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8.2开饭!】
甜姑感觉自己脑袋晕沉沉的。她实在想不通, 她不过就是个军中厨娘,为何会经受这样的一遭,她梦里又气又委屈, 感觉自己醒了,又感觉自己没醒,半梦半醒间,就听到了外面一阵沉沉的脚步声。
那脚步声很快很重,接着就是咚的一声开门声,把她都吓了一跳!
但是甜姑没法动弹。
“到底怎么回事?!”很显然, 是大将军的声音。
这声音很急, 明显还压抑着怒火。
小十不敢再耽误, 立刻禀报:“是柳沁, 就是周志的姘头,此女很是不简单, 付总兵让小七跟着周志,我跟着宋厨娘,宋厨娘撞见了周志和柳沁,被柳沁下了迷香。”
顾显城脸色崩的极紧,一字一句:“她想作甚?!”
小十:“她似乎在问宋厨娘什么问题, 但是我见宋厨娘已经晕过去了就没顾上听,从后背将柳沁敲晕了,捆在隔壁。”
顾显城一听这话, 立马就要去隔壁找人算账, 并下令让人把周志抓起来, 这时, 付彦赶了过来:“将军且慢。”
顾显城气不打一处来:“慢什么?!”
付彦看了眼床上躺着的甜姑,“我都知道了, 我有一将计就计之法,将军听听?”
顾显城显然没有耐心,冷着脸,付彦不敢耽误立马道:“你莫冲动,你冷静一下。我大概明白他们的鬼把戏了,可现在,咱们没有证据,即便小厨娘出事了,充其量只是抓周志那姘头,可你别忘了我们的目的,他俩的关系见不得人,你觉得你有什么理由抓周志?你方才从杜老二嘴里审出了什么吗?退一万步来说,就算你现在抓了,理由是为了宋厨娘,你要砍他的头不成?!”
顾显城胸口起伏:“你什么意思,本将的人,凭白受了委屈就这么算了?!那毒妇明显别有目的!”
一句本将的人,让屋内的人都愣了愣,付彦连忙劝说:“当然要清算,但不是现在。其实这两日我本是怀疑,但今日却几乎可确定,咱们在银楼门口遭遇刺客,周志说是白家所为,那换个思路,为什么不可能是银楼所为?你还记得我说过,那银楼掌柜就是周志的姘头,若这背后一切真是她所为,你就不好奇她真实身份?”
“什么身份?!”
付彦无奈:“她一个弱女子,能拿捏住朝廷官员,还能在背后指挥周志?我看那周志是个蠢货罢了。”
顾显城听进去了几分,但依然暴怒不已:“那你说怎么办!”
付彦劝道:“先将人放了,由你的暗卫亲自跟踪,周志那边也暂且不管,让他放松戒备,免得打草惊蛇,待过几日,我们搜集齐了证据,再将计就计,说不定还能将这个柳沁背后的人抓出来。”
顾显城:“这不可能。本将不可能放人。”
付彦被一噎,示意其余人劝,可其余人哪里敢劝,大气都不敢出。就在这时,床上传来弱弱的一个声音,“将军……您犯不上为了民妇……”
顾显城猛地回头,甜姑醒了。
他大步走过去,坐了下去:“你如何了?哪里不适?”
甜姑现下明显还有些虚,但她慢慢摇头。
付彦也立刻走了过来,问道:“对不住了宋厨娘,事出从急,你还记得那个柳沁问了你什么吗?”
顾显城有些不满地看了眼付彦,付彦无奈:“我这也是没办法,不是着急吗?”
甜姑缓了缓,努力回忆道:“她好像问我……是将军的什么人……”
甜姑看了眼顾显城,小声道:“她还说什么,看到那日将军保护我……救了我……就是行刺那日,其余的,我就不记得了。”
顾显城沉默了。
付彦想了想,道:“看来我的猜测没错,这个柳沁不简单,要不还是将人放了盯着?”
顾显城还是不说话。
他看着甜姑,甜姑看了眼付彦,小声道:“将军……我虽然不知道她想做什么,但是小十侍卫已经救下我了,我没什么事,要不您还是以大局为重吧……”
顾显城脸色越发黑了,他心口细细密密的疼。
她分明委屈难过的要死。
还说着逞强的话。
顾显城还是没应,只是冷冷地看了过去:“都先退下!”
福贵和小十立马退下,付彦还想说什么,就听见顾显城道:“信你一次,但若出了岔子,我看这总兵你也别当了。”
付彦无奈应了句:“是,将军放心。”
出了门,付彦还将门关上了,此时,小七上前小声问:“付总兵,咱们现在真的放人吗?我看将军气得不行。”
付彦深深地看了眼屋内,叹道:“放,然后你把小八小九他们都叫来,给我轮番十二个时辰盯着,任何蛛丝马迹都别放过。那个杜老二也放了,但是你亲自让人去查他的底细。”
“是。”小七立刻去办。
福贵在旁边吓得一句话都不会说,付彦走之前拍了拍他肩膀:“小心伺候着吧,以后啊,里头那位,就是你半个主子。”
福贵还没反应过来:“啊?”
付彦:“啊什么啊,都是我的错……早知道他现在将人看得那么重,就不让她过来了。”他自言自语一番,然后一面摇头,转身走了。
福贵在原地愣了半晌。
付总兵这话是什么意思啊……-
人都走了,屋内回归了安静。
甜姑傻愣愣地看着顾显城,他没见过这样的顾显城,都说飞虎大将军铁面无私,但甜姑没想到他会对身边亲信都这么严厉。
“看着我作甚?”顾显城还沉着脸,见甜姑傻乎乎盯着他看,沉声问道。
甜姑连忙垂下了眼:“没、没什么……”
顾显城又看了她一会儿,叹了口气:“是本将的错,本将低估了这些文臣的龌龊,这样的场合,不比上战场轻松多少,这次害了你,回去本将会补偿你的。”
甜姑嘴一撇,不知为何,涌上一股心酸。
瞬间,顾显城就倒吸了一口冷气。
“哭甚?方才不是还大义凛然义正严词的,现在怎么又委屈上了?”
顾显城心口疼的抽抽,语气不善,这样的语气落在甜姑耳里有些凶,甜姑哭得更委屈了:“没、没哭!”
她话音刚落,下巴忽然被捏住了,顾显城捏住了人迫使她抬头,甜姑不可思议地睁大眼看着他,眼眶分明通红。
“还说没哭。”顾显城不知从哪掏出来一个帕子,给她胡乱抹了两下,这帕子一看就是粗人用的,又硬又糙,擦在脸上都疼得慌!甜姑别开脸不肯配合,这会儿脾气上来了,她也不管不顾了。
顾显城轻声叹了口气,继续给她擦眼泪:“你也就敢朝我甩脸子了。”
甜姑睁大了眼。
她怎么就和他甩脸子了?!
他可是大将军!
她哪有这个资格……
甜姑错愕极了,眼泪都忘记了掉,呆呆地看着顾显城,她仿佛从顾显城眼里还看见了一丝别的情绪,只是转瞬即逝,甜姑怀疑是自己眼花了。
顾显城又气又怒,心口还抽着抽着疼,在战场上的他从来没有认怂的时候,但现在,他对面前的小妇人实在无可奈何,叹气道:“莫哭了,我一定帮你出了这口气就是。”
甜姑不傻,听得出这话里一丝哄劝之意。
大将军在哄她?
甜姑觉得不可思议极了。
她眼泪终于止住,也找回了一丝理智,她慌乱中垂下眼,接过顾显城手中的帕子,也不敢劳烦他了,自顾自就擦起了眼泪:“我、我没事……多谢大将军。”
顾显城垂眸看她,从他的角度看过去,只能看见一颗毛茸茸的脑袋,心口那丝窒闷的痛总算淡了些许,他嗯了一声。
又缓了片刻,甜姑道:“……我真的没事了将军,您要不要先去忙正事?”
顾显城看着她:“你能起身?”
甜姑点头:“应该可以的。”
她说着就要掀被下地,她也实在不想在这地方多待了,可没成想,她双脚都还没接触到地面,腿弯处一软,毫不留情地就又倒了回去。
甜姑:“……”
她尴尬极了,看向顾显城,顾显城一动不动,也面无表情地看着她。
“这香应该有药效,你现在若是浑身无力,至少要半个时辰之后才会恢复。”
甜姑听了这话,心里不免又生出一丝怨怼,更是将给她下药之人骂了好几遍。
她虽动不了,表情倒是生动。
顾显城能感受到她一会儿委屈一会儿难过,然后这会儿又在生气。
全都清清楚楚。
他按了按额头,站起身来:“我背你出去吧,我会让暗卫先送你回客栈,再请个大夫。”
甜姑吓了一跳:“不行不行!”
大将军背她?不行。
顾显城皱起眉头,似乎觉得她有些麻烦,干脆也懒得征求她的意见了,而是上前一步就抱起了人!
甜姑惊呼,呼叫声刚出口,又被她狠狠地捂住了嘴!
