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
倪英屏办的这一场宴会,虽说主要目的,还是为了池家夫妇接风洗尘。但在二楼会场,主角已然另有其人。连倪英屏下来后都暗暗一惊。
——宾客拟邀名单上有他。
谁也没预料到,他真的会来。
霍真。
城东传奇,霍家的核心人物。十年前,他以一己之力,将兄长霍凛留下的烂摊子解决干净,在混乱的商界局势中盘活霍家,站稳了脚跟。
他今年也不过三十七,但很少出现在公共场合。
倪英屏上前,先跟霍真打了招呼。
霍家上一代夫人,是名震四方的美人。霍真气质倒温润随和许多,跟倪英屏握手后,不再过多寒暄,径直穿过人群,跟池安竞问了好。
池安竞跟束清神色都不太好,看到来人后,才调整了神情。
“霍董。”
霍真微微笑了笑,沉稳又直白:“池先生没来吗?”
束清明显怔住,很快问道:“您指……蔚然吗?”
霍真眉头微挑,透着理所当然:“对。”
为了开辟新业务,他的心腹在那地界待了两个月,回来后,资料中第一次出现了池蔚然这号人物。
这世上惊才绝艳的人不少,但池蔚然依然特殊。
在调查背景前,霍真本以为他是野路子出来的,因为太优渥的土壤,很难培养出那样惊人刁钻、近乎于妖的思维。
没想到还是圈内人。
束清温婉地笑了笑:“他这孩子就是不听话,说是有点事,先走了。现在大了,我们做父母的也不好管了。”
霍真唇边留着一丝笑意,若有所思,没多说什么,礼貌地颔首:“谢谢。”
他转身出了宴会厅,没太费劲,就看到走廊尽头的人影。
霍真没有走近,他本来就更习惯无声观察。
也就是在他站定那秒,几乎是同时,那道颀长身影便侧了头。
视线一滑而过,很快收了回去。
霍真思忖,真是毒辣的直觉,隔着这么远的距离。
男人那双黑眸,锋而劲,透着令人心惊的冷。
不是城市钢筋铁骨能培育出的一双眼睛。
观察也是要暗中进行的,人都看见了,也没什么意思。霍真干脆直接上前,但刚走近,一个‘池’字堪堪出口,池蔚然干脆地转身离开。
霍真的贴身助理有些瞠目结舌,看着池蔚然走远,轻声感慨:“池家的公子也太不讲礼貌……您都特地来找一趟了,太不把您放在眼里了。”
霍真靠在走廊窗格旁,投目望下去,没出声。
现在池蔚然眼里,估计什么也没有。
擦肩而过的时候,霍真敏锐地捕捉到了一种感觉。
那是怎么也克制不住的——
失控。
他很乐意观摩,这样的人究竟会有什么样的弱点。
*
池蔚然很久没有体会过这样的时刻。
胸腔被一道无形的力量撕开,空洞地任风灌进去。
宁均言也没详细解释,三言两语简短说明了情况。
人本来是要去看她比赛的,路上出的意外。
宁潇那场半决赛负伤进了医院,出院后才知道的。刚开始的一段时间,没什么变化,只是安静了许多。过了一阵子,宁潇不怕提起她了,而且语气稀松平常,说宁女士出差了,昨天给她来了电话,她漏接了,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回来。
他和宁钧廷都放下了手头的事,带着宁潇去看了医生。
宁均言没再多说。关于那些日子的更多细节,他都很久不愿回想了。
“我们陪了她很久,她基本恢复了。”
宁均言艰难地欲言又止:“怎么会又复发——”
池蔚然也只低低说了几个字。
我知道了。
他收了线,下楼。
宁潇专心攻克过宽的格子,压根没注意到人在身后。
等单脚摇摇晃晃站不住,转身以后,她才发现池蔚然在,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来的。
宁潇平衡不住,脚踩了地,双手顺势插在外套里。
与此同时,将池蔚然从上无声打量到下。
穿了西装,但是没系领带,衬衫扣子也开了一颗,很松散,也相当惑人的作派。
打量完,宁潇眉心一挑,吹了个口哨。认真地当了回流氓。
池蔚然没说话,只是垂眸凝视着她。
宁潇这才注意到,人今天神色有点奇怪。
想起她来的目的——
来看看热闹,顺便确保不会发生什么血案。
虽然池蔚然大部分时候是个懒洋洋的混账,但也不耽误这人相当擅长发疯。
而且总是出其不意。
他要想掀翻谁的摊子,从不会瞻前顾后。
宁潇:“怎么,在我脸上看见了什么?”
她用手掌碰了碰脸颊,皱眉:“除了美貌和智慧,还有别的吗?”
终于,池蔚然很轻地失笑出声。
“来怎么没说一声。”
他说,“太热了,在外面吹风?”
