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1章 番外
两人走了一里地, 宋幼清才发觉李承珺并非去往军营, 山谷间有一洞口, 穿过后便去往锁龙坡。
“这条道你是何时发现的?”她在边关那么些年, 从未见过有这么一处地方。
“三年前, 我命人在此凿的, 这里正通南北, 与北狄相接,从此过,可足足省两个时辰。”否则即便他毫不停歇也不会这么快便赶到。
“你命人凿的?那就是说, 军队可早两个时辰到达北狄与谢常安会合?”
“正是。”
宋幼清欣喜,别说两个时辰了,援军若能早半个时辰到达, 那有时局势便可扭转, “你为何会想到在此开凿一条通道?”
说实话,当初她也不是没想过, 只是当时军中将士食不果腹, 她哪还有精力去想这些。
“北域关去往北狄也只有这么几条路, 若是都被北狄死守, 便难以攻破, 开凿此道, 可绕至敌军后方,出其不备。”
“先前我说你不懂作战,想来还是小瞧你了。”
“你不知道的还多着呢。”
“我们如今去哪儿?”
“北狄。”
“你来前北狄战况如何?”
“那时还未交战, 不过想来应当没什么问题, 谢常安的一万兵和五千精兵与我的五万兵足以把北狄拿下。”
“可他……等等,你说什么?五万兵?”宋幼清回过头死死盯着他,“你哪来的五万兵马?”
李承珺笑而不语。
宋幼清察觉到一丝不一样的意味,“李叔玄,你竟敢养私兵!”
宋幼清以为自己截圣旨、假造圣旨已是胆大包天,没想到相较于李承珺来说,她那简直不值一提。
养私兵可不是诛九族那么简单了,挫骨扬灰都还是轻的,更何况,他还养了五万!那么多人他往哪藏能不叫人发觉?
“等战事一歇,你我便签了和离书吧。”
李承珺面色一沉,一把扣住宋幼清的腰肢,将她死死锁在怀中,“再说一回?”
“养私兵诶,李承珺,这可是要掉脑袋的,要是老皇帝突然清醒,要诛你九族,我是不是还得跟着遭殃,你想死我不拦着你,我还没活过呢。”
当初她统领梁军之时都不敢有一丝这些念头,谁料李承珺不仅仅想了,还做了。也多亏这些年李承珺藏得好,否则他这个晋王之位哪里能安安稳稳坐着。
李承珺将她的脸掰过来,在她耳旁切齿,“小没良心的,也不想想我这是为了谁?”
宋幼清一把将他推开,“你可莫要将此事赖我,兵是你养的,亦是你用的,与我有什么关系。”
可宋幼清自己心里清楚,她方才听到那话时心中一闪而过的错愕,她轻咳了一声,掩饰起自己的尴尬,“这些兵……你养了多久了?”
“八年。”
宋幼清一怔,她本以为李承珺会说三年或是五年,却不想已是八年之久,可那时,她还并不认得李承珺。
李承珺瞧出了她的疑虑,“我原本只是给自己留一条退路,那时我皇兄已经登基,他容不下我,将我驱逐于晋州,自幼时起我便靠着先皇留于我的暗卫与兵马苟延残喘,这五万兵马也是他替我藏匿的,待所需之时可为我所用。”
皇家秘事她也听过不少,传闻先皇最疼爱的便是他的三子,也就是李承珺,那时也有意要将皇位传给他,可那时的李容珺也就是如今的皇帝已是太子,而且两人年岁相差甚大,即便先皇有意,可文武百官亦是不赞许,只因那时候的李承珺不过是个孩提罢了。
“他夺了本该属于你的皇位,你恨他吗?”
“这东西本就不可说属于谁,能者继任,他能坐在皇位十余年之久也是有他的本事。实话说,我原有想过取而代之。”
“那又为何放弃了?”从前李承珺与她从未说过这些。
“即便理由再冠冕堂皇,我依旧是谋权篡位,仅仅弑兄一点我便可背负天下骂名,我也就罢了……”李承珺靠在宋幼清颈间,情深至骨,“可我不想你也被人指指点点。”
“八年前,我还在京城呢,你哪里与我相识了。”
李承珺失笑,“是五年前,遇见你后我便放弃了,那时我亦有过私心,若你愿意日后留在晋州,我便也甘愿一辈子不踏足京城,这五万兵马便留着护你。”
可不曾想,还是没有护着她。
“李承珺!原来你那么早便觊觎我美色了!那时我可把你当兄弟。”
听宋幼清的“美色”二字,李承珺笑出了声,不过她说的不假,镇国侯与其夫人将宋幼清生得极其俊美,因多年以来都当做男子养,她身上有旁的女子没有的英气。
他在晋州时便常常听闻宋幼清此名,不过都是些生性娇纵、目无尊法尔尔,可见了人后才知,传闻不可信。
“幼清,可我从未将你当兄弟,知道你女子身份后,我便想着,我的夫人定是你这般模样的。”
“你……”宋幼清轻咳一声,转过脸去,藏起羞赧,“快……快走吧,等等要赶不上了。”
李承珺拉起缰绳,“是,夫人。”
……
北狄城门已是大梁的守卫,宋幼清便知谢常安应当已经攻下了,城内百姓各个闭门不出,街上凄清,寥无人烟,零落散乱的摊贩还维持着早先的惨状。
有策马的将士飞奔而来,在二人面前堪堪停下,“将军,王爷,谢将军让我在此等候二位,请随我来。”
“带路。”
沿街每一里都有重兵把守,将北狄死死围住,根本插翅难逃。
谢常安如今正于北狄太子隗玄的府邸之中,她还未入内,便听到里头传来此起彼落的女子哀嚎与哭声。
宋幼清与李承珺对视了一眼,李承珺解释道:“都是隗玄府里的女眷。”
宋幼清撇撇嘴,又冷不防地觑了他一眼,“那他女眷倒是多。”
没由来地被她瞧得有些发怵,李承珺轻咳了一声,“你瞧我做什么,我府里就你一人。”
宋幼清没再理他,快步入了府。
谢常安早已得了消息知晓他们二人已到了北狄,早已在此等候,见着宋幼清的身影,三两步上前,拉过她的手,急迫地上下看着她,“如何?可有伤着了?”
“并未,隗瞿并未奈我何,若是有伤我也来不了这儿。”
谢常安一听,松了口气,可转而他将脸一沉,“你骗我的事我还未找你算账呢,明知有险,你还要去?怎么这些年吃了那么多教训还不长记性。”
谢常安话音刚落,只听闻李承珺轻咳一声,阴沉的目光凝视着他搭在宋幼清肩膀的手上,谢常安手一僵,默默松开。
晋王殿下倒是护犊。
是了,如今的宋幼清早已不是往日的宋幼清,她还多了一个身份。
谢常安往后退了一二步,“北狄王与几位王子皆已被囚,将军随我去看看吧,全凭将军发落处置。”
隗玄府中有一处地牢,说是地牢但也不过是为了寻刺激而被他用于行男女间荒诞之事,这些宋幼清也见得多了,不足为奇。
倒是李承珺见宋幼清毫无反应,一直拧着眉。
“这些女眷将军准备如何处置?”
地牢里关押着十数女子,各个蓬头垢面,有几个手里还抱着孩子。
有几人眼尖,见关押她们的将军如今都毕恭毕敬,便知此刻来的才是真正做主的人。她们拍打着牢门,朝宋幼清歇斯底里:
“求求你们放我们出去!我不想死。”
“放我出去。”
“孩子年幼,可否放过他。”
……
宋幼清只是淡淡看了一眼,“把有孩子的放了,其余人一并杀了。”
宋幼清这话无疑激起千层浪。
牢中传来嘶吼怒斥声,“凭什么!凭什么她们有孩子就不用死!”
有几个女子上前就将妇人手里的孩子夺过,“要死一起死。”
“把孩子还给我,还给我!”妇人扑上去就要与他们扭打,“不要伤了他,还给我!”
为母则刚,那妇人发了狠,上前逮住人便撕咬,几番挣扎之下才将孩子夺了回来,她将孩子死死抱住,躲在角落里一脸阴狠。
看足了戏,宋幼清这才开口,“你们几个想不想救自己的孩子?”
那几个有孩子的方才也被吓着了,生怕下一个轮到她们,她们将自己的孩子都不由得抱得更紧了些,拼命点着头,“想,想。”
宋幼清信步而前,“我这人最爱听故事了,你们若是能说一个令我满意的故事,我便放你们离开。”
牢中女眷面面相觑,显然是不信宋幼清的话,哪有这么好的事,只是说一个故事便能离开。
有胆子大的上前,“什么故事?”
“这比如啊……”宋幼清故意一顿,“隗玄的银两都藏在哪儿了,他的暗卫或是禁军如今在何处,又或是这北狄的矿山、岩盐在哪儿,这些也不尽然,你们亦可说些更有意思的,我都爱听。”
“第一个说的,给五百两与一辆马车,我可命人护送她离开北狄,让人永远都找不见她,可是……”宋幼清慵懒地勾了勾铁锁,发出铁器都闷声,“后面说的可就没那么好运了。”
李承珺立于她身后,唇角有隐隐笑意。
而谢常安自是见怪不怪了,几年来宋幼清皆是如此,几句话将人心拿捏得死死的。
这些人显然都知道北狄已无力反抗,如今有逃出去的希望,她们怎可放过,只不过这个希望代价太大,说得不好,那便是投敌卖国,可这也就看她们愿不愿意取舍了,是命重要还是名声重要。
有一紫衣女子从地上腾坐而起,厉声怒斥:“你休想,让我们出卖太子与北狄,你做梦!大梁狗贼,你休想从我们口中套出一点。五百两,你这是瞧不起我们还是打发叫花子呢!”
在太子府中谁不是锦衣玉食,五百两能做什么!
宋幼清不怒反笑,“我可没有逼迫你们,若不想说的,我也不会拿刀架在你们脖子上,只是愿意说的,我会放你们离开。五百两于如今的你们来说也已不少了,日后离了北狄哪里还能过人上人的生活。”
那女子冷哼一声,看着其余人等,咬牙切齿道:“我看你们谁敢说!太子待你们不薄,休要做背信弃义之徒!”
众人不说话,低着头看着衣摆,衣摆沾着泥泞的草灰,已瞧不出原本的面貌。
宋幼清不急,站在原地闭目养神。
“你说话算话?”
一道声音打破沉寂,宋幼清看去,只见方才被夺了孩子的那妇人站起身来。
宋幼清点点头,“自然。”
“齐燕!”那紫衣女子恨声,“太子殿下待你不薄,你竟然这样背叛他!”
“我只是想让我孩子活下来,这也有错吗?”齐燕将孩子抱在怀里,反唇相讥,“太子待我不薄?你哪只眼睛瞧见他待我不薄了,阿裕长这般大,它可有来嘘寒问暖一回?我日日在偏房吃糠咽菜,孩子也跟着受苦,他待我不仁,也休要怪我待他不义,更何况他如今也自身难保。”</p>
<p>她看向宋幼清,斩钉截铁,“我能告诉你想要的,你放我出去。”
“好。”宋幼清示意牢房外的侍卫将门打开,让人将其带了出来,“第二个说的给二百两。”
牢中又有人出声,“什么!为何只有二百两?”她指着齐燕愤愤不平,“为何她就有五百两,这不公!”
宋幼清冷笑一声,“她有胆子第一个站出来,你有吗?”她转过身就要走,“再接下来,可就只有一百两了。常安,此事就交由你安排。”
“是,将军。”谢常安压低声音,在她耳边道:“问出后,当真要将人送走?”
他声音不轻,似是有意让人听见。
“自然,我既答应了,便会做到。”宋幼清最后看了一眼,只留下一句话,“聪明人知晓该怎么做。”
整个府邸地下都被隗玄打造成了地牢,地牢深处才是囚禁隗玄的地方。
宋幼清见跟在她身后的李承珺一言不发,“方才你怎么都不说些什么?”
“夫人都安排妥当了,为夫还需做什么?”
“就你嘴贫。”
“你确信能从她们口中探到消息?此番秘事隐秘至极,隗玄与北狄王应当不会泄露。”
宋幼清一副“这你就不懂了”的模样看着他,“这女人啊心思深,永远比你们男人知道的多,心狠起来可是连男人比不上的。”
“还记得早些年间那个被杀了头的前吏部尚书?当时他可是落得一个满门抄斩,可她夫人与孩子却没事,你可知是何缘故?”
早些年间的京城之事李承珺不能面面俱到,他自然不知。
“那时她夫人连着两日吃晚膳时发觉自己吃的燕窝少了分量,她便察觉不对,派人去查,果真发现是厨房克扣了,你猜怎么着?”
“原来是那前吏部尚书将她的分量扣了些,给了养在府外的一个外室,那外室也刚刚有孕,不仅如此,她夫人还发觉那外室穿戴的都不比她差,宅子亦是,她想着自己夫君平日的俸禄可经不住这般挥霍的,就又派人去查,你猜又查出什么?”
“贩卖私盐?”此事李承珺倒是知晓,若非出了这事,宋幼清也无法安排苏万州顶上去。
宋幼清点点头,“正是,但此事并非是她夫人揭发的,她夫人知晓贩卖私盐可是死罪,因娘家势力也不小,便早早与他和离回了娘家,果不其然,一个月后满门抄斩,她与腹中的孩子便躲过一劫。”
“所以啊——”宋幼清拍了拍他的肩,“千万别小瞧女人,你若是与她们说她们夫君衣袖上沾着一抹胭脂,她们便能将胭脂坊都给它翻遍,给你找出是哪一味,又是何人买的。”
宋幼清轻笑一声,“这些事反正从隗玄与北狄王口中问不出来,何不令寻他法?”她往李承珺身旁靠了靠,满是期盼地看着他,姿态都缓和了不少,“只不过就是……这法子有些费银子。”
这几千两银子她自然没有,还是得向李承珺索要。
李承珺见她不将自己当外人来讨要银子的模样,心里欣喜至极,可面上依然是一贯的清冷,“先前的银子可还未还清呢。”
“啧。”宋幼清撇了撇嘴,“我都欠了二十万两了,还差那几千两银子嘛,赊着,一并赊着,到时我再偿还。”
“本王最不缺的便是银子,你想要多少便来拿。”李承珺附在宋幼清耳边,“慢慢还就是,不急。”
地牢昏暗,撞击声尤为分明,还伴着嘶吼,“是谁,谁在那儿!放孤出去!”
宋幼清顺着火把的光亮而行,便见一蓬头垢面的男子正拍打着牢门,正是昨日还风光无限的北狄太子隗玄。
“你是谁?让谢常安来见我!”隗玄见宋幼清走来,唾了一口,“那他来见我,我有话与他说。”
“与我说也是一样。”
“你算什么东西,也配听我说话?”逆光之处,隗玄根本瞧不清宋幼清的模样,却见宋幼清身旁突然有什么一闪,一道力而来,他胸前一痛,往后退了几步。
“若是不会说话,那舌头也就没有存在的必要了。”
“你……”隗玄怔然,只觉得这声音熟悉的紧,却又一时间想不起是谁。
躺在内侧的北狄王缓缓睁开眼,气若游丝,“阿……玄……”
“父王。”隗玄忍着疼痛挪到北狄王身旁,“父王醒了,可还难受?”他朝着牢外大喊,“快传太医!快传太医!不不不,让神医来,快让郁神医来。”
可回应他的只是火把燃烧而发出的噼啪声。
“你们是聋了吗?我说让郁神医来,若是我父王死了,你们什么都得不到!”
李承珺往前走了几步,“我不是就在这儿吗?”
隗玄一怔,不思其解。
火光将他的面庞映得一清二楚,分明就不是记忆中的模样,可声音着实是太像了,就连一身白衣也是与那郁清一模一样。
“你……是你,你竟然骗孤,都是假的,原来都是假的!”隗玄恨不得一刀捅死他以泄其愤,“你是谁,你究竟是谁!”
隗玄身后又传来北狄王的幽幽之声,“阿玄……怎么了?”
“父王!那神医郁清原来是假的,他竟是大梁人!我们都被骗了!”
李承珺将牢门打开,信步向前,“太子现在才发觉,太迟了。”
“你们究竟想要什么,要多少城池?只要能放我出去,我双手奉上。”
李承珺毫不在意地笑了笑,回身看了宋幼清一眼,极近宠溺,“你想要多少?”
“我这儿人吧,最厌做那些摘摘选选之事了,都要了不好吗?”
这一回攻下北狄,她可不满足于只要几座城池,只有将北狄完完全全收入囊中,才可保大梁长久太平。
“你们可别欺人太甚!想要我北狄,做梦!隗瞿呢,他为何还不来,待他归来之时,定是让你们跪地求饶。”
宋幼清嗤笑一声,“他啊,早在黄泉路等着了,你这个做哥哥的可要去陪陪他?”
“你说什么!”隗玄突然瘫坐于地上,满脸不可置信,“他怎么可能死了?不可能!”
隗玄虽然并不待见隗瞿,可他也知晓,如今他们沦为阶下囚,隗瞿是最后的希望了。
可隗瞿怎可能比他们先死?
“你……你们……”北狄王如今也不过是吊着一口气,他早已是出气多进气少,随时都会丧命,“想……要什么……不要杀……”
“不要杀谁?你的几个孩子还是你宫里的那些女人?你选一个,如何?”宋幼清居高临下地看着他,眼中的凌厉不减。
她也不知等了多久,等着北狄君王就这般躺在她面前,可不知为何,真到了这一日,她却并未有期盼的欣喜,心里反倒是空空荡荡的。
“子……”
宋幼清听不清,又向前走了几步,李承珺拦着他,“别靠太近。”
“不碍事,他都半截身子入土的人了,我还怕什么。”
北狄王唇微微颤抖,艰难地吐出二字来,“子……民……”
“父王!”隗玄震惊地看着他,“你为何!”
宋幼清眼神一暗,没想到他都这种时候了竟选了百姓,“你放心,你的百姓我一个人都不会动。”
北狄王长舒了一口气,疲惫地阖了阖眼。
“日后北狄就归属于大梁了,那这些百姓便成了大梁的百姓,我自是会关照些。”
“你说什么!”隗玄站起身就要朝着宋幼清扑来,可还未走几步,便被李承珺踹倒在地上,“我们何时说要归顺大梁了?”
“我今日来也不是与你们商议的,只是告知一声,不论太子殿下想不想,这都已是事实。”
“滚,不可能,不可能!”隗玄怒斥嘶吼着,宋幼清全然当做没听见。
正于此时。
“将军呢,我要见将军。”
地牢外传来一道声音,伴着匆忙的脚步声愈发靠近。
“主子。”来人正是被她派出去的罗安。
宋幼清见到他有些惊讶,可又是在意料之中,“你怎么来了?”
罗安四下瞧了一眼,这才道:“那位不见了。”
“什么!”宋幼清一惊,方觉得失了态,这才沉声道:“不见了?我不是让你去看着他吗?怎么就不见了!”
她前两日就让罗安快马加鞭赶往别院守着,不得让人靠近老皇帝,可不曾想眼下才不过两天就出事了。
宋幼清看了看牢狱中的状况,“出去说。”
“是。”
可宋幼清刚转身,身后便传来北狄王虚弱至极的声音,“还未……输,我们还未输。”
宋幼清拧了拧眉,快步走了出去。
罗安一脸愧色,“是属下失职,可那夜当真离奇的紧,属下正守在主院外,不曾见过有人离开,却不想三更之时屋里突然烛火通明,有守夜的宫人跑出来大喊,说是皇上不见了。”
“附近都找过了?”
“找过了,一点踪迹也没有,别院那么多人,也愣是一个人也没瞧见。”罗安怕长时间寻不见皇帝会耽误了宋幼清的事儿,便匆匆赶回来禀报。
“梁九公与那怡妃呢?可是与他一道失踪了?”
“这事儿就怪在这儿,别院里除了皇上其余人也不见少,梁公公与那怡妃甚是急切,彻夜寻人,属下想着,会有谁竟这般胆大将皇上劫走,可是北狄王所派之人?”
北狄如今局势完全被他们压制,难保不想着鱼死网破,只要皇帝在他们手中,即便北狄都城被攻下了,都还有一线机会。
宋幼清不赞同,“应当不会。”若是北狄王真的要抓人,就不会等到城池失手之后。
但皇帝身边确有北狄细作无疑,他们应当也是在伺机而动寻着这两日动手,或许任谁也都没想到皇帝会突然不见。
如此一想,事情似乎明朗起来。
若是没有人插手,那便是老皇帝自己藏起来了。可他这是为何,他想做什么?
而方才北狄王的那句话又是什么意思?
第122章 番外(二)
别院中百十宫人齐齐跪在地上, 主院中噤若寒蝉, 众人眼角皆藏着倦色, 又有匆乱的步子由远及近, 正座之上的人幽幽睁开眼来。
那小宫人噗通一声跪在地上, “娘娘。”
怡妃捏着手边的琉璃杯, “人可找着了?”
“回娘娘, 还未。”
怡妃突然将杯盏狠狠砸向他,“废物!本宫养你们何用。”
那宫人哪里敢躲,琉璃杯不偏不倚正砸在他额间, 破了一道血口子。
怡妃扶着小腹,缓缓站起身来,“你们那么多人, 却连一个大活人都看不住, 皇上若是出了事,你们一个个的别想要脑袋了!都在这儿跪着做什么, 还不给本宫去找, 若是找不着, 你们都别给本宫回来了。”
“是……是……”一众宫人四散开去。
怡妃气得将桌上的瓷盏尽数扫落在地上, 她正抬头时, 却瞥见回廊拐角处有一道身影, 她收敛了怒意,向着那头匆匆走去。
来人一身玄衣与往日无异,只是平日里原本那卑谦恭敬的目光尽是凌厉之色, “还未寻到人?”
若有旁人在此便会发觉, 就连他平日里的细嗓都已然无存,话语之声浑厚有力。
此人正是梁九公。
“还……未。”怡妃低下头来,哪里还有方才的高高在上。
“要你有何用,连个男人都看不住!”
“老皇帝这几日不知怎的都不宿在我屋里,我哪能时时看着他,他不见了为何又要怨我!”怡妃一脸委屈,“前几日我便说了,干脆将他杀了得了,是你非要留着他性命的。”
“你——”梁九公恨恨地睨了她一眼,“如今说这些还有什么用,得尽快把他找到才是。”
“定是谁泄露了我们的计划,暗中偷偷将他救走,我已派人去禀明太子了,他会有法子的。”
怡妃话音刚落,梁九公面色一沉,隐着怒意和杀气。
怡妃疑惑,“怎……怎么了?”
“他死了。”
这道声音在怡妃耳中一刺,震得她回不过神来,“什……什么?谁死了?”
“隗瞿死了。”
怡妃面色一白,她一手覆着自己小腹,一手扶着木栏稳住身子,“怎么可能,他怎么可能会死!”
梁九公正要说什么,突然一个转身,“谁在那里!给我出来!”
身后的树丛里探出一个脑袋,他噗通一声跪在地上,“梁公公饶命,怡妃娘娘饶命,奴才什么也没听到,奴才真的什么也没听到。”
梁九公不再给他说话的机会,从腰间抽出一把刀直直捅进了那小宫人的心肺之中,还未阖眼之际,他便将他尸体直接丢入了枯井之中。
动作一气呵成,显然做过不止一回。
怡妃见了血腥,靠在一旁干呕起来,她面色惨白,双目充斥着血丝,她抚着小腹,艰难地喘着气,“他怎可能死了,不可能!放眼大梁与北狄,有谁会是他的对手!李承珺都已经死了,还有谁能杀了他,我不信,他不可能死了。”
与之相较,梁九公脸上悲痛全无,他眼中闪过一抹阴鸷之色,“一个个都是废物,枉我这些年对他尽心栽培,到头来竟还是废棋一枚。”
他冷哼一声,“罢了,既然这么没用,死了就死了。”
怡妃不可置信地看着梁九公,红了眼眶,“父亲……”
“我说过什么又忘了!”
“是,梁公公……”怡妃心里不是滋味,“那……那我现在又该如何?隗瞿死了,那我便做不成皇后了。”
梁九公恨铁不成钢地瞪了她一眼,“你肚子里不是还有一个吗?等我将北狄与大梁夺下,便可名正言顺将皇位给他,到时候你可是太后,区区皇后又算得上是什么!哼,一个隗瞿就让你鬼迷心窍,要你何用!”