只是她没出声,顾显城却忽然闷哼了一声,两人同时僵住。
“将、军……?”
甜姑被他打横抱在怀里,清清楚楚又明明白白地看着顾显城几乎是脸色突变,侧脸和下颌一瞬间崩紧,脖颈处的青筋却忽然暴起。
甜姑吓坏了。
顾显城也不知道是怎么了,他胸口像是烧了一团火,从方才开始其实就有些苗头,他还以为是受到小厨娘的情绪干扰,可现下才反应过来——他也中计了。
那个莫名其妙出现的杜老二是为了拖延时间声东击西,酒水没问题,那也就是香了?
顾显城从未如此暴怒过,但他又怕吓着怀中人,他闭了闭目,强忍住这份暴戾,转身将甜姑放在了床上:“你就在此处,哪里都别去!”
他语气又凶又急,甜姑还尚未回过神,就见顾显城大步走了出去,走之前还狠狠地关上了门。
甜姑被吓傻了,不明白为何顾显城前后反差如此之大,她现在没什么力气,只好在房内乖乖等候。
约莫两刻钟过去,甜姑总算是感觉身上的力气恢复了一些,就在她准备起身时,福贵慌慌张张地跑过来了。
“宋厨娘!宋厨娘!”
福贵显然很是着急,一进来就大声问道:“宋厨娘!方才将军在这儿发生什么事了?!”
甜姑急忙问道:“发生什么事?”
福贵比她还急:“将军刚才脸色都不对了!还让人备下浴桶,指明要冰水!方才他不是与你在一起吗,这是怎么了这是?”
甜姑也很奇怪:“没怎么啊……刚才还好好的……”
甜姑想到刚才顾显城临出门的样子,忽然道:“不过方才将军出门的时候,好像是有点不对劲,是不是身体不舒服?”
福贵急地抓耳挠腮:“我也不知道!我说要请大夫,将军把我轰出去了!现在付总兵他们都去办正事了!我就一个人,我……”
甜姑:“你别急。”甜姑强撑着从床上坐了起来,“我去看看。”
福贵就像找到救星一般:“对对对,你去看看,这春来楼的闲杂人等都被清理出去了,可我们出来的时候带的人少,大晚上的,我真不知道怎么办才好了!”
福贵领着甜姑过去了,这春来楼真挺大的,四楼一层全都是客房,现在走廊安静地一个人都没有,福贵带着甜姑到了一间房门口:“将军就在里头……”
甜姑:“我知道了,你还是先去请大夫吧。”
福贵千恩万谢的走了,甜姑上前敲了敲门:“将军,您在吗?我……我能进去吗?”
里面很安静,没人说话,但甜姑还是听到了一丝水声,还有几声粗重的喘息。
甜姑又敲了敲门:“将军您哪里不舒服?我让福贵去请大夫了,您要不……”
“进来!”
甜姑话还没说完,就被顾显城喊了进去,她一怔,随即推开了房间。
这是一间偌大的客房,里面陈设倒是简单,只是房屋中间放了一个巨大的浴桶,顾显城现下就在里头,眉头紧锁,面色有些红……
“将军?”
甜姑又喊了一声,顾显城睁开了眼。
“你怎么过来了?”他声音有些暗哑,似乎极力压抑着什么。
甜姑解释:“福贵去给您叫大夫了,然后付总兵和小十侍卫他们应该去处理正事了,福贵担心您,就叫我过来了……”
顾显城没说话了,气氛有些尴尬。甜姑一眼也不敢往过瞧,只因顾显城现在是赤.裸着上身……不过甜姑还是注意到了他这桶里的水,上面竟然还飘着冰渣子,甜姑惊讶:“将军,您伤口还没好,您不能……”
“别说话。”顾显城皱眉,粗声粗气道。
甜姑不敢说话了,但她也不知道自己能做些什么,好在顾显城很快就又开口道:“将帕子递过来。”
甜姑松了口气,立马转身就去给他拿架子上的帕子,然后转过了身去。
顾显城此刻,脑袋钝痛。
他身上某处,像铁一样的滚烫。
他无比后悔方才放了人,这起子小人,竟然敢打这种主意。
该死……
在冰水里泡了一会儿,这股燥热终于被压了下去,就在顾显城准备起身穿衣时,不经意朝过瞥了一眼,身下某处,便又瞬间不对了。
小厨娘背对着她,露出修长的脖颈,她生得很白,那股平素若隐若现的茉莉花香现在变得无比馥郁。直勾勾地钻到顾显城的心中,那股火不灭反升,腾地一下,像是要烧断他的理智。
甜姑背对着人,瞧不见,但是却能听见。大将军呼吸声都不对了,她也顾不上扭捏,想转身去看,谁知她想转身,顾显城的声音就传了过来。
“不准回头,不准动!”
他的声音很暗哑,很沉,还有些凶。
甜姑:“……”
她不知道大将军是怎么了,但大将军说不让她动她也不敢动了。
身后传来了窸窸窣窣的声音,夹杂着一些水声,起初,那声音还有些小,可后来,越来越大,还越来越有节奏……
甜姑虽然名义上守寡三年,可却是半点儿经验都没有,她哪里会想到身后的风景,也不会想到顾显城此刻的痛苦。
“将军?”甜姑忍了又忍,还是忍不住喊了一声,但她的确没动,顾显城额角青筋毕现,豆大的汗珠从额角滴落。
手上的动作却是不停。
喘息、混乱、他时不时看向面前那抹倩影,觉得自己疯了。
可这疯又是令人欢愉的。
空气中弥漫上一股怪异的味道,令人躁动,顾显城耳根深红。
她、她嫁过人,是不是知道了……
顾显城觉得自己从没这么狼狈、龌龊过,胸口的冲动让他变得不像他,他极力克制,却依旧在爆发的边缘。
“将军?”甜姑的声音犹如一阵春风,温温柔柔,顷刻就能让他理智崩盘。
顾显城忍无可忍,闷哼了一声。
这声音,令甜姑也是一僵。
甜姑脑袋转地很慢,但是也慢慢转了过来,她方才就中了那什么香,是不是大将军……也被小人暗算了……
和她一样吗?可似乎不是……
身后那有节奏的声音还在继续,甜姑心渐渐沉下去了,她虽然没经历过,却也听过村里一些妇人的窃窃私语,粗制滥造的话本子无聊时也看过一些,种种迹象表明,大将军应该是被人下了药,还是那种不入流的东西。
甜姑心中大乱!
她站在原地,脚步像是被钉住一样,她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只好站在原地装死。
若只是那般倒也还好,可顾显城如今在水中,水花啪.啪作响的声音实在、实在在房里挥之不去,甜姑脑袋轰然,觉得自己要炸掉了……
“对、对不住……”
身后居然传来顾显城的声音,嘶哑无比。
甜姑不敢应。
然后,甜姑闻到了一股血腥气。
他不仅中了药难受,腹部的伤口应该又裂了。
这一瞬间,甜姑又心软了。
这刀伤,是大将军救了她的命。
甜姑不知道这药的厉害,但大概能猜到,而他那般隐忍,却连她的衣角都没有碰。
甜姑渐渐放松下来,也没有那么别扭了。
只是她依然紧张,因为打死她也想不到,不过是出来一趟,事情怎么会就演变成现在这样子,她心里一直默数着时间,眼睛也不知道该往哪瞧,一会儿睁开一会儿闭上,念了无数次福贵快回来,总算——
外头传来了一阵脚步声。
是福贵请回大夫了。
“将军!大将军!”福贵扯着嗓子在外头喊。
见没有人应,又继续:“宋厨娘!?”
甜姑正犹豫要不要应,就听见顾显城闷哼了一声,这声音和先前大不一样,甜姑一愣,明白了什么,随即紧紧闭上了眼,再不敢动一下。
福贵在外面急得不行,就差挠门了。顾显城终于开口,声音有些暗哑:“等着!本将没死!”
外头的声音戛然而止,甜姑也慢悠悠地睁开了眼。
她太尴尬了。
不知如何是好。
好在顾显城此时已经开始行动,他应当已经走出了浴桶,穿好了衣。片刻的安静后,顾显城轻声道:“我先出去,你稍后,不会有人来打扰,马车一会儿在酒楼后门等你。”
“好。”甜姑几乎是瞬间就应下,好在他给她一些空间,不然,甜姑现在真不知怎么面对他了。
顾显城离开后,甜姑总算动了动身子,她小腿很僵很硬,有些走不动路,不过她也顾不上这些,只是立刻走到窗边透气,至于身后的狼藉,她是一眼都不敢看。
外面福贵似乎焦急的说了几句什么,顾显城低声交代了些,然后几人的脚步声就走远了,甜姑等脸上的灼热退下去后才低头从窗户看下去——春来楼已经被城阳军的人全部围了起来,意味着这里很安全。
又过一刻钟,甜姑确保自己没有异样,这才慢慢走出房间下了楼。
他们是上午来到这儿的,此时已经快子时了。
果然,来时的马车已经在春来楼后门等着,福贵上前同她打了个招呼:“宋厨娘,咱们要回客栈了,你没事吧?将军说方才你不适回房休息去了,现在军医来了,您要不要看看?”
