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漆夏一直觉得, 自己是个很独立的人,即便陈西繁出国执行专机任务不在身边,她也能适应。
毕竟大家是成年人了, 都有工作要忙, 而且专机任务只是暂时的,最多分开一个月。
分开的第二天是周日, 漆夏逗了一会猫,坐在沙发上发呆。
心口莫名一空, 早餐随便吃了几口就没再动了,她抱着蛋糕, 自言自语:“以后不要再抓陈西繁了。”
“喵——”
“他能让你住大房子,每天有吃不完的罐头。”
蛋糕往她怀里缩,小脑袋拱拱漆夏。
漆夏笑了:“撒娇怪。”
与此同时, 新闻频道还在追踪报道地震灾区的情况,闲下来容易胡思乱想,漆夏就把家里里里外外收拾了一遍。
第二天正常上班,一到工位打开电脑, 甘瑶就凑过来,“我听聂海说,陈机长执行专机任务去了?”
“嗯。”漆夏有气无力地回答,“聂海没去吗?”
甘瑶说:“他想去也去不了。”
“这种国际救援意义重大, 代表国家形象, 只有航司的精兵强将才能去,这次领队是空军部队出身的萧鹰,陈机长年轻有为入选是肯定的, 聂海只是副驾,想参与这种级别的任务, 还得熬几年呢。”
“新闻说,那边余震频繁,你是不是很担心啊?”
漆夏一只手撑着下巴,叹气:“能不担心嘛。”
京市距离布里塞利亚首都一万多公里,而且当地没有世铭航空办事处,可想而知,任务艰巨。
漆夏说:“我完了。”
“什么你完了?”
她感觉,陈西繁给她下蛊了,不然怎么才分开短短两天,脑海里全是他。
这种肉麻的话漆夏没说出口,摇摇头:“没事。”
接下来的日子都很平静,每天上班下班,水御湾那边的房子专门有人盯着,倒也不用漆夏操心。
漆夏会给陈西繁发微信,但是那边信号不好,陈西繁常常三四天才回复一次。
很快就到了八月底,这天,漆夏和邢安娅,许幼菲三人约晚餐。
地点就在邢安娅家,都是熟人,三人决定吃火锅。
这会,漆夏和邢安娅在厨房备菜,许幼菲心疼今天刚做的指甲,不方便帮忙,就抱着蛋糕在一旁和她们聊天。
“你们还记得附中那块盐碱地吗?听说有校友捐钱,准备重新规划那块地了。”
附中校友不乏企业家,每年都有人捐钱,还有办资助基金的。
邢安娅低头切土豆片,“哪位校友?捐了多少啊?”
许幼菲忙着rua猫,头也不抬,“不知道,我表妹在附中上高二,昨天听她说的。”
漆夏有点担心,“那以前咱们埋的那些许愿瓶,会不会被挖出来?”
说起这个,难免想起回不去的高中时光。
许幼菲叽叽喳喳:“高中那会特别迷信这个,我当时写了什么来着,好像是希望哪所大学眼瞎,把我收了,还有当一辈子的美少女?”
“我写的京大数学系,实现了一半哈哈哈。”
“安娅,你当时没考上京大数学系,遗憾吗?”
邢安娅无所谓道:“大一觉得遗憾,原本想转专业的,但后来发现,药学也不错。”
回忆往昔,曾经的幼稚,遗憾好像都不重要了。
漆夏想到那封信,时间太久,里面的内容她记不清了。如果挖出来,会不会被附中的师生看见?
想想就好社死。
她问:“咱们以前埋的许愿瓶还在吗?”
许幼菲:“听说前几年附中进行过一次垃圾清理,保洁阿姨把那块盐碱地里的瓶子都捡走了,应该不在了吧。”
漆夏稍稍放心,可又觉得有点遗憾。
青春啊,弹指之间,只能看见它的尾巴了。
准备好菜,他们围着一张圆木桌,边吃边聊。聊高中那会,谁喜欢谁,谁又劈腿谁,聊同学们的现状,一顿饭吃了两个多小时。
快结束的时候,许幼菲一直盯着手机,漆夏问:“怎么了?有急事吗?”