怡妃低着头懦懦回应,“是,我知晓了。”
而此时,前院有人脚步声渐近,怡妃立马抹了抹眼角,端起仪态,与方才判若两人。
宫人见怡妃与梁九公都在此,跪了下来,“见过娘娘,公公。”
“何事?”怡妃沉了沉声,一脸不耐,“人没找着不必回来,给本宫滚下去。”
“回娘娘,是边关来人了。”
“什么?”怡妃与梁九公面面相觑,“边关?”
“正是,来人说是谢将军的部下,姓罗名安,北狄余党逃窜,他受命前来保护皇上。”
怡妃心惊,什么来保护皇上,分明就是得知皇帝不见了特意前来。他们分明就严防死守,可这消息怎么就走漏了。
“又是哪个多嘴的胡说八道,看本宫不撕烂他的嘴。将人给我赶走,皇上哪里还需他们来保护,当羽林军是死人吗?”
那宫人有些为难,“娘娘,怕是走不得,他说他是奉谢将军之命来向皇上讨一谕旨,见了皇上才会走。”
怡妃眼角一凌,瞥见梁九公颔首示意,她这才道:“罢了,你先让人去前院侯着。”
“是。”
那宫人一走,怡妃急切,“我们如今又该怎么办,谢常安应当得到消息了。”
“慌什么,他还能冲进来查验皇上在否?先让他留下,等夜里我们找个时机将他——”梁九公细指在颈间一比,皆为杀意。
“我过去瞧瞧,你待在院里不要出来。”梁九公瞥了眼怡妃小腹,“我们日后如何可都指望你这肚子了,别给我再扯出什么事端来。”
“我知晓了。”
两人一南一北而去,过了许久之后,才从树林后映出两道黑影。
“憋死我了。”宋幼清深深呼着气,方才她躲在林间,怕被梁九公察觉一直憋着气,“看看是我小瞧他了。梁九公是怡妃的父亲,此事你可知?”
李承珺摇了摇头,“我也是方才才知晓的。”
“我原以为梁九公不过是隗瞿安排在皇帝身边的,如今一看,倒是我想岔了,原竟是梁九公安排隗瞿在大梁,隗瞿也不过是梁九公的一枚棋子。”
“如此一来,事情似乎都能说得通了,北狄王与老皇帝十几年前就在服用那所谓的长生不老药,应当是出自梁九公之手。”
“北狄王本就想攻下大梁,而一早便设下隗瞿这颗棋子,梁九公便将计就计,将隗瞿为自己所用,又让自己的女儿入了大梁皇宫蛊惑老皇帝,一边暗暗蚕食大梁,一边又与隗瞿苟且,想着怀上隗瞿的孩子,到时若隗瞿事成,那他便是皇后。”
“但我猜想,北狄定是不允一个服侍过他国君主的女人再来当他们的皇后,那梁九公便有第二抉择,那就是杀了隗瞿,让自己人当上皇帝,那这个时候怡妃肚子里的那个孩子就尤为重要了。”
“如此看来,隗瞿不管如何应当都是会死,可梁九公应当没有想到我会先杀了隗瞿,而老皇帝此时又偷偷跑了,如今我们可趁着他措手不及之时将他们一网打尽。”
说完,宋幼清还看了一眼李承珺,“怎样?我说得可对?”
李承珺颔首,“夫人说得极是。”
自家夫人过于聪慧,倒也显得自己无足轻重,如今他也只能沦落到替她做做费气力的活。
“前院先让罗安应付着,待我们找到老皇帝后再做打算。”
李承珺倒也不急,“怎么?你知晓他在哪?”
宋幼清气不打一处来,“李承珺,他可是你同胞的兄长,如今生死未卜,你倒是急一急啊。”
李承珺不急不缓幽幽开口:“你先前不是要杀了他吗?如今他有难你倒是比我还急。”
“这能一样吗?”宋幼清瞪了他一眼,“我是要杀他,那他便得死在我手里才成,怎么能让那些北狄小人占了便宜,更何况他现在还不能死,他一死,李启昀又如何正名,还有那陆若涵的晋王妃赐婚圣旨,还得让他出面取消了婚约才是。”
李承珺失笑,“这最后一件事才是最要紧的吧。”
宋幼清甚是坦荡,“自然!”
“这事容易,倒也不必求到他身上,我也能一并解决。”
宋幼清挑眉,“怎么说?”
“人没了,婚约自然就作废了。”李承珺一字一句,话说出口,并未觉得有哪里不妥。
宋幼清倒吸一口凉气,“这倒也不必,杀了……总归不大好。”
“你何时变得那么心软了?”
宋幼清神色微微闪躲,“倒也不是心软,无故杀了终究有些不妥……”
“三年前我捡回一条命,记得有一日,我去寺里上香,那时遇到一位大师,他见到我时便说,我身上血气太浓,杀戮太重了,像我这样的人别说有没有下辈子了,就连这辈子能活着都实属不易。”
李承珺脸色一沉,正要说什么,便被宋幼清阻拦,“听我说完。那大师说,我手上沾着太多人的血了,其中不免有些冤魂,这是要下地狱的,而我原本也是要死的人,说是有人跟鬼神做了交易,用自己的阳寿补给了我,这才让我活过来了。”
“这些神鬼之事我自然是不信的,可我想着,我捡回一条命实属不易,还是能少杀人便少杀人,给自己积一积阴德。”
李承珺扣住她的下巴,“胡说八道什么。”
“我认真的。”宋幼清望着他,眼中满是真挚,“叔玄,等这一切结束后,我们这辈子便不要再提刀握剑了,好不好?”
李承珺一顿,终是点了点头,“好,都听你的。”
“那大师与我说了那么多,只有一句话我信了,他说杀戮太重的人不配转世,我有些怕……”
宋幼清扑进李承珺怀里,“我这人贪心的要命,只有这辈子想来也还是不够的。”
李承珺环抱着她的手紧了紧。”叔玄,我愿放下一切来换与你的下辈子……”
第123章 番外(三)
前院厅堂中。
罗安挺着胸膛立于一旁, 即便宫人邀他入座, 他依旧是站着未动。
“罗大人, 请稍等片刻, 梁公公马上就来了。”
话音刚落, 院后便传来脚步声, 只见一人踏着碎步走来, 捏着细嗓道:“大人久等了。”
罗安没见过梁九公,但依着宋幼清与他形容的模样便知来人就是,“见过梁公公, 在下罗安,特奉谢将军之命来寻皇上讨一份谕旨,还请梁公公带在下见一见皇上。”
梁九公有些为难, “罗大人, 这几日皇上身子抱恙,都在床上歇着起不得身, 怕是见不得了。”
“梁公公严重了, 罗某只不过是想见皇上一面, 到时便可向谢将军交差, 还请梁公公通融一二。”
梁九公面色稍沉, “罗侍卫还是太年轻, 行事不大妥当,皇上身子不适,若是因为罗侍卫而出了什么差错, 你可担待的起?”
罗安练练行礼, “梁公公,罗某并未有此意。”
方才来时,梁九公一眼便知罗安此人年幼,是个不经事的,知道吓唬吓唬他便成了,“既然如此,咱家便派人先让罗侍卫安顿下,待皇上身子好些了,再安排罗侍卫见皇上如何?”
“有劳梁公公了。”
梁九公微微颔首,二话不说便自顾退下了,身侧的小宫人上前附耳,“梁公公,这位罗大人如何安排?”
梁九公回身朝着前院望了一眼,清冷一哼,“不过是个十二三岁的毛头小子,不足为惧,杀了就是,还有,若是两个时辰后还未寻到老皇帝,那便仍依计划行事。”
“是。”
……
“怎么找不着了?”
宋幼清绕着偏殿走了整整三转,左瞧右看,可依旧是一脸茫然。
李承珺跟在她身后,“找什么?”
“十年前我来过别院,我记得在哪个院子里似乎有一个密道,应当是在这个院子,可怎么就找不见了?”宋幼清小声嘀咕着,“老皇帝若是出了别院定会被梁九公的人发觉,我们的人也没见过他,这样一来,便可知他应当是自己躲起来了,而且他人还在别院中,我猜他应该躲在密道中了,这才叫梁九公的人也没发现他。”
“可时隔多年,我还真就忘了密道在哪儿了。”
李承珺亦有疑惑,“你怎么会知道别院中有密道?”
不管是皇宫还是别院,宋幼清都比他要来得轻车熟路,还知晓许多他不知道的事。
宋幼清也并未多想,脱口而道:“是李驿昀与我说的。”宋幼清顿了顿,“不是隗瞿,是真的李驿昀,那时他来别院避暑,我总是会一道跟来,那时北狄与大梁还未安定,总有北狄人混入大梁刺杀皇帝与大臣,记得有一回夜里差点就让人得逞了,李驿昀怕我出事,便告诉我别院密道的所在之处。”
“我当时想着刺杀过一回后北狄人哪会有胆子再来第二回 ,便没有放在心上,谁曾想今日倒是真的有用,可我真的记不得是在哪儿,密道口又是什么模样了。”
宋幼清说着就扒开树丛野草一一查看,可无一都并非是自己想找的。
“你与他关系倒是好。”
李承珺这话不清不冷,却叫宋幼清听出了些醋意来,她不禁失笑,“怎么,心里不爽快?”
李承珺看着她,一言不发。
“我并不否认那时我与他确是情同手足,他待我极好,有什么好吃的好玩的总是先紧着我,虽与我一般大,可我却一直将他当作哥哥,他亦是,更何况他……至死都不知我是女儿身。”
听了这话,李承珺不仅未心安,却是一把抓住了她的手,“若是……我是说若是,若是他知晓了你女儿身,而你又未曾来边关来晋州,也并未遇见我……如若他想娶你,你可会……”
“不会。”宋幼清斩钉截铁,“我又不喜欢他,而且这世上从未有如若,既然我五年前去了边关又去了晋州寻你,这些自然都是天意,我们顺应天意就是,想那么多从未发生的做什么。”
宋幼清回握住他的手,她能察觉到,自从她在李承珺面前表明身份后,他似乎总是在不经意间展露出他的患得患失。
李承珺失笑,他抚了抚她的鬓发,“是了,我与你这辈子注定会相遇的,不曾见过你之时,我便已有计划回京,到时就算你未来晋州,我一样可以遇见你,当初你宋幼清的名声可是响彻整个大梁,我早就想见一见你了。”
宋幼清微眯凤眼,“李承珺,原来你早已对我蓄谋已久啊……”
不知为何,虽说是被人惦记着,可却是让她心中甚是愉悦。
“那后来呢,你不是说你早已计划回京了吗?为何我在边关的那几年没见着你有动静?”
这些事她也未曾与李承珺谈起,时至今日宋幼清也一直以为李承珺早年便是个被流放蛮荒之地的闲散王爷,早已没了社稷与抱负,谁曾想竟还有这一茬。
李承珺将她腰肢一紧,往自己怀里一勾,“你在边关,我便不准备回京了。”
猝不及防的一句话惹得宋幼清面颊醺红,她推搡着李承珺的胸膛,“说话就说话……搂搂抱抱的成何体统,莫要忘了,我们是来办正事的……”
他们可是偷偷摸摸来的别院,这不是晋王府啊!
李承珺却是不给她再说话的机会,倾身而前便覆上她的唇,趁着宋幼清还在愣神之际,便将她身子一带,两人便藏身于屋侧的树林中。</p>
<p>树后隐蔽,李承珺愈发肆意起来,每一回都加深侵略,势要将她揉于骨血之中。
宋幼清呜咽了一声,狠狠将他推开,“你也不看看这是什么地方!”
“嘘——”李承珺附在她耳边,不急不缓道:“有人来了。”
宋幼清气得火冒三丈,“有人来了你捂住我嘴不就成了,方才那是做什么!”
李承珺挑眉,“方才我不就捂嘴了吗?”
宋幼清一怔,这才反应过来,气得就要去打他,“用手啊!用手!你没手吗?”
她是让他用手捂住她嘴,他用的是什么!
李承珺无辜地看着她,摊了摊手,“方才我的手一直搂着你,抽不出空来。”
“你——”
往日她办事利索,从不拖沓,如今身后跟着个李承珺行动受限也就罢了,他还总时不时做出些“出格”的事儿来,让她不得不分心。
这男人也不知道从哪儿学来的这些,往日她还是苏澜之时,这男人说话从不给人面子,分明就能把人活活气死,如今倒是像换了个人似的。
宋幼清正要再说什么,只听确有脚步声渐近,她瞪了李承珺一眼,不再说话。
等等再与他算账。
来得不止一人,不过脚步虚乏,不是有武之人,宋幼清便放下心来。
之间三个小宫女盈盈走来,手中皆捧着一个陶罐头。
“这么多油倒了可真可惜,赏了我们岂不好?”
“瞧你这话说的,这都是皇上御膳之用,哪里轮得到你!更何况这几日皇上身子不适都是因为吃了这些的缘故,你不怕吃了得病?”
“呸呸呸,我身子好着呢,你胡说八道些什么,我只是说这些油都倒了岂不可惜,整整一大缸呢,而且为何要倒在各个院中,别院中的井都枯了,随意往其中一倒不就成了。”
“这你们就不知道了吧,前几日不是在十里地外了井里挖出了那宋将军的棺吗?”那小宫女还压低了声音,“我听公公们说皇上这几日抱恙都是因为沾染了些不干净的东西,定是那日挖到宋将军棺木而引来的,公公们说在别院各屋前泼上些油水能辟邪。”
另一人显然不信,“我可第一回 听说倒油来辟邪的。”
“你没听说过的多了去了。好了好了,我们快些,等等还有活要干呢,弄完我早些回去歇息。”
……
三人快步离去,等瞧不见三人身影了,宋幼清这才开口,“你方才听到了没?”
李承珺挑眉。
“就是老皇帝身子抱恙啊,说是沾染了我那棺木上不干净的东西,这定是那梁九公的说辞,到时候真的要对老皇帝做什么,对外亦可宣称被神鬼附身,人亦可死得神不知鬼不觉的。我猜老皇帝或许已猜到梁九公的阴谋与意图,这才悄悄自己躲了起来,如此看来,他倒也是聪明。”
李承珺微微颔首附议,又道:“你仔细想想密道可是在井下?”
宋幼清狐疑,“什么意思?”
“方才那宫女说了,如今别院中都已是枯井,你仔细想想,别院中上上下下百余号人饮水沐浴怎可能不用水,可偌大的别院中却连一□□水都没有,你不觉得奇怪吗?”
宋幼清微微蹙眉,听李承珺这般说,倒是觉得有些奇怪,“你的意思是……”
“他或许来别院前就已察觉了异样,也为自己留了后路,这才禁用院中的所有井水,这院中地下井水相通,若一口灌入了活水,那所有井便都活了,若是井下当真有密道,那他的退路便也被斩断了。”
宋幼清越想越心惊,“你的意思是……老皇帝他也已发觉梁九公他们是北狄人?”
“想来应当是的,毕竟都是自己身边之人,很难不被察觉。”
宋幼清有些发怵,若是当真如李承珺说的那般,那老皇帝实在太会隐忍了,她倒是小瞧他了。
“那还等什么,每一口井都下去瞧瞧不就知道了。”宋幼清说着就寻到了最近的一口井,迈过腿就要往下跳。
腰间又是一紧,李承珺一手将她提起,“你急什么,总是莽莽撞撞的,我先下。”
“你下我下不都一样吗?”宋幼清虽这么说,心里却漾着一抹甜味儿。
不过还未等宋幼清下去,李承珺便出了井,“这里没有暗道,换一处。”
“好。”宋幼清捡起脚边的一块石头在井沿上刻了一道极浅的划痕,做了标记,“走吧。”
夜幕之中星河高挂,怕引来旁人,两人摸着黑在别院中前行,连着摸索了四五口井都失望而归,宋幼清不免有些烦躁。
梁九公那人狡诈,她隐隐有预感,夜里梁九公还会有所行事,她怕罗安应付不过来。
“我们分头走吧。”宋幼清有些等不及了,两人各寻密道还能快一些。
李承珺自然不允,他一把攥着宋幼清的手腕,“不许,你跟着我走。”
她一离他的视线就会出各种事,他怎可能再放任她不管。
宋幼清知道他是为了她好,便是有再大的脾气也使不出来了,她退一步,“那就再一同走一口井,这口井若再不是,我就不陪你耗了,老皇帝的命固然重要,罗安的命亦是。”
李承珺皱了皱眉,知道她的脾气,只得应了一声,“好。”
可这一回李承珺下井不似先前那般立马上来,宋幼清趴在沿口听着他的动静,只听井底传来一道细微的石板挪动声,宋幼清心一提。
“下来。”
宋幼清眉尾一挑,只觉得自己的嘴开过光,方才还说这口井呐,这下还真找到了。
她二话不说便径直跳了进去,毫无疑问,落入一个结实的怀抱,李承珺不急着放开她,“轻了,待回了京多吃些补补。”
先前有甲胄在身,他倒也不觉得,如今觉得她当真只剩下皮包骨头。
“知晓了知晓了,我们快些下去瞧瞧。”宋幼清从他怀里跳下,又从怀里取出两个火折子纷纷点燃,她将其中一只往开启的洞口处一抛,那火折子便落在地上,火焰扑闪着并未熄灭。
“嗯,应当就是这条道。”宋幼清率先入内重新将火折子拾起。
井原本就深,火折子入内并未熄灭,说明这里有通风口又或是有人近几日进去过,如此一来,老皇帝更可能走得便是这条道。
道口窄,只容一人通过,李承珺来不及拦下她,便也随她去了,“小心些,别走太快。”
“知道了,你今日有些啰嗦。”宋幼清将火折子往岩壁上探去,“我先前来过的密道好像就是这儿,不过又有些不一样。”
“应当还有另一个出口。”
“啊——”
李承珺话音刚落,只听前面的宋幼清突然传来凄厉的叫声。
“怎么了!”李承珺快步走上前去,将她扶起。
“不碍事,不碍事。”宋幼清倚着李承珺站起身来,“只是崴脚了,不打紧。”
“让我看看。”李承珺蹲下身,手中的火折子贴近她的脚踝。
这不看不要紧,宋幼清后背发凉,人都一颤。
她算是知道自己为何会崴脚了,这满地的白骨她一不小心就踩岔了,怎可能不崴。
若说方才的路为平地,那如今脚下的地当真是以白骨铺成的,饶是她这些年见过不知多少尸体白骨还是被吓了一跳。
“这……”宋幼清突然觉得脚也不疼了,“这里为何藏了那么多死人?”而且都死了不知多少年了。
李承珺捏着她的脚踝轻揉着,“宫闱秘事,不足为奇,他杀人随意,将尸体丢在这儿在情理之中。”
“快些走吧。”身后吹来凉风,宋幼清身子微颤,将脚从他手中抽了出来,“不疼了,不必揉了。”
李承珺拉着她没让他走,他一个侧身便走到宋幼清跟前蹲下身来,“上来。”
“啊?”
“上来,我背着你走。”
宋幼清极其嫌弃,“我可没那么娇气。”
李承珺失笑,“幼清,在我面前你不必逞强,有时服软并非坏事。”
“我这人可从来不在外人面前服软的。”宋幼清一面说着,一面将身子扑在他后背上。
李承珺忍俊不禁,心中满是暖意,“是——”
从不服软的她终是在他面前示弱,只因他并非外人。
“叔玄,你可还背过其他女人?”
李承珺自然知道宋幼清在想什么,他一五一十道:“别说女人了,我只背过你一个人。”
“胡说,你分明还背过苏衡。”
李承珺莞尔,“他不过是个孩子,这你都要争?”
“不管是不是孩子,那也是背过啊。”
“那我答应你,日后只背我们的孩子,可好?”
宋幼清搂着他脖子的手一顿,过了好一会儿宋幼清才幽幽开口,“叔玄,若我这辈子都无法生孩子了怎么办?”
到时众人都已子孙满堂,共享天伦之乐,李承珺确是连个孩子都没有……
宋幼清没有瞧见李承珺面色一沉,也只是转瞬即逝,转而笑道:“都还未试过,你怎么就知生不了。”
宋幼清一怔,这才反应过来他这话是何意,她一巴掌扇在他后背上,“李叔玄!我与你说正事呢!”
“不必在意这件事,我也不喜欢孩子,没有也就没有了。”
“说谎!”宋幼清又是狠狠一巴掌,疼得李承珺闷哼一声。
“往日见你与苏衡和宋思清亲近的紧,哪里是不喜欢孩子的模样,你莫要拿这些话来诓我,你也大可不必拿这些话来安慰我,我自己的身子我自己知晓,沈安也只是说难以有孕,又不是说不能有孕。”宋幼清靠在李承珺耳畔,“等我们回去后我就好好调理身子,好不好?”
鬼都能瞧出来李承珺有多喜欢孩子,他对苏衡简直就是纵容,要什么给什么。
她原本是不太喜欢孩子的,可如今才明白,她哪里是不喜欢孩子,她甚至渴求期盼能有一个属于自己的孩子。
与李承珺的孩子,若是眉眼像他,也不知会是什么模样。
“幼清,事事无需勉强,你亦不必为了我委曲求全。”
“什么叫委曲求全!”瞧这话说的,宋幼清恨不得掐死他,“我如今也已十八了,放在京城,那都是两个孩子的母亲了,可我却刚成婚,于情于理可都说不过去。”
“你是你,她们是她们,你不必与她们——”
李承珺话音未落,便被宋幼清打断,“不管,我宋幼清争强好胜,这一点可也不能落了下乘,你可不知,京城里那些人虎视眈眈,都盯着我晋王侧妃的位置,若是知晓我生不了孩子,铁定让你以七出之罪将我休弃了。”
宋幼清死死搂着他,“他们想也不许想,反正我这辈子就赖定你了,就算我什么也不会我也要占着晋王妃的位置,让她们嫉妒眼红,恨我恨得要紧,可又不能奈我何。”
李承珺失笑,反手拍了拍她脑袋,“你也走不掉。”
也不知有多久了,他不曾见过这样的她,她总是以疏离不羁和伪装自己,就连她自己也忘了,她是个女子,她可以示弱,可以撒娇,可以依靠他。
她如今这样,甚好。
“这密道怎么走不到头?”两人走了一刻钟却还是不见岔路口或是开阔之地,宋幼清不免有些焦躁,“你走快些,若是他死在里头了可如何是好。”
“死不了。”李承珺拿着火折子对着岩壁一照,“此处岩壁湿润,有水源,即便他在密道里躲上三五日都死不了。”
李承珺话音刚落,宋幼清便听见水滴之声,接二连三之间,她似乎还听到第三个人的气息声,“往右侧走,似乎有人。”
李承珺点点头,他也察觉到了。
李承珺特意将步子放沉,踩在密道中刚劲有力,还伴着回声。
果不其然,右侧突然闪出一道黑影,就要朝他们二人扑来,手中似乎闪着利刃之光。
“小心。”宋幼清惊呼一声。
李承珺即便背着一个宋幼清,身手也比旁人敏捷,他一个抬手便打落了来人手中的刀。
宋幼清顺势将手中的火折子往前一照,眼前之人的面容愈发清晰起来。
凝结脏乱的发丝将他大半张脸遮住,苍白枯槁的面容显得他的眼神愈发空洞,若非身上那件龙纹锦袍,她还真的一时间认不出这是老皇帝。
火折子的光亮在照亮老皇帝面容的同时,也叫他将李承珺看得一清二楚。
“李承珺!”老皇帝脸色煞白,捡起地上的刀肆意挥舞,“你来索命了,你要来向我索命了!你为什么死了还要缠着我!”
“你放我下来。”宋幼清皱了皱眉,一脸茫然看向李承珺,“他这是疯了?”
她想过种种,老皇帝死了或是半身不遂,又或是昏死过去,万万没想到他疯了。
人疯了,那许多事就难办了。
李承珺看着老皇帝许久都未说话,那目光瞧得宋幼清都有些发怵,她询问道:“怎么了?”
李承珺向前走了一二步,沉声而道:“皇兄,这里只有我们三人,不必装了。”
宋幼清挑了挑眉。
装的?
可老皇帝似是没有听见李承珺的话,他突然低着头蹲在一旁,握着刀的手还在微颤,“别过来,你们别过来,我会杀了你们的……”
“皇兄,李驿昀已死了。”
听到这句话,皇帝终于一顿,他抬起头凝视着李承珺,痴痴道:“死了?当真死了?”
李承珺颔首。
可谁知皇帝却突然肆意猖狂地笑了起来,“好啊,死了好,死得好,终于死了!”
