留下江野,宋清弥能理解。
留下宋清弥,她也能理解。
可把他俩一起留下是什么意思?
宋清弥不解地看了卢鸣一眼,卢鸣却在看江野。
江野擦干脸上的汗水走到卢鸣面前,再张口,震惊宋清弥一百年。
“卢伯伯。”他毕恭毕敬地叫了声。
宋清弥:“???”
这俩人认识!?
“你小子还知道叫我伯伯?”卢鸣面色沉郁,指了指旁边的床,命令道,“躺下。”
江野是一个很不服管教的人,现在又有成绩傍身,宋清弥害怕这个混球顶撞老师。
结果,这货沉默两秒,乖乖走到床前躺好。
宋清弥:“……”
卢鸣看向她:“发现这小子有哪儿不对劲吗?”
宋清弥脑子转了转:“太听话了?”
卢鸣:“我说身体!”
宋清弥有些迟疑:“那是脑子不太好?”
卢鸣:“……”
宋清弥:“……”
卢鸣带过不少学生,但还是头一次这么尽心尽力地带本科生。
学生不开窍不是学生的问题,说明他还没有调教好。
他捏了捏鼻梁,再抬手给宋清弥指了指江野:“你去摸摸他。”
啊?
“这不太好吧.”
宋清弥瞳孔地震。
先不说男女授受不亲这种封建话题,他俩目前的状态可以说相当诡异,和冷战差不多了。
代入一下江野视角,帮兄弟管教一下妹妹的室友,不是共犯也不是主谋,结果这姑娘不服管教,主谋没有伤亡,他一辅助炮灰莫名被冲。
搁谁能咽下这口气?
前两天他故意在她面前让她尴尬了一把,达成了这些天两人训练时一句话都不说的良好效果。
都是成年人了,面子重要。
还没握手言和,就上手摸人家?
宋清弥不想。
这么想着,他偷偷瞄了一眼江野,发现他也在看着自己。
眼神很平静,可他平静下来,眼底有一层比较锋利的凉薄在,那是种懒得敷衍的凉薄,大概没有想要“报仇”的心思。
宋清弥清醒了,思路回归正事,大脑一点点运转。
刚刚卢鸣这么生气还让她上手,一定是因为江野身上有伤。
而让她上手摸,是锻炼她的实战能力。
宋清弥回想了下看过的江野的身体报告。
好消息:江野的伤只在下半身。
坏消息:能影响到职业生涯的伤也都在下半身,比如跟腱断裂、半月板断裂。
国内国外都有很多篮球运动员因为跟腱断裂而断送职业生涯。
宋清弥走到江野面前,目光赤/裸/裸在他的下半身扫视一遍。
没看出来啥。
她犹豫了会儿,然后直接上手——
反正江野也是人,她用点力气,按到痛处,就不信他不叫出声。
顺道儿还能公报私仇。
抱着这个目的,宋清弥下手一下比一下重,还时不时观察江野的表情。
从上而下俯视的死亡角度,居然没有对江野的颜值造成什么影响。
紧绷且线条清晰的下颌线,高挺的鼻梁,那双黝黑且锐利的眼睛看着天花板,无论宋清弥多么用力,他都始终淡淡的。
沾着汗液的皮肤有些濡湿,触感有些黏腻,从大腿开始,宋清弥一路向下。
很快,动作顿住。
倒不是因为江野有什么痛苦的表情。
而是,病处的手感,实在特别。
他的膝盖,很肿,捏上去像是一个软的皮球。
宋清弥不知所措地眨了眨眼睛。
“摸到了?”卢鸣问宋清弥,把江野当成教学工具。
宋清弥点头。
“你感觉是什么病?”
家里好歹有多人从事篮球事业,宋清弥对伤病并不是一无所知,想了想回答:“膝盖积液?”
卢鸣满意地点了点头:“通常这个病都是由于不科学的训练,过度使用身体造成的。”
话音落下,他反手敲了一下江野的脑袋:“一个集训而已,又不是有什么大型比赛要背着我们参加,训练那么多干什么!”
宋清弥:“……”
江野:“……”
卢鸣发泄完不满,用手捏了捏江野的膝盖,到底有几分怜爱地说:“还没有肿起来,初步判断积液应该不多。”
“积液不多的情况下可以保守治疗,如果积液太多,就只能开刀。”
卢鸣从随身携带的医疗包里掏出来一份弹力绷带,对宋清弥说:“你学着点儿,以后就你帮他包扎。”
宋清弥指了指自己:“我?”
卢鸣:“怎么,不愿意?”