甜姑支支吾吾扯了个谎:“没事,我不用。”她看都不敢看别人一眼就急匆匆地上了马车,好在福贵也没继续问,马车缓缓朝客栈方向去了,甜姑这才松了口气。
回去时,已经是深夜,小蝶在屋内焦急等待,“甜甜姐!你可回来了!”
甜姑格外疲惫,朝她勉强笑了笑,福贵此时又过来了,站在屋外道:“宋厨娘,将军说您今日辛苦了,明个儿不必当差,就好生歇着,后日咱们就启程回军营。”
“好辛苦你了,也麻烦你替我谢谢大将军。”
福贵笑着走了。
小蝶迫不及待地问:“甜甜姐你们怎么去了这么久,我听说春来楼出了大事,将军发了好大的脾气!到底怎么了?”
甜姑去看已经睡下的小宝,一边拍哄儿子一边道:“具体的我怕是要明天再跟你说了,大概就是有人对将军不利。”
小蝶捂住嘴:“那你快歇着吧,我不问了!你放心,我谁都不会说的!”
甜姑点头:“好,那你也早些歇下吧。”
甜姑抱着儿子睡了,这一晚上她迷迷糊糊的,因为那香的作用,她做了不少梦,睡得也不大踏实,不过好在精神和体力还是恢复了一些,第二天一大早,她醒来时,小宝已经自己在床上玩了。
“小宝……”甜姑去抱儿子,对于昨日的事,她心有余悸,唯一担心的就是自己出事了小宝怎么办,还好……一切都还好……除了……
甜姑不免又想到了昨日那桩尴尬的事情,不过仅仅也就想了一瞬,小蝶就回来了。
“甜甜姐,你醒了?你知道吗,外面出大事了。”
甜姑往外看了一眼,这才辰时:“出什么事了?”
“大将军把周县令给打了!”
甜姑睁大了眼。
“什么、打了?”
小蝶:“对,好像说周县令一大早就来请罪,说是自己昨天喝多了还是什么的,招待不周。然后大将军就冷笑了一声,上前就给了周县令一拳,当场牙齿都掉了几颗!”
甜姑睁大了眼。
“现在外面乱成一锅粥,大将军本来还要打,被付总兵拦下来了,那场面可太吓人了,差点儿都没拉住!”
“现在怎么样了?!”甜姑着急问。
“现在周大人被送回去了,付总兵他们在房里劝大将军,这可怎么办呀……虽然说咱们大将军官职比周县令高很多,但是殴打朝廷命官,也是可以直接上报的,将军不会出事吧?”
小蝶显然很急,甜姑听得脑子也乱哄哄的,昨天大将军分明答应了付总兵,不过那也是那之前,后来……
想必遇到那样的事,不生气都难吧。
甜姑叹气:“咱们着急也没有用,这样的事,只能大将军自己去处理,静观其变吧。”
“也是,咱们也是瞎担心……甜甜姐,你昨日累着了,还是好好休息吧。”
甜姑的确不想管这些事,于是一上午都没出去,饿了她就在小厨房给自己和儿子简简单单地做顿饭吃,然后就这么一直到了下午,福贵又来找她了。
“宋厨娘……”
甜姑并不意外:“怎么了,是不是大将军还没用膳?”
福贵就像看到救星一样上前:“还用膳呢,水都没喝一口!哎哟你说说这……”
甜姑想了想,道:“我知道了,我来准备吧。”
“太好了太好了!宋厨娘,真的,你就是我的救星!我、我都不知道怎么感谢你了!今天的大将军实在是太可怕,我都不敢和他说话……”
甜姑笑了笑:“没什么,这是我的分内事。”
甜姑去准备了,其实……她也没有看起来这么淡定,昨天那事给她带来的冲击也不小,只是她不知该怎么处理,索性不处理,只做眼前事便好。
厨房已经没什么菜了,甜姑想到顾显城昨日醉酒,大抵是不舒服的,还是简单吃面算了,虽已立了秋,秋老虎的尾巴还是有些燥热,甜姑思忖片刻,就开始烧水和面。
凉皮是来不及做了,还可以做凉面,厨房里还有半只鸡,直接煮熟取了鸡脯的肉就能做鸡丝凉面,醋酱芝麻胡瓜等都有,简单地调个味道就很是爽口,甜姑也没什么心情做更复杂的,大概小半个时辰,凉面便已经做好了。
毛细的面条在凉水里冰过,口感劲道,鸡丝和胡瓜在面条上码的整整齐齐,看起来没滋没味的,但当料水浇上去时,凉面的灵魂便被激发了出来。甜姑做凉皮凉面有个小诀窍,那便是绝不用生醋,微微熬过的醋汁不会有涩感,熬煮时用了少许香料,所以吃起来不会过酸,而是一股酸香。
油辣椒也是现泼的,红艳艳的,一泼上去就是一股诱人的香气,稀饭也是早上就熬好的,一切备妥之后甜姑就去叫福贵了,可谁知,福贵好似默认了她会送过去,人影都不见了。
甜姑无奈,只好硬着头皮去往顾显城房间那边。
刚走到门口,便听到里头顾显城的声音:“没商量!不可能!”
中气十足还带着怒火,甜姑也被吓得一顿。
这都大半日了还没消气,甜姑大概能理解福贵了。
福贵果然在门口,看见她拼命地使眼色,只是还不等两人说话,门忽然开了,付彦和其他几个偏将军走了出来,满脸无奈之色,看见甜姑,付彦大步走了过来。
付彦走到甜姑身边,小声道:“宋厨娘,现在能劝下将军的只有你了,你能和他好好说说,认真考虑一下我们的提议吗?”
甜姑一愣:“我?付总兵说笑了,我怎么可能能劝得动将军……”
付彦此时已经收起了平素吊儿郎当的表情,变得无比严肃:“你肯定可以,宋厨娘,我确定,此事非同小可,拜托了。”
甜姑看到了他眼里的认真,也看向了那扇门,叹气:“那、那我试试吧。”
甜姑一个人端着食托走了进去,屋内很安静,因为有一扇屏风,甜姑一开始还没看见人,转过身才发现顾显城坐在书案前,眉头紧锁,一只手还捏着眉心,似乎很是不悦。
甜姑犹豫一下,将食托放在外面的桌子上,然后走到屏风边,还没开口,顾显城边便道:“出去。”
她顿了顿,小声:“将军,该用膳了。”
顾显城猛然抬头!
他眼里闪过一丝错愕,显然把来人当成了福贵,待看到是甜姑后,顾显城脸上的怒气明显消退了几分,他收了声线,似是唯恐吓到她:“你怎么来了?”
甜姑:“您一日没用膳,先用膳吧。”
顾显城看着她:“不饿。”
甜姑叹气:“可我都做了。”
顾显城一愣,心口泛上一丝古怪,她平平淡淡一句话,他就说不出一句拒绝的话。
沉吟片刻,顾显城道:“放那吧,一会儿用。”
“好。”
顾显城又看她一眼,他轻咳一声:“昨日的事……”
顾显城自觉,他很少会有心虚感,可昨天的事的确是他冒犯在先,她会不会觉得他很龌龊,很……
其实昨夜,顾显城一晚没睡,思来想去,他决定……
“什么事?”甜姑忽然问道。
她声音脆生生的,没有一丝尴尬,对上了他的视线。
甜姑其实也想了一日,最后决定装傻,左右她那时候没有回头,不知道大将军在做什么也说得过去。而且这层窗户纸捅破之后该有多尴尬,想想就知道……
顾显城对上她清澈的视线,即将出口的话也是一顿,片刻后,顾显城挪开了视线,面色复杂。
她……不知道么。
甜姑心里紧张,却极力掩饰着,顾显城的眼神一向犀利,若是再看她一会儿怕是就瞒不过去了,不过好在,大将军也没再盯着她看,甜姑松了口气。
“将军,那无事的话,我就先退下。”
顾显城语气复杂地嗯了一声,甜姑便准备转身出去了。
只是等走到门口,甜姑才忽然想起付彦交代她的事,她过于紧张,差点儿忘了,甜姑犹豫一下回头,对着立马柔声道:“将军,我只是个妇人,不懂官场上的政事,但是小时候我娘教过我一个道理,君子报仇十年不晚,有时候的隐忍和蛰伏是为了将敌人一招致命。我想大将军在战场上所向披靡,应当比民妇还明白这个道理,不过民妇就是胡言罢了,将军也不必真的放在心上。民妇告退。”
顾显城愣住了,一直到甜姑走出去关好了门他还坐在呆呆地坐在书案前,付彦他们在外面其实没有走远,等到甜姑出来,全都涌了上去。
“怎么样怎么样?”