“看这模样应当是真的疯了。”宋幼清将他手中的刀夺了过来,“不管其他,先将他带出去,等我一声令下,便可让罗安将别院所有人一并拿下。”
“我不走,我不走,他们都要杀我!”皇帝一面说着,一面节节后退。
宋幼清对此不满,“直接打晕了送出去就是。”也省得路上麻烦。
可李承珺还是立于原地,死死盯着老皇帝,“皇兄,不论你我往日如何,如今能救你出去的也只有我们二人,你是想要在这里了却一生还是出了这里重新夺回你该有的权势与尊严,可全看你了。”
听闻这话,皇帝的目光终是动了动。
李承珺继而道:“三年前,皇后为你诞下的皇子还并未死,你不想出去瞧瞧吗?”
皇帝一怔,满是不可置信,“方才你说什么?你再说一回!你说得可是真的?”
这一字一句哪里还有方才的痴愣疯魔,分明与一个正常人无异,这无疑就是承认了方才他是装的。
“真不真,你出去亲眼瞧瞧不就知道了。”李承珺拉过宋幼清的手,转身就要走。
皇帝一把上前扯住李承珺衣角,“我要见他,我要见他!带我出去,快带我出去。”
可老皇帝才走了三两步,突然载倒在地上,虚弱地撑起身子。
宋幼清毫不犹豫,对着李承珺道:“你背着他。”
“那你呢?”于李承珺来说,自然是宋幼清更为重要些,更何况她如今脚踝扭伤,行动也甚是不便,若是一路照看皇帝,那他便无暇顾及她了。
宋幼清没好气道:“难不成还要让我背他?他这几日定是并未进食,身子虚弱,你若是不带他出去,我们三个人难不成就待在这儿吗?快些走,密道里我都快喘不上气了。”
李承珺一听,这才背起皇帝沿着来时之路走去。
宋幼清见李承珺转过身去,这才垮着一张脸俯身去揉自己的脚踝,方才那一脚踩的结实,应当是骨头移位了,怕李承珺担心这才一直忍着,却没想到愈发疼痛起来,她得快些出去找个大夫去瞧瞧。
三人比来时速度更快了些,脚下一刻也不敢耽搁。
“承珺,你可有嗅到什么气味?”
密道中隐隐弥漫着烧灼的烟味,宋幼清总觉得有些不对劲,似乎越往外走愈发浓烈。
“是有,应当是外头有人烧灼。”
宋幼清转了个身,深深吸了一口气,却闻见身后的气息似乎更浓,似乎渐近。
浓烟……烧灼……
事情似乎没有那么简单。
宋幼清突然想起两人来时在路上遇见的那几个小宫女的一番话,这才恍然大悟。
什么泼油辟邪,皆是胡扯,是梁九公让人在别院浇油,想在夜里一把火烧了整座别院。
他找不到皇帝,可又认定皇帝就在别院中,于是只能用此计,若是能将皇帝逼出现身便正和他意,可若是能一把火烧死了皇帝,那他也并未有什么损失。
果不其然,几人隐隐听见外头有人大声呼喊:“走水了!走水了!快来人啊!”
外头皆是惊恐的呼喊声,撕心裂肺的哭声,让密道中的人步伐不由得加快。
皇帝趴在李承珺背上,叹了口气,“要死了,我们要死在这儿了。”
“说什么丧气话。”宋幼清话话刚出口,便被身后浓浓黑烟呛得猛咳了几声。
这密道是有另一个出口没错,可浓烟已率先从那道口子出渗入,沿着密道灌入其中,都快赶上他们了。
“幼清!”听闻宋幼清的咳嗽声,李承珺心一紧,可密道狭小,他根本无法背着皇帝转身,更别说查探她状况如何。
“不碍事,你快走就是,我跟在后头呢。”宋幼清强忍着不适,有意提高了声量,想让李承珺以为她就跟在他身后,可实则她已落了十余步远了。
脚踝处愈来愈疼,她只得将力都压在另一条腿上,可身后的浓烟让她根本无法好好喘息。
自从她心肺受损后,受不得冻,受不得这般浓雾刺激,她压着声音又咳了几声,呼吸愈发困难。
密道中本就气息微波,如今再滚入浓烟,于三人来说简直就是索命。
宋幼清将火折子一挥,将其熄灭。
“幼清!”身后火光消失,李承珺再也按捺不住。
“没事没事。”宋幼清忍着疼痛迈了两步,“道中气息微弱,不打火折子了,省着点用……咳咳……”
没了火光,她依旧能听着李承珺的脚步声寻方向。
可每吸入一口浓烟更为加重她的不适,心肺间的刺痛让她差点昏厥过去。
她微微启唇,想要唤一声前面的那道身影。
只要她唤一声“叔玄”,那人定会不顾一切折回来找她,可是今时不同往日,老皇帝还在呢,到时候她再耽误一些时日,三个人就都走不出去了。
“幼清!”面前的身影又在唤她,生怕她被黑暗吞噬寻不见踪影。
“我在……你走快些……别与我说话……”她越是说话,胸腔中入的浓烟愈多,这怕是死得更快。
“你只需应我一声就是了。”
就连身形恍惚的宋幼清都能察觉到李承珺在强装镇定,他的声音里带着不可多得的慌乱。
怕李承珺担心,宋幼清回应:“嗯……”
宋幼清步子越来越慢,渐渐被浓雾包裹,鼻腔眼角都被熏得刺痛,她意识渐渐剥离,步伐趋近虚浮。
她依旧能听见李承珺在唤她。
“幼清!幼清!”
可这一回,她铆足了劲似乎都开不了口,再也不发出一丝声响来,宋幼清叹了口气,又该让他担心了……
狭小的密道中一直回荡着李承珺的声音,可是无人再回应了……
宋幼清是被颠簸醒的,她似乎靠着一个温热的身子。
初醒之时的她猛得吸了一口气,可是四周还是浓烈的烟雾,呛得她立马将自己缩起来。
原来他们还未走出去。
后背的动静让李承珺浑身一阵,“幼清,你醒了!别怕,我带你出去。”
宋幼清见身旁身后没有其余人了,只得趴在他后背上有气无力问道:“老皇帝呢……”
“我先救你出去。”
宋幼清迷糊之间倒是听懂了这话,“他还在里面?”
如今他们所在之处浓雾不似方才那里浓烈,想来是快走出去了,可这样一来,李承珺岂不是将老皇帝留在原地了。
李承珺依旧重复那一句话,“我先救你出去!”
李承珺这话无疑是承认了,宋幼清极不赞许,今日他们就是来找老皇帝的不是吗?怎么能够将他一人搁下。
“我不碍事……你回去找他,快把他带出来,我能走出去……”
“宋幼清!”李承珺厉声道:“你给我闭嘴。”
宋幼清一怔,显然并未料到李承珺竟会呵斥他。
可下一刻李承珺却声音软了下来,他咬着牙脚下步子愈发快了起来,“幼清,如今我只有你了,我只求你好好的,可好?”
没有人会知道,方才他听不见宋幼清回应之声时,他的心都犹如死寂了一般。
他从未有那般惶恐过,怕他又将她弄丢了。
她是他的失而复得,他不敢有一丝懈怠,没有人能比他明白想将她日日捧在手心又怕她磕碰的那些忧虑。
他三年前已失过一次,如今不敢失,也失不起了。
……
宋幼清眼睛疼得泛酸,也不知是浓烟使然还是李承珺的那句话所致,她贴着他耳畔,轻轻回应了一声,“好。”
她为何不应……
这个背着他的男人,放弃了天下,放弃了皇位,放弃了他同胞兄长,放弃了一切……却只是想让她好好的……
于井口之时,李承珺向空中抛射鸣镝。
罗安早已安排了人寻着宋幼清与李承珺的踪迹,如今见有信号,赶忙飞奔而来,借着李承珺的托力,将宋幼清救了上去,“主子。”
宋幼清瘫坐在地上猛地咳了几声,却见李承珺头也不回,又入了密道中,她指挥着众人,“快,将所有水都往井中灌。”
“主子,可是晋王还在井下。”
“让你灌水那你灌就是了,废什么话!”如今井底浓烟弥漫,以水还能减轻二人负担,“派人下去接应晋王,皇上也在井下。”
“是。”
宋幼清朝四周看了一眼,火势已控制住,只有一些偏房还燃着火苗,看来罗安发现的还算及时,否则他们就算从井下逃出去了,也走不出别院,“他们人呢?”
“主子,属下一并捉住了,那梁九公是个老狐狸,差点让他跑了,属下自作主张,断了他一条腿,这才将他擒住。”
“嗯。”宋幼清听闻人抓住了,便也没了别的心思,她扑在井沿口向里望去,“叔玄!”
“主子放心,属下已安排人下去接应了。”
宋幼清经过一番折腾,发髻早已散乱,青丝倾泻而下,遮了她大半脸,只可依稀瞧见她面色憔悴。
“主子,属下先带你回去休息,等晋王上来了,属下来禀告你。”
“不,我就在这儿等着。”
分明就是一样的路,可宋幼清却觉得这一回尤为漫长,也不知过了多久,井下终于传来动静。
宋幼清扶着井沿站起,就要朝里探去。
“是皇上!”
有眼见的侍卫惊呼,立马配合着井下之人将人救了出来。
宋幼清没管来人是谁,只是一个接一个的都未见到李承珺,她不免一阵心慌,她拉住一个方从井下出来的侍卫,“他呢?他为何不在?”
“将军莫要担心,晋王还在最后。”那侍卫以为自己看走了眼,眼前这人当真是容将军?为何这披头散发的,瞧着愈发像是位……女子。
旁的目光宋幼清无心顾及,她眼巴巴地望着井底,等着李承珺上来。
井底有些黑,她瞧不出什么,待她再看清之时,那抹玄色身影终是出现在她面前。
压抑着许久的情绪翻涌而出,宋幼清控制不住哭出了声,一下扑进李承珺怀里,一声又一声地唤着他,生怕他一个转身便有不见了。
“叔玄,叔玄……”
李承珺见她哭得像个孩子,以为是她因方才的险境心有余悸,将她紧紧搂在怀中,“乖,不哭了,不怕,没事了,我们都出来了。”
李承珺身上滚烫,这才让宋幼清觉得他依旧是鲜活之躯,还好他没事。
可即便有着李承珺的抚慰,宋幼清依旧是哭得越来越大声,周围的侍卫众人都站在一旁不知所措。
“看什么看,都站着做什么!还不给我将皇上扶下去。”罗安轻咳了一声,慌忙将一众人遣散。
李承珺看了他一眼,“速速去寻个太医来。”
宋幼清心一紧,“你受伤了?”
“并未。”李承珺蹲下身将她的靴子褪下,脚踝早已肿胀得不似人样,他脸色一沉,“宋幼清,日后你说的话我可一个字都不会再信了。”
方才她还说没事,若不是他心中记挂,怕是真的被她糊弄过去了。
宋幼清委屈不已,“当真不信了?”
李承珺黑着脸不说话。
“夫君……”宋幼清扯了扯他衣袖,“若我说我心里只有你,我爱你爱得死去活来,你也不信?”
李承珺猛地抬起头,眼中满是炽热,“你说什么?”
宋幼清被吓得一个激灵,“没什么,没什么。”
李承珺根本不肯放过她,“方才那话再说一回!”
“你听岔了,我什么也没说!”
“宋幼清——”
“我真的什么也没说!”
“你给本王等着,总有一日本王会让你心甘情愿再说出口的 ”
宋幼清:“……”
第124章 番外(四)
残火烧了一夜才被尽数扑灭, 原本的亭台楼阁亦剩下残垣断壁, 入眼之处皆是黑灼焦气, 唯独几座偏院还有留存。
宋幼清是被疼醒的, 脚踝的刺痛让她猛地一缩, 可她还未抽回便被一把抓住。
“别动。”
宋幼清这才察觉到李承珺就坐在他脚边, 正替她按揉着淤伤, 他手心的滚烫与药的冰凉激得她一个机灵。
李承珺细致地替她抹了药,“这几日不要再跑动,你就老老实实给我待在床上, 等伤好了再说。”
“那我们何时回京城?”北狄的事儿也告一段落,他们也不必留在这儿了。
“等你伤好了再说。”李承珺替她掖好布衾,“还早呢, 再睡一会儿, 等将人处理干净了,我带你去庄子里养伤。”
“庄子?”李承珺在这儿还有庄子?
“前些年置办的。”
宋幼清微微眯眼, “你到底有多少地契与银钱?前些年我与你借钱时, 你可是口口声声说自己清贫, 如今可是不管在何处都能见着你的府邸与庄子, 李承珺, 当初你可是只给了我二十万两!”
他这随随便便的一个小庄子就不知有几个二十万两了。
李承珺偏过头轻咳一声以掩饰尴尬, “我那时哪里会知晓你是我未来的夫人。”
若是他知晓,全身家当都给她也无妨,他又哪里舍得让她去受那些苦。
“你——”宋幼清正要说什么, 门外的脚步声打断了她的思绪, 只听一道熟悉而急切的女声:
“殿下,晋王殿下。”
宋幼清翻了一个大白眼,翻过身背对着他,“你自己惹下的桃花债自己解决,我要睡了。”
李承珺倾身而来,在她额间印下一抹温热,“乖,不许生气,我会处置妥当的。”
宋幼清嫌弃地推开他。
正在二人说话的空隙,脚步声愈发近了,“王爷可在屋内?”
屋外的侍卫拦住了她,“陆姑娘请留步,王爷有私事。”
“请大人行行好让我见一见王爷,我只是有些话想对王爷说罢了。”
“陆姑娘请回吧,王爷如今有要事在身,不便见客。”
“王爷,王——”
屋门推开,李承珺从内走了出来。
陆若涵一见着他,双目盈盈,宛如秋水,戚戚道来:“王爷,你当真没有死……若涵就知你不会有事的,幸好你又平安归来了,若涵一直在等你……”
话音未落,便听得床榻上传来“啧”叹声。
李承珺朝着床榻上那背对着他的女人看了一眼,无奈地叹了口气。
陆若涵探过身来,“王爷……”
李承珺向后退了一步,“陆姑娘请回吧,本王如今不得空。”
“王爷。”陆若涵见李承珺要赶她走,便有些急了,“王爷远在边关或许不知,那时皇上已将我赐婚于你做晋王妃。”
李承珺盯着她一言不发。
陆若涵以为李承珺当真还不知此事,便道:“王爷,若涵所言非虚,那日苏侧妃也在场,她也是知晓的。”
李承珺轻笑一声,“晋王妃?”
陆若涵不解其意,“正是……”
李承珺挑了挑眉,朝着身后望了眼,“陆姑娘莫不是弄错了,本王的晋王妃不就躺在屋内吗?”
陆若涵面色忽而煞白,“什……什么?”
屋内的某人也极给面子,她翻了个身,撑起半边身子来,捏着细嗓作娇柔之态,“三郎,奴家口渴了。”
这一声差点没将李承珺直接送走。
他咽了咽喉,反身走了进去,端起早已备好的温茶递到她手边,他压抑着阴沉咬牙道:“你给我等着。”
宋幼清颤颤巍巍地接过茶一饮而尽,赶忙又将杯子塞进他手中,侧过身去不敢看他。
方才她可是说得有些过了?
而门外的陆若涵早已按捺不住,她跌跌撞撞走了进来,指着宋幼清满是不可置信,“你……你怎么会在这儿?你不是去九龙山祈福了吗?为何会在此!”
宋幼清淡淡扫了她一眼,“陆姑娘这是说的哪里话,王爷在哪儿我就在哪儿,这何错之有?这叫什么来着?”宋幼清故作片刻的沉思,“哦,对了,夫唱妇随。”
“苏澜,你——”陆若涵看着宋幼清躺在床榻上,身上还搭着一件玄色锦袍,直叫她气得发颤。
显而易见,两人应当是早已遇见了。
宋幼清懒得瞧陆若涵,她伸出手作势要李承珺抱,“三郎,我想出去透透气,屋里闷死了,都是灼烧味儿,我待着难受。”
“难受?”李承珺眉头一紧,将她打横抱起,用他的衣袍盖在她身上,“那便出去走走。”
李承珺看都未看陆若涵一眼,便绕过她往屋外走去,宋幼清经过陆若涵时挑衅地看了她一眼。
陆若涵本就憋着一股子气,见宋幼清在她面前耀武扬威,恨不得一巴掌扇在她脸上,奈何李承珺就在跟前,这才忍住了自己的脾气。
她看着两人离去的背影,恨得咬牙。
宋幼清方才的小动作李承珺自然瞧得一清二楚,他唇角微微扬起,俯下身低附在她耳边,“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什么心思,到时候再收拾你。”
他本就不允她下地出门,她倒好,干脆借着陆若涵这事让他亲自带他出门,她这般撒娇,他还拒绝不得。
宋幼清不疑有假,既然要在陆若涵面前演戏,自然不能半途而废,她搂上李承珺的脖子,靠在他怀里,以陆若涵都能听见的声音道:“三郎……你累不累?都怨我受了伤,这才让你受了累。”
一声“三郎”让李承珺身子浑然一僵,就连遒劲的步子也迈不动了,他将宋幼清的腰紧了紧,“给我闭嘴。”
再任由她造作,他可不能保证他不做什么。
宋幼清缩在他怀里一个劲儿的忍笑。
从陆若涵那头看来,只能瞧见两人如胶似漆,宋幼清又不要脸地缠着李承珺,她紧紧攥着手,手指甲都要嵌入她手心中。
“你给我等着,到时看你还能不能笑出来。”
……
“陆家你准备怎么处置?”走远了些,宋幼清才问道。
“原本是要杀了的,既然你先前都那么说了,那便流放吧。”
宋幼清沉思片刻,还是点了点头,这似乎也是最好的选择了。
“主子。”罗安匆匆跑了过来,见自家主子被搂在怀里,他赶忙偏过头非礼勿视。
“什么事?”
“皇上醒了,如今要见晋王与主子。”
宋幼清与李承珺对视一眼,“我要不要去见他?”
“那便看你愿不愿意见他了。”
宋幼清沉了脸,“去吧。”
先前在密道时李承珺便是一口一个“幼清”唤她,老皇帝再糊涂也知道了怎么回事,他哪里是想见二人,分明就是想见她,又怕李承珺不允,而将他一并带上。
说来也是奇怪,主院当时火势最大,可保留的也是最完善的,若非偏殿乌黑一片,根本瞧不出有烧灼的痕迹。
院里的宫人都被一并收押,如今院子里冷冷清清的,宋幼清倒是一眼就瞧见了站在院中央的老皇帝。
“放我下来吧。”宋幼清拍了拍李承珺,可李承珺装作没听到,命人安排了一张藤椅,这才将她放下。
宋幼清与老皇帝对视了许久,两人都未说话。
这些年来,她恨不得手刃了老皇帝,老皇帝也恨不得杀了她永绝后患,可如今两人面对面站着,竟也有片刻的宁静。
良久后,皇帝抬起眼来,“你入京的目的是什么?”
宋幼清也不虚,“目的你不是知道吗?还问我做什么。”
“这些年来你竟然一直隐瞒你是女人的身份,你可知这是欺君之罪,只要朕一声令下,镇国侯府便会满门抄斩!”
宋幼清懒懒地看了他一眼,“那你杀啊。”
皇帝一震,竟未料到宋幼清这般不知所畏,“宋幼清,你这是因为李承珺在身旁便以为朕不敢动你吗?”
宋幼清脸色一沉,“这些年来,我一官一职都是我自己得来的,每一步都心安理得,我从来都没有靠过谁!你想杀镇国侯府?可以啊,那就看看是你的刀快还是我的快。”
“宋幼清,你——”皇帝如今毫无怀疑,面前之人确是宋幼清无疑,这世上哪还有第二个人敢与他这么说话。
“皇上嫌弃我是女儿身?可你还不是依靠着我那么多年替你打下城池?你怕的哪里是我,分明就是你的私心,你要百姓处处敬仰你,也只能敬仰你,你想要让我替你拓疆土,可又畏惧我功高盖主,我宋幼清扪心自问没有做过什么伤天害理之事,亦没有对你的皇位有过非分之想,不是所有人都如你那般把皇位当做宝贝护着的!”
宋幼清说着都站起身来,“十六年前,你为了自己的长生不老药杀了我哥哥,这些都不记得了吗?我父亲可有怨言?我可有?我们宋家还不是替你卖命,为大梁上阵杀敌!”
“可我们宋家过得又是什么日子!我父亲虽是镇国侯,可却毫无权无势,变相囚禁于京城之中,而我呢,因那几座城池,被我誓死效忠的君主推去了敌营!”宋幼清恨恨地望着他,“我宋家不欠你什么,可你随口扬言便是要满门抄斩,你也不瞧瞧,如今你身侧还有多少忠臣,不是他们背信弃义,而是你亲手将他们推开的。”
皇帝浑身一震,失了大半的气力。
宋幼清抚了抚腰间的佩刀,“来京前,我原是想着亲手杀了你。”
皇帝一颤,不由自主地向后一退。
宋幼清冷笑一声,“可如今我不这么想了,杀了你,我嫌脏,哥哥也回不来了,死去的无辜孩子与将士亦是,你还是活着慢慢赎罪吧。”
“呵,长生,你那所谓的长生是拿千百人的性命换来的,这算得上是什么长生!”
皇帝一言不发,如失了智般瘫坐在一旁久久不能回神。
李承珺将宋幼清搂在怀中无声轻抚,他知道这些话她憋了许久,终于等到今日能畅快说出口了。
他回握住她微颤的手,缓缓收紧。
“朕……朕也不想啊……”皇帝低垂眉眼,自顾呢喃着。
宋幼清偏过头不去看他。
有侍卫匆匆而来,见坐在地上的皇帝稍有惊愕,便恭恭敬敬行了个礼,“皇上,怡妃吵着要见您。”
皇帝眉目一沉,沉寂了片刻才道:“将!她带上来吧。”
宋幼清有些烦闷,不想见这些人与糟心事,扯了扯李承珺的手,“我们走吧。”
李承珺揉了揉她脑袋,低语轻抚,“不急,看看再说。”
宋幼清深呼一口气,“罢了,听你的。”
远远地便听远处哭喊与嘶吼声传来。
“皇上,皇上,你为何这么狠心!”怡妃赤红着双目,撕心裂肺,“臣妾心里一直只有你,可如今你却弃臣妾于不顾,我们多年的情意皇上都不在乎吗?即便如此,我肚子里还有皇上的子嗣,皇上就连自己的亲生骨肉也不在乎吗?”
老皇帝缓缓站起身来,便立在原地未动,颓然地望着自己脚下的地。
怡妃突然跪在皇帝面前,“皇上,臣妾也是受人蒙蔽而引狼入室,臣妾什么都不知,当真什么都不知,还请皇上明鉴。”
可就在众人都未反应过来时,突而见皇帝从身边侍卫手中抽出长剑,朝着怡妃身上刺去,毫无留恋。
“啊——”怡妃惊叫着要躲闪,可剑比她还快一步,刺破了她的肩胛,利刃贴在她的颈处。
血珠渗出,染红了衣襟,怡妃面色惨白,已惊得说不出话来。
“亲身骨肉?”皇帝将剑又贴近她几分,“你再给朕说一次,亲身骨肉!”
怡妃闪过一抹慌乱,但又极快掩饰过去,“臣妾肚子里的是不是皇上的骨血,皇上还不知吗?”
皇帝望着发髻凌乱的怡妃失笑,“朕不知?朕怎么会不知!”