“没事儿。”许幼菲擦擦嘴,吸一口柠檬茶,“我在群里吃瓜呢。”
邢安娅一下来了兴趣,“什么瓜?我也要吃。”
“宋清月要出国了。”
听闻瓜主是宋清月,邢安娅一下没了兴致,“她呀,搞校园霸凌那事挺严重的,好像还抄袭被人告了?”
“他们家生意出了问题,宋清月才进娱乐圈的。听说她本打算继续走黑红路线,但最近输了几个官司,家里人觉得丢脸,强制把她送出国。”
三人里面,只有许幼菲和宋清月比较熟,除了捡到手机那件事,漆夏和宋清月的交集也不多,索性没再多聊这件事。
吃完饭,许幼菲建议去看电影。
这会已经九点多了,漆夏说:“你们去吧,我明早要上班。”
“别呀。”许幼菲拉住她,“我哥不在,照顾嫂子的任务当然交给我啦,一个人多寂寞,姐妹陪你嗨。”
“谁寂寞了?我有猫呢。”
抵挡不住许幼菲的热情,最终三人还是去看了电影,十二点才回家。
回到家关上门,热闹被满室安静取代。
洗漱后,漆夏趴在床上,给陈西繁发微信:【想你了。】
因为时差,网络等原因,陈西繁一般隔几天才会回,但这一次,他竟然秒回。
陈西繁:【有多想?】
漆夏一个激灵从床上坐起来,【你没在忙吗?】
陈西繁:【嗯,工作告一段落了,下周回国。】
漆夏:【那太好啦。】
陈西繁:【不是说想我吗?有多想?】
隔着老远的距离,漆夏脸上一热,打字:【昨晚做梦梦见你了。】
陈西繁:【春/梦?】
漆夏:【……】
漆夏咬牙:【当然不是。】
陈西繁老神在在:【哦,那你今晚做一个。】
漆夏:【……】
她快无语死了,春/梦这种东西,是她想做就能能做的吗?
不对,她干嘛要做春/梦啊。
陈西繁又说:【想视频见见你,可惜信号太差,发条消息都一直转圈。】
漆夏:【回来见吧。】
漆夏:【房子已经收拾好了,用不用我把你的东西搬进去?】
水御湾的房子两年前就装修好了,住进去只需要添置家具,最近有人在做甲醛检测,已经合格了。
陈西繁说:【我的东西贺骁会帮忙搬,你搬你的就行了。】
陈西繁:【怎么办,等不及想和你一起生活了。】
漆夏抿唇笑,【我也是。】
结束聊天,漆夏睡了这一个多月来,最安稳的一个觉。
或许是受陈西繁那句话的影响,这一晚,漆夏真的做了一个不可描述的梦。
梦里,雾气腾腾的浴室,她被陈西繁按在落地镜子前,灯影摇摇晃晃,水声和呼吸交织,分不清谁的体温更高一些。
第二天一早,漆夏醒来坐在床上,一脸懵。
发呆几分钟,她抱着蛋糕再次躺倒在床上,大呼:“蛋糕,我脑子不干净了!”
蛋糕喵喵叫,表示听不懂人类的黑话。
*
同一时间,北非,布里塞利亚首都,阿鲁尔城正是夜晚。
地震后的第四十五天,救援工作接近尾声,明天就要回国了,陈西繁确定好一条安全上有把握的航线,和萧鹰沟通后,又多部门协调。
做完工作已是晚上十点多,不断有搜救队员和医疗队员返回,和他打招呼。
“陈机长,还没休息吗?”