甜姑笑着道:“我都说了,但是有没有用我就不知道了。”
付彦刚要说完,顾显城便在屋内喊了一声:“付彦!”
他大喜,“我说什么来着!还得是你啊!”
付彦急匆匆进去了,甜姑站在原地愣了愣,不会吧……大将军真的听进去她说的话了?-
半个时辰后,付彦神清气爽地从顾显城房间里出来了,他立刻指挥身边亲信开始部署,福贵上前小声问:“大将军应了?”
付彦笑了笑:“也不看谁去劝的。”
福贵愣了愣,他忽然觉得不对,仔细琢磨了又琢磨,脑海里又浮现出了昨天付总兵“半个主子”那句话,福贵猛地敲了敲脑袋!
哎呀!
哎呀呀!!
他可真笨!!
现在才反应过来!福贵咧开嘴看向大将军房里。
好啊,这铁树,可总算要开花了!
第32章 【8.3开饭!】
付彦的安排是, 他代城阳军出面先去给周志赔了个不是。
顾显城的脾气,付彦还是很清楚的,让他给人道歉, 还不如将人抹脖子算了。
而这事的确就是周志有错在先,聪明人就会借坡下驴了了此事,若他是个蠢笨的才会揪着这个事情不放。
但道歉也不过是缓兵之计,付彦出发前,和顾显城详细分析了一下目前的情况。
刺杀朝廷官员,这是重罪, 柳沁和周志把这事推给了白家。宴请他们依然选择了白家的春来楼。
付彦道:“我查过了, 这白鸿振这几日不在武功县, 可能是白家出了内鬼, 否则怎么会这么轻易让柳沁得逞?而他们这么针对白家,也不仅仅是因为钱的事情, 之前周志说白鸿振是邹都尉的女婿,我查过了,的确是这样的,而邹都尉又是太子殿下的恩师……可以说……”
顾显城听到这里,看了眼付彦:“你的意思是说, 他们真正想对付的人是邹都尉,也就是太子?”
付彦点头:“将军,你还记不记得, 吴王一年前请你去喝酒你拒绝了, 吴王两年前去了吴地之后, 暗中培养了一大批细作, 他们不敢去京城滋事,便从吴州边境开始拉拢官员也不是不可能的, 所以我怀疑,这个柳沁,是吴王的人。”
顾显城不说话了,付彦继续道:“而周志的夫人,也就是陆三夫人的表姊妹,这件事我之前也和你说过,陆家现在在京中算是讳莫如深的一党,表面上是为圣上效力不参与党争,但是暗地里可不好说。”
“你想怎么做?”
付彦:“我的意见是,将计就计,周志今早和你请罪,无非还是想把自己摘干净,把事情全都推在白家身上,我们就遂了他的愿,把这个白鸿振抓起来,然后你又放走了柳沁,柳沁若真的是吴王的人,必会暗中给吴王通信,到时候人赃并获,还订不了她的罪?”
顾显城沉吟片刻,又问:“即便如此,周志呢?”
付彦笑道:“这柳沁和周志来往如此频繁,抓柳沁,势必会牵连出周志的很多把柄,对了,巡抚苏大人三日之后就会到军营,你把这些东西摆在他面前,咱们的任务就完成了,周志自有人收拾。如此一来,差事办好了、你也立了功,那时候的周志,不用你亲自出手,我就能把他狠狠揍一顿,他奶奶的,老子昨天醉的头疼!”
顾显城看了他一眼,冷哼:“你那算什么!”
说到这,付彦笑道:“对,我正想问你,你回来之后为何又生这么大气?之后又发生了什么……”
付彦的眼神明显有些探究之意,却被顾显城的眼神冷冷地警告了。
“好好好,我不问了,我去办事。”
顾显城点了点头。
等人走后,屋内又变得十分安静,他看向了桌上的那个食托。
“可我都做了。”甜姑的话再一次浮现在脑海,顾显城鬼使神差般起身走了过去。
她都做了,不能浪费。
顾显城拿起筷子,大口大口吃了起来。
一碗面下肚,他心里也畅快不少,看着面前空空如也的碗,想到方才甜姑和他说的那些话,顾显城忽然扬声:“来人。”
福贵就在外面等着呢,屁颠屁颠地就跑进去了。
“将军,您叫我?”
顾显城看他一眼,道:“交给你个差事。”
“将军快说,奴才一定鞠躬尽瘁、死而后——”
“去查查军中有个叫顾堰的人,尽快。”
福贵一愣,“顾堰?他是您的什么亲戚吗?”
他下意识地问了这话,刚问完,就捂住了自己的嘴:“奴才该死!”
顾显城倒是没在意:“不是,他是……宋甜姑的夫君。”
说出这几个字的时候,顾显城握了握拳。
福贵也捂住了嘴。
“宋、宋厨娘的夫君?不对啊……宋厨娘的夫君不是已经……”
福贵惊愕不已,顾显城眼眸暗了暗:“是指名道姓送回去的丧报,但是刘阳告诉她边关有她夫君的消息,她是来寻亲的。”
福贵心沉了,寻亲……寻亲……
这么说,宋厨娘的夫君可能没死,那要是这样的话,他家将军可怎么办呀!
“将军,哪里搞错了吧,咱们城阳军不轻易报丧,但只要是指名道姓寻上门的丧报不可能出错的呀。”
顾显城嗯了一声:“但这话是刘阳说的,我现在找不到刘阳,只能自己去查。”
福贵懂了!
人八成是没了,只是小厨娘不信,所以大将军这是为了让小厨娘死心,特意要把那个顾堰的下落查个究竟,他懂了懂了懂了。
事关大将军的终生幸福!
他一定要尽快去办!
可……
可万一人真的在呢?
福贵后背出了一身冷汗,那小厨娘肯定不会答应将军,要跟那个劳什子顾堰走了,那他的将军、他的将军可太可怜了!!!
福贵一会儿高兴一会儿忧愁,表情别提多丰富了。顾显城皱眉看着他:“你又在想什么?”
福贵立马道:“没什么没什么,奴才这就去办。”
他脚步飞快地走了,顾堰是吧,成,我一定要把你给找出来!-
武功县县衙。
周志正在屋内大呼小叫。
“疼疼疼!你轻点行不行!”周志身边的小厮正在给他上药,下手重了些,便被周志呵斥了一顿,那小厮委屈极了:“大人……奴才不重的……”
正巧周志的师爷从外面回来:“大人。”
“滚开滚开!”周志挥推了小厮看向师爷:“怎么样了,事情办得。”
“回大人的话,城阳军已经去抓白家人了。”
周志一愣:“当真?”
“千真万确,我看他们气势汹汹的,把白家的翡玉楼闹了个翻天。”
周志闻言,哈哈大笑。
“这个顾显城果然是个莽夫!有勇无谋,本官不过略施小计,他便上当了!”
那师爷也笑了:“大人好计谋,柳姑娘好计谋,不过……大人,这顾显城抓了白家人,白家人肯定不会招认啊,咱们下一步该怎么做?”
“你放心,这是沁沁的第二步。本官请他之前就做了两手打算,若是能拉拢他,那是上策,可惜他软硬不吃,那就别怪本官,殴打朝廷命官可不是小事,他现在又抓了白家人,白家肯定不会善罢甘休,他顾显城惹上这两件麻烦事,当然就顾不上来找本官的事情了。本官再神不知鬼不觉地参他一本……”
师爷不禁给他竖了个大拇指:“大人高啊,坐山观虎斗。”
周志笑了:“多亏了沁沁的妙计啊,这就叫一石二鸟,也不知巡抚大人是如何想的,派了这么个有勇无谋的人来,本来我早上去时还有些担心,没想到他竟然敢直接动手!好啊,动手就动手了,反正吃亏的是他顾显城!”
师爷笑道:“白家背后可是邹都尉,邹都尉又是太子的人,现在也等于间接得罪了太子……该……”
说到太子了,周志脸色淡了:“夫人那边最近如何?”
“没什么变化。”
周志叹气:“那先传话去银楼吧。”
“是。”
武功县银楼。
柳沁接到纸条后面无表情,慢慢地放在蜡烛上烧了。她身边的丫鬟问道:“小姐,咱们现在该如何,给王爷传消息吗?”
柳沁摇头:“不急,那日在背后偷袭我的人抓住了吗?”
“没有。对方一点儿破绽都没留下,奴婢无能……”
柳沁觉得不对,那天那小丫鬟肯定是听见了什么,可她也从背后被人砸晕了,醒来之后就被送回了银楼,是谁干的?
是顾显城的人吗?