怡妃震惊,恍惚抬起头来。
“朕哪来的骨血……”皇帝丢下剑,仰脸凄凄一笑,“这些年来,朕每月在茶水中都会掺上水银服用,身子早就大不如前了。”
怡妃捂着自己小腹,紧紧缩成一团。
“水银”二字震得她耳畔轰鸣。
“朕根本不会有子嗣!”皇帝目光忽而闪过凌厉,一脚狠狠踩在怡妃肚子上,“你这孩子又是哪儿来的。”
“不是,不是,这孩子真的是你的,皇上!”疼痛扭曲着她的面庞,她喘着粗气死死捂着自己小腹,“真的是你的……”
可皇帝却根本不听,一脚比一脚狠劲,下身有血缓缓流下,显得她的面色愈发苍白。
怡妃死死攥住他的脚,想要用起气力推离,可皆是徒劳,她只能一遍又一遍地唤着:“不要,不要,求求你放过我,不……放过他……放过他,求求你。”
“朕为何要放过这个孽种!”这些年的隐忍似是都在这一刻爆发,他狠绝而阴冷。
宋幼清攥紧了李承珺的手示意,李承珺却朝她摇了摇头。
怡妃瘫在地上,口中不住呢喃,“我只有他了……他已经不在了……”
宋幼清知晓,怡妃口中的那个“他”,前者是腹中之子,后者是死去的隗瞿。
“那就和他一起去死。”皇帝颤巍巍捡起地上那把剑,执起便要刺入她腹中。
怡妃也知晓等待她的是什么,她抬起头朝着皇帝嗤笑,“你杀了我孩子又能如何,你的孩子……也一样死在我手中。”
皇帝的手一顿,握剑之处渐渐失了气力。
怡妃用沾染鲜血的手理了理散乱的鬓发,微微颔首,一如往日的傲慢娇纵,“你不知道……你的妃嫔个个落胎都是我的所为,我看着那些孩子已是有鼻子有眼的模样而了无生息,心中……甚是畅快。”
“贱人!”皇帝毫不留情地将剑刺入她腹中,寸寸深入。
怡妃望着自己鲜血淋漓的小腹,几近疯魔,“你杀了他……杀了他……”她死死握着刀锋,盯着他,痴狂而笑,“你知道吗?五年前……李驿昀也是这般……死在他手上的,他死了,你的李驿昀……早就死了……”
皇帝死死咬着牙,将刀又送入她腹中,怡妃瞪大双目,身子一颤忽而松了手倒下去,满地的鲜血赤红而凄烈。
宋幼清拧了拧眉,她没料到老皇帝竟这么心狠,陪了自己几年的女人竟然说杀就杀。
可事情远非如此,地上的怡妃早已没了生息,可皇帝还是一刀又一刀狠狠捅入她身中,即便千疮百孔,他也没有丝毫停歇。
他嘶吼叫嚣着:“朕知道!朕都知道!你们杀了我的昀儿,是你们杀了他!他孤零零躺在那口井中,四年了!整整四年了!”
他忽而又垂面掩泣,低声诉说,“我怎可能认不出呢,我的昀儿总爱在我耳边喊我爹爹,我又怎可能认不出他呢……”
“我都知道的啊……都知道的啊……”
“我要替他报仇!”
正说着,他将刀尖在怡妃腹部一搅,堪堪剖开,从内掏出一块血肉来,正是还未成形的孩子。
他怔怔地望着血肉,喃喃自语:“驿昀,是父皇不好,没有照看好你,你可怨父皇这些年没有来看你?”
他将手中的剑一抛,小心翼翼地捧起那块血肉,护在怀里,“驿昀,父皇日后会好好护着你的。”
他瞧都未瞧宋幼清与李承珺一眼,跌跌撞撞就朝着主院走去,“昀儿,是父皇不好,将你弄丢了,父皇替你报仇了,他们都死了,都死了……”
宋幼清满目震惊,不可思议地看向李承珺,“他竟然都知道?”他原来知道怡妃怀的不是他的孩子,知道真正的李驿昀早已死了。
他们都被皇帝给骗了!他竟一个人隐忍了这么多年。
李承珺眼中亦有惊诧,不过似乎都是意料之中,“或许他心里比谁都明白。”
宋幼清望着皇帝几近寂寥的背影,“方才有一瞬间,我似乎不恨他了。”
“不恨了?”
宋幼清摇了摇头,“只是那一刹那罢了,我只是觉得他很可悲,他儿子早已被杀,却只能事事隐忍,将自己的杀子仇人养在身边数年。”
“而自己身边最为忠诚的奴才最想让自己死,自己枕边最亲近的女人心里亦有另外一个人,就连孩子也不是他的,更何况臣子也已心怀不轨,而他唯一的兄弟……”
宋幼清看了李承珺一眼,“与他也是淡漠至极。他做了十几年的皇帝,算计了所有人,隐忍了数年,终究是什么都没得到。”
“他得到了——”
宋幼清不解,“他得到什么了?”
“他终是等来了这一天,能从沼泽中爬出,而窥见日月的这一天。”
“值得吗?”妻离子亡,哪里值得。
“于一个父亲与丈夫来说不值得,但他是大梁的君主,于天下苍生来说,他等到了,便是值得——”
第125章 番外(五)·洞房
宋幼清望了眼开膛破肚的怡妃, 撇过头去, “我们走吧, 这儿血腥味太浓了。”
“好。”李承珺走过来作势又要抱她。
宋幼清一把将他推开, “不要了。”别院中人多口杂, 他抱着她招摇过市像什么样子。
“那我背你。”李承珺轻笑一声, 在她面前背过身蹲下, “上来。”
宋幼清犹豫了一会儿,点了点头,她有意使力, 一下子扑在他身上,李承珺步子微微有些踉跄。
李承珺不恼,随意她闹腾, “你可知我为何不想要天下, 不想坐上那至高无上之位?”
宋幼清戳了戳他脸颊,“你不过是怕受累, 想做个逍遥自在的王爷, 不是吗?做皇帝有什么好的, 整日待在那宫里头日夜操劳, 都得短命十年的, 你看老皇帝, 分明也就比你大了十岁有余,瞧着却跟你爹似的。”
李承珺忍俊不禁。
“笑什么,我说的是实话。”宋幼清正大光明摸了一把他的脸, 痞里痞气道:“我就喜欢你这样的小白脸, 日日瞧着心里也舒坦。”
李承珺腾出手一把攥住她的手腕,“有没有人告诉过你一句话?”
“什么?”
“别乱摸男人,当心出事。”
宋幼清如今可不是什么都不懂的人,她赶忙收回手,趴在李承珺后颈处一动不动。
李承珺暗暗失笑,宋幼清永远都是这个时刻最为乖巧。
颈肩传来她温热的气息,“叔玄,你还未与我说呢,你为何不想做皇帝?”
“先前我不想做只是因为这一条路太过荆棘,我需得踏着千百人的尸体才可走上那个位置,想来我父皇在天之灵也不想看到兄弟残杀的局面,皇兄只是将我流放也足以说明他并不想让我死。”
“哼,你就替他说话吧。”宋幼清撇了撇嘴,“那后来呢,为何不想了?”
“我并非是大爱之人,心中装一个你都已装不下了,哪里还有余地给天下与苍生。”
宋幼清心里跟抹了蜜一般,趴在他身后偷笑,可说出口的话又装作满不在乎的模样,“分明就是你没本事拿到皇位,你可别赖我。”
“是是是,夫人说的极是。”李承珺将步子缓了缓,“等回京后将一切安顿下,我便带你去江南好好养身子。”
“你不留在京城了?”她都已打算待在京城,谁曾想李承珺却要离开,“养身子哪里都可以养,偏偏去江南做什么,老皇帝身子扛不住太久,李启昀还年幼,朝政总要有人把持,你若是撒手不管,都不知会乱成什么模样。”
不得不说他们李家这一脉子嗣还真是单薄,如今整个大梁李姓的也就只此三人了。
她算是知晓了,为何当初李承珺会将皇后的孩子偷梁换柱,这若是当真不幸死在了隗瞿手里,李承珺又不愿意继承皇位的,那便只能眼睁睁落入旁人之手了。
“好好的晋王不做,这是想让我做摄政王?”李承珺淡然一笑,“沈安替他瞧过,若是拿药吊着,摒弃那些云雨之事,兴许还能再多活两年,这两年间让启昀开始读书习字,日后便可让苏景云辅佐他。”
“还有苏衡,等启昀被封太子入国子监后,我让他也入学做太子伴读,苏衡这孩子机灵,若是好好学,日后定有一番大作为,让他跟着太子是最好的选择。”
当初若不是苏衡机敏,三番五次“出卖”宋幼清,他又哪能那么快察觉到她的猫腻。
这孩子,是该好好奖赏。
宋幼清讶然,“这你都想好了!”看来李承珺当真一早就在谋划安排,“不过苏衡那孩子被宠坏了,是该好好教导一番,你没瞧见,我教他射箭之时,他那学得有模有样的,甚是有意思,然后说不准还当真能成了第二个我。”
再抬头时,便见李承珺已背着她往别院外走去,“我们这是去哪儿?”
“带你去庄子,我还有要事处理,你在庄子里好好养伤等着我就是。”
“好。”
“王爷,王爷——”匆乱的脚步声伴着急促的呼吸声由远及近。
宋幼清转过身,见到来人,她撇撇嘴,拍了拍李承珺的肩,揶揄道:“晋王殿下,您的老丈人来了。”
李承珺毫不客气地嗔了她一眼,“老实点。”
陆清远匆匆跑来,“老臣参见晋王殿下。”
“许久不见,陆大人还是这般精神奕奕。”
“老臣听闻殿下噩耗之时每日惶恐不安,茶饭不思,忧虑至极,如今见着晋王殿下还活着,自然欣喜若狂,气色都好了许多。”
宋幼清毫不顾忌地“啧”了一声,这陆清远在朝堂叱咤多年也不是没有道理的,这般不要脸的,死的都能被他说成活的。
宋幼清这一声并未刻意避忌,陆清远自然是听见了,他面色一沉,“晋王殿下,老臣有要事相商。”
李承珺淡淡回应:“嗯。”
陆清远见李承珺站着未动,有些为难,“殿下,老臣有要事相商。”他有意将“要事”二字着重,又瞧了宋幼清一眼。
宋幼清装作没瞧见,将李承珺搂得更紧了,趴在他肩上闭眼小憩。
“陆大人有事便说,本王还有要事。”李承珺转而对宋幼清温声细语道:“你去马车里坐着可好?外头风大,别冻坏身子了。”
“好。”宋幼清极给面子地点了点头。
见宋幼清入了马车,陆清远这才开口,“殿下,老臣有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他抬头见李承珺脸色阴郁,一想到他是什么脾气,立马道:“老臣觉得还是应当讲的。”
他生怕李承珺一开口便是“既然陆大人觉得不当讲,那便闭嘴吧。”
陆清远一脸正然,“王爷,如今别院尽毁,众人乱做一团,危机时刻,怎可让儿女情长乱了阵脚,侧妃这般,分明就是过于骄纵,实为不妥,晋王不该纵容,还请晋王定夺。”
李承珺眉尾微蹙,“骄纵?”他回过头看了眼紧阖的马车,知晓方才那些话宋幼清定是听得一清二楚,“如今本王如何做事,还需得陆大人来教了?”
“陆某不敢。”陆清远低下头来,“但于情于理,这皆为不合,苏澜虽是侧妃,可说到底也还只是个妾,这趴在王爷背上招摇过市,实为不——”
“陆大人!”
马车中传来的一道清丽的女声生生打断了陆清远的话,马车帷裳被一把先开,宋幼清探出脑袋,“陆大人一口一个妾的,尽是鄙夷,我怎么记得陆大人的母亲也是一位妾室。”
陆清远面色青一阵紫一阵的,“侧妃娘娘这说的是哪里话,陆某可未曾鄙夷过娘娘,只是娘娘应知王爷是什么身份,行事言语更应得体些,让旁人瞧见了方才那一幕,王爷的威严何在!娘娘说到底也是苏家人,想来苏大人应当也教过娘娘不该如此……”陆清远顿了顿,“缠着晋王殿下。”
“陆大人想说什么?恬不知耻?”宋幼清撑着下巴看着陆清远,“我再不济也是被李承珺拿轿子抬进晋王府的,算起来也是晋王府的人,可陆大人一个外人在这指手画脚,不觉得更不妥吗?陆大人这是以什么身份在这儿与我说话?”
“你——”陆清远一噎,他神色一重,原来不是他的错觉,这女人当真与往日大相径庭,若非模样不变,他差些以为这是换了一人,“侧妃娘娘莫不要忘了,若涵才是正妃。”
“正妃?”宋幼清无辜了看了眼李承珺,“殿下,此事你知晓吗?”
李承珺冷哼一声,“本王瞧着陆大人这户部尚书做了许久,也做得老眼昏花,不明是非,是该回乡颐养天年了。”
陆清远吓得腿一软,立马跪下,“老臣失言,还请殿下恕罪。”
“本王还未寻上陆大人,陆大人倒是先找上本王了。”李承珺将栓马绳解下,抚了抚马身,“昨夜不管是梁九公还是怡妃,又或是其余宫人尽数被捕,陆大人可知为何只有你没事?”
陆清远抹了一把虚汗,“臣……臣不知…… ”
“本王念在你只是太.子.党,对其真实身份并不知情,这才放了你一马,却不想陆大人却眼巴巴地冲上前来。”李承珺居高临下地望着他,“怎么?你这是准备逼着本王取了令爱?”
“臣不敢!”陆清远一脸犹豫为难,“可正妃之事是皇上御赐,臣不敢不从。”
宋幼清听得忍不住翻了白眼,话说的好听,可不就是在告诉李承珺,陆若涵是皇上赐给他的,这是谕旨,他不想娶也得娶。
李承珺不在意地笑了笑,他上前了两步,“本王能明白陆大人的苦衷,可这世上皆难有两全之事。”
陆清远抬起头来,“晋王殿下这是何意?”
“本王知晓,陆大人今日前来,便是想要提及正妃之事,本王今日也将话搁在这儿了,若是陆大人依旧想让你女儿嫁入王府,那陆家可就不复往日了,陆大人这尚书之位保不住不说,陆家世代亦不可为官,陆大人想要哪个,可是要好好考虑清楚啊。”
陆清远震惊,“晋……晋王殿下……”
李承珺这话他明白了,若是他想让陆若涵做晋王正妃,那便只能让他告老还乡,举家迁离京城!
他今日眼巴巴地来寻李承珺是为的什么!还不是瞧着皇帝快不行了,如今能继任皇位的也就只有李承珺一人,若是陆若涵能做正妃,那她日后就是母仪天下的皇后,他便是国丈,到时候他还要区区尚书之位做什么!谁都要敬他三分。
“老臣不知晋王殿下这是何意?”隐忍了这么久,陆清远哪里肯放弃,“殿下方才可是说了要放过老臣的。”
“本王可未曾说不论罪,陆大人虽不知细作身份,可依旧做了不少事,虽不至诛九族,可陆府上下可皆是要发配边关的。若是陆大人心疼女儿,不想让她过苦日子,那大可送到我晋王府中,如此一来,也只需陆家其余人受苦了。”
“殿下……”
“但若是陆大人觉得此事不妥,倒是还有商量的余地,毕竟陆大人这些年劳苦功高,信服陆大人的可不少,若是当真做不成尚书,也是可惜。”
陆清远神色一亮,“晋王的意思是……还有回转余地?”
“陆大人可以留在京城戴罪立功,陆家人若是安分守己,那自然也可留下。”
陆清远跪拜叩首,“多谢晋王,老臣永远记得晋王的恩情。”
“可是——”
陆清远一怔,“殿下可还有什么要求尽管提,老臣定当尽心尽力!”
“如此一来,便需陆大人舍弃自己人了。不如便将令爱送至南城,让她在那儿寻个好人家平平安安过完一辈子,陆大人意下如何?”
陆清远面色苍白,“晋王殿下……”
“本王话放在这儿了,就看陆大人如何抉择了。”李承珺说罢,牵过马车缰绳,径直坐在车板之上,驱车而行,“本王也不急,明日等着陆大人给本王答复。”
“是……”
不等陆清远再说什么,他便驱着马车行远。
陆清远目送着马车离去,眼眸愈发晦暗,他冷哼一声,挥袖离去。
一道身影自拐角处急切而来,“父亲,此事如何?晋王殿下可有说什么!”
陆清远咬了咬牙,回望了一眼离去的马车,“若涵,日后父亲会替你寻个好夫婿的。”
陆若涵面色一沉,“父亲,您这是何意?”
“还能是什么,晋王不愿意娶你。”
“可这是皇上赐婚,哪里是他想不娶就能不娶的!”
“你瞧瞧殿下对那苏澜,他既能亲自背着她出府,又做车夫亲自驾马车而行,那苏澜如今正得晋王恩宠,眼里又怎可能有你,你莫要自讨没趣!”
陆若涵气得咬牙,方下李承珺将宋幼清背出来时,她瞧得一清二楚,她何时见过李承珺有过那般缱绻情深的神色,又何尝见过他堂堂大梁晋王会愿意背一个妾室!
“父亲,此事皇上未开口,便不得下定论,这是女儿的事,女儿会自己处理妥当的。”
陆清远怎会不知陆若涵想做什么,“不必了,此事就此作罢,过些时日我送你去南城,日后你就住在那儿,我会天天选一个好些的宅子,再过两个月替你寻一个家世相当的世家。”
陆若涵不可思议地看着他,“父亲这是要赶我走?这究竟是父亲的意思还是晋王的意思?”
陆清远深吐了一口气,故作无奈道:“这是晋王的意思,想来是那侧妃与你不喜,在晋王跟前说了些什么,才致使他做了此番决定。”
“又是她!”陆若涵恨恨地望着已瞧不见马车身影的街道,恨不得将宋幼清生吞活剥。
“若涵,是父亲无能,无法让你坐上正妃之位,你莫要责怪父亲,如今皇上行难自理,晋王把持一切事物,父亲根本插不得手。”
陆若涵勉强扯出一抹笑意宽慰陆清远,“父亲,若涵从未怨过你,你为若涵做了那么多,若涵心中已是感激不尽。”
陆若涵福了福身,“父亲,陆若涵先退下了,便不打扰父亲处理要事。”
陆清远满意地点了点头,他就知道他做这个选择是正确的,陆若涵是他几个孩子中最为懂事的,她应当不会怨她的。
“嗯,好孩子,你去吧。”
陆若涵颔首低眉,回过身离去,刚转身之际,她脸上的笑意尽数褪去。
如何才能让一个人彻彻底底走出她的视野之中?
自然是死人。
……
马车行远了,宋幼清这才掀开帷裳,“你方才这般说,若是陆清远选了让陆若涵做你的正妃,你该怎么办?”
“不会,陆清远用了大半辈子谋划,这才得到如今的身份与地位,他不会冒这个险,陆若涵虽说是他女儿,可对于整个陆家来说实在是太过于卑微,一个女儿换整个陆家,不亏。”
宋幼清叹了口气,“如今一想,陆若涵倒也是个可怜人。对了,陆清远那你又准备怎么处置?”
她自然不会觉得李承珺会当真好心会让陆清远继续当他的户部尚书。
“陆清远与西部私交过甚,听说他手中还有一座铁矿,我这会吓吓他,他定是会找机会将铁矿尽数转移以做退路,到时便可顺藤摸瓜找到铁矿之处。”
“啧。”宋幼清叹了一声,“你到时不费气力,父女俩都被你解决了。”
“你也不瞧瞧本王这是为了谁。”
……
庄子早有人清理完毕,阿荷也等候多时,见宋幼清来了,赶忙将她送至院子里。
“怎么这么偏僻?”这院子南北皆是竹林,有些与世隔绝之态。
“整个庄子就这里僻静一些,无人打搅,你便可在这里好好养伤。”李承珺将她送至屋里便匆匆离去,外头诸事皆由他处置,实为抽不开身。
李承珺怕她一个人待在这儿烦闷,派人寻了不少画本子与奇闻杂录来。
宋幼清闲着无趣便也翻看着,谁知这不看不要紧,一看当真入了迷,就连夜色渐深也全然不知。
屋子缓缓推开,传来一道熟悉的声音,“夫人,夜深了。”
“嗯。”宋幼清头也不抬地应了声,翻着手中的书,“你回来了。”
“在瞧什么?”李承珺自然有些不悦,他一个大活人站在这儿,宋幼清却连瞧都未瞧他一眼。
“你给我的书,都是些奇闻异事。”宋幼清看得入迷,随意应付了几句,又沉浸于其中。
正瞧到最有兴致之时,手中忽而一空,书被某人抽走。
“你做什么!”宋幼清瞪了他一眼,“把书还我,我还未看完呢,有事等我看完再说。”
李承珺只是略略扫了几眼,嫌弃地将书丢到一旁,“可有我好看?”
宋幼清不耐烦地推开他就要去夺回那本书。
李承珺哪那么容易让她再碰,他将她腰肢一勾,搂在怀里,贴着她耳朵呢喃缱绻,“夫人,夜深了。”
宋幼清如今满脑子都是书中的跌宕起伏,根本没瞧出李承珺的不对劲,“夜深了那你便去睡吧,我不困,再看一会儿。”
李承珺逼迫宋幼清让她看他,“可我们还有件事儿没做。”
“什么事?”宋幼清愈发不耐烦了,“明日吧,明日再说。”那故事后来如何了?她还未瞧,真是抓心挠肺般的难受。
李承珺见她一门心思盯着那本奇闻异录,极其后悔为了让她不乱跑,给了这本书以打发时日。
如今倒好,时日是打发了,也将他一并打发了。
“幼清——”李承珺贴近她一些,“夜深了。”
宋幼清这才恍然觉得有些不对劲,她将李承珺推开,“好了,我要睡了,你出去吧。”
李承珺一把攥住她的手腕,盈盈纤细,叫人舍不得撒手,“我与你睡。”
宋幼清抽出手,低垂着避开他的视线,“我这儿床榻小,一人睡着都难受,你还是去偏院吧,你这庄子大,哪儿都能寻着榻。”
她不傻,这孤男寡女的,躺在同一榻上不出事有鬼了,更何况他们俩还是夫妻,做起来还都名正言顺,她哪里能逃脱。
“你身子不好,我怕你夜里冷,特意给来你暖榻。”
宋幼清倒吸一口凉气,她头一回见将此事说得如此冠冕堂皇,而她又找不出一句反驳他的话来。
“这……不必了吧,庄子里有炭,烧些炭在屋里便也不冷了。”
“庄子里炭本就不多,突然安置了那么多人,便也不够用了,你是庄子的主人,便也只能委屈你了。”
宋幼清:“……”
这是什么道理!
“我这不就亲自来赔罪了。”李承珺捏了捏她指尖,似是入了春的缘故,不似往日那般冰冷,可依旧能触到微凉之意。
阿荷与他说过,夜里冷时,宋幼清需得烧三个炭炉子才能睡下。
“不早了,睡吧。”李承珺说着将她拦腰抱起,小心翼翼地放在床榻内侧。
“不是,我还不见得有困意,我不想——”宋幼清一顿。
入眼的是李承珺纤葱玉指,他指尖微挑,衣扣松落,外衣便尽数褪去。
宋幼清偏过头去,“睡……睡觉就睡觉,你脱衣裳做什么?”
李承珺轻笑,“睡觉为何不脱衣裳?”
宋幼清一噎,自知这话是自己说的不对,“不是,我的意思是……你为何要在我屋里脱……”
“不在你的屋里脱,难道还去旁人的屋里脱?”李承珺正说着,掀开布衾钻了进来,将身子往宋幼清身旁靠了靠。
宋幼清后背一僵,又往里挪了挪,不知为何,即便她知晓二人都已在同一张床榻睡过了,可每每遇到这种时候,她总是不敢直面他。
宋幼清往里挪,李承珺便也一并挪过来,不给二人留有一丝空隙。
“你能不能睡过去一些,我在里头有些挤。”这男人贴过来也就罢了,他的手还横过腰间握住她的手,将她锁在了怀里。
她夜里睡着了也就罢了,她如今还醒着呢,觉得这姿态尤为羞耻。
李承珺贴着她耳畔温声细语,“我怕你冷。”
细暖的温热擦过她耳垂,惊起她一阵颤抖,一抹异样从耳尖传斥到全身,宋幼清不自觉地勾起足弓,将身子往远离他的一侧挪了挪。
“我……我不是很冷……”
“宋幼清,你的嘴何时能说一句真话?”李承珺将她的手回握,“你瞧瞧你的手,都冻成什么样了。”
“我……”宋幼清有理说不清,她是真的不冷,奈何这手偏偏冻得不成样,生生“出卖”她。
“你在怕什么?”李承珺将她的身子掰过来,让她正视他。
可宋幼清却是紧闭着眼不敢睁开,像极了某只为躲避他责罚而闭眼装死的小狐狸。
“放心,我不会碰你。”李承珺将他的发髻松下,青丝倾泻而下。
“当真?”宋幼清这才睁开眼来,见李承珺满目清隽,毫无情迷之态,便松了一口气。
那日在北域关时,二人差些就到了最后一步,不过那时情至深处,她也是被李承珺的温柔冲昏了头脑而放纵自己。
今日她清醒点很,若是再来一回,她可没那勇气了。
知晓李承珺并无此意,宋幼清自知是她多虑了,又见他神色之中似乎还带着一抹倦色,她面有愧意,将他的蹙眉抚平,“今日可是累着了?”
听罗安说,老皇帝神智有些不清,虽有沈安医治,可近几日怕是也不得见好,诸位大臣家眷的安顿事宜与细作的处置都只得一并交由李承珺。
边关虽有谢常安,可接洽事宜总得有人来,李承珺怕她受累不许她碰,这些事便一并施加于他身上了。
她是清闲了一日,可李承珺却是忙前忙后。
“还好,不累。”李承珺把玩着宋幼清的青丝,“我加紧把事情处理了,便能早几日带你回家。”
一听“回家”二字,宋幼清神色一紧,“叔玄,我想了想,我们要不还是别回京城了,或是你先回去,我在临城寻个住处,等你安顿好后你来寻我?”