来布里塞利亚的这一个多月,条件艰苦不说,每天余震不断,还面临严峻的治安问题。盗窃,抢劫,混乱之下,人人自危。
有一次陈西繁和机组人员在房间研究航线图,突然发生余震,刚跑出来房子就塌了。
正因如此,大家建立了坚固的革命友谊,上下一心各司其职,共同完成任务,确保安全返航。
大家刚从外面回来,全都灰头土脸的,后续工作已交接妥当,好不容易闲下来,一帮人拉着陈西繁聊天。
“陈机长,明早能准时起飞吗?”
陈西繁接过搜救队员递来的水,笑了笑,语气笃定:“当然。”
“那就行哈哈哈,陈机长年少有为,前途不可限量啊,对了,你单身吗?”
“医疗队有几个妹子,盯着你好几天了哈哈哈哈。”
医疗队几个女孩儿听见这话,脸刷地红了,“哪有?”
“行了,男未婚女未嫁,有什么不好意思的。”
“不怪妹子们眼馋,又高又帅还会开飞机,我要是女的我也喜欢。”
“所以陈机长,考虑一下吗?”
陈西繁拧开塑料瓶盖,喝一口水,淡淡道:“我结婚了。”
满室寂静。
这话一出,大家都不知道怎么接。
其中一个搜救队员尴尬地笑两声,“英年早婚,看不出来啊。陈机长,你什么时候结的婚,怎么没听说呢?”
陈西繁勾唇,稍稍扬了扬眉:“或许……明年,也可能今年。”
“什么意思?”
“你不是问我什么结婚么?”陈西繁懒洋洋道,“我争取早点把人娶回家。”
这么一说,大家就明白了,陈机长心有所属。
有队员开他玩笑,“嘿,看不出来啊,陈机长你还挺急。”
陈西繁嗯一声,“她太好了,惦记的人多。”
正巧这时,萧鹰叫他:“阿繁,过来,找你说说伤员回国的事。”
陈西繁应声:“来了。”
第二天清晨六点,太阳初升。
破败荒芜的异国机场,一架民航客机在朝阳的沐浴下,缓缓滑入跑道。
广播里传来沉稳有力的声音:“各位乘客,欢迎您乘坐AH026航班,与我们一起飞往京市,本次飞行距离一万零两百一十二公里,飞行时间十九小时……”
紧接着,飞机开始滑行。
v1,检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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飞机抬轮,离开地面腾空而起,向着日思夜想的国度飞去。
京市,晚上七点。
漆夏已经搬进水御湾一周了,最近渐渐适应了开车上班,这天下班回家后,她在楼下解决完晚餐,回家收拾东西。
陈西繁的行李已经打包送到了,漆夏把他的衣物整理好放在衣帽间。
房子很大,空荡荡的,漆夏觉得不太习惯。
蛋糕倒是高兴,它换了新的猫爬架,每天在阳台蹦来蹦去,精力十足。
收拾完衣服,漆夏打呵欠,躺在床上不知不觉竟睡了过去。
这一觉睡得很沉,迷迷糊糊中,她感觉房间里细碎的脚步声,紧接着,就被一个粗暴的吻弄醒了。
天色完全暗了,卧室没开灯,光线昏沉。
一面坚硬如铁的胸膛压了上来,与此同时,微凉的唇紧随其后。细细密密的吻落在她的耳后,脖颈,眉眼,最后撬开唇齿,长驱直入。
漆夏脑子都是懵的,费力睁开眼睛,模模糊糊中,辨认出一个熟悉的轮廓。
熟悉的薄荷味道侵占口腔,她发出呜咽,很快,男人将她的声音一同吞了下去。
“陈……陈西繁——”漆夏双手攀着他的肩,喘气:“你……”
“宝宝,我回来了。”
他一点都不温柔,动作强势又霸道,把漆夏的双手压制在头顶,俯身去解她的纽扣。
今天漆夏穿了一件很有设计感的衬衫,将她衬得温柔明媚,缺点就是,扣子比较多。
忽然刺啦一声,扣子崩掉,满地飞溅。
是陈西繁急不可耐地,将衬衣撕碎了。
呼吸被他一点一点地卷走,空气潮湿而沉重。
漆夏挣了挣,双手恢复自由后,主动抱了上去。
“想你。”
陈西繁哑声:“我也是。”
说完,她整个人突然悬空,陈西繁将她抱起,走进了浴室。
浴室雾气弥漫,热水蒸腾,但墙壁和镜子,却是冰凉的。冰火两重天的触感,漆夏仰头,与陈西繁滚烫的呼吸交缠,很快,浑身力气就被抽走了。
不久前做过的那个梦,终于成真。
他像绮丽的梦境,又像虚无的真实,让她死,又让她生。
直到月亮躲进乌云,星星西沉,昏暗的光洒满卧室,旖旎的氛围将散未散。
陈西繁最后吮了吮她的唇,手臂穿过膝弯,将漆夏放到了床上。
漆夏躺在他的怀里,光着脚,陈西繁帮她盖好被子,两人静静躺了一会,有一句没一句地说话。
漆夏眼里还有一层水雾,她伸手抚摸陈西繁的轮廓,“你有没有受伤?”