可若是,依照他的脾气,连周志都敢打,没道理会放过她。
柳沁还在思忖,可身边小丫鬟劝道:“顾将军已经真的抓了白家人,王爷可等着这消息呢,白家被抓,邹都尉一定会得到消息,巡抚大人也马上到了,咱们要赶紧给王爷传消息后面才好安排呀。”
柳沁皱着眉不应。
那丫鬟继续劝:“今日我们已经收到三封来信了,都是王爷催促的。”
柳沁挥手:“知道了,你先出去。”
那丫鬟咬唇,只好退下,只是刚出门,脖子上就架上了一把刀。
烛光下,柳沁坐在案前,犹豫着拿出了一个信物,那信上赫然印着一个硕大的“吴”字,而就在柳沁准备起身时,身后悄然靠近一个身影。
“柳姑娘,拿来吧。”
……
夜幕降临,柳沁站定脚步,顿了顿道:“原来顾将军身边也有聪明的人啊,妾身以为,一介草寇坐到一品大将军的位置,付总兵会心有不甘呢,毕竟以付总兵的机智,不应该屈于人下呢。”
付彦走出黑暗,朝她笑了笑:“柳姑娘谬赞了,这多亏了柳姑娘啊,我拿到吴王的信物,说不定明年就升了。”
付彦走到她身边,夺下她手中之物,柳沁冷下脸来:“你放了我,吴王殿下不会亏待你的,你们不过想要周志的把柄,我给你们就是,犯不上和殿下作对。”
付彦冷笑:“那殿下为何与我们城阳军作对呢?”
柳沁皱眉。
“你昨日想对大将军不利吧?是吴王指使的?你们在酒水了还是香里动了手脚?吴王到底想对大将军做什么?”
柳沁忽然笑了:“不是殿下的命令啊……是我自己仰慕将军罢了,至于对顾将军做什么,风月之事,付总兵很好奇吗?”
付彦冷冷地看着她,似乎在判断真假,柳沁还在笑:“不过大将军那边没得逞……要是总兵大人愿意的话,沁沁……”
付彦厌恶地后退了一步。
柳沁笑得更大声了。
“罢了,你带我走吧,这次技不如人我认了,不过你最好对我客气些,咱们之间胜负,还不一定呢。”
付彦挥了挥手,示意小十将人带走,而他手中,那枚印章被付彦收入袖中,大步离去。
……
顾显城连着两日几乎没阖眼了,伤口因为昨日春来楼那一遭又溃烂感染。
黄昏时分,他在书案前小憩了片刻。
只是在梦里,顾显城生平第一次梦到了一个女子的身影,她是那么好看,那么温柔,在他面前挥之不去,萦绕不断。
一股茉莉花香淡淡涌上顾显城的心头,他仿佛又有些醉了。
还有股不可言说的冲动……
“将军、将军?”
顾显城猛然睁开眼,后背又是一身的汗。
是甜姑在门外叫他。
他喘着,捏了捏眉心。
那香的事情,顾显城没有告诉任何一个人,所以也没有人理解他为何发了那么大的脾气。
她也不知道。
但终归是他冒犯在先。
心乱如麻,顾显城缓了片刻:“进。”
门被推开,甜姑端着食托走了进来。
“将军?福贵不在,我方才叫门没有应。”
“本将睡着了。”顾显城捏着眉心,面上尽是疲惫之色。
甜姑点了点头:“晚膳给您放在这儿了,多少用些吧。”
顾显城嗯了一声。
甜姑站在原地,犹豫了一下,“将军。”
顾显城抬头看她。
“您……您伤口还好吗?”甜姑思虑再三,还是问出了口,她去春来楼之前就答应过大将军每日要帮他换药,这两日事情太多,也不知道他伤口如何了。
顾显城似是没想到她会问这个,有些错愕,刚要开口说什么,外面付彦就已经带着小七他们回来了。
“将军!”
顾显城只好对甜姑道:“等会儿吧。”
门开了,付彦十分高兴地走了过来:“拿到了,果然和我们猜测的一样,是吴王的细作。”
顾显城:“可有证据?”
“在这,这是吴王的信物,错不了,我之前在京中见过。”
顾显城接过看了一眼,点了点头:“白家的人呢?”
“提前就打过招呼了,白鸿振的妻子倒是个通情达理的,听说之后答应配合,现在人已经快到军营里了。”
顾显城:“你做的很好。”
付彦笑了:“其实此计不难破,那个柳沁还算聪慧,也算咱们有点运气吧,另外,你打周志那拳也挺妙的,给柳沁一个错觉,他们肯定以为你是有勇无谋,才会放松警惕。”
付彦说完,小七咳嗽一声,付彦立马打住:“我不是那个意思啊,我是说……”
顾显城抬手:“没什么,我本就容易冲动行事,这件事若是没有你,还不知如何收场。”
付彦笑了:“那就多谢大将军赞许了!接下来咱们该当如何?”
顾显城想了想,道:“用这信物给吴王递消息,看看能不能引他过来,你之前说苏大人过几日会来,若是吴王也来了,想必就热闹了,若是吴王不来也没事,至少柳沁的罪名坐实,能牵连出周志的不少龌龊事,我也算完成了巡抚大人所托。”
付彦给他竖了个大拇指:“不止如此,周志之前故作聪明,想看你和白家斗,联系了邹都尉,说不定过几日邹都尉也会来!到时候看谁的好戏还不一定呢!”
顾显城嗯了一声:“去办吧。”
付彦和小七神采飞扬的走了,屋内便又只剩下甜姑和顾显城两人。
“换药吧。”顾显城走到了屏风后的矮榻边,甜姑立刻也走了过去。
两人都没有说一句话,但是当甜姑再次看到那个伤口时,还是再次忍不住倒吸了一口冷气。
“将军!”
距离他受伤不过也才过去几天而已,中途又喝酒又泡了水,不烂才怪。
甜姑素来就是心软的,这会儿感觉又有些难过了:“将军……您这伤口虽然不是很严重,但也耐不住每日这般折腾,还是好好保养吧……否则,很难痊愈的。”
她声音和动作一样的轻、一样的温柔。
心口那股奇怪的感觉再次蔓延开来,顾显城掐了掐掌心:“嗯。”
天色已暗,屋内的灯光昏黄,看不清两人的脸。
可越是这样的黑暗,有些情愫,却是会疯狂增长。
“好了。”甜姑剪断了白布,柔声道:“晚膳熬的是粥,将军用过,就早些歇下吧。”
昏黄的灯光,温柔的女子,温馨的清粥小菜。
有那么一瞬间,顾显城的脑海里闪过了家的模样。
家……
这个字眼对他而言是那么的陌生和遥远。
面前的人似乎要走,几乎是出于本能,顾显城想留下她。
“本将是不是很鲁莽。”他忽然开口道。
甜姑原本准备离开的脚步一顿,她差异地看向他:“将军为何会这么想?”
“本将打了周志。所有人都在议论本将有勇无谋。”
甜姑想了想,道:“可是……他活该呀……”
顾显城一愣,抬头看去。
“将军虽然打了人,但是也促进了这件事不是吗?方才付总兵也说了,若是没有您的冲动,这件事恐怕还无法这么顺利呢。”
顾显城眼眸微动,他知道,这只是这次运气好罢了。
“再说了……”甜姑轻笑:“民妇虽然不懂这些错综复杂的事,但是方才,提出要引那位王爷过来的主意,是您出的呀。”
她语气里饱含对他的肯定,这令顾显城心中微微颤动。
“所以,大将军是很厉害的。”
咚——
那股颤动尘埃落定。
黑夜中,他注视着她良久,最后低声唤:“宋甜甜。”
甜姑疑惑地抬头。
大将军唤她什么?
她的疑惑被顾显城尽收眼底,在她开口问之前,顾显城道:“歇着吧,本将也累了。”
于是甜姑压下心中疑惑:“好。”
转身离去-
次日。
这趟武功县之旅终于告一段落,他们要回军营了。
或许大家都没有想到,原本只是简单的出来逛逛,没想到会遇到这么多的事,该买的东西一件也没有买到,小蝶沮丧极了。
福贵现在无比重视这边的一举一动,见两人似乎都有些情绪低落,赶忙上去问。
小蝶也没隐瞒,尴尬道:“其实也没什么,就是我和甜甜姐本来买了好些布呀、衣裳啊这些小东西,想着出来一趟不容易,回去就要入冬入秋了,可惜都丢了……”
福贵恍然大悟,然后立刻——
回去告诉了大将军。
于是,原本定在巳时返程的城阳军,忽然决定推迟半个时辰,然后,顾显城就走到了甜姑身边。
“给,去买吧。”
甜姑正一头雾水他为何此时过来,又看见手中的荷包,惊愕地话都不会说了。
小蝶也在一边捂住了嘴。
大将军……该、该不会是因为她说的话吧!
福贵正在不远处感动地看着这一幕,甜姑也反应过来:“不、不用了……”
“军营东西不多,你现在不买真就没机会了,多少是本将拖累了你们,去吧。”
话说到这个份上,甜姑拒绝也不合适了,只好道:“那好吧,不过这个将军还是收下吧,我这有……”
“帮本将挑匹布。”顾显城忽然道。
甜姑再次愣住。
顾显城看向她:“不愿?”
