会儿没说话。
在钟亦翎要放弃前,她才开口。
“池蔚然在干什么,我不知道。但我知道——”
“他想做成的事,没人能拦得住。”
钟亦翎哑然。
“至于要为此付出什么,他是成年人了,自己应该承受。”
宁潇扔下这几句,转身就走。
一路走到了旋转门,又停下了。
她垂眸,望着大理石地砖,上面倒映出隐隐约约的人影。
成年人,要把握距离。要会装陌生人,要仔细戴上面具。要摸清一切明里暗里的规则,熟记、遵守。
所以,跟她有什么关系,看个热闹就行。
*
宁潇从47层电梯出来,发现整层都静悄悄地,没什么声音,只有西边传来隐约的声响。
这是cbd黄金地段近几年的甲级写字楼,配套一流,隔音也一样。
能透出这样的声音,只能说明……
里面的人精力不错。
宁潇大步流星地走向声源,只在门口处被苏蘅拦了下。
她望向苏蘅担忧的眼神,对方轻摇了摇头。
池蔚然自己知道孙总的脾气,是他自己下了命令,在他出来前,不允许任何人进去。
“我来负责。你就说我硬闯了。”
宁潇用只有两个人能听见的分贝轻然道。
苏蘅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宁潇微微后撤两步,姿态沉默又安静。
下一秒,宁潇抬腿,一脚鞭踢踹开了门。
闪身进去后,又飞快抬脚踹上了,把一切惊愕的视线隔绝在门外。
宁潇人还没定住站稳,余光就瞥见中年男人手中的砚台,还有倚着办公桌,长身而立,神色淡冷的男人。两个人同时看向她的方向,都愣了愣。
宁潇暗慨。
池蔚然。
真是什么时候都不耽误他摆这假优雅真欠揍的姿态啊。
“怎么你小子羽翼丰满了,出尔反尔啊!”
孙成宇反应更快,怒火登时达到极点,手臂用力,把掌心的东西砸了出去。
宁潇想也没想,冲到了池蔚然身前。
这人动作其实算慢的,所以她预判的方向很准。
……准也是个问题。
结结实实挨了一下。
宁潇眉头微皱,感觉这砚台,真他妈有点份量。
没看池蔚然,她又转过身去,神色沉了沉:“孙总,说话就说话,您动什么手啊?”
池蔚然垂着黑眸,仿佛被按了暂停健。
在宁潇说话的时候,他抬了手,在宁潇后脑勺上轻拂而过,掌心沾了点黏腻的暗红。
有那么几秒,池蔚然目光闪烁,喉结微动,好像忘记了怎么呼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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