“没。”
“可是下巴这里,好像受伤了。”
“救援第三天余震,跑出来时被墙体砸了下。”
光是听着,漆夏都心惊肉跳,她坐起来,语气执拗:“让我看看,你还有哪里受伤了。”
陈西繁轻笑,逗她:“刚刚没看清楚吗?”
“刚刚……”漆夏脸红,在他肩膀上要一下,嗡声:“刚刚我哪里有心思看。”
陈西繁哦一声,“也对,你刚刚忙着抓我呢。”
“哎呀——”漆夏整个人黏在他身上,“你不要说话了。”
打情骂俏一会,陈西繁还是听话地开灯,脱了上衣让她看。
执行专机任务的这一个多月,要一点不受伤那是不可能的,所幸都是一些小毛病,而且也好得差不多了。
“你吃饭了吗?”
陈西繁:“没,原本航司安排了晚餐,但我想见你。”
漆夏亲了亲他的喉结:“那先吃饭吧。”
因为刚搬过来,家里没什么菜,所以漆夏叫了一家附近的外卖。
等待的时候,陈西繁也不愿意放开她,“乖,再让我抱一会。”
像连体婴儿似的,两人静静抱了很久。
漆夏指了指衣帽间:“你的衣服我都收拾好了。”
“谢谢。”
漆夏说:“你怎么有那么多件衬衫和T恤,穿得完吗?”
陈西繁挑眉,“你也可以穿。”
“我?我干嘛要穿你的衣服。”
话落,陈西繁起身去了趟衣帽间,回来时手里抓着件黑色衬衫。
他递给漆夏,幽幽道:“换上。”
那件黑色衬衫挺长的,穿上应该到大腿根,漆夏脑海里,一下脑补了某些不和谐的画面。
她看了看身上皱巴巴的吊带睡裙,“我有衣服穿。”
陈西繁俯身,定定看着她:“可我想看你穿。”
小别胜新婚,陈西繁回国的第一个晚上,两人做什么都呆在一起,即便只是发呆,也觉得惬意。
缠绵过后,下半夜漆夏躺在他怀里,迷迷糊糊地喊:“陈西繁——”
“嗯?”