“怎么了?”
“我有些怕,我在众人眼中早已是个死人,如今回去,定会掀起轩然大波,旁人其实也不打紧,就是……我父亲与母亲……”
“我死了那么多年,他们应当也习惯了我不在的日子,若是我这般贸然回去,会不会有些不妥?”
李承珺心疼地将搂在怀里,分明是回自己家,可她却战战兢兢,顾虑太多,“不会,他们日日夜夜期盼着你,如今知晓你还活着,自是欣喜。”
“可我母亲从小不喜欢我,父亲也是对我严厉至极,他们从小把我当男孩养,对我抱有极大期望,若是这一回我恢复女儿身回去,怕是会——”
“幼清。”李承珺抚着她的眼角,“你恨他们吗?”
“以前恨过,恨他们为何不顾我的意愿让我替我哥哥活着,我那时还想过,为何当初死的不是我,若是哥哥活下来了,那我便也不需承受这些。不过如今经历了这许多事,我也想通了,这也没什么好恨的,都过去那么多年了,我也不再介怀。”
宋幼清笑了笑,“我有时也会想,正是因为这些,我才能以宋幼清的身份活下来,结交了挚友,也遇见了你,算起来似乎也不亏。”
“若不是这些,我说不准早些年就寻了个好人家嫁了人,如今在家相夫教子,管理内宅的,一辈子也就这么平平淡淡过去了。”
李承珺捏着她下巴,趁着她还未回神之时,在她唇角印上一吻,“你如今不也是在我府上相夫教子吗?”
“啧。”宋幼清一把推开他,“好好说话,别动手动脚的。”
她可是已经吃过了他的教训,上一回就是这样,她迷迷糊糊间就被他攻陷了。
“怎么?明媒正娶的,还碰不得了?”
“哪里明媒正娶了,当初可都是依着侧妃之礼成的婚。”
李承珺也不与她争辩,“那等回京后,我再补还你一场,十里红妆,百宴齐开,可行?”
“不必,就你银钱多的没处使。”宋幼清不满地戳了戳他的胸膛。
虽这么说,可她心里明白的很,李承珺当初依的哪里是侧妃之礼,那时可是整整一百二十八抬聘礼,她身着正妃凤冠霞帔,八抬大轿从晋王府大门而入,合卺酒也没有落下,就连她父亲与母亲都一并请来。
他早已“预谋”许久,只是为了给她堂堂正正的正妃之礼,是她太过于迟钝,那时并未察觉出来。
回想起这些年来的种种,宋幼清似乎根本想不起来李承珺做了什么事,可再仔细一想,他做的事似乎都是为了她。
她自是能感觉到他对她的好,宋幼清往他怀里钻了钻,“叔玄,多谢你……”
多谢他这些年来并未放弃她,亦多谢他将她捧在心尖,又将她的心捂热了。
“谢我?”李承珺见宋幼清主动靠近,自然不会放弃此番时机,他埋在她颈间,“那你想如何谢我?”
宋幼清还当真仔细想了想,“你什么也不缺,我给你的东西也上不得台面,想来想去,要不还是等日后我有钱了,请你去醉仙居吃一顿,如何?”
“就这儿?”李承珺挑了挑眉,她想了许久就这些?
“怎么,嫌弃啊,可我如今也身无分文,就算你想要什么,我也答谢不起。”
李承珺将手缓缓绕置她衣带处,“不必等日后了,就今日吧。”
“今日?我没钱。”
“没钱不要紧,我也不想要钱。”
李承珺话音刚落,宋幼清便感觉腰间一松,她伸手一摸,便察觉自己衣带已不知何时被这男人扯下来了。
“李叔玄!”宋幼清吓得赶忙就要去系上。
李承珺哪能让她得逞,他一把将宋幼清的双手攥在手心里,温热的气息贴了上去,“本王不缺钱,倒是缺你,要不你就拿自己来答谢我?”
宋幼清脑中警铃大作,李承珺之心显而易见!
宋幼清说着就要推开他,“李叔玄!你方才说过不碰我的!”
李承珺的细密温热从她面庞引至颈肩,“嗯,可那是方才说的,我如今可没说。”
宋幼清:“!”
李承珺就是有这本事,分明就是在说瞎话,可又让人觉得甚是有道理。
她还未来得及再多想什么,又被李承珺的急促暖意包围。
不得不说,李承珺愈发娴熟了,不过须臾,宋幼清便又溺死在他柔情蜜意里。
可宋幼清还是有些害怕,“我……我腿伤了……”
李承珺的手缓缓游走,“你不必动,更何况你也用不着腿。”
宋幼清欲哭无泪,“可……如今……在庄子里,会有人听见的……”
“不必担忧,我特意给你挑了这处僻静的院子,这里不会有人来,更何况有人守在院子外,我们动静再大,亦不会有人听见的。”
宋幼清:“!”
他白日里可不是这么说的!
不是说好了找个僻静的院子是为了让她好好养伤吗?怎么会是……
李承珺指尖的冰凉激得她一个激灵,宋幼清下意识就要去阻拦。
“别乱动。”
李承珺垂目凝视着她,她双唇沾着温润,烛光微火将她的娇软柔美映出,李承珺眼眸愈发晦暗,手中的动作更为深入。
“别。”宋幼清身子一颤。
李承珺察觉出了宋幼清身体的异样,他有意在此处轻拢慢捻,引得宋幼清又是一阵颤栗。
宋幼清早已没了反抗的气力,自知今日逃不过这一劫,便也随他去了,任由他肆意妄为。
不知何时,她的衣衫被尽数褪下,窗外的微风袭来,不仅未带来凉意,却是让她身子更为滚烫,呢喃般的低咛顺着窗扉之隙,飘出院外,化为虚无。
李承珺脸上的隐忍一览无余,他贴在宋幼清耳边,细语道:“阿容,可以吗?”
宋幼清紧紧攀着他的后背,手指似要嵌进他的肉中,她脑中万千思绪飞过,可什么也捉摸不住,也不知是何使然,宋幼清愣愣地点了点头。
李承珺为了等宋幼清接纳他的这一刻等了太久,如今得了赦,他哪里还有理智可言,在宋幼清还毫无准备之时便沉下身去。
宋幼清拧着眉头,突然闷哼出声。
李承珺咬着牙,强迫着自己止住了下一步动作,担忧地望向她,“怎么了?”
宋幼清喘着气,“疼……”
李承珺在她耳鬓厮磨,“乖,再忍一忍。”
“叔玄,我不想要了……”宋幼清强忍着要涌出的泪,呜咽几声。
这是真是疼……没有人与她说过啊,为何这般疼。
可这对于李承珺来说,无疑让他更舍不得退离,他咬着她耳垂低语,“今日就这么怕疼?往日刀剑入肺,都不见得你会疼得吭一声,如今忍不得了?”
宋幼清又是委屈又是气急,瞧瞧这男人这说的是人话吗!
“就一会儿,好不好,阿容,就一会儿,你忍一忍。”李承珺将自己又埋进几分,见宋幼清眉间紧蹙,愈发加深。
“李叔玄!”
……
窗外的栖鸟被惊起,扑腾着双翅远离,另寻他处。
月色正浓,却不及满屋柔情,横枝蔽空,月都羞涩了几分,藏在乌云后避而不出。
屋里时不时传来二人压抑的声响:
“李叔玄!你骗人,就说了一会儿的!”
“你听岔了,我并未说过……”
宋幼清也根本记不得李承珺说的一会儿是多久了,她只知巡逻街道的打更人敲锣都敲了三回。
宋幼清累得气力尽失,分明她也没做什么呀,为何能比带兵打仗还累。
迷迷糊糊间,宋幼清沉沉睡去,李承珺又在她耳边说了什么,她是全然不知,她只记得自己睡前隐隐约约想起一句话来:
男人的话,皆不可信!
第126章 番外(六)求饶
宋幼清不想醒, 更不愿动。
她浑身上下如同被车马碾过一般, 无异于三年前身上被戳了十余个窟窿而躺在床榻上几个月起不得身的日子。
“醒了?”一只不老实的手顺着布衾搭在她的腰肢之上, 两人相靠毫无缝隙。
宋幼清不想与罪魁祸首说话, 又闭上眼假寐。
李承珺支着身子探过身来, “怎么?可是恼我了。”
宋幼清依旧不说话, 躺着装死。
李承珺将下巴搁在她后颈处, 呼出的气息打在她的耳垂间,满是笑意,“怎的?连话也不想与我说了?”
宋幼清一把将他推开, “都什么时辰了,堂堂晋王大白日的赖着不起身,不是说还有许多要事吗?都不处理了?”
李承珺不怒反笑, “今日事宜不多, 我都已交给无南,午时前都可陪你。”
他轻轻咬了她耳垂一口, 将她搂在怀中。
有些东西宜浅尝辄止, 只因太容易上瘾, 就如面前的宋幼清一般, 昨夜他既已尝过鱼水之欢滋味, 怎可能轻易收手。
只是单单搂着她, 李承珺也已有些按耐不住自己。
“混子,离我远些!”宋幼清根本没心软,一脚就踹了上去, 可自己方有所动作, 就酸疼得“嘶——”了一声。
原本就有气的她,气血又上涌几分。
“哪里疼?”李承珺皱了皱眉,正说着手就伸了过来。
昨夜他还算有些良心,在她熟睡后替她擦拭了身子,又替她换了一身洁净的中衣。
只不过如今瞧着,这中衣松松垮垮耷拉在身上,穿与没穿着实没什么两样,李承珺的手很轻易地便透过单薄的中衣与她的肌肤相触,激得宋幼清又是一颤。
李承珺一脸正色,手缓缓轻揉起来,宋幼清正要呵责,见身上的酸痛愈渐轻缓下来,便强忍着怒意不出声了。
“还有哪里疼,都告诉我,我一并给你揉揉。”李承珺温柔得不像话,手上的动作也生怕弄疼了她。
不过此事都是因他,别说替她揉揉了,揉上一天替她消除难受他也是乐意至极。
李承珺眼神微微一瞟,便瞥见宋幼清锁骨与颈下缀着大小的青紫色,那些都是他昨晚留下的痕迹,李承珺瞧着,眼神愈发晦暗。
他偏过头去,强忍着不去看她,生怕自己又控制不住自己。
宋幼清一脸幽怨地望着他,“都怨你!我哪哪都难受,今日如何起身?你倒是神清气爽,受苦受累的都是我。”
李承珺被她这番怨言惹笑了,连连赔不是,“都是为夫不好,我保证,下一回我定不会这样了,我轻一些。”
“李叔玄!”宋幼清狠狠地瞪了他一眼,“做梦!不可能有下一回了,你想也别想。”
她说什么都不可能在给李承珺机会,她上过一次当便长了教训,万不会再栽在他手里。
李承珺忍俊不禁,手中故意使了使力,“你也就如今说话强硬的起来,昨夜也不知是谁哭着求饶,就连捶我时一丝气力也没有。”
宋幼清刹那间羞得面红耳赤,“啊啊啊,不要说了!”她死命捂着李承珺的嘴,“不许说了,你不许说了闭嘴!我没有!我何时求饶了,求饶什么了?你莫要信口雌黄!”
李承珺一把攥住她的手,“忘了?”话音刚落,他便翻身而上,将宋幼清囚与身.下,“若是忘了,便让为夫再帮你回忆一番。”
李承珺见宋幼清被吓得一动不敢动,便存了心思要逗逗她,“为夫可喜爱极了你昨夜求饶的模样,夫人昨夜可是与平日大相径庭——”
宋幼清恨不得闭眼装死,李承珺的话她根本反驳不得。
别说李承珺了,她一回想起昨夜的自己,恨不得当场失忆,她简直不敢想象那些低咛娇软之声竟是从她口中溢出的。
她羞得都要没脸见人。
李承珺见宋幼清都快哭出来了,便也不再逗趣她,他,“好了,今日先放过你,你好好歇息就是。乖,告诉我还有哪里难受,我给你揉揉。”
李承珺听到他说放过自己,松了口气,拧着一张脸任由他的手游走,“腰难受,手难受,腿也难受。”
李承珺小心翼翼地替她按揉,“这下好了,可以老老实实躺在床上养伤了。”
宋幼清嗔视一眼,哼了声。
但不得不说,李承珺这按揉地手法委实不错,宋幼清闭着眼享受,不知不觉中,渐渐又睡了过去。
李承珺见她气息声愈渐平缓,将她身子摆正,替她掖好布衾这才起身。
睡梦中的宋幼清似是察觉到了有人离去,她蹙着眉呢喃了一声,“叔……玄……”
李承珺又折了回来,在她唇角印了一吻,“乖,你睡着,我还有事,去去就回。”
“别走……”
睡得有些迷糊的宋幼清不自主地回应着他,这让李承珺哪里受得住,不禁加深了这个吻。
李承珺失笑,这女人口中说着不要,身体倒是实诚的紧。
许久之后,就在宋幼清将要醒来之时,李承珺才恋恋不舍地放开了她,在她额间印下一吻这才离开。
望着她安宁的睡颜,甚为满足,他想要的从来不过就是这般,岁月静好,长乐未央。
方推开门,变见一脸焦灼不安的无南终是松了一口气,“王爷,您终于起身了。”
他以为自家主子还要与娘娘大战三百回合。
咳咳,看样子王爷应当是忍住了。
李承珺系着腰间的佩玉,神色有些不悦,“不是说让你等着吗?”
“王爷,是诸位大臣早早等候,心切至极。”
李承珺毫不犹豫,“那便让他们等着。”
他又回身望了一眼紧阖之门,吩咐守在一旁的阿荷,“你好好守着,不许让不相干的人打搅她,你也不许叫醒她,她何时醒再替她梳洗。”
“是,王爷。”
无南一愣,“王爷,可今日要出发回京啊,娘娘贪睡恐怕会误了行程。”
阿荷在一旁一直不住地使眼色,这无南平日里聪明的紧,怎么这个时候又犯糊涂。
无南立马反应过来,“属下知晓了,属下这就去安排。”
自家王爷是带娘娘回京,旁的那些人只是顺带,那自然是娘娘更为重要些,若是娘娘说想明年回京,王爷定也不会说一个“不”字。
李承珺根本没瞧他一眼,对阿荷道:“她醒来后命人来通禀我一声。”
“是。”
……
“娘娘睡下了,不见客,各位请回吧。”
“都什么时辰了,娘娘还睡着呢,阿荷姑娘莫不要诓骗我们。”
“就是,侧妃娘娘这般若是让王爷知晓了——”
“诸位姑娘不必多虑,是王爷吩咐让娘娘多休息的,王爷也说了,不许让诸位来打搅娘娘,请回吧!”
“嘿,你个小丫鬟胆子也是大了,”
……
宋幼清是被这阵喧闹声吵醒的,门外窸窣的说话声让宋幼清不管再如何闭眼也无法再睡过去,她烦躁地起了身。
“阿荷。”
阿荷不满地看了众人一眼,推开门而入,“娘娘,可是外头将你吵醒了。”
“外面是什么人?”
方才睡了一会儿,身子舒适了些,可还是酸痛难忍。
“是各家的姑娘。”
“来我院子里做什么?”
“姑娘们说如今住是在王爷的庄子里,理应来当面谢过王爷,可王爷如今不在庄子中,便来见过娘娘。”
宋幼清冷笑一声,合着是李承珺见不着才来见她的,她们分明醉翁之意不在酒。
“娘娘,要见吗?”
“见。”宋幼清说着便坐起身来,“她们都来了,若是我不见岂不是让人觉得我不懂事。让她们在院子里等候吧,备上鲜果糕点好好招待。”
“是。”阿荷速速替宋幼清更衣梳洗。
宋幼清眯着眼小憩,无意间瞥见铜镜中自己的模样,吓得睡意全无。
该死的李承珺,怎么偏偏就在颈部留下了青紫色的暧昧痕迹,这让她怎么出去见人!
“阿荷,去换件领子高的外衫来,我不要这件。”
“娘娘。”阿荷又是偷笑又是为难,“只此一件了,庄子里没有娘娘的衣裳,这一身还是昨日王爷派人去购置的。”
真是要命,这痕迹不管是谁瞧见了,都能知晓发生了什么,若是就这么走出去,整个庄子都知晓她与李承珺作业的荒唐事了。
她宋幼清活了那么大岁数还要不要面子!
“不必梳理发髻了,就这样吧。”宋幼清将青丝倾泻而下,搭在颈间遮挡着斑斑吻痕。
“娘娘,这样怕是不大妥当……”
“不碍事,是她们来见我,又不是我去寻的她们。”宋幼清只别了一支木簪子便走出了门去。
院子里叽叽喳喳的女人见着宋幼清来,不情不愿地起身福了福,“见过侧妃娘娘。”
宋幼清只是微微颔首,便坐在了院中,“王爷不在府中,若是诸位姑娘来寻王爷的话,怕是白走一趟了,有什么话一并与本宫说就是,本宫会代为转达。”
身旁几人面面相觑,面露讥色。
“侧妃娘娘,今日我们就是来寻王爷的,王爷是这个庄子的主子,我们自然都得听王爷的,更何况——”有人瞥了眼站在最后的陆若涵一眼,“这正妃娘娘就在这儿呢,哪里轮得到一个侧妃说话。”
“荒唐!”阿荷呵斥,“我们晋王府只此一位娘娘,何来的正妃娘娘,姑娘可是要小心着些,若是让有心人听了去,传到王爷耳中,可就不知是怎么一回事了。”
那开口的余家姑娘住了嘴,方才她也不过是呈一时口舌之快,如今在场的哪个不知道这晋王妃一事还没个着落,晋王似乎根本不在意此事,连提都没提一嘴。
众人皆猜测晋王在想什么,可是不愿意让陆若涵做正妃?如此一来,她们便都有了机会。
如今皇上是什么状况大家皆是看破不说破,晋王成了皇位的继承人选,若是能得到这正妃之位,日后可就母仪天下了,谁不想要强这个香饽饽,这才今日来宋幼清这儿探探口风,瞧瞧晋王心中可有哪位属意的姑娘。
“妹妹别生气。”陆若涵原本不想说话的,见有人提及了她,也不好再避下去,她端了食盒上前来,“我今日起早特意做了些桂花糕给王爷与妹妹尝尝,若是喜欢,我日后多做些。”
陆若涵的心思就差直接写在脸上了,宋幼清瞧都没瞧一眼,“陆姑娘的好意心领了,可王爷从不爱吃桂花糕,这送来也是糟蹋了,还不如拿回去自己吃吧。”
陆若涵微露鄙夷,“妹妹许是弄错了,王爷平日里最爱吃桂花糕了。”
宋幼清清冷地哼了一声,哪里是他,分明是她爱吃。
“妹妹若是想得王爷宠爱还得清楚王爷喜好才是。”陆若涵淡淡瞥了宋幼清一眼,在触及她颈间时,脸色一僵。
即便宋幼清用发丝遮掩地很好,可陆若涵一眼便瞧出了那是什么,这无疑昭示众人宋幼清与李承珺昨夜同房行了事,虽两人早已成婚,此事不可避免,可真让她瞧见了,心里还是如同扎了根刺一般。
再看向宋幼清的眼神如同淬着毒一般。
宋幼清自顾喝着茶,权当没听见陆若涵说什么,反正李承珺说了要将她门陆家流放,那她也不必与她一般见识。
“王爷不在府中,怕是也尝不到了,要不妹妹替王爷尝尝,若是有不满意的,妹妹直言。”陆若涵说着就将一小碟子的桂花糕递了过来。
宋幼清虽然有些饿,但也不至于胡乱吃东西,陆若涵送过来的也不知道有没有毒,她毫不留情地往回推了推,“不必了,我也不爱吃这些。”
“没事,妹妹就尝一尝。”陆若涵一脸委屈,“妹妹可是嫌弃我的手艺?”
宋幼清当真想道她真的是嫌弃,但碍于有旁人在场,她如今还是要给李承珺留些面子,只是耐着脾气推脱,“不必了,多谢陆姑娘。”
可她的手刚触上食盒,陆若涵手忽而一松,只听一声木击之声,食盒落在地上,带着摆盘精致的桂花糕一并落在地上,一碰即碎,洋洋洒洒铺了满地。
院中一时寂静,宋幼清望着满地狼藉神色凝重。
陆若涵收回目光,愤愤不平,“妹妹不吃就不吃,为何要将东西毁了,这可都是我的心血。”
一旁有人替陆若涵打抱不平,也分分附和起来,“就是,侧妃娘娘自己不吃,还要糟蹋了别人的东西,不知道这是安的什么心。”
“我瞧着分明就是嫉妒陆姐姐会做糕点能讨王爷欢心,她怕陆姐姐夺去了王爷对她的宠爱,这才心有不甘将其毁之,侧妃娘娘心思好歹毒啊。”
“我就不知了,她不过是一庶女,有什么好横的!”
“不过是仗着自己父亲是吏部尚书呗。”
“切,那陆大人还是户部尚书呢,陆姐姐还是陆家嫡女,哪里是她能比的,果然乡下来的眼界低,仗着自己得了便宜做了晋王侧妃就以为自己上枝头做凤凰了,还不是太子殿下不要的破鞋。”
“嘘。”身旁有人拉了拉她,“不许提太子殿下了。”
她们都听闻太子殿下并非真的太子殿下,而是北狄安排在大梁的细作,如今晋王正在肃清北狄细作余党,此时提及难免会让自己惹了一身腥。
“本来就是嘛,就是让王爷知晓她这般娇纵、目中无人,我瞧王爷会不会休了她。”
……
宋幼清默默饮着茶,她们这些话皆左耳进右耳出。
女人在的地方就是是非多……
宋幼清觑了陆若涵一眼,见她一脸受了委屈的模样站在一旁,气不打一处来,“陆若涵,你做什么本宫也不来计较,赶快收拾东西离开本宫的院子,否则等等没了脸可别来找我哭。”
“瞧她嚣张的,坐上侧妃之位可就鼻眼朝天了,欺负的人竟然还敢将人赶走,还有没有天理了。”
宋幼清悠哉悠哉地沏了一杯茶,“那也不像某些人,连个侧妃也做不成。”
“你——”那女子一噎,气得说不出话来。
“诸位若是来挖苦讥讽我也大可不必,想做晋王府的人那需得王爷的应允,若是诸位有办法说服王爷,让王爷将你们抬进府,我自然是一句话都不会多说。”
众人眼中又燃起了希冀,“呵,现在说得轻巧,到时候可别一哭二闹三上吊的。”
宋幼清不接话,指尖轻扣着石桌。
一哭二闹三上吊?那她确是不会,她只会将人衣服扒了丢出去,再废了李承珺。
院中众人各怀心思,一时间寂静无声。
“将军呢?将军在何处?”
一道粗犷男声打破了院中沉寂,除了宋幼清与陆若涵之外的人皆被这声吓得大惊失色,一个个慌不择路就要寻地方躲。
宋幼清一听便知来人是谁,可曹彰不是在北域关嘛?怎么来了这儿?
院外似有侍卫拦着他。
“将军就在院子里,可是曹郎将,院子里有诸多女眷,怕是有所不便。”
“有什么不便的,末将是来寻将军的,管那些旁的女眷做什么,我见完将军就走,不会打搅,难不成还要劳驾将军走出来见我?”
“曹郎将,待属下去通禀一声。”
“不必了,不必了,末将这大嗓门将军早已听见了,末将进去就是了。”
“曹郎将,诶!曹郎将!”
宋幼清放下茶盏,便瞧见曹彰一身戎装急匆匆走了进来。
曹彰只是扫了一眼,没也未多瞧院中的几位女眷,向着屋里喊着,“将军,谢将军特派末将前来有要事商议。”
宋幼清见曹彰看都没看看她一眼,忍不住扶额,她轻轻咳了一声。
曹彰没听见似的,执着于往屋里寻宋幼清。
有不满的姑娘家呵斥,“你这人怎么回事!没瞧见这么多姑娘家在此嘛,莽莽撞撞的做什么!这可是晋王殿下的主院,若是让晋王知晓你擅自闯进来,到时候可是要掉脑袋的。”
曹彰可没空与人兜圈绕弯子,“我是来寻将军的,自然要来晋王主院寻,不然去何处。”
“什么疯言疯语,这院子里只住着晋王与晋王侧妃,哪里有你说的什么将军。”
“嘘,快别说了。”一旁的另一姑娘拉了拉她的衣袖,“这位是四品北中郎将曹彰曹大人。”
那女子非但不听劝,变本加厉,咄咄而逼,“四品北中郎将那有如何,我父亲在朝中也是四品大官呢,还能怕了他不成?侧妃娘娘,你为何还不赶快将此人赶出去,若是让王爷知晓你私会外男,那可是要——”
“曹彰。”宋幼清忍不住打断了她的话,“你随我来。”
“你又是谁,我在寻将军呢,你插什么话,给我——”曹彰一顿,回过身看了宋幼清一眼,似乎是瞧见了什么了不得的,他上上下下扫了宋幼清一眼,极为不确定道:“将……将军?”