“不、不是……”
“那便收下,剩下的都归你们,不用给我。”
顾显城说完就转身走了,甜姑晕乎乎地抓着那个大荷包。
什么叫剩下的都给她们……
这荷包单凭重量,少说也有十两银子好嘛!-
走到布庄时,甜姑还有些迷迷糊糊,小蝶倒是适应地快,已经飞快地开始挑选起来了。
“大将军人真好!真大方!”
甜姑回过神,只好也开始挑选。
她一眼,便看到了那日相中的那匹深蓝色布料。
当时她心里一闪而过的念头是,这颜色一定很趁大将军。
彼时甜姑觉得自己疯了,竟然还操心起大将军的衣着来。可……方才大将军亲口说,让她帮他挑一匹布……
那就这个……应该是没问题吧。
甜姑走了过去,“麻烦帮我拿这个出来看看可以吗?”
那店里的掌柜立马笑道:“没问题!小娘子是给夫君裁衣吧!您眼光可真好,这颜色沉稳又大气,十分能凸显出男子的英雄气概!”
英雄气概……
甜姑点头,的确,所以她第一眼就觉得这颜色适合他。
“您夫君身长几尺?我帮您裁剪合适的。”
甜姑一怔,随即脸色爆红:“不、不是……”
那掌柜疑惑,甜姑也懒得解释,只道:“就整匹都要了!”
左右大将军给的银子多,她都买了,衣裳做不完还能做裤子,不浪费了就是。
那掌柜一听,乐得不行,看来今天遇到笔大生意!
“好好好,我这就给您包起来!”
“小娘子,这是小公子吧,小公子的也选选?还有您自己的。”
甜姑点了点头,只是那日给自己和小宝买了什么,今天还是照样买了什么,一尺也没多要,可那掌柜格外热情,除了那匹宝蓝色的,又另外给甜姑推荐了两匹别的颜色。
还别说,到底是生意人,推荐的东西甜姑一眼就看中了。
的确……很适合大将军。
连小蝶都附和道,“大将军穿上肯定好看。”
甜姑看了看荷包,他说剩下的不必给他,可甜姑也不会平白无故地占便宜,于是甜姑点头:“都要了,还有别的吗?”
小蝶惊讶地捂住了嘴,最后,甜姑“阔气”地在布庄里买了几大包的东西,出门前,那掌柜笑得嘴都合不拢了,亲自将她们给送了出去。
而城阳军的马车本来就在布庄不远处等着,福贵最先看见甜姑,愣了愣,随即弯起眼笑了。
“宋厨娘还真是买了不少呢!”
顾显城原本也正在跟下属说话,闻言朝过看了一眼,随即,眼中也漫上了一丝笑意-
回到军营时,分明才过了几日,甜姑却觉得过去了好久。
她虽然在这里待的时间不长,竟也生出了一丝怀念感。
到底还是自己的营帐,比住在驿站舒服的多。
刚回到营帐内,小蝶便迫不及待地往床上躺下了。
“累死了!还是回来舒服啊!我今晚都不想洗漱了,想直接睡觉……”
甜姑笑话她:“你可是个姑娘家,怎么能这样呢。”
小蝶翻了个身笑道:“我开玩笑的甜甜姐!”
她看向两人带回来的那些东西,这里大部分都是甜姑给顾显城买的,小蝶笑问:“甜甜姐,这些东西怎么没给大将军送去呀?”
甜姑动作一顿,她原本是打算给的……
可什么时候给呢?
总不好是回来的路上,当着那么多城阳军士兵的面给顾显城送去,那她怕是要臊死了!
所以甜姑一路上只字未提,就当是给自己买的,一直给拉回了营帐里。
但的确是有点多了……
得找个机会给他送去。
现在太晚了,还是明日再说。
简单的洗漱过后,甜姑和小蝶就歇下了。
只是歇下之前,甜姑脑海里还不忘琢磨明日的菜单,她回来了,就得当差。
而主帐那边,顾显城也是一样。
虽说他们已经回来,但是武功县的事绝没有结束,抓了柳沁,也就意味着和吴王彻底地翻脸,顾显城知道朝中党争一事,这两年吴王和太子正是斗得火热,吴王几次三番拉拢他,顾显城也不是不明白这其中道理的。
深夜坐在帐中,一方面顾显城在处理一些堆积的军中政事,另一方面,也在仔细思索武功县的事情。
越想越精神,直到福贵过来小声提醒,顾显城才发现已经子时了。
“将军,歇了吧,明日还要和几位偏将军商量正事呢。”
顾显城点了点头:“备水。”
水很快备好,他走到浴桶前,福贵要上前伺候,被顾显城挥退了,福贵叹气:“将军,现在是不可能让宋厨娘过来给您换药包扎伤口的,奴才手笨,您也忍忍吧。”
听到宋厨娘三个字,顾显城耳尖微动。
“无碍,我自己来,你出去就行。”
福贵叹气,只好退下了。
顾显城倒不是真的嫌弃福贵,只是看见面前的浴桶,某些回忆不可避免地就浮现出来。
他轻咳一声,不自然地脱掉了外衣,低头,受伤的地方,整整齐齐的绷带还在。
这是她替他包扎的。
顾显城鬼使神差地抚了抚,然后顿了顿,才慢慢解下纱布,自己换了药。
……
次日,甜姑起得很早,现在早膳虽然不用她准备,但她自己和儿子也得填饱肚子,而且好几日都没做暮食了,若不早早备下肯定是来不及的。
徐师傅那边会准备早膳,听说是水煎包和稀饭,小蝶早早就去排队了,甜姑抱着儿子走出营帐,打水烧水准备溪水,她刚给小宝把脸擦干净,赵嬷嬷忽然就过来了。
“嬷嬷。” 甜姑停下了手中的动作,这几日武功县之行,赵嬷嬷并没有同行,甜姑猜到她今日肯定会过来。
赵嬷嬷今日面色格外和蔼,走近之后,也不等甜姑说话,直接道:“我已经都听福贵说过了,这次出去,辛苦你了。”
甜姑一怔,这才注意到不远处的福贵,福贵笑着和她挥了挥手,甜姑也朝他笑了笑。
“赵嬷嬷言重了,都是分内的事,谈不上辛苦。”
赵嬷嬷笑道:“照顾将军和包扎伤口可不是分内的事,总之,这回你有功,我会记下的,咱们城阳军赏罚分明,改明儿会有赏的。”
甜姑听了这话,也不想矫情,于是笑道:“那多谢嬷嬷。”
赵嬷嬷走后,福贵屁颠屁颠过来了:“宋厨娘!”
甜姑看见他,也是一喜:“你来的刚好,我有东西拜托你带回去……”
福贵:“什么东西?”
甜姑看了看周围,小声在福贵耳边说了几句什么,福贵睁大了眼。
很快,甜姑就将昨日给顾显城买的那些东西全都交到了福贵手上,福贵瘦弱单薄,差点儿都拿不稳。
“这、这些都是给大将军的?”
甜姑不好意思地点了点头:“因为将军说不许我把钱还回去,那我也不好平白无故拿将军的银子……所以就稍稍买的多了些。”
福贵可不管这么多,他脑海里就听到了几个字而已——
这些可都是小厨娘给将军买的!
哎哟喂。
小厨娘可真贴心!
他家大将军常服就那几套,他劝了多少次让主子多买点买点,大将军就是不放在心上,现在好了,总算有个知冷知热的人来照顾他家主子了!
福贵乐得合不拢嘴,可乐着乐着,不免又想到大将军交给他的那事。
他偷偷看了眼身边的甜姑,思忖片刻,小声问:“宋厨娘……我听说,你来军营,其实是为了寻亲的呀?”
甜姑愣了愣,“您……怎么知道?”
这事她除了给大将军说过,就是给孟邵说过,诚然,告诉孟邵其实也是为了让他死心,不过这事福贵怎么知道的?
福贵没回答这个问题,只是道:“别看咱们城阳军人多,这士兵啊,全都是记录在册的,籍贯、画像还有生辰八字都清清楚楚,这些东西,大将军平日没时间管,都是我帮他留着呐。”
甜姑睁大了眼。
“虽说各军营每个月也会征新兵,但是也需要在我这边上报,所以说,宋厨娘要找什么人,来找我就是。”
甜姑压根没想到他会这么说,“这、这么简单吗……”
福贵笑了:“你以为多复杂呢?只是……”他有些拿不准甜姑的意愿,于是继续试探:“递了丧报的人,多半就是没了,您可能接受?”
甜姑复杂地点了点头,“丧报是三年前就送到家中的,只是婆母不死心,这回来我也想知道一个确切的结果,所以,拜托您了!”
福贵仔细品这话的意思。
她婆母不死心?意思就是她死心了?
一定是这样!
福贵忽然觉得柳暗花明,看来这小厨娘对她那夫君也没有多偏执嘛!福贵觉得自己又可以了,乐呵乐呵的,也不嫌身上的东西沉了,一溜烟就跑回了主帐。
此时,顾显城刚刚与付彦商议完正事,就看见他气喘吁吁地掂着两大包东西回来了。
顾显城淡淡看了他一眼:“你应该和士兵们一起去拉练,太弱。”
福贵顾不上说这个,只是兴奋道:“将军将军!您看这是什么?”