“陈西繁。”
“我在。”
叫他的名字,并不是一定想说点什么,只是为了确定他的存在。漆夏一遍一遍地重复,而陈西繁懂她,不厌其烦地应答。
后来漆夏叫累了,又小声问他:“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
陈西繁抚摸她的眉眼,情到深处难自抑,那句话就这么顺其自然地说了出来。
他缓缓道:“因为我爱你。”
第72章
AH026航班平安归来, 圆满完成国际救援任务,媒体提前得到消息,飞机降落前, 已经在首都机场等待。
昨天, 机组人员和搜救团队是接受完采访才离开的,今天一早, 网上全是相关新闻。
可能这趟出国太累,漆夏醒来时, 陈西繁还在睡。
她凑近,摸了摸陈西繁的睫毛, 对方一点反应也没有。漆夏不再打扰他了,掀开被子轻轻下床,去浴室洗漱。
手机不断有消息进来, 漆夏点开,有亲友问候,也有新闻推送。
她点开三人小群,昨晚许幼菲和邢安娅硬是聊了500多条。
许幼菲:【夏夏, 我哥回来啦?什么时候有空,我妈让你两来我家吃饭。】
邢安娅:【好像上官媒新闻了,评论区一堆人在要陈机长联系方式。】
许幼菲:【什么?】
许幼菲:【@漆夏,快去, 宣誓主权的时候到了。】
邢安娅:【@漆夏。】
许幼菲:【怎么回事, 夏夏在忙吗?为什么不回消息。】
邢安娅一语道破:【异地恋结束的第一天,忙着双人运动呢,你懂的!】
许幼菲:【打扰了。】
……
甘瑶:【你家陈机长上热搜了, 快去看!】
漆夏点开微博,首页就飘着一条官媒视频, 视频封面,就是身穿机长制服的陈西繁。
媒体是懂流量密码的,这张高颜值照片吸引了无数点击,发布不到半天时间,已经有一亿播放量。
视频是十多个人的采访集锦,评论区最前面几条,都是“辛苦了”,“为你们骄傲”之类的评论,后面画风渐渐歪了。
【封面上的帅哥,我叫你一声老公你敢答应吗?】
【三分钟内,我要陈机长的联系方式。】
【听说是世铭航空最年轻的机长,今年才二十六,还他妈剑桥毕业,我真的跪了!】
【救命!他笑的样子好苏啊啊啊啊!这种天菜,简直是颜狗盛宴了。】
【醒醒,人家有女朋友。】
……
网友们自嗨,漆夏看了一圈评论也没太在意,点击播放视频,拉到陈西繁的采访部分。
陈西繁采访时,态度端正看着挺正经的,记者问的多是一些专业性问题,陈西繁回答的思路清晰,信息量密集。
大概因为这个原因,视频里他的部分比别人多了一分钟。
采访结束还有个花絮,陈西繁收拾东西走人,记者问他有是不是有什么急事。
陈西繁把包往肩上一甩,拉上行李箱语气淡淡:“嗯,着急见女朋友。”
*
回国之后,陈西繁有七天假期。
下午醒来,漆夏已经去上班了,蛋糕不知什么时候跑进房间,蹲在床头柜上看他。
把猫抓过来,蛋糕难得温驯,竟然没挠他,喵喵叫了两声,讨好地舔他掌心。
出去一看,才知道是自动喂食器里面没粮了。
今早漆夏大概走的急,没注意。
“原来是有求于人。”
陈西繁轻笑,往自动喂食器里面加满猫粮,忽然接到一通电话。
电话是陈奎松助理打来的,问他有没有空,现在最好去医院一趟,陈奎松状况不太好。
陈西繁皱了皱眉。
出国执行任务前,他就听陈奶奶提过,陈奎松身体出了点问题,后半辈子可能需要一直服用靶向药。
陈家不缺钱,可以请最好的医生,用最好的药,最专业的护工。但最担心的还是抗药性,一旦新药研发不出来,那就只能等死。
而新药研发,是否成功,什么时候成功,都是不确定的事。
电话那头,助理言辞恳切:“陈总马上要去美国治疗,最近也在投资一些药物研发企业,他这里有些文件需要你签字。陈公子,过来一趟吧。”
天气晴朗,八月底,已是夏天的尾巴。
陈西繁静静听了一会,皱着眉:“什么文件?”