宋幼清这张脸他本就还未认熟,如今又是一身裙衫,混在一群女眷之中,他还当真未认出来。
往日他虽然知晓宋幼清女子身份,可他也是从未见过她女儿身的模样,今日还是第一回 ,怎叫他不惊讶。
宋幼清只是冷冷地看着他,一个字也不愿意再多说。
曹彰这下才确定,是了,这般骨子里的傲气不是将军还能是谁?但不得不说,将军这一身女装……还怪好看的,别有一番韵味……
咳咳。
他单膝跪地行礼,“将军,谢将军有事相商,因事务繁多,不便抽身,便派末将前来。”
曹彰这一声将军犹如平地惊雷,炸得旁人晕头转向,“将军?什么将军?你说谁是将军?她是将军?”
众人瞧了瞧宋幼清,又瞧了瞧曹彰,一时间回不过神来。
什么将军?这晋王侧妃怎么就成了将军了?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儿?
曹彰脸色一垮,“大胆,尔等岂敢对宋将军不敬!”这些人一口一个“这女人”,哪里将将军放在眼里了。
“咳咳。”宋幼清又轻咳了两声。
曹彰见她眼神示意,这才会意,想来这些女人还不知将军的身份啊,他摸了摸鼻子,掩饰尴尬。
“你随我去书房。”即便她再洒脱不顾及,但也知晓这主院里不好让曹彰进去,否则那些叽叽喳喳的女人又不知道要给她安什么罪名。
“是。”
宋幼清转身离去,“阿荷,将诸位姑娘送出去吧,再将院子打扫干净。”
“是,娘娘。”
宋幼清一走,院子里才真的炸开了锅。
“方才我是不是真的听错了?那曹郎将可是唤侧妃将军?”
“你快来掐我一把,我怀疑我也听岔了,她怎可能是将军呢?”
“方才你们可有听到那个字?”
不知是哪家的姑娘一脸惊恐,“是不是我想的那位?可是那位不是三年前就已经死了吗?”
“嘘,相传不是说没找见尸首嘛,那说不准就没有死,可是那位不是镇国侯嫡子吗?如今……如今怎么会……”成了女子?
这消息来得太突然,众人一时间都无法适应,纷纷看向阿荷,见阿荷一脸坦然地在收拾,似是知晓此事,心中便更信了三分。
这下众人之面姹紫嫣红,都不知所措起来。
完了,方才她们出言不逊,怕是得罪了宋幼清,这下又该怎么办?
宋幼清一直不说话,哪里是说不过她们,分明是懒得与她们计较。
再回过身看去之时,哪里还有宋幼清的身影,众人再也没有心思想其他的,只期盼着宋幼清根本不认得自己,不会怪罪自己逞一时之快。
而如此一来,陆若涵的境地愈渐尴尬,众人瞧向陆若涵的目光愈发深邃起来。
若是不知晓此事,她们还能道宋幼清是苏家不起眼的庶女,可人家是宋幼清啊!
宋幼清是什么身份,她可是让人畏惧的镇北将军,又是镇国侯嫡女!与之相较,陆若涵那户部尚书之女的身份根本没眼瞧,若宋幼清只是侧妃,陆若涵凭什么去争正妃之位。
莫说陆若涵了,她们在场的几个人中,可都没有那个胆子和宋幼清去争男人。
她们父亲在朝中虽有些说话的地儿,可见了镇国侯的还不是得点头哈腰,而镇国侯的地位与身份可都是宋幼清换来的,皇上见了她都要忌惮三分。
越想越心惊,越想越恨不得一刻钟前割了自己的舌头,免得自己乱说话惹了祸事。
一众人面面相觑,都即刻会意,赶着步子匆忙告退离去,她们得赶快将消息告诉自己父亲,看看还有没有什么补救的法子。
陆若涵站在原地未动,见先前阿谀奉承她的几个姐妹连看都未再看她一眼就匆匆离去,心不免凉了一截。
她咬着牙望着宋幼清离去的方向,满是不甘。
宋幼清!她竟是宋幼清!怎么可能呢!她不是死了吗,怎么可能又活了过来?
以她陆若涵的容貌和才情这全大梁谁能比得过,可偏偏只有一个宋幼清她敢都不敢比。
在大梁谁人不知那三年前风华绝代,名扬四海的镇北将军宋幼清,那时的她还是男子身份示人,也不知是多少姑娘心怡之人,众人提起宋幼清来,比对圣上还要敬重三分。
宋幼清与她不同,她不需要依附家族,不需接受旁人的安排,以她的身份,她想做什么便做什么,与李承珺也是般配的紧……
她拿什么跟宋幼清比……
“陆姑娘请回吧,其余姑娘都走了。”阿荷说着将食盒递还给她。
陆若涵难得一回没有辩驳,只是点了点头,“好。”
离开院子的每一步她都异常艰难,她夺不过,可是又不甘心!
她脑中思绪万千,突然想起来了什么,她咬了咬牙,既然如此,那她也只能再放手一搏了。
第127章 番外(七)
“王爷, 娘娘醒了。”
李承珺停下手中的笔, 一早晨阴沉的脸终是带上了些许笑意, “哦?那她可有说什么?”
“回王爷, 并未, 今早院子里来了各家的姑娘, 说是要见娘娘, 听阿荷说她们对娘娘极为不敬,可娘娘没当回事,而后曹彰来寻娘娘, 娘娘便与曹彰去东书房议事了。”
李承珺眼中厉色一闪而过,“嗯,你退下吧, 我知晓了。”
“王爷, 那回京事宜……”
“按原计划安排,今夜辰时便出发。”
“是。”侍卫退下, 将门重新合上。
李承珺想着宋幼清今日之事, 不禁失笑。
门又被叩响, 李承珺头也不抬道:“进来。”
脚步声轻缓无声, 不像是侍卫该有的, 李承珺皱了皱眉, 抬起头来朝着门口望去,见到来人,毫不客气, “你来做什么?”
陆若涵款款走了进来, “若涵见过晋王殿下。”
正说着,陆若涵突然噗通一声跪下。
李承珺没说话,倒是想看看她究竟想做什么。
陆若涵泪眼婆娑,“王爷,若涵来向您认错,今日是若涵不好,冲撞了侧妃娘娘。”
李承珺冷哼了一声,“冲撞了侧妃,那陆姑娘该向侧妃赔不是才是,跑来我这儿做什么?”
陆若涵满是委屈愁苦,“都是若涵不好,说错了话,惹恼了侧妃娘娘,若涵的话娘娘如今一句也听不进,可若涵一直把娘娘当做妹妹看待,现下两人有了嫌隙,心有愧疚,这才匆忙来寻晋王殿下,还请晋王殿下出面替若涵说道一番,若涵感激不尽。”
“陆姑娘请回吧,她的事,本王从来不插手。”
“王爷。”陆若涵跪着向前挪了几步,“还请王爷看在我是准晋王妃的份上帮我这一回。”
听了这话的李承珺脸上终是闪过一丝异样,“准晋王妃?”他嗤笑一声,“你父亲不曾与你说什么吗?”
陆若涵面色一僵,止住了哭泣,“家父与若涵有提及。”她跪在李承珺脚边不住磕头,“王爷,求求王爷饶了若涵这一回,若涵做错了什么还请王爷明说,还请王爷不要将若涵发配到那苦寒之地。”
“陆清远说是本王要将你流放到江南的?”
陆若涵怔然,一时不解其意。
李承珺自然是从她的眼神中读出了答案,他低下头继而写着信,“他倒是个爱女心切的好父亲。”
“王爷何意?”
“回去问你的好父亲吧。”李承珺见陆若涵迟迟未走,便起身就要离去。
陆若涵哪里肯放过这一机会,她一把抓住李承珺的衣袍,往他身上贴,声音比方才更为凄苦,“王爷。”
李承珺察觉到她的意图,毫不留情地就将她踢开,陆若涵吃了痛,一时间竟未反应过来。
她怎么也没想到李承珺竟然对女人丝毫没有怜悯之意。
李承珺嫌弃地抖了抖衣袍下摆,“给本王滚远些,来人,将她——”
“王爷!”陆若涵突然厉声打断了李承珺的话。
李承珺双目微眯,是恼怒的前兆。
陆若涵凄绝地望着他,满是可悲,“王爷为何总是不愿意多看我一眼?我陆若涵在京城艳才精绝,模样也不差,及笄之时,府里门槛都快要被踏破,城中世家子弟哪一个不高看我一眼,可却只有王爷你,连一抹眼神都不愿施舍于我。”
李承珺只当做没听见没瞧见,“来人,将人给我带出去。”
“王爷,我不奢求什么,正妃之位我也不要了,只求王爷让若涵在晋王府有一席之地,若涵什么条件都答应王爷,即便您将所有宠爱都给了侧妃,若涵也绝无怨言。”
李承珺终是正眼觑了她一眼,“那你究竟想要什么?”
“若涵只想伴在王爷身侧服侍王爷,替王爷当牛做马,只要若涵入了晋王府,父亲也能尽心尽力辅佐王爷。”
“当牛做马?”李承珺轻笑了一声,“本王可没有养畜生的习惯。来人,还不进来将人拖走!”
“是。”门外的侍卫方才犹豫不决,李承珺这声令下才让几人大着胆子走了进来。
可正推门之时,只听屋内传来厉声:
“李承珺!”
伴着陆若涵毫无顾忌的喊声,是一道清脆的绸缎撕裂声。
侍卫脚步一顿,再也不敢入内。
而屋内的李承珺眉心一紧,顿时有一种不好的预感。
只见陆若涵的衣襟已被她撕开,松垮的衣衫耷拉在她肩头,将她的玉骨衬得更为光洁。
李承珺只瞥到了一眼,便转过头去。
更要命的是,这陆若涵竟然里头什么也不穿,看来她早有预谋,就等着这一刻了。
李承珺随手将一旁的外袍就往陆若涵身上丢去,“披上,给我滚出去。”
陆若涵不语,只是自顾拆下别在发间的簪子,青丝倾泻而下,显得更为我见犹怜,她面上泪痕沾染,当真有被人欺辱而委屈的模样。
几个侍卫面面相觑,都不敢上前,这陆家日后是什么境地,他们跟在李承珺身边,一个个心知肚明,若是当真碰了这陆若涵的身子,被她反咬一口,他们这辈子可就不得安宁了。
他们这进也不是,退也不是,一个个皆等着李承珺再发话。
李承珺这回当真是发了脾气,“都站着做什么!还不给本王将人丢出去!”
“是……是……”几个人对望了一眼,颤颤巍巍走了进来,都不敢正眼瞧陆若涵。
陆若涵恍若无人,将外衫又向下扯了扯,她脸上满是孤注一掷的决绝,“王爷如今都看了我的身子了,难道还不娶我吗?若是传出去,怕败坏的也是王爷的名声。”
陆若涵见李承珺无动于衷,恨得咬牙,“就算王爷不顾及名声,也该想想您捧在心尖的侧妃吧。”
李承珺面色一沉,“什么意思?”
话音刚落,又有脚步匆忙而来,“王爷,娘娘来了。”
李承珺终于明白陆若涵那番话是何意,好她个陆若涵,在这儿等着他呢,他倒是失策了。
而众人脑中皆闪过两个字:
完了!
他们家王爷这是跳进黄河洗八百回都洗不清了。
书房,孤男寡女,衣不蔽体……
这不必想都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就算真的没发生,这看着也像这么回事啊!
遇事从来处事不惊的李承珺脸上终是有了一丝裂痕,他下意识看向屋外,听着脚步声,宋幼清似乎走近了。
今日他好不容易才将她哄好,这下好了,若是宋幼清误会了什么,别说他不会让他再爬床了,他怕是连庄子都别想进去了。
李承珺心里突然没了往日的底气,他竟没想到自己也会有遇事不决的时候。
“王爷,属下将人藏起来。”站在最前头的侍卫探了探脑袋,见宋幼清的身影就在前院,也顾不得其他,上前就去扯陆若涵的身子。
“别动。”李承珺摆了摆手示意他退下。
藏?他可是嫌自己命太短?这藏起来再被察觉,可就是另一回事了。
陆若涵眼中闪过一抹精光,她突然身子一软,瘫倒在地上,“王爷,不要啊。”
这一声娇软无骨若是放在他时,定是能将男人迷得七荤八素,可如今李承珺听了,却是恨不得提剑直接将她捅穿。
陆若涵这一声无疑是让他的处境难上加难。
屋外已传来宋幼清的声音:
“王爷呢?”
“娘娘。”有侍卫上前两步拦在了宋幼清面前,“王爷正在处理事务,娘娘要不等等再来?等王爷忙过这阵,属下再去禀告娘娘。”
“处理事务?”宋幼清挑了挑眉,往屋内探去,“那本宫怎么就听见了女人的声音?”
“娘娘听岔了,屋里都是些大老爷们,怎可能……”
“咳咳。”屋里的咳嗽声硬生生将那侍卫的话打断,侍卫极有眼见力地缩了缩身子,不再说话。
如今宋幼清就在屋外,李承珺早已没了往日的冷静沉着,他三两步上前,将门打开,见到她时轻和一笑,“你怎么来了?”
宋幼清瞥了一眼屋内,“我听说王爷在此处理公务,似乎……甚是寂寞——”
李承珺一听宋幼清唤他一声阴阳怪气的“王爷”就知事情不好,他赶忙牵过她的手,主动招认,“幼清,今日之事是我疏忽,但我发誓,我没看也没碰,我还是清清白白的。”
屋里的人似乎根本不愿放弃这个机会,她幽怨地朝着屋外唤了一声,“王爷……”语意缱绻,道不尽红尘眷恋。
“啧。”宋幼清冷笑一声,“王爷还当真是事事不误,面面俱到啊。”她二话不说便迈了进去,“王爷这是请了哪家的姑娘来替你磨墨啊。”
“幼清。”李承珺一句话噎在喉间,说不出噎咽不下去,今日是他疏忽,他就不该让陆若涵进屋,让她有可乘之机。
屋里站着的众侍卫低低地行了个礼,“见过娘娘。”
宋幼清扫了眼,漠然道:“哟,这请了人来磨墨,还需得这么多人看着才行呢。”
“妹妹……”方才躺在地上的人缓缓起身,她一手颤颤巍巍系着衣带,一脸被欺后的惨白与劫后余生,“姐姐知错了……是姐姐对不住你,姐姐也不知道会这样……不怪王爷……”
众人都被陆若涵这颠倒是非的模样惊到了,“娘娘,事实并非如此,王爷根本就不曾碰过陆姑娘,还请娘娘定要相信王爷。”
宋幼清在瞧见陆若涵半遮半掩,披着李承珺的衣袍,衣袍下玉骨冰肌,姿态呼之欲出时就已气得面色生硬。
她扯着嘴角笑道:“陆姑娘与旁人就是不一样啊,这替王爷磨墨的,还得脱衣裳才行,可本宫瞧着,这虽入了春,但也未回暖到不必穿衣裳都程度,陆姑娘热了拿把团扇就是。”
陆若涵潸然泪下,系着衣带的手又是一抖,半截衣衫又落了回去,露出大半光洁的身子,全然一副云雨欢好后的模样。
“妹妹,都怨我,都是我不好,我不该今日来寻王爷的,否则这些事都不会发生,我也不想的。”陆若涵挪着身子爬到宋幼清脚边,“妹妹原谅姐姐这一回好不好,姐姐从未想着与妹妹抢王爷,从来没有,今日之事都是意外。”
宋幼清抿着唇不语。
“妹妹放心,今日之事我都会当做什么也没发生过,我日后也会离得远远的,不会再来叨扰王爷与娘娘。”陆若涵说着,作势就要来攀宋幼清的腿。
宋幼清避之不及,向后退了一步,“好啊,陆姑娘既然都这么说了,莫要做不到啊。”
“啊?”陆若涵一愣,不可置信地看向宋幼清。
“怎么?难不成你以为我会勉为其难地将你留下来?”宋幼清居高临下地望着她,周遭的肃杀之气不可忽视,“陆若涵,你既然已搁下自尊想出这种法子,那就应该想好结果,还有,我与陆姑娘不相熟,还未到姐妹互称的地步,陆姑娘还是依着规矩唤我一声娘娘的为好。”
陆若涵收回目光不敢直视她,在她得知面前之人是宋幼清后,她愈发觉得那道目光渗人,可成败在此一举,她既然都已搁下脸面做到这般地步,自然不会放弃。
即便是做李承珺的侍妾,待李承珺登上皇位,她日后都能谋得一个妃嫔之位,怎不高贵。
“妹……娘娘不要误会我,我不是那意思……”一滴泪正巧落下,尤为楚楚可怜,“方才我来时与姐妹们说了我来寻王爷,怕是这会儿她们都等着我回去了……我怕她们久等,娘娘可否借我一身新衣裳,我好得体些出去。”
宋幼清嗤笑一声,这陆若涵还真是心思缜密,这换一身衣裳原本也不是什么大问题,可她若是从李承珺这儿走出去的,那可就不一般了。
到时,众人觉得李承珺与陆若涵做了不该做的事,那才叫真的洗也洗不清了。
宋幼清冷冷地瞥了李承珺一眼,“你在外等着。”
李承珺揉着她脑袋,“小心些,别伤着自己了。”他目光贴切,似是有些讨好之意,陆若涵之事他不会再插手了,全权交由宋幼清来解决。
宋幼清瞪了他一眼,将他推了出去。
狗男人,尽招蜂引蝶!
宋幼清将门半合上,“府里也没多余的衣裳了,陆姑娘怎么来就怎么走吧。”
宋幼清走上前一把掀开披在陆若涵身上的衣袍,丢到一旁。
李承珺这身外袍,她怎么瞧怎么扎眼,等等就该一把火将它烧了。
“啊——”陆若涵捂着身子转了个身,“娘娘,屋里还有人呢。”
“陆姑娘如今才发觉屋里还有人?”宋幼清嫌弃地拿帕子擦了擦手,“我道是陆姑娘只能瞧见我家王爷呢。”
“我家王爷”几字让门外的李承珺沉寂下去的心又活了过来,他心中暗暗自喜。
“陆姑娘既然喜欢这般,那就索性这样走出去,让所有人瞧瞧陆姑娘的——”宋幼清上下觑了一眼,“曼妙身姿。”
“你——”陆若涵气得浑身发颤,她哪里会想到宋幼清竟然让她衣不蔽体这般出去,“娘娘莫要欺人太甚。”
“不走吗?难不成还要让人请你出去?”宋幼清说着便将眼神瞟向立在角落里的几位侍卫。
这烫手山芋被抛过来,几人吓得面红耳斥,低着头不敢对上宋幼清的目光。
宋幼清就知会这般,也不恼,她故作为难道:“怎么办,本宫瞧着似乎没人愿意送陆姑娘出去,那要不本宫受累些,亲自送你出去?”
陆若涵往后挪了一步,下意识避开她。
“陆若涵,我原本不想赶尽杀绝的。”宋幼清摆弄着自己细散的头发,“可我发觉我错了,有些人得自食其果后才会真的夹起尾巴做人。”
陆若涵目光阴寒,毫不掩饰。
“你父亲没有与你提起吗?要将你送去江南之事。”
一提及此,陆若涵脸色更差了,“可是你吹了枕边风,才让晋王做此决定的!”
宋幼清这下便明白过来,看来陆清远在女儿与地位之间还是抛弃了前者。
宋幼清看着陆若涵,不免决定有些可悲,“陆姑娘有心思来算计我算计李承珺,倒不如好好与你父亲谈谈,看看在他眼中你究竟算什么,可别到时候被人卖了,还心心念念他的好。”
“你这话什么意思!”陆若涵见宋幼清根本没有要松口的意思,也不顾忌起来,“宋幼清,你就不怕我将今日之事说出去吗!”
宋幼清满不在乎,“去啊,这毁的也是你的名声,与我何干。”
“宋幼清,只要我今日从这个门出去,那世人便都会知晓我与晋王殿下做了不该做的事,到时就算你们再不愿,我还是入得了晋王府!”
陆若涵死死瞋视着宋幼清,她早已被恨意蒙蔽了双眼,今日她已无退路了,向前去不知可会是柳暗花明,可向后退便是万丈深渊。
宋幼清冷笑一声,从衣袖中抽出一封信来,“陆若涵,我是该说你聪明呢还是说你蠢呢?你送了这封信将我引过来,让我瞧见你衣不蔽体的模样,以为我会嫉妒得发疯,还是算定我根本不能拿你怎么样?若是没有我,你或许还有几分胜算,可你偏偏蠢到将我引过来。”
“老皇帝我都不放在眼里,陆若涵,你凭什么觉得我能瞧得上你?你这些伎俩也只能骗骗旁人,我在朝堂与人算计谋略时,你都还不知在哪里习字练画呢。”
“还在给我递来的桂花糕中下毒?说实话,这盼着我死的多你一个不多少,少你一个不少,我还真就没在怕的。”
那药是北狄的慢性毒药,她只轻轻一嗅便猜的八.九不离十。
雕虫小技。
“你不是说有人在外等你吗?既然你不愿意出去,那便让她们进来。”宋幼清扣住陆若涵的下巴,“也好让她们瞧瞧你这般恬不知耻的模样。”
“来人。”宋幼清一声令下,“去将院子里所有人请来,就说陆家嫡女陆若涵……想见一见大家。”
陆若涵猜到了宋幼清想做什么,她拼命地摇着头,“不要,不要!求求你不要!”
宋幼清怎可能心慈手软,她正要扯下陆若涵身上仅存的半截衣衫,动作一顿,还是作罢。罢了,只是给她留点面子。
她随手一提,轻易就将陆若涵从地上提了起来,往外拖去。
“你做什么!放开我,你放开我!”陆若涵拼了命挣扎着,又一面遮挡着自己摇摇欲坠的半截衣衫。
宋幼清冷着脸,“自然是送你出去了。”
“不要,不要!”陆若涵在发觉宋幼清气力大得可怕,而自己根本无法挣脱的时候,终是怕了,“我求求你,不要让我出去,我这样没法见人。”
“呵,你现在终于知道没法见人了,方才怎么就不知?”宋幼清瞥了她一眼,“晚了——”
“宋幼清!”陆若涵歇斯底里,“你不要太过分!”
“过分?”宋幼清冷笑一声,“你不是已经知晓我的真实身份了吗?难道会不知道我往日做过更过分的事吗?”
“宋幼清,你若是做出这种事来,王爷会如何看你!他只会觉得你是一个心思狭隘,容不下别人的人!”
陆若涵后悔了,事情似乎超脱她预期发展,她如今只能将最后的希冀寄托在李承珺身上,若是李承珺能心软救下她,那她便还有回转的余地,她若是真让旁人瞧见了什么,她就真的是什么都没有了,她日后如何抬起头在京城做人。
“心思狭隘?”宋幼清不在意地笑了笑,“我可从未说过我是个心胸宽广之人。陆若涵你知道吗?三年前我就是一时心软放过了你父亲,才遭到了背叛,否则哪里会遭受这三年的不公待遇,我自此深谙一个道理——”
“斩草需得除根,否则等它来年重生,就连火也烧不尽它。”
“宋幼清,你这个疯子,你都说了那是我父亲,那你抓着我做什么!你要寻仇去寻我父亲,那些事与我无关!”
宋幼清冷笑,陆若涵还真是个凉薄之人,危机之际,血脉亲情她可是一点也顾不上了。
宋幼清自然不会听她的,她一手抓着陆若涵的手臂,一手将门打开。
“幼清。”李承珺见宋幼清出来,就要迎上前,谁知她手中还抓着个衣不蔽体的陆若涵,他慌忙偏过头去。
宋幼清瞧都懒得瞧他一眼,今日之事解决后,她再来找他算账!