顾显城看都懒得看,走到舆图前:“有话就说。”
福贵叹气,觉得自家主子很难救:“我刚才去宋厨娘那边了。”
顾显城脚步一顿。
“宋厨娘让我把这些东西带回来的。”
顾显城回了头。
“这些可都是她给您买的东西呢!”
顾显城这回,睁大了眼。
福贵笑了,果然,提到宋厨娘就好使。他正屁颠屁颠地打开这些东西,顾显城已经大步走了过来。
“是什么?”
福贵啧了一声,瞧瞧!
多么的迫不及待!
“是布!好多呢!宋厨娘说了,马上入秋了,您应当裁剪两套新衣,故而给您多买了些。还有还有,宋厨娘又说了,这颜色很是衬您,显得您威武、强壮!”
福贵手舞足蹈,兴奋不已,唾沫横飞。
顾显城唇角不住扬起,但瞧他这样,还是楞了一眼过去。
“她当真这么说。”
“奴才还能骗您?!您看这蓝色,多好看!宋厨娘眼光可真好!”
顾显城看见这些,勾了勾唇:“是不错。”
他心口舒坦,前所未有的舒坦。
“将军,您背对过去,奴才给您量尺寸,然后吩咐浣衣局的人给您赶出来。”
顾显城嗯了一声,难得地配合起来。
福贵嘴唇都要咧到耳朵根了。
瞧瞧,他劝了多少次都没用,还得搬出宋厨娘!
顾显城站在原地任他摆弄,只是思忖着那些话,还是不确定地问了句。
“那些话,当真是她说的?”
福贵是个健忘脑袋,话出口就忘了。
哪些话?
他脑袋转了转后,立马应道:“是是是!真的是宋厨娘说的!”
管他呢!
大将军又不可能跑去和宋厨娘求证!
第33章 【8.4开饭!】
城阳军的士兵们发现, 今天的大将军心情似乎格外的好。
他们原本还有些担心呢,听说将军在武功县与人发了好大的脾气,于是个个都提心吊胆的, 担心将军心情不好,他们也跟着遭殃。
可没想到,今日的将军不仅很是和蔼,还有几个士兵竟然看见了他在笑!
“!”
众人倒吸一口冷气。
就连付彦也察觉出来了。
“你今日心情似乎很是不错。”
顾显城正站在操练场的高台上,看着下面操练的士兵,漫不经心:“是吗?”
付彦指着他:“看看看, 就这个表情!你在笑!”
顾显城唇角微扬, 闻言刻意压了压:“你看错了。”
付彦啧了一声, 明显不信。
顾显城轻咳:“毕竟将柳沁抓住了, 也算是一桩喜事。”
付彦翻了个白眼:“将军,是前日就抓住了。当时怎么没见你这么高兴。”
“况且, 是你自己亲口说的,抓住柳沁只是个开始,这后面牵连的麻烦事可多着呢。”
付彦说到了顾显城的心口上,他表情渐渐严肃。
“小八昨晚送来的暗报,不出意外, 明日巡抚大人就会到了。”
付彦:“这么快?不是说还要三日。”
“不知,但要提前准备。”
付彦道:“好,知道了, 我今日就通知下去。”
顾显城嗯了一声-
甜姑那边, 开始琢磨今晚的菜单了。
今早小蝶回来时兴奋道:“甜甜姐, 徐师傅问你要不要豆腐?”
“豆腐?”
“对, 徐师傅前两日学着做豆腐脑呢,磨了好多豆子, 现在豆腐吃不完,太多了!”
甜姑眼睛一亮:“要!我要豆腐,有多少要多少!”
“今晚咱们做豆腐吗?”
“不,我打算做腐乳。”
小蝶:“腐乳?”
甜姑笑道:“对,一会儿我教你。”
徐师傅很快就把豆腐送来了,是真的多,小蝶咋舌:“徐师傅这是做什么了呀。”
甜姑笑着指挥:“都放在这边!”
这些豆腐看起来都是上等的黄豆磨制而成,并无太多杂质,甜姑检查了一下,笑着道:“可以做腐乳,小蝶,你去取一些干稻草来,越多越好。”
“干稻草?”
“对,然后把豆腐切成小块儿,全都铺上去。”
小蝶不知道这是要做什么,但是也照做了,在中原,腐乳也不是什么新鲜事物,家家户户都会做,但是在边关,的确也是少见的。
晒腐乳得用干稻草,具体为什么甜姑也不大清楚,只知道铺在上面的豆腐经过晾晒之后会长出白色的绒毛,若是用别的东西,可能就不一定了。干稻草铺在簸箕里面,豆腐全都切成了小方块再铺上去,这道工序就挺费时间的,好在上午小蝶也没什么事,两人便将这些豆腐全都处理好了。
“甜甜姐,这些要晾晒多久?”
“快的话几日吧,等长毛之后咱们就腌制,一直到能吃上的话,最少也得一个月之后了。”
长毛?小蝶睁大了眼,越发好奇这神奇的东西了,待两人将豆腐全都切好铺好,伙房的小厮又兴奋地来告诉他们:“今天军中杀羊!咱们晚上能吃到羊肉了!”
甜姑闻言,眼睛一亮:“杀羊?在哪?”
小蝶:“就在操练场附近,你想看吗,咱们可以去瞅瞅!不过今天也不是宰牲口的日子,是打猎了嘛?”
“偏将军前两日俘获了一小只敌军队伍,缴纳了他们不少的粮草,其中就有一群羊,将士们高兴坏了!说是今晚要庆祝,宋厨娘,伙房今日怕是有得忙了!比赛那日好像就杀了两头羊,根本不够大家塞牙缝的,好多人都等着今晚开荤呢!”
甜姑打起精神:“那咱们也别在这说了,快去看看吧!”
军队缴获了对方的粮草和牲口,的确是一件值得庆贺的事情,顾显城闻言,也带着人过来了。
操练场后面的空地围了不少人,打了胜仗的偏将军正在人群中接受欢呼声,见到大将军,他笑着上前禀报战况,顾显城也笑着拍了拍人的肩膀:“好样的!”
“大将军!宰羊啦!”
胜利的果实在城阳军是共享的,但是第一头羊,士兵们都欢呼起哄让顾显城亲自来杀,这也是鼓舞士气的一种方式,顾显城没有拒绝,笑着拔出了自己腰间锋利匕首,朝羊群走去。
甜姑到的时候,恰好看见这一幕。
顾显城大步上前,两个士兵笑着已经捉了一头肥羊过来,顾显城腰间的匕首便是那把价值连城削铁如泥的乌金匕首,上次摔跤,并没有人能得到它。
众人都仰着头,露出羡慕的神情。
顾显城动作麻利,也给了那头羊一个痛快。
人群爆发出了欢呼声。
小蝶也忍不住振臂高呼,即便甜姑是第一次瞧见这样的场面,但也被这样的气氛感染,露出一个灿烂的笑。
这不单单只是简单地杀羊庆贺,而是将士们胜利的喜悦,这份喜悦传达到每个人心中。
台上的顾显城朝将士们抬起手,大家的欢呼更加猛烈,甜姑在下面看着他,也不得不承认一个事实——
他真的很有将领之风。
英姿飒爽、气势威武。
第二头羊被抬上来,付彦走了上去,顾显城预备收刀之际,忽然在人群中看见了甜姑。
他动作一顿,与她对视了一眼。
付彦正准备杀第二头羊,顾显城转头对他道:“要不我来?”
付彦:“?”
“你瞧不起人?差不多得了,给人留点树立威望的机会。”
顾显城笑了笑,只好转身下去。
“总兵!总兵!”人群中又开始欢呼,付彦笑着杀了第二头羊,甜姑却没看他,因为顾显城转身下来后,竟直直地朝她走过来了。
甜姑呆愣愣地看着顾显城,人群中,他走到哪里,士兵们就会自动让出一条道来,甜姑没想到大将军这时候会过来和她说话,一时没反应过来。
顾显城走到离人三步远的地方顿住了脚,他身上沾了羊血,唯恐吓到她,但语气却是温柔的:“上次的腰牌,你可带来了?”
小蝶和士兵们在顾显城过来的时候就自动离开了,却显得这里更加的突兀,甜姑反应了片刻才明白他在说什么,她心中一紧,差点儿把腰牌的事都忘记了。
“在呢……但是没有带来。”
她也真是的,怎么把这么重要的事都忘记了!
顾显城倒是没说什么,点了点头:“那晚上我去找你取。”
说完,顾显城就转身离开了。
甜姑站在原地怔了怔,“我给……”
话还没出口,顾显城已经走远了。
找她取?