“电话里说不清,你过来就知道了。”
他冷冷道:“我没兴趣。”
话虽如此,但傍晚陈奶奶打电话过来,陈西繁决定和奶奶一起,去一趟医院。
陈奎松住在一家高端私人医院,有几个医生是专门从国外聘请来的。他的病房单独占一层,走廊里,有护工,公司助理,还有几位公司高层,叔伯都在。
陈西繁推着陈奶奶从电梯出来,看了一圈,没看见郑蓉。
看见他们,助理小跑过来,说:“稍等,这会陈总去做基因突变检测了,半小时后回来。”
陈西繁语气淡淡:“嗯。”
和几位叔伯打过招呼,公司高层都认识他,陈西繁懒得应付,寒暄几句,站在阳台抽烟。
陈奎松于他而言,很复杂。
这个被他称作父亲的男人,成长路上,曾经也是他的好友,老师,但那些信任,在家庭破裂,林霜玉死后,全然变成了浓烈的恨。
而现在,陈西繁发现,随着时间的推移,好像恨也消散了,更像陌生人。
抽完一支烟,陈奶奶滑着轮椅过来,叫他:“阿繁。”
陈西繁扭头,表情淡淡的,“怎么过来了?”
陈奶奶叹气。
私立医院景致好,往外望去,绿树成荫,湖面上波光粼粼。陈奶奶站在阴影里,阳光好像怎么也照不到她的身上。
“阿繁,你肯定恨过他,也恨过我吧?”
陈西繁顿了顿,没说话。
“你爷爷去的早,他一走,我这个做长辈的,威严就少了。你爸爸没了忌惮,才做出许多混账事来。”
陈奶奶自小被宠的像公主,即便婚后,也没操心过家里的事,所以陈奎松和郑蓉的事,她虽然埋怨内疚,但还是念着是自己儿子,很多事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下不了决断。
陈西繁神色更淡,“不关您的事。”
“恶人自有天收,大概就是这个理儿吧。”陈奶奶叹气,白发被风吹动,“前不久,我和他谈了一次,他已经立了遗嘱,死后所有财产你来继承,没有那女的什么事。”
陈西繁摇头:“我不要他的东西。”
“那本来就是你的!”陈奶奶肃色道,“我知道,你年轻有为,在喜欢的领域已经做出了一番成就,但该是你的就是你的,待会去把相关文件签了。”
“郑蓉呢?怎么没看见她?”
陈奶奶顿了顿,才道:“她在看守所。”
郑蓉和陈奎松不存在婚姻关系,陈奎松立遗嘱后,郑蓉见自己一分钱拿不到,自然不肯罢休。
这些年,郑蓉以及她的家人,都没正经工作,全靠陈家每个月三百万的生活费养着。
一旦陈奎松死亡,失去这颗大树,一家老小都得喝西北风。郑蓉有心修改遗嘱,可惜没成,后来,她和家人便注册了个公司,让身边的人投钱一起发财。
因为陈奎松的关系,大家刚开始都深信不疑,直到投入的钱越来越多,才察觉不对劲报警。
此次涉案金额高达十位数,郑蓉后续很可能以非法集资诈骗的罪名入狱,因为这事,陈奎松最近也在接受调查。
陈西繁表情分外平静,“我知道了。”
知道这些事,很难说心里是什么滋味。
痛快吗?好像没有。
陈西繁神色冷漠,像事不关己的局外人。
这时,助理说陈总回来了。
隔着一条长长的走廊,父子两无声对视,仅仅一眼,陈西繁沉默转身,下楼离去。
他有热爱的事业,有相伴一生的爱人,已经没有余力,再去恨一个不相干的人。
医院外,阳光明朗。
电话响了,陈西繁接起,听筒里传来漆夏的声音:“陈西繁,你今天来接我下班吗?”
陈西繁笑了,眉目温柔,说:“等我。”
*
2022年九月,秋高气爽,新学期,附中一片生气勃勃。
今年学校聘用了几个新老师,都是刚出校门的研究生,附中有老带新机制,原本胡忠海已经退休了,但他闲不住,便主动接下新老师的培训工作。
下午两点钟,高二高三正常上课,高一在田径场军训,一二一口号喊破天。
胡忠海带着新老师们参观学校,走到田径场的时候,高一新生正在踢正步,老师们在旁边观摩。
天热,太阳底下都站不住人,踢了两圈正步,教官说休息十五分钟,学生自由活动。
这会烈日灼灼,满操场只有盐碱地附近晒不到太阳,解散后,学生一窝蜂往空地上挤。
十四五岁的少年少女,凑在一块就没有安静的时候,大伙叽叽喳喳:
“听说这块盐碱地要重新开发了?会建图书馆吗?”