宁潇嗤笑:“我就是在附近逛,没打到车。谁知道你在这。”
池蔚然没答,深深凝视着她。
接近初冬的夜风中,这是道份量过重的视线。
有点反常,宁潇不习惯,接不住,就避开了目光。
“行,没什么事的话我就走——”
她话音未落,池蔚然已经走到跟前。
距离大概是,风若再吹大一些,会让他们衣角纠缠的程度。
远超社交距离。
但,鬼使神差地,宁潇也没有后退,她只是抬了抬头,望进他眼里,严肃而仔细地分辨,池蔚然的反差中,到底藏着什么样的情绪。
很反常。
真的反常。
想来想去,也只有一个原因。
毕竟池家夫妇的照面她打过几次,怎么说……跟池蔚然完全两个极端,生来相克。
他们的端方礼节下,是近乎执念的掌控欲。
至于池蔚然,天生反骨。
无解。
宁潇话还没来得及说,就听见池蔚然说:“手伸过来。”
搁平时,她是断然不会理的。
感觉今天情况特殊,宁潇想了想,不多跟他计较了,便摊开掌心,好整以暇道:“干嘛?不会要玩那种幼稚的——”
手心的触感微痒。
宁潇愣住。
池蔚然在她掌心放了一颗糖。
宁潇视线落在那颗糖上。
是梅子味的,印着她看不懂的外文。
“味道奇怪。”
池蔚然顿了顿:“但你好像就喜欢这种奇怪的。”
宁潇:……
她的确喜欢。最好又咸又酸,也爱话梅。
“哪里买的。”
她捏着糖,对着月亮看,煞有介事:“让我看看下毒没。”
池蔚然:“会场里啊。免费发的。”
宁潇无语。
就知道。
“……你这人以后很麻烦。”
她拆了糖,送到嘴里,囫囵道:“小气得很,拿么就算了,还只拿一颗,没有别的味道吗?”
池蔚然垂眸,盯着她鼓起的颊边,眼里含着很淡的笑意,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就听见身后有动静。
有人叫他。
“池总。”
池蔚然回头看了眼,是刚才打过照面的霍真,他对这人有所耳闻,收了笑意,不动声色地挡在宁潇身前,把她挡了个严实。
人走到跟前,池蔚然才不咸不淡道:“霍董。”
霍真全当没看见,微微一笑,颇有几分真诚。
“你难得会来这种场合吧。”
江湖上打过滚的老狐狸就是有这种本事,明明第一次见面,说得像多熟稔一样。
池蔚然心下了然,也不点破,只是轻笑,淡声道:“您有事吗?”
他连敷衍的意思都没有,非常明显,想速速打发掉目前的对话。
还管什么霍真霍假。
霍真视线微侧,目光宁静,歪到了好奇打量自己的女人身上。不用细看,都感觉到面前男人的神色沉了下来。
“池总,你经手的项目,完成的很漂亮。我看了细节,自愧弗如。”
霍真很快收回视线,勾手示意了下,一旁的助理递上了张名片。
“等改天有空,我们可以细聊。今天就——”
霍真顿了顿,彬彬有礼道:“不打扰了。”
池蔚然神情平淡:“不送。”
等霍真离开,宁潇才问道:“那是谁啊?”
她好奇心确实强,这个人一看就是久经沙场的老油条,几句话很有分寸,温和有力,但同时,他也在无声地试探。
试探池蔚然。
从宁潇观察的角度来说,池蔚然今天显然状态不在线。
像现在,他也没搭腔,只是站在原地,微垂着眼,有种莫可名状的脆弱。
夜风拂过男人的黑发,有那么一瞬,宁潇错觉自己回到了那天。他在池爷爷灵前守了整夜后,他也短暂出现过这样的神色。
脆弱意味着——
可以被伤害的,缥缈不定的。
“我见到他们了。”
池蔚然轻声道。
果然。
宁潇也不太会安慰人,尤其是池蔚然,只能抬手拍拍他肩膀:“你想吃什么夜宵不?我请你呗。”
“糖。”
池蔚然低声说。
宁潇没太听清,凑近了问:“什么?”
骤然间离得更近。
池蔚然敛眸,无声地望她的眼睛。
清澈见底。
但又不止于此。宁潇是个习惯跟命硬碰硬的人,骨子里那点勇与悍,也一并藏在眼中。
从前池蔚然很喜欢看她硬碰硬,多少次也能迅速爬起来的姿态。
现在又再次明白一个古老的道理。
过刚易折。
不懂得低头和转弯的人,碰上了棱角,会受致命伤。
“我说。”
池蔚然双手落在西装裤里,俯身,鼻尖几乎要撞上她的,唇要碰不碰,气息似有若无地进犯在边缘。
初冬的夜色极浓。
袭过的一阵风,卷着他的尾音,送到宁潇耳朵里。
“我也想要糖。”
宁潇怔了怔,从男人的眼眸里清楚看到自己倒影。
池蔚然没多想做什么,逗完了,刚想直起身来,忽然被人拽过衬衫领口,往下利落一拉。
柔软的唇贴上来的一瞬,淡淡的梅子味渡了过来,充盈四散。
指尖温热地触着皮肤,过电般击中脊椎。
池蔚然连反应都忘了。
只是任这个梅子味的吻蔓延烧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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