“不是,”宋清弥虽然不是很愿意,但也不能当着老师的面说出来,“我就是比较怀疑自己的能力。”
卢鸣说:“没关系,你虽然在专业能力上有所欠缺,但综合个人能力和工作难度还有时间上,你比较有优势。”
翻译一下:谁让你比较闲,这活儿又没什么难度。
宋清弥:“……”
行吧。
她认真地看卢鸣打绷带,卢鸣也一边打一边讲解,要点和法门都倾囊相授。
这种简单的包扎在随队队医中算是很简单的技能,宋清弥脑袋瓜很聪明,一学就会。
用江野的另外一个膝盖演示了遍。
宋清弥刚刚才学了个大概,还得一边包扎一边接受指导。
“还得紧一点,效果才好。”卢鸣说。
膝盖上,一双柔软冰凉的小手缓缓用力,江野感觉世界开始变得虚幻空白,而只有胀痛的膝盖才是唯一的感官存在。
两人对着他的膝盖折腾了好一会儿,卢鸣才满意地点了点头。
而学习到新东西的喜悦总是会令人兴奋,宋清弥满足地咧开嘴巴笑了笑,一缕乌黑的长发从耳后落下,刚巧扫过江野的鼻尖,上面有清新的栀子花香。
江野突出的喉结飞速滑动,默不作声地坐起身。
一个是有灵气学得快的学生,一个是自己看好的后辈。
卢鸣心满意足地摸了摸下巴,然后再次嘱咐江野:“最近要减轻训练强度。”
今天一直很乖很听话的江野听到这句话终于有了点儿叛逆,辩白道:“卢伯伯,我的问题不严重。”
“现在看是不严重,”卢鸣语气莫名严肃下来,“你爸爸当时也不严重,我劝他休息休息,国家队的荣誉很重要,但自己的身体也很重要,但他不信,结果呢?”
提到江宏涛,江野眼角微微垂下,没说话。
而江宏涛运动生涯的结局是什么?
国际赛场重大失误,次年跟腱断裂。
当年江伯父出事的时候宋清弥还太小,只记得江家门口围着水泄不通的记者,甚至还有人上门扔臭鸡蛋扔烂叶菜。
江伯父和龙怀婷不敢让江野回家,只能放在宋清弥家里。
而幼儿园的学生也会欺负江野,叫他小汉奸、小卖国贼。
-
谈到江叔叔,宋清弥有一点难过。
晚上写完论文,她躺在床上和妈妈聊天,卢鸣又给她发消息。
【弥弥,在吗?】
这么客气肯定不是啥好事。
宋清弥没敢回。
但她还是太年轻,段位怎么比得过老油条。
卢鸣直奔主题:【你的基础太差,为师想让你快些进步,以后下午训练结束来解放广场,为师给你开小灶】
宋清弥:“……”
解放广场在城市的最东边,活动中心在最西边,坐地铁去一次得一个半小时。
宋清弥现在每天晚睡早起,上午观察运动员,下午陪江野训练,晚上改论文,本就忙得连轴转哪有时间一天坐三个小时地铁。
思索了会儿,她问:【为什么是解放广场?】
卢鸣:【因为我在这里跳广场舞】
宋清弥:【……】
卢鸣:【爱徒,听为师解释,运动康复这个专业不免要走向实训,而跳广场舞的老年人比较多,适合作为观察对象研究身体损伤对运动的影响】
宋清弥提炼了一下重点:坐一个半小时地铁去看老年人跳广场舞。
这不是纯纯有病吗。
她:【婉拒了哈】
卢鸣立马发了一个哭泣的表情包:【那还有一个选项,江野是咱们平大队的希望,他最近状态不大好,你多为他提供情绪价值】
跟江野说说话,可比穿越整个城市欣赏广场舞好太多。
宋清弥想都没想就接受了。
然而,半夜她才想到想去鲁迅爷爷的一句话:中国人的性情是总喜欢调和折中的。
譬如你说,这屋子太暗,须在这里开一个窗,大家一定是不允许的。但是如果你主张拆掉屋顶,他们就来调和,愿意开窗了。
这老头从来没想过让宋清弥看他跳广场舞。
而是他的宝贝球员最近状态不太好,需要她这个廉价劳动力陪着。
而已!
宋清弥追悔莫及。
跟研究生实学长学姐待久了,明白这群老师很喜欢他们把工作落实并可追踪。
于是,在第二天想出去吃饭时,宋清弥象征性地在抖音上问了江野一句,然后一个人骑着小电驴离开活动中心。
晚风轻吹,七月末,夜晚的余热没有那么强烈。
宋清弥自在地驾驶小电驴在宽阔又没有什么车子的路上,哼着小曲。
就是视线往旁边一扫,发现一个车牌号是6666的大g。
这么嚣张!
跟宋建华的8888有得一拼。
骨子里的八卦劲儿让她放慢车速,准备悄悄看下车主的脸。
然而,脸还没看到,就听到了一道莫名有些熟悉的声音,以及比较劲爆的消息。
“江野,我真的很忙,以后没要紧事就不要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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