“建个花园比较好,坐在这里吹着风读书,太惬意了。”
……
“我听说,学姐学长们,以前喜欢在这里埋许愿瓶,不知道现在还在不在。”
“早没了。”
喧闹中,忽然一声惊叫:“哎哟——”
闻声,众人纷纷侧目。原来是一个男生太无聊,用树枝在地上刨坑,大家聚拢,就看见地上有个深坑,最重要的是,一只圆筒形状的许愿瓶,静静躺在里面。
同学们一下来了兴致,“拿出来看看。”
很快,许愿瓶被拿出来。
这是一只玻璃质地的许愿瓶,因为埋藏的年月太久,瓶身沾满了泥土。一个学生用帕子擦干净,迎着阳光看了看,大叫:“里面好像有一封信。”
同学们更兴奋了,“我靠!时光胶囊!”
“信上写了什么?”
因为信纸折叠的缘故,不能看到全部内容,一个学生缓缓念出声:“高三五班的陈……陈西繁同学……”
“拿出来念啊。”
“偷看别人的信件,不好吧。”
叽叽喳喳的一群中学生分为两派,一派觉得看看没什么,一派觉得偷看别人信件不道德,争执不下的时候,胡忠海走了过去。
他双手背在身后,越来越有老教师的样子,“吵什么?教官让集合没听到?”
“老师,我们找到一个时光胶囊。”
“里面有一封信,好像写给一个叫陈西繁的学长。”
“陈西繁?这个名字好耳熟啊,贴吧里好像有他的贴子。”
……
胡忠海被一帮中学生吵得耳朵疼,听见陈西繁的名字怔了怔,想到什么,伸手:“拿过来。”
*
最近一周,漆夏和陈西繁忙得不分伯仲。
这个月科技圈事件太多,漆夏忙于采访和赶稿,陈西繁则飞国际长航线,两人早出晚归,虽住在一起,但不太能碰面。
好不容易碰上两人都休息,昨晚闹得太疯,从客厅沙发,到浴室,最后到床上,难舍难分。
六点,晨光熹微,天色泛白。
漆夏还在睡,陈西繁吻了吻她的额头,轻声下床,换上运动服外出跑步。
一个小时后,他拎着早餐回家,看见家门口的架子上,放着一只包裹。
收件人:陈西繁
寄件人:胡忠海
胡老师给他寄快递?
陈西繁扬了扬眉,进屋后,坐在客厅沙发上拆快递。
很快,快递外包装纸盒被拆开,估计怕碎,里面塞了几层防撞海绵。陈西繁全部取出来,发现里面有一只透明的许愿瓶。
仔细看,瓶子里好像有张信纸。
陈西繁呼吸一滞,拧开瓶塞,取出信纸。
经年累月,信纸已然泛黄,而且有微微的潮气,连上面的内容都有些模糊了。
但陈西繁还是一眼认出来,那是漆夏的字迹。
心跳停了停,手中这张轻飘飘的信纸,忽然有了沉甸甸的重量。
过往那些年,不为人所知的心事,跃然纸上。
这封写于七年前的信,经过无数个日与夜,春与冬,几经辗转,终于抵达收信人手中。
它是那样厚重,带着时光的印记,一时间,陈西繁心潮起伏,久久不能平静。
他的手微微颤抖,顿了一会,才展开那张信纸,铺平,一字一句的阅读:
高三五班的陈西繁同学:
你好,我是与你同班一年多的漆夏。
当你看到这封信时,可能会惊讶,会疑惑,无论何种心情,都请你耐心地读完它,因为我有一些很重要的事想告诉你。
不知道你还记不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你以为是在白塔巷对不对?