“宋幼清,你给我松开!松开啊!”陆若涵歇斯底里地嘶吼着。
“你喊吧,喊得越大声,他们来得越快,我心中自然是乐意的。”
“宋幼清,你这个疯子,你这样会毁了我,会毁了我一辈子,你心思为何这般歹毒!”陆若涵上前就要咬她。
宋幼清扣住她的下巴,“毁了你?你在计划此事之前难道就没有想过这是在毁了你,也是在毁了李承珺吗?陆若涵,没有人害你,你不过是在自食恶果。”
“你疯了,你这个疯子。”她转而看向李承珺,“王爷,求求你救救若涵,她这是要毁了我,我知道错了王爷,我再也不敢了。”
李承珺闭着眼,手指把玩着拇指间的扳指,一言不发。
陆若涵这便知道,李承珺也不准备放过她了,而她如今唯一能求的人便是——
“父亲,父亲,救救若涵,求求你快来救救若涵。”
正与宋幼清所料,陆若涵这几声嘶吼倒是将人引来得更快,不过半炷香,便有凌乱的脚步声而来。
陆若涵低声下气,就差些跪在宋幼清面前,“求求你,放我这一回好不好。”
“那谁又来放过我?苏澜入京之时,若不是你,她也不必遭此大罪,我亦不会这么快就暴露身份。陆若涵,我从来不是面冷心热之人,京城的人皆知,我这人……面冷,心也冷。”
院中枝丫掩映着鱼贯而入的身影,陆若涵那一刻便知,自己这辈子完了。
宋幼清将陆若涵一推,陆若涵双腿无力,瘫倒在地上。
想来是方才那些官家姑娘都回去提起了宋幼清的身份,如今她们一个不落地都来了,还带着自己的父亲与亲眷。
众人纷纷行礼,“见过王爷,见过……宋将军……”
“不必如此,这里可没有宋将军。”宋幼清最厌恶的便是这群老顽固分明心中不服,却又装作敬重至极而又虚情假意的模样。
几人的视线终是汇聚于地上之人,看到陆若涵时,皆倒吸一口凉气。
“若涵姐姐!”
“这不是陆家那位吗?这是……”
“发生了什么事,为何……”
……
来人之中男子也不占少数,有人偏过头不敢一视,有人却假意偏头,眯着眼偷窥,眼中满是对陆若涵身子的贪婪。
灼热的目光叫陆若涵根本无法喘息,她连抬头的勇气都没有,她死死攥着衣角,下唇都被她咬出血痕来。
“若涵,若涵。”陆清远跌跌撞撞跑了过来,将自己外袍褪下,搭在陆若涵身上,“若涵,怎么了,发生什么了,爹来了,不怕,爹来了。”
“爹……”陆若涵缓缓抬起头,见着那张熟悉的面孔,委屈与不甘化作泪倾泻而下,“爹,女儿没脸见人了,女儿不想活了,都是女儿的错,你不要怨晋王,此事真的不怨晋王。”
陆清远将陆若涵裹紧,一脸担忧,“若涵,告诉爹,发生什么事了?爹一定为你主持公道。”
宋幼清微微眯眼,好啊,都到了这种地步,陆若涵竟然还死性不改,既然陆若涵还想孤注一掷,那就怨不得她心狠了。
第128章 番外(八)回家
“爹, 女儿不干净了, 怎么办……可这事不怪晋王, 都怨女儿, 是女儿没推开晋王。”
“晋王殿下。”陆清远一把年纪了, 经历过的事儿不少, 怎可能不知发生了什么, “还请晋王殿下解释一番,这究竟发生了什么!”
李承珺走到宋幼清身侧,拿出帕子, 细致地替她擦着手,“陆姑娘今日当真是令本王大开眼界,与陆大人相比, 陆姑娘当真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晋王殿下……”陆清远痛心疾首, “小女遭受此番不公,晋王殿下不该给个交代吗?即便若涵是准晋王妃, 可她也还未入晋王府, 晋王做出此等之事来, 当真让人心寒, 又让若涵日后如何自处……”
陆清远越说越没了底气, 昨日李承珺威胁他的话依旧时时回荡在他耳畔, 而如今李承珺阴冷的目光早已将他凌迟千百回了。
院中响起此起彼伏的议论声,看向李承珺的目光愈发意味深长。
听至此,陆清远暗暗松了一口气, 不碍事, 众人都瞧见了,晋王便也没了拒绝的地步。
“不必问王爷,此事我也知晓。”宋幼清抽回了手,“今日我正与王爷在书房商讨要事,可陆姑娘却不知怎的突然到访,这来也就罢了,她竟然当着我与王爷的面脱了衣裳,我也是女人,见着旁的女人这般勾引我夫君,我怎可能咽的下这口气,便将她赶了出来,之后……便是诸位见到的模样了。”
“不是,我没有,你莫要血口喷人,我来时你分明就不在,那时王爷不知怎么回事,突然朝我扑了过来,我根本无力抵抗。”
宋幼清如看戏一般看着她,“陆若涵,你说是王爷将你这身衣物扒了的?”
陆若涵潸然泪下,身子也微微颤抖,“正是。”
“好端端的,你来寻王爷做什么?”
“先前若涵不懂事,惹恼了侧妃娘娘,娘娘不听若涵解释,若涵只能来寻王爷了。”陆若涵看向一众官家小姐,“我与娘娘你争吵之时她们都在场,她们皆知此事。”
“哦?那王爷好端端的为何要扒你衣服?”
陆若涵抹了抹眼泪,“许是王爷认错了人,以为我是娘娘你,这才……娘娘放心,王爷没有对若涵做什么。”
宋幼清冷笑一声,没有做什么?她这衣服都要落在地上了,旁人会信没有做什么吗?
“当真如此?”
陆若涵点了点头,“不管王爷认不认,若涵都欣然接受,只是恐怕若涵这辈子都抬不起头来了。”
宋幼清故作一脸不可置信,“陆姑娘你在说什么?你来时我分明也在屋里,可你为何说当时只有王爷一人,你这是存的什么心思?”
“没有,我去时只有王爷一人!”陆若涵也没想到宋幼清能这般颠倒黑白。
“是吗?可我就是在屋里啊,你不信问问他们。”宋幼清觑了眼跟在身后的几位侍卫,“你们说说看,我当初在不在屋里。”
几个侍卫脸不红心不跳道:“在,娘娘一早便与王爷在书房议事了,娘娘一直在。”
陆若涵气得面红,“胡说八道,他们都是晋王府的人,自然帮衬着你说话!”
宋幼清根本没有说谎后的不自然,只是挑着眉,“陆姑娘说我的人不可信,那旁人又凭什么相信你的话?”
“你……”
“陆姑娘可是记岔了?你脱衣裳时我分明就在屋里,也瞧见了。”
“你胡说!我脱衣裳时,分明就只有王爷一个人!”
话音刚落,宋幼清失笑,望着陆若涵的眼眸愈发阴沉,“怎么,陆姑娘这是承认了,是自己脱的衣裳。”
陆若涵这才发觉自己着了宋幼清的道,她拼了命解释,“没有,我没有,不是我脱的,是王爷,是王爷,你们好狠啊,好狠的心啊。”
院子里看戏的人都不傻,如此一来都知晓发生了什么事,看向陆若涵的目光愈发鄙夷不屑。
没想到陆若涵竟然是这样的人,勾引王爷不成,竟然还要陷害宋幼清。
“我没有啊,没有!”陆若涵撕心裂肺,她死死抓着陆清远的手,“爹,你要信我,我没有撒谎,是真的……”
陆清远恨得咬牙,很自己女儿不争气,又很宋幼清咄咄逼人,他压低声音只用两人才可听见的声音对陆若涵道:“废物。”
陆若涵愣在原地,不可置信地看着自己依靠着的父亲,“爹……”
李承珺替宋幼清顺了顺有些凌乱的发丝,终于开了口,“如此败坏风气,京城也留不住她了,送去江南吧。”
陆清远一震,“王爷……”
“昨日本王话都与陆大人说了,今日亦是如此,就看陆大人如何抉择了。本王不杀她已是开恩,只是将她送去江南,尚留得一命,否则陆大人想一想,以她如今这般,哪里还能在京城苟活,这一人做事一人当,本王也不愿看到因为她而无辜牵连了陆家其他人。”
李承珺这话的意思分明就是让陆清远舍弃了陆若涵,他才肯放过陆家一众人。
陆清远低头看着面色惨白的陆若涵,满是不甘,他咬了咬牙,叹了口气,“若涵,爹对不住你。”
“爹……”陆若涵知晓了,他父亲要将她弃了!日日将她捧在手心的父亲要将她送去江南!
她恨,她怎能不恨!
她没有料到最后将她推下悬崖的会是自己的父亲。
“父亲,你为何不救我!我是你亲生女儿!你为何不救我!”陆若涵猛然一口咬在陆清远手臂上,恨不得将其撕咬下来。
“松开。”陆清远吃痛,将陆若涵狠狠甩开,他狠下心不去看她,径直跪在李承珺面前,“王爷,是陆某管教不严,生出了这般不知羞耻的孽女,臣愿意承担一切,若王爷能给她一条生路,臣便亲自将她送去江南。”
“陆大人有心了。”
“陆清远!”陆若涵肝胆俱裂,她从未有一刻如此时这般悲愤,“你从来都只是利用我们,毫无价值你便弃之如敝履。”
“啪——”
这一掌掴声将院中人都惊到了,众人怎么也没料到,会是陆清远亲自扇的这一巴掌。
“呵。”陆若涵突然笑了出来,“你打我?”
陆清远浑身发抖,“孽女,孽女!我陆清远日后就当没你这个女儿。”他又朝着李承珺重重磕了一个头,“还请王爷莫要怪罪我的家人,他们不知情,皆是无罪,还请王爷饶他们一命。”
陆清远迫不及待要与陆若涵撇清关系的模样当真让人觉得可气又可笑,陆若涵摊上这么一个爹,也是倒了八辈子血霉。
“自然,都愣着做什么,还不将人送走。”李承珺不耐烦地摆了摆手,“都退下吧。”
“是。”
陆若涵已疯魔了,她被人押解着,裂肺嘶吼道:“不得好死,你们都不得好死!宋幼清,都是因为你,我诅咒你不得好死!”
陆若涵的嘴立马被捂上。
宋幼清面色一僵,“我死不死的也不劳你费心。”
没有人瞧见,李承珺眼中亦翻涌着杀意。
遣散了众人,院子了终于有了片刻的宁静。
有侍卫走上前,“王爷,属下亲自将人送至江南。”
“好。”
宋幼清背对着李承珺,自然不知李承珺在她身后向着那侍卫默默抽出了刀。
侍卫眼神一闪,立马会意,“属下先行告退。”
他明白了,陆若涵那话激怒了王爷,王爷不准备留着她的命了……
宋幼清懒懒伸了伸腰,“我先回去了。”
李承珺见宋幼清一副淡漠的模样,一把拉住了她,“还生我的气呢。”
“妾身怎么敢。”宋幼清不咸不淡道:“王爷是什么身份,日后定是还有不少姑娘家趋之若鹜,今日之事想来不是第一回 ,但也不会是最后一回。”
瞧她这语气李承珺就知她是生气了,他从她身后搂住了她,“幼清,不会了,我保证这是最后一回,你别气,我与她当真没什么,她来时我都不曾与她多说几句话,我发誓,我当着没与她怎样。”
宋幼清推开他,“没碰她?”
李承珺斩钉截铁,“没!”
宋幼清冷笑一声,“没看她?”
“没!”
宋幼清嗤了一声,“我再问你一回,真的没瞧见什么!”
李承珺一顿,“当真!”
“呵,李承珺,你若是什么也没瞧见,你怎么知道她脱了衣裳,又怎么会给了她你的外袍!”
李承珺:“……”
这话他竟然无法反驳。
“不是……我……”李承珺头一回不知如何解释,每一个字似乎都尤为苍白无力。
他该怎么说,他看了一眼发现陆若涵什么也没穿,就转身不再看她了。
好吧,那还是瞧见了。
“李承珺,你不干净了!”宋幼清故意用掌心揉着他的眼,“回去后将眼睛洗干净了,否则别想再靠近我。”
李承珺顺势将她搂在怀中,“夫人这可是吃醋了?”
宋幼清炸毛的模样他没少见,但今日这般为了他与另一个女人争吵他还真是第一回 见,说心中不欢喜定是假的。
可此事有过一回就可以了,若是再有下一回,以宋幼清的脾气,怕是哄半个月都哄不回来。
宋幼清如她自己所言,就是一个面冷心冷的人,极少有人能将她的心捂热,她愿意坦诚相待的,都是她极为信任之人。
“等今日一过,他们可都知道你李承珺的侧妃是一个善妒之人。”
“善妒吗?我倒是想你善妒一些,见你平日里与世无争的模样,我心里才是真的来气。”
今日一过,也怕是没人敢来接近他了,他也乐得清静自在。
“走吧,去准备一番,我们夜里还有要紧事做。”
“准备什么?”宋幼清一想到昨夜的事,吓得气焰散了不少,身子往后一缩。
“想什么呢你。”李承珺失笑,“说出来让为夫听听。”
“没有!”宋幼清死鸭子嘴硬,“我什么都没想,究竟是什么事?”
“准备行囊,今夜我带你回家。”
宋幼清一愣,“什么?”
李承珺在她跟前蹲下身示意她上背,“我说,带你宋幼清回家。”
“怎么这么快,不是说还要等上几日吗?”
“你等得及,我可等不及了,我这两日马不停蹄地处理事务,就是想早几日带你回家。”
宋幼清心头一恸。
回家,往日都是可望而不可即,即便她就在京城,也不敢奢望这两个字,而今日,她终是等到了。
“好,一切都结束,终于可以回家了,这么一想,小狐狸似乎还在家中,这段时日无人照看,它怕是又要饿瘦了,还有我在离京前在院子里种的花也定是被它糟蹋了,回去后它也是免不了我一顿打的。”
李承珺心口突然一颤。
宋幼清说小狐狸还在家中……
小狐狸被他养在晋王府中,从未离开过。</p>
<p>一直以来,他口中的家都是镇国侯府,却不想它晋王府在她心中亦是家。
“怎么了?怎么不走了?”
“没什么……”李承珺笑得像个孩子,“我们回家。”
落日余辉将二人的身影拉得修长,渐渐融合于愈渐昏暗的天色之中,寒鸦山翠,皆被落霞抹了一份柔和。
“李承珺,我身子还是好酸,回去后你再替我揉揉呗。”
“叫我什么?”
“李叔玄——”
“叔玄?”
“夫君……”
“三……三郎。”
“好。”
“……”
京城镇国侯府。
“思清,来,来祖母这儿,让祖母抱抱你,昨日怎么回事,为何不吃饭?”冯氏将宋思清抱在怀里哄着。
宋思清指着屋外,一个劲地扑腾,“咦,咦……咦!”
宋民怀一把将宋思清接过,“今日我们思清怎么了,什么事儿让我们思清这么快活,告诉祖父可好?”
宋思清不理,挣扎着就要往府外跑,“咦,咦——”
前院当真有了动静,有一小婢女匆匆忙忙跑了进来,见到宋民怀与冯氏时眼睛一亮,“老爷,老……老夫人……”
“莽莽撞撞的像什么样子!”冯氏见府里的丫鬟婢子没了规矩,厉声呵斥。
宋民怀亦是皱了皱眉,“什么事,喘上气再说话。”
“回……回来了。”小婢女指着府外大喘着气。
“什么回来了?”
小婢女脸上满是抑制不住的兴奋,“将军,将军回来了!”
冯氏恨恨地瞪了她一眼,“谢将军回来了,你急什么。”
“是将军,不是,不是谢将军。”小婢女也急得语无伦次,此事太过于匪夷所思了,可若不是京城传遍了,她也不会信的。
“给我好好说话!”
“是我们家将军,我们宋将军回来了!城外都已传遍了,晋王将宋将军带回来了!宋将军没有死,老爷,老妇人,将军还活着!”
冯氏脑中嗡嗡作响,之后小婢女说了什么,她一个字也没听进去,只记得几个字来。
宋将军没有死,没有死……
“阿清,阿清……”冯氏差些就瘫倒在地上,宋民怀与小婢女立马扶着听见。
“侯爷,方才妾身可是听岔了,妾身听到说幼清没死,她回来了!”
宋民怀一脸凝重,可却抑制不住隐隐的迫切之意,“你是哪里听来的消息,若有虚言,我可要赏你三十板子。”
“老爷夫人,奴婢哪里敢欺瞒,听闻消息是从晋王府传出来的,如今京城十之八.九的人都涌至城门口去瞧了。”
从来都是镇定自若的宋民怀抱着宋思清的手微微发颤,“夫人,应当不是假的,她回来了,她当真回来了。”
“幼清,我的幼清……她没死,原来她没死……”
“夫人。”
“阿弥陀佛,菩萨保佑,菩萨保佑。”冯氏双手合十,不住地念叨着:“他们人呢,何时到京城?”
“应当快了,想来是还有两刻钟就能入京了。”
“快,快,快!”冯氏也顾不得其他,慌不择路就往外快步走去,“快带我去瞧瞧,带我去瞧瞧。”
冯氏刚走到门前又折了回来,“不行,你快替我重新梳妆一番,让人去将我年关赶制的新衣拿来,对了,你再命人去将静姝唤来,再让府里的人将幼清的院子收拾一番,府里的灯笼呢,挂起来,也挂起来。”
冯氏在一旁碎碎念,可又生怕遗漏了什么,“快替我想想,还差些什么?”
“夫人,不急,我们先去城外瞧瞧,到时也来得及。”
“不可不可,先备下。”冯氏急得团团转,“是了,还有膳食,都备着,快让小厨房去备醋鱼与东坡肉,还有一直养着的蟹,都一并做了,对对对,还有桂花糕,她爱吃,她爱吃这些!”
宋民怀一活了大半辈子的男人心头亦酸涩不已,冯氏平日里什么也不提及,可他知道她心里苦,可她从不提起,他知道他们欠了幼清这孩子太多了。
本以为此生只能遗憾,却不想她还活着,自然是尽所能补偿对她的亏欠。
“主母,主母。”院外响起匆忙的脚步声,宋静姝,小娘聂氏得了消息便毫不停歇地赶了过来,“消息可是确凿?”
宋民怀瞧了眼宋静姝身后,“睿岩呢?”
“女儿生怕是空欢喜一场,在方才得到消息时便让睿岩先去城外瞧瞧车队探消息了。”宋静姝喘着气,“父亲,阿姐她当真回来了?”
“八九不离十。”
宋府上上下下马不停息,又是挂灯笼的,又是清扫院落的,众人脸上纷纷洋溢着喜悦。
宋民怀早已命人安排马车停在府外,宋府几人稍作整顿,便要上马车前去城外。
街道尽头似有马蹄声而来,众人心头皆是一紧,纷纷朝着那头望去。
冯氏口中念念有词,“阿清,阿清,是我的阿清。”
可马蹄声渐近,几人在瞧清来人面容之时,脸上的笑意渐失。
方睿岩翻身下马,匆匆而来。
“睿岩,如何?”宋静姝三两步上前,抓着他的手,“阿姐可是回来了?”
方睿岩脸上并无笑意,众人心猛地一沉。
方睿岩回握住宋静姝的手,安抚着她,“行队中是皇上与诸位大臣及其家眷,并未……并未有晋王与阿姐的马车。”
宋民怀倒也不意外,只是默默叹了口气,这些年来,听闻宋幼清还活着的消息也不是第一回 了。
冯氏眼中的光刹那间褪去,她转过身去,蹒跚地向府里走着,“我就知道……是我奢望了,她不会回来了……”
宋民怀挥了挥衣袖,摇了摇头,“扶着你主母回去吧。”
“是。”宋静姝不敢在众人面前哭出来,忍着眼泪上前搀扶着冯氏。
不知可是她的错觉,似乎就是方才那一刻,冯氏像是忽而苍老了十余年。
宋府众人不再有希冀,转身就往府内走去。
方才那小婢女站在马车旁眼中满是失落,本以为是一家人团聚,却不料是这样结果,早知她就不与老夫人说了,叫她空欢喜一场。
她牵着马车就要往回赶,却见街道尽头又缓缓驶来一辆马车。
她的目光被牵引着,心中似有什么重新燃起,等马车渐近,她才确认是晋王府的马车。
她慌忙提着裙衫往府里跑,“老爷!老夫人!来了!来了!”
冯氏步子一顿,“你说什么?”
“马车,晋王殿下的马车就在我们府外呢!”
冯氏推开宋静姝,跌跌撞撞就往回跑,正如她所言,府外确确实实停着一辆车马。
她并未瞧见马车中的人,可只一眼,她便知道,她的幼清就在马车里头。
“幼……幼清……”
等了这么多年,她终于等到了。
第129章 番外(九)
马车离城门愈发近了, 似乎都能听见熙攘人群的嘈杂声。
宋幼清紧紧攥着衣袖, 气息声也凝重了起来。
李承珺回握住她的手, “怎么?紧张?”
“没有。”宋幼清咬着下唇, “我怎么可能紧张, 我只是……我只是……”
“不怕, 我在你身边。”李承珺将她搂在怀里, “不论如何,我一直在。”
“叔玄,我如今才发觉我没有自己想的那般冷静, 我有些怕,我怕他们见了我满是失望,又怕他们满是愧疚。”
“不是早已见过他们了吗?还担忧?”
“那不一样。”宋幼清知晓李承珺说的是哪一回, 那夜她救出宋思清, 将他送回镇国侯府时她已见过自己父亲与母亲。
可那怎么能一样,那时她还是苏澜, 她可以疏离淡漠, 而她如今是宋幼清, 是镇国侯嫡女宋幼清。
宋幼清随眼一瞥, 便见他们的马车早已落下后于前头, “我们不跟着车队入城吗?”
“城门口挤着太多人, 听闻你回京,都想来瞧一瞧,你可想被人围观?”
宋幼清拼命摇着头, “不要。”
不过是回个城还要被当做什么稀罕物一般被人瞧着, 着实会让她不自在。
“嗯,等人群散了些我们直接去镇国侯府。”
“好……”
沿着僻静的道路而行,马车里一直回荡着宋幼清的声音。
“这路我许久没走了,那时我总是偷偷跑出府去寻白方瑾他们玩儿,直至入夜了我才偷偷摸摸回来,就是往这条街走的,我爹若是发现我不在府中定是在府外守株待兔,我都是从墙头翻进去。”
李承珺了解她,宋幼清紧张时要不就是一言不发,要不就成了一个话痨子。
“那时你还在晋州,都不知我们几个混世魔王能把京城搅得天翻地覆,那时宋幼清三个字还能止小儿夜啼。”
宋幼清突然转过身扑在李承珺怀里,“叔玄,我们明日再去吧,我们先回晋王府好不好?”
李承珺见她忍了许久终是绷不住了,哑然失笑,“先前回门时本就要来镇国侯府,只是突发意外而耽搁了,今日权当弥补了那日的遗憾吧。”
“回门?”宋幼清突然想起什么来,“那我们更应该先回晋王府了,哪有回门与娘家不打一声招呼的,礼也未备上,你空手去我家不合礼数啊。”
李承珺没给她一点退路,“我早已命人备好了,就在后头的马车里。”
他知晓宋幼清的脾气,她如今确是畏惧,可躲避不是好法子,如若当真将她带回晋王府去了,她明日还能寻着更好的由头推脱。
宋幼清叹了口气,瘫坐在马车上不说话,伸头一刀也是缩头一刀,罢了,就这样吧。
她深吸一口气,想让自己平静下来之时,忽而听闻马车外响起一道熟悉得已刻在骨子里的声音:
“幼……幼清……”
宋幼清身子发颤,呼吸猛地一滞,眼泪就已不争气地流了下来。
李承珺轻抚着她的眼角,“乖,我们到了。”
“叔玄,你陪我。”
宋幼清紧攥着的手已出卖了她的故作镇定,李承珺回握住,“好。”
宋幼清一把将眼泪抹干净,缓缓掀开马车帷裳。
马车外的人还是三年前的模样,可又似乎哪里不一样了,鬓间的银丝勾勒着眼角的褶皱,就连往日清明的目光都混沌了不少,沧桑的眉目里是道不尽的哀愁。
宋幼清想唤她一声,可到了嘴边却怎么也张不开口。
冯氏见着宋幼清的一刹那恍然一怔,眼中闪过一抹失落,她有些不知所措地看向身后。
宋府的人陆陆续续跟了出来,见到马车中的人时皆是一愣。
“夫人……”宋民怀扶着冯氏,生怕她经不住打击而倒下。
李承珺一并走了出来,见着宋府一家人微微颔首,“侯爷,夫人。”
“晋王。”宋民怀向着马车内又瞧了瞧,可一直不见再有人出来,心便凉了半截,“王爷突然到访,不知——”
若不是李承珺一直握着她的手,宋幼清定是当场哭出来,父亲与母亲见着她如今这张面容,恐怕没有认出她来。
冯氏忍了许久,终是忍不住了,她一把推开宋民怀,跌跌撞撞向着马车而去,她迫不及待掀开帷裳就往里探去。
“夫人!”宋民怀眉心一紧,见此情景,暗道不好,赶忙就上前去拉冯氏,“夫人,不可鲁莽。”
这可是晋王的马车,她一介妇人怎可随随便便就去掀帷裳。
冯氏恍若未闻,她不住地喃喃自语,“我的幼清呢,我的幼清呢,为何没回来?不是说她回来了吗?”