其实不是的。
我们第一次见面,是2011年夏天,岚城夏令营。
我也参加了那次夏令营,虽然没什么存在感。那天,带队老师给每个人发了一张号码牌,要求两两组队参观海洋馆。
我是七号,你是十六号,我们成为了队友,一起逛海洋馆,拍水母白鲸,你递给过我一瓶矿泉水。
虽然你可能不相信,但我确实是那个不起眼的小胖妞。
看到这里,聪明如你,可能已经猜到了,我写这封信的目的。
是的,这是一封告白信。
原谅我用这样的方式告诉你,因为我知道,当着你的面,我大概没有勇气说下去。
喜欢你这件事,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
准确来说,我也不知道。
可能是暑期夏令营那天,你叫我“七号同学”的时候,也可能是初到白塔巷那天,你帮我挡雪球的时候。
具体时间已不可追溯,但开学那天知道你也在五班,好像整片天空的星星都落在了我身上,有种被幸运砸中的感觉。
耳东陈,西江月的西,繁星璨璨的繁。
从十五岁起,我就一直记得你的名字。也和其他女生一样,肤浅,不自量力地喜欢上你。
我喜欢你穿校服的样子,附中宽大,暗沉的校服,穿在你身上很好看。你一出现,周遭的一切都黯淡了。
我喜欢你认真学习的样子,阳光落在你的头顶,风也不再骄纵,轻掀起你的试卷,而你一无所知。
我也喜欢你打篮球的样子,你经常在第二操场打球,穿一件蓝色球衣,里面套白T恤。每天下午,我都会绕路故意从那里经过,有一次你投中三分完成绝杀,我还给你鼓掌了,可惜你没看到。
也幸好你没看到,那天我打扫卫生全身是汗,特别狼狈。
而你在操场上奔跑,衣服被风吹成一个鼓包,背影挺拔清瘦,被掌声欢呼包围。
有时候,我觉得你很近。你身边总是围绕着很多人,课间他们找你说话,问作业,我特别羡慕。
可有时候,我又觉得你很远。
你眼里的笑意好像总是很淡,长长的影子拒人千里之外。有一次,我拿着一道数学题想问你,但经过你的座位时,又放弃了。
好像无论怎么努力,我也无法抵达你的终点,所以总是这样小心翼翼,连看向你的目光,都需要藏匿。
我知道自己还没有与你并肩的能力,也没有吸引你目光的本领,但我已经追寻了你的背影太久太久。
久到,快要忘记怎么开始,也不知怎么继续。
正因如此,我决定把这份心意告诉你。
对我来说,你就像一篇故事的结尾。
我反复修改,字斟句酌,却迟迟无法落笔。
所以,我将故事的结尾交给你。无论梦想成真还是遗憾落败,都取决于你。
最后,还有一件事要向你坦白,其实,我就是你的q/q好友,七号同学。
原谅我现在才告知,希望这件事不会对你造成困扰(如果困扰,删除我也没关系)。落款人:漆夏
——2015年3月1日
信写到这里,空了几行,后面又跟了一段,明显是不同时间写的。
暗恋一个人,那条路是长的,那道门是窄的,而我在这条路上走了很久,才发现你的门从来没有对我打开过。
陈西繁同学,终于我决定,在喜欢你这件事上半途而废。
愿你前程似锦,一生顺遂。
这封信,你永远不会收到了,也没有收到的必要。
因为故事的结尾,我已经知晓。
十七岁的纸飞机不会飞回来,我也要忘记你了。
被你困住太久太久,我该往前走。
即便如此,依然觉得幸运,相隔七十亿人海能遇见。
这应该是最后一次为你掉眼泪,反正无人知道,反正今天之后,我就不喜欢你了。
最后的最后,请允许我再次道别。
你说喜欢晴朗的天气,
或许阳光不会一直明媚,那就希望你春无凄风,冬无苦雪。
每一个下雨的日子,都有渡你靠岸的船。
落款人:漆夏
——2015年7月30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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