一滴泪从宋幼清脸颊滑过,她再也绷不住,“娘……我是阿清啊……”
“阿清?”冯氏缓缓抬起头来看向宋幼清,满是不可置信,“阿清……”
冯氏久久回不过神来,这怎可能是她的幼清呢,她的幼清不是这般模样。
宋幼清心中莫名起了悲凉,她这些年金戈铁马换来了什么?
不过是换了一张陌生的脸,一张连她的母亲与父亲都认不出的脸。
宋民怀压着一口气望向李承珺,极为不安地试探。只见李承珺微微点头,应证了他心中的猜想。
宋民怀眼睛泛红,偏过头去看向冯氏,“外头风大,都进府说话吧。”
一路上没有人说话,只有宋静姝频频回头看向宋幼清。宋幼清不知说什么,而众人是不敢说,亦不敢问。
他们哪里不想知道为何宋幼清的脸变了,又何尝不想知道她这些年过得怎么样?
“幼清啊。”冯氏突然停下了脚步回头看向她,眼中不经意流露着一丝渴求,“你的院子娘已命人替你收拾着,若是不急着回去,就在……就在家里住一日?”
“好……”宋幼清刚应下,突然觉得不妥,看向李承珺。
如今她先是李承珺的妻子,再是镇国侯嫡女,若是要留在家中,还得先问过李承珺才是。
李承珺只一眼便知晓宋幼清在想什么,他心疼将她搂了搂,“我这几日些许有些忙,你在府里我也照顾不了你,不如就在这儿住几日,让母亲与妹妹陪你说说话,我夜里回来了再陪你。”
宋幼清感激地点了点头。
冯氏甚是欣慰,一脸满足,“饿了吧,我已命人准备了午膳,若是有什么想吃的,告诉娘……娘让厨房备着。”
宋幼清摇了摇头,“我不挑。”
“好……好……”冯氏点着头转身向前走去。
席间众人也不知是碍于李承珺的身份还是因宋幼清在场显得有些拘谨。
宋幼清亦是,她盯着桌上的菜肴许久,可极少动作。
宋民怀看了宋幼清几眼,难掩神色,“都是些家常小菜,晋王殿下不要嫌弃。”
“不会。”李承珺说着便剔着鱼骨,又舀了一碗汤递给宋幼清,“来时不是说想吃家里的鱼吗?这时又故作矜持了?”
宋幼清缓缓接过鱼汤,埋头喝了一口,或许没人瞧见,有一滴眼泪落在鱼汤里。
宋幼清不敢探头,又不敢抹眼泪,只得又舀了一勺鱼汤,嗯……似乎比方才那勺咸了一些……
余光中,一方帕子落了下来,好巧不巧落在她脚边。
“夫人,我帕子掉了,可否——”
“我来捡。”宋幼清弯下身将帕子拾了起来,另一只手慌忙将眼角的泪痕擦去。
这狗男人,该死的懂她!知道她不好在众人面前擦拭眼泪,便给她寻了这么一个机会。
宋幼清夹了一块酥肉放进李承珺碗中以作感激,“你多吃一些。”
宋民怀见宋幼清丝毫没发觉用的是自己的筷子,正要说什么,却见李承珺低头笑了笑,夹起酥肉就咬了一口,“我也许久未在府里留膳,府里的菜肴也是想念的紧。”
宋民怀看了看李承珺,又看了看宋幼清,欣慰地笑了笑,“若是晋王喜欢,就常……就带幼清常来。”
“好。”
他怎能不喜,他往日来镇国侯府时都是只身一人,这是第一回 带着宋幼清而来,如今身边坐着他爱的人,吃着她最爱的菜,岂不满足。
冯氏时不时抬头看向她,终是小心翼翼问出口,“这些年……你过得可好?”
宋幼清一顿,随之一笑,“挺好,这些年我一直在江南,那里风景宜人,是个住人的好去处。”
“可是一人?”
“有一朋友陪着我。”
冯氏松了口气,“那便好,那便好,不是一人便好。”
“你身子如何?”比较宋幼清当初以苏澜的身份回京时众人皆知她身子极弱,鲜少有人知晓这究竟是真是假。
“近日回暖,身子也好些了。”
“那便好,平日里多穿些,别着凉了。”
宋幼清低下头来,“是。”
冯氏只是淡淡一笑,也不再说什么,席间又是一阵寂静。
宋幼清脸上的笑意渐渐淡去,冯氏与她的谈话无一不像是主客间的客套话,隐隐含着疏离,她心头有些泛酸。
宋静姝见气氛有些沉闷,逗弄着宋思清走到宋幼清身旁,“阿姐,思清很喜欢你,要不要抱一抱他?”
这话不假,宋思清自从宋幼清进来后一直盯着她,在宋静姝怀中闹个不停,就要往宋幼清身上挤。
“好。”宋幼清伸出手就要接过,可刚触上宋思清身子,宋幼清便立马将右手收了收。
她右手的残缺不想让人瞧见。
宋思清被宋幼清抱在怀里后就安静下来,扑闪着眼睛仔仔细细瞧着她。
宋幼清心中软得一塌糊涂,“我们思清想吃什么?姨给你夹。”
“姨,姨……肉肉。”
两个月不见,他似乎都能说些简单的话了。
“好。”宋幼清换了只手抱他,用左手替他夹了一块鱼肉,她轻轻吹了吹,待鱼肉不烫后才喂进宋思清嘴里,“思清乖,张嘴。”
宋幼清的动作自是没有逃过宋民怀的眼睛,“幼清,如今怎么用左手了?”
“哦,这个。”宋幼清不在意地笑了笑,“右手前几日在北域关伤着了,有些不便。”
宋民怀眼神微闪,宋幼清左手动作熟练,不像是近几日才改的习惯,见宋幼清有意不愿提及此事,宋民怀也不再开口。
“呀。”席间忽然响起宋静姝的惊呼声,她赶忙起身抱起宋思清,“你这孩子怎么这么不懂事。”
宋幼清低头一瞧,这才发觉是宋思清打翻了茶盏,茶水倒在她身上了,“不碍事。”
“父亲主母,我屋里还有新衣裳,我陪阿姐去换一身。”宋静姝二话不说就将宋思清放在方睿岩怀中。
“嗯,你们去吧。”
宋幼清本不想这么麻烦,但见宋静姝似有话与她说,她便起了身一道跟去。
李承珺坐在席间安安静静吃着宋幼清替他夹的菜,方才的事仿若从未发生。
宋民怀哪里还有心思吃下去,“晋王与我们说实话吧,幼清这孩子究竟怎么了?”
……
宋静姝的院子就在她的院子旁,不过一个小院子的距离。
“阿姐。”宋静姝率先开口,“是我疏忽了,我早该在第一回 见到你时就认出你的。”
宋幼清只是笑了笑,李承珺都没第一眼就能认出她来。
“回来就好,你不知道,主母这些年虽不说出口,可她心里是牵挂你的,她总会在你生辰那日去庙里上香,你的院子也一直让人打理着,屋内都摆件也不让人乱了,本以为只是奢望,却不想真的将你盼来了。”
“阿姐,方才主母待你并非疏离,只是见着你回来太过欢喜,而不知该说些什么,人总是这样,日日思念一个人时,对她仿佛有说不尽的话,可当此人真的出现在眼前后,却又不知说些什么。”
宋幼清眼眶微红,只是轻点了点头,“父亲母亲身子如何?”
“父亲身子骨一直硬朗,主母身子大不如前,前些年去庙里上香祈福时摔了一跤,如今腿脚有些不利索,不过养了大半年也好了不少,不仔细瞧根本瞧不出来。”
“小娘呢?她可还在吃药?”
“谢阿姐挂念,父亲与主母待小娘很好,她药虽断不得,可身子一如往日。”
“你呢,他待你如何?”
宋静姝难得露出一抹羞涩,“阿姐不必担心,睿岩待我很好,阿姐的眼光不会有错。”
当初是宋幼清无意间促成了她二人,睿岩虽是入赘,但夫妻二人并未因此而不满争吵过。
宋幼清欣慰地点了点头。
原来他们都过得挺好,这般便好,她也就放心了……
“阿姐,所有的苦都过去了。”宋静姝握住宋幼清的手,“日后你有我们,还有晋王殿下,晋王殿下待你很好。”
明眼人都能瞧出来,李承珺看向宋幼清时眼神温柔地不像话。
“是。”宋幼清今日难得发自肺腑地笑了笑,“能遇见他,是我之幸。”
……
回到席间时,宋幼清能察觉到冯氏与小娘眼中泛红,可她什么也没说,坐到了李承珺身旁。
见宋幼清坐着不动,冯氏才道:“不吃了吗?可是不合胃口?”
“没有,很合胃口,只是来时吃了不少东西,有些饱腹。”
冯氏点了点头,“好,那夜里想吃什么就与娘说,娘让人给你做。”
“好。”
“得委屈晋王殿下了,幼清那床榻睡两人显得有些小了,今日先将就一夜,明日再差人换了大一些的榻子。”
李承珺满不在乎,“母亲不必这么麻烦。”
“母亲”二字震得冯氏有些晕头转向,她愣愣地点了点头,“不碍事,不碍事,日后你们常来,就得换个大床榻的,等日后再有了孩子,更不够躺的了。”
宋幼清面色不可微查地一僵,李承珺反握住她的手。
冯氏并未察觉出有哪里不妥,只是眉眼中隐隐含着倦意。
即便三年过去了,宋幼清依旧记得自己母亲有午憩的习惯,她站起身来就要去扶冯氏,“母亲可是要去歇息了,我送你回去。”
“不必了。”冯氏不显见地避开了她的手,“让你父亲陪我就是,你们可都吃好了?吃好了你就陪晋王殿下去院子里走走。”
见冯氏有意避开她,宋幼清也不强求,“好,那母亲好好休息,母亲醒了我再来陪母亲说话。”
冯氏点了点头,一行人与李承珺告退后才离开。
宋幼清望着冯氏的背影许久没说话。
李承珺站在她身旁也不开口,只是默默陪着她。
也不知过了许久,宋幼清转过身来,“叔玄,我母亲心里其实有我的,是不是?”
“自然。”李承珺揉了揉她的脸,“想什么呢,母亲只是一时间不知从何说起,这才让你觉得有些冷落,她定然是有许多话与你说的。我们来日方长,不急于这一时。”
宋幼清这才舒心一笑,“好……走吧,我带你去我院子里瞧一瞧,许久未回来,我也想念的紧。”
另一边。
冯氏越走越快,全然没有在意身旁跟着的宋民怀。
“夫人,慢些,慢些!”
可宋民怀话音刚落,冯氏突然像是受了惊吓一般,怔在原地,她回过身望去,她们早离了厅堂很远,根本没了宋幼清的影子。
便是在这一刻,泪水决堤而出,她压抑着的情绪终于倾泻,“幼清……我的幼清……”
方才她不敢多言,生怕自己在宋幼清面前哭了出来,可她根本控制不住自己,她想知道宋幼清这些年来过得好不好,可有住不惯吃不惯的?又可又受欺负或是受委屈?
“夫人,没事了没事,她能回来便好,我们应该心满意足的。”李承珺与他们略略提了她脸的事,这愈发让他们愧疚而心疼,可与往日相较,她能活着回来便是最大的恩赐。
“不是,不一样,这不一样。”冯氏攥住手中的帕子,声泪俱下,“那可是生生换了一张脸啊!我们幼清那时该多疼,可她什么也不与我们说。”
“都是我不好,我那时处处苛责她,从未尽到母亲的责任,我若是不将她当做男子养,或是拦着她不让她上战场,她也不至于受这份苦遭这份罪。都是我的罪过,都是我的罪过!”
宋民怀将她紧紧搂在怀里,对宋幼清亦是满怀愧疚,“夫人,都过去了,我们日后好好待她,补偿她,这孩子是个苦命的,往后定能苦尽甘来。”
冯氏撕心裂肺地哭喊着,“回不来了,都回不来了!”
她紧紧攥着宋民怀的手,溃不成军,“你不知道,方才幼清扶着我时,我分明就瞧见了,她右指残缺!她右指生生缺了一节啊!”
宋民怀震在原地,久久回不过神来……
第130章 番外(十)
老皇帝回京, 还有诸多事宜需得李承珺处置, 他刚落脚与宋幼清的院子里, 便因无南的一句话而匆忙离去。
“我与你父亲要入一趟宫, 你好生在家里待着, 脚上的伤还未痊愈, 不要乱走动, 就在院子里坐着,若是有事,就让人传话入宫。”
“我知晓了, 你好啰嗦啊。”说不失落自然是假的,宋幼清心中也希望他能陪着她,“我在家中住两日, 待你忙完了, 再回晋王府。”
李承珺挑眉,“不让我在你这儿留宿?”
“我床榻可小了。”宋幼清皱了皱眉, 她这可不是推脱说辞, 躺两个人不难, 但夜里睡着定是不舒服, “你晋王府的床榻还不够你睡吗?而且我又不是不回来了。”
“夫人在哪儿我就在哪儿。”李承珺俯身在她唇角落下一吻, “在屋里替我准备个小榻也是好的。”
宋幼清实在受不了他腻歪, 她一把推开他,“你还不快去,都等着你呢。”
“嗯。”李承珺揉了揉她唇角, “等我。”
宋幼清点了点头, 见李承珺离去,她又不自觉唤了他一声,“叔玄。”
“怎么了?”
“没什么。”宋幼清笑了笑,“我在家等你,快要落雨了,记得带伞。”
李承珺付之一笑,转身离去。
宋静姝怕宋幼清一人待着烦闷,与聂小娘一道来了她院子。
“小娘。”宋幼清眉眼都染了笑意。
宋幼清不自觉地往二人身后瞧了瞧,可让她失望了,视野中并未有她期待的那个人。
聂氏自然明白她在期盼什么,“夫人睡下了,没一个时辰起不来。”
“好……”
“我前些日子替你做了些新夹袄,你瞧瞧,喜欢哪个,第一回 替你做裙衫,我也不知什么衬你,都是依着阿姝做的。”
“小娘做的都是顶好的,我哪里还有挑的道理。”话音刚落,宋幼清脸色一僵,不可思议地看向聂氏,“小娘知晓我活着?”
若不是知晓她还活着,哪里能替她做那么多身衣衫。
聂氏点了点头,“晋王殿下来寻过我,说起了一些事,我便猜到了,只是不知你在哪,便先备下了。”
“小娘与他说了什么?”
聂氏犹豫了一阵子,叹了口气,“说你幼时吃过药,将身子吃垮了。”怕因为此事让宋幼清心里有负担,聂氏赶忙道:“晋王殿下真心待你,小娘都看在眼里,他不会因此对你有所偏见的。”
“小娘不必担心,我会好好养身子的。”宋幼清心里有些不是滋味,此事李承珺从未与她提起过。
“嗯,身子是最要紧的,既然回来了,其他事便无需再操劳了。”
聂氏闭口不提宋幼清这两年发生的事,只是与她说着这些年京城里的一些趣事,宋静姝跟着她在一旁笑着。
而这一聊便到了晚膳时,宋幼清正要起身,却见母亲身旁的婢女匆匆而来,“娘娘,夫人说有些累了,晚膳就在自己小院子里吃些清淡的了,娘娘的晚膳已备下,奴婢让人送来。”
宋幼清心一沉,母亲这是有意躲着她……
聂氏叹了口气,拍了拍宋幼清的手以示抚慰,“你莫要怪你母亲,她也不想这样。她这些年十分懊悔,如今见了你还活着,悲喜交加,根本不知该如何相处,你需得给她一些时日。”
“小娘,我知晓的……”
聂氏无奈地点了点头,“不早了,小娘回去了,你好生歇着,明日再来看你。”
“嗯,好。”
聂氏与宋静姝一走,整个院子又沉寂下来,清冷地宋幼清都有些不惯,她看着满满一桌她爱的吃食,叹了一口气,“李承珺呢,他还未回来吗?”
阿荷摆着碗碟,“王爷怕是赶不上了,让娘娘先吃。”
“哦。”李承珺说赶不上了,那就是不会来了。
宋幼清没那个心思,随意扒了几口就让阿荷撤下了,“我要歇息了,你去替我打些热水来。”
“娘娘睡得那么早?”
“恩,我有些累了。”
母亲既然不想见她,那她也就不去叨扰了,正如李承珺所言,来日方长,她不急于这一时。
这一夜不时惊雷四起,就如撕裂了天际,将雨倾泻而下,屋外与屋内仿佛两个境地,宋幼清闭着眼许久都未睡下。
方才李承珺递了消息来,今夜事务繁多,他回不来,就歇在宫里了,让她也早些休息。
李承珺不在,她心里似乎空荡荡的,嘴上嫌弃地要命,将他往外赶,可她自己明白,她有多希望他留下来陪她。
他在,她会安心很多,不信她分明就在自己家,可她总觉得她与家人之间隔着虚无的纱,看不透也摸不着。
怕阴雨天旧疾发疼,宋幼清早早就吃下药,床榻间萦绕着淡淡的药香,她强迫自己赶快睡去,不要再多想了。
可夜里的她格外警觉,即便雨声隔绝了屋外声响,她还是察觉到了藏在其中的脚步声。
李承珺不是说宿在宫中了吗?怎么又冒着大雨赶回来了?
她翻了个身,正要坐起来,却突然察觉出一丝不对劲来。
步伐轻缓无力,不是李承珺,她重新翻了个身,背对着门,闭上眼假寐不出声。
门被渐渐推开,冷风夹杂雨水被灌了进来,宋幼清被激得打了一个寒颤,来人轻缓地将门关上,这才走了过来。
宋幼清呼吸声都有些错乱,她怎么回不知来人是谁。
布衾被提了提,重新盖在宋幼清身上,暖得宋幼清心口有些发烫。
床沿微微陷下,伴着一道慈爱的声音,“就知道你夜里不会好好睡,晋王不回来,你就不会照顾自己,雨这么大,夜里冻着自己了怎么办。”
宋幼清已经不敢动,只是眼眶中已蓄了泪。
“多好啊,娘又能瞧见你了,你不在的这些年……娘甚是想你……”
“阿清,你莫要责怪娘,白日里娘不是有意的,娘也想拉着你的手,又或是将你搂在怀里,可是娘不敢,娘怕你心中怨娘,亦过不去心里那个坎,是娘将你弄丢了,哪里还能奢望你原谅娘。”
“每年清明与你生辰之时,娘都会去庙里上香祈福,娘要保佑我们阿清平平安安的,不论在何处,都不必再遭受这些痛苦了。”
“你年纪不大,却遭受了你不该承受的许多事儿。娘承认,娘有私心,你哥哥走后,娘心里悲愤痛苦,想让他再活过来,便自私地让你活成他的模样,娘忘了,你不是他,你是阿容啊,不是阿清。”
“若是娘不这样一意孤行,这些年你便可以快快活活在府里活着,与静姝练琴习字,与别家的姑娘一起上百花会,酿酒插花,哪里会在北域关一待就是这么多年,是娘误了你啊……”
枕边已打湿一片,宋幼清咬着牙不说话。
“但好在你遇上了晋王,从前你爹就说,我们阿容这么好,哪一家的公子能配得上你,如今再想想,似乎也只有他一人了,看着他总是来府里探望我与你父亲,本以为你没了那福气,却不想那孩子心思比谁都深,兜兜转转,还是找着了你。”
冯氏叹了一口气,压抑着自己的哭腔,“娘胆怯,这些话不敢白日里与你说,只得夜里趁着你睡着了偷偷来,你不要怪娘。”
一直温暖的手抚上了宋幼清的额头,替她理了理碎发,“今夜你肯留在府中,娘很高兴。”
宋幼清很想转过身去,告诉身后之人,她早已不再怨恨她了,可她害怕母亲知晓她并未沉睡,会不自在。
屋内一时无声,只能听见外檐上雨水的击打声更为分明。
与此时,突然一道惊雷劈下,屋内亮如白昼,巨响之下,宋幼清趁着这个时机翻了个身,假意揉了揉眼睛,装作被雷声惊醒的模样,“母亲……你怎么来了?”
冯氏也没想到宋幼清会突然醒来,有些局促,“没……没什么,娘怕褥子薄了,你夜里受冻,就过来瞧瞧。”冯氏站起身来,“夜深了……你睡吧,娘回去了。”
冯氏不再看宋幼清一眼,落荒而逃。
“娘!”
冯氏步子一顿,缓缓回过身来,“怎么了?”
“方才做了一个噩梦,外头又在打雷,我有些怕,今夜你留下来陪陪我,好不好?”
泪一下子涌出眼眶,冯氏庆幸如今自己身在黑夜之中,她极快地抹去了眼角的泪,她笑了笑,“好……好,娘陪你。”
宋幼清不提她方才听到了冯氏说的话,冯氏也不问宋幼清究竟有没有听到些什么。
冯氏在宋幼清身旁躺下,就见身旁之人缩进了她怀里,“娘,外头雨水重,你身子都这么凉了,往后就不要跑出来了。”
冯氏身子一僵,随后抱住了她,“好,娘只是见今夜晋王不在,就过来瞧瞧,往后有他照顾着你,我自然是极为放心的。”
“娘放心,他待我很好。”
“嗯,他待你好,爹和娘就安心了。”
宋幼清笑得一脸满足,“娘,晚膳厨房做的鱼有些咸了,我整整喝了三盏茶,还有,那鱼里头放了姜,我不爱吃姜的。”
黑夜中冯氏眼眶泛红,她本以为宋幼清会与她诉说往事,却不想提及的是这些微不足道的小事,可就是这句话,让她半凉的心又逐渐起了暖意。
宋幼清愿意与她家长里短,便是心里真真切切将她当做母亲了。
冯氏转而一笑,嗔怪道:“娘都记得,想来是因那厨子是新来的,怕是根本不知晓这茬,明日一早我就去与他说!明日还想吃什么?娘都让人去备着。”
“我想吃蟹……”宋幼清窝在冯氏怀中,“北域关天寒地冻的,根本吃不着,我馋的紧。”
“好,明日娘就让人备下,不过蟹凉,不可贪嘴多吃,小心吃坏了身子。”
“就吃一只,娘,我真的想吃。”
“那就只许吃一只,不许多。”
“知道了知道了。”宋幼清嘟囔着,“还是娘好,李承珺都不许我吃。”
冯氏嗔怪地拍了拍她脑袋,“别总是李承珺李承珺的,没大没小,该叫王爷,私下这般也就罢了,若是在外人面前只会让人觉得你没了礼数。”
宋幼清不在意地笑了笑,“娘,他巴不得我回回喊他李承珺呢,若是哪一日我当真唤他王爷,他怕是会以为自己又做错了事惹恼了我。”
冯氏失笑,“你呀——”
“王爷待你好,你也不可恃宠而骄,明白吗?夫妻间该相互敬重,他待你好,你也该处处体谅他,你们还有几十年,二人携手,方可一生无忧走下去。”
“嗯,娘,女儿会铭记在心。”
“娘将你交给晋王殿下,很是放心,娘初见他之时就知道,他是一个值得托付一生的人。”
宋幼清失笑,“娘,这你就不知了,我第一回 在晋州见他时他根本不是这模样,一副臭脸,谁也不爱搭理。”
冯氏莞尔,“傻孩子,你们早就见过。”
宋幼清一怔,“什么?”
此事原本是要避讳的,可如今李承珺已与宋幼清成婚,冯氏便也无所顾忌,“你还记得你从前问过娘,你抓周之时抓了什么吗?”
“木剑?还是弹弓?”
“不是。”
宋幼清疑惑,“胭脂水粉?”
“是晋王。”
冯氏笑道:“不对,那时先皇还在,他还是三皇子,你啊,抓着他的手不放,死活要跟着他走,差点没把你爹气死,都说女大不中留,可你那时不过才一岁,就要跟着外男跑了。”
宋幼清尴尬不已,她怎么不知道还有这么一段陈年往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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