不必呀,大将军需要的话,她一会儿就送去了。
可惜顾显城没听见。
从顾显城过来到离开就眨眼的功夫,小蝶等人走后才重新回来:“甜甜姐,大将军这就走了,我看你们好像就只说了一句话。”
甜姑:“对……”
她也不知道为什么。
下午,甜姑也顾不上去送腰牌了。
因为她很忙,快忙的爆炸了。
做羊肉可不是一件简单的事,在这之前,边关将士们最直接的方法就是杀了,烤。
可烤出来的羊肉哪有切成小块炖出来的好吃,尤其是在一群大老爷们不会用作料的情况下。
于是甜姑今晚地任务就是把这些羊全部做出来。
还要做的好吃。
伙房所有人都齐上阵,有序分工。
烤羊肉自然还是要的,整只羊直接剖开穿起来烤,但以往这些士兵们可不会想到划刀和腌制,甜姑单单是把一头羊腌制完,就花了快小半个时辰的功夫。
她得去忙着做别的,只给伙房帮厨们演示了一遍,好在大家学得快,甜姑抽身,开始准备炖菜。
羊肉汤的做法有很多,可以红焖也可以清煮,山煮羊是清汤羊肉的做法,炖出来的羊肉汤清澈不油腻,但这道菜对厨子的要求很高,羊肉不能有膻腥味,否则就会令人倒胃口。
甜姑处理羊肉有自己的小秘诀,在清汤里加入杏仁少许,就能很好的去除羊肉的膻腥,这样炖出来的羊肉汤,只需要撒上翠绿的芫荽和葱花,配上月牙烧饼便是极好的美味。
可若想吃口味重一点的,也有红焖的做法,胡椒、辣椒的加入能让羊肉多一道辛味,配上萝卜、莲藕一起炖煮则是上佳。焖煮出来的羊肉筋而酥,酥而烂,肉嫩、味鲜、汤醇,和清汤羊肉是两种不同的滋味,但都一个特点——好吃。
甜姑有条不紊地指挥着众人开始准备,她个人更喜欢红焖的做法,现下小宝也能吃饭了,炖的烂烂的羊肉汤可以拌着米饭吃,慢慢就可以开始喂一些肉,所以她做的也格外用心。
“甜甜姐!这些羊肉都剔下来了,这些肋骨条怎么办?”
“莫急。”
甜姑笑着走过来,后院那个大的窑炉正是烤制肉类的绝佳工具,和烤全羊类似,刷上酱料进窑炉里烤,这手抓羊排便得以问世。
“除了羊排,咱们这些羊肺、羊肠、羊肚也别都扔了,明日还可以做羊杂汤,只是处理起来要稍显麻烦一些,今天是没有时间做了。”
小蝶听后敬佩不已:“甜甜姐,你真厉害,整只羊都利用上了!”
“这是必须的呀。”肉是多珍贵的食材,每一处都是老天爷的馈赠。
从上午,一直忙碌到了快酉时。这顿羊肉大餐,终于准备完毕。
一股浓郁的肉香弥漫在整个城阳军的军营上方,每个士兵都翘首以盼。
烤全羊直接是露天烤制的,但是在甜姑的有序指导下,伙房的杂役们个个都揣着好几个罐子,各种作料还有小刷子,一会儿刷一会儿刷,将士们围在一边,闻得到吃不到,哈喇子都要滴下来。
“还没好吗?”
“没有。”
“真的还没有吗?”
“还没……”
大家急得直搓手,好不容易盼来了甜姑,走到边上用小刀轻戳:“好了。”
终于!
个个如饿狼一般,直接就扑了上去!
甜姑笑着离开了,她的羊肉也炖好了,是时候给顾显城送去。
不过在这之前,福贵来了:“宋厨娘,大将军说今天不用送晚膳过去,他一会儿来找你,你帮他留着就行。”
甜姑这才想起上午的事,大将军要来找她……
应该是为了拿腰牌的。
甜姑点了点头:“好,我知道了。”
福贵笑得更开心了:“那就麻烦宋厨娘了。”
甜姑看了他一眼,发现,福贵今日看她格外地爱笑。
打了胜仗原来是这么令人高兴的一件事呀,甜姑忍不住想。
福贵走后,甜姑单独给顾显城盛了一份。
因为不知道他喜欢吃什么,所以红焖的、清汤的、包括手抓羊排都留了一份。
大家忙碌了一整日,这会儿也都饿了,甜姑让他们去吃饭,自己先回营帐去取腰牌-
武功县。
此时天色已暗。
周志这几日,有些惶惶不可终日。
自从顾显城抓走了白家,他忽然就联系不上柳沁。
他怀疑事情已经败露,可这两日,他这里又是风平浪静。
柳沁在武功县,就是周志的眼睛,没有这双眼睛,他很多消息都无法得知。而他明显感觉到,自己最近的一举一动都像是受到了监视一般,想走不敢走,想做什么也不敢做,只好每日下值,乖乖回府。
周志的夫人,名叫方簌簌,和京城赫赫有名的定国公陆家三夫人,是表姊妹。这件事付彦早早就查到过,但是方簌簌为人冷清,当初周志为了娶她,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原本以为这么个妇人能助自己仕途一臂之力,结果没想到陆家根本不在意他,这些年,倒是柳沁帮了他不少。
周志于是对自己的夫人越来越冷淡,不过方簌簌也不管他,在外面花天酒地只要不带回家里,方簌簌都不会说。
原本以为这辈子就这样了,可最近周志不淡定了,没了柳沁,他必须要为自己想想出路,于是这晚,他破天荒地去了后院。
方簌簌只消抬头看他一眼,就能看出他心里在想什么。
“夫人……”
方簌簌正在桌前作画,头也不抬:“今儿怎么有空过来了,不去银楼了?”
周志被一噎,立马赔笑:“夫人这说的是哪里话,今日是十五,我定会来陪你。”
方簌簌没有说话,周志便绕到了她身后。
“夫人……”
“你不用找我,你的事我帮不了。”
周志:“不是夫人,你也知道,为夫不会让你做什么大事,就是能不能写封信去……”
方簌簌抬头,看了他一眼:“周志,成亲之前我就和你说过,我人微言轻,你以为陆家是什么,我表姐都在里面谨小慎微,何况我这个远方亲戚,你怎么就是不死心?”
周志心口窜上一股火,亲戚亲戚,走动着才叫亲戚,这么多年,方簌簌根本就不愿意走动,何谈亲上加亲?
“是,可是为夫真的不用你多说什么,就只是帮为夫带个话就行,你也知道,现在顾显城对咱们家虎视眈眈的,巡抚大人暗中也在调查我,你说咱们家,我若是垮了,你怎么办呀……我这些年做这些,不都是为了尽早带你离开这鬼地方,咱们也过几天好日子嘛。”
方簌簌还是不为所动。
“你要是自己没做亏心事,人家城阳军大将军为何要盯上你?”
周志一哽,感觉心头那把火烧的更旺。
好在方簌簌终于道:“信我是不会帮你写的,但是明日,我的外甥要来了,你有什么话和他说吧。”
周志眼睛一亮,“陆三郎?!”
方簌簌嗯了一声。
陆家三公子陆时安的名头周志还是听过的,陆家三夫人膝下唯一一个宝贝儿子,心疼的要命,听到这个消息,周志兴奋不已。
“表外甥要来了!你怎么也不早说!好好好,我立刻去准备!”
“周志!”方簌簌叫住了人。
“你别胡来!时安这一次,是和巡抚大人一起过来办差事的,可能顺道来看我,你若是做些混账事,我怕是再也不会帮你和陆家联系了!”
周志连忙应下,只不过,他听到陆时安和巡抚大人一起来就更兴奋了。
早知道有这么层关系,他何必费心费力地和吴王牵扯上,要是能和陆家关系走近一些,再和巡抚大人搭上线,这回巡视之事他便什么也不用担心。
天赐良机啊!
周志走后,方簌簌身边的秋月上前,担心道:“夫人,您还是把三公子来的事告诉他了?”
方簌簌叹气:“苏大人和时安明日就会到了,我不说他也会知道,也会去想办法,还会怪我不提前告诉他,罢了……左右我与他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告诉他也无妨,可至于他要做些什么,不是我能左右的事,时安也会明白的。”
“三公子通情达理又年轻能干,当然会体恤您这个姨母的。夫人,借着这次机会,您若是和三公子说说,说不定后面还能抽身……我听说,这个顾将军可不是好惹的,那天打了一顿老爷,人家根本都不在意。”
方簌簌也知道这事,哼了一声:“打得好,我若是得了机会,还想当面谢谢这位大将军呢。”
“夫人说的是,但是您还是要早些为自己打算,我是不知道老爷在外面,都胡乱做了些什么事……”
方簌簌:“我明白,这回时安要来看我,说明表姐还是惦记着我的,我有机会定会说的,你放心吧。”
……
甜姑回到饭堂时,已经没什么人了。
甜姑又等了一会儿,见顾显城还没有来的意思,遂直接去灶台准备自己和小宝的晚饭了。
她和儿子还没吃呢。
小宝闻到红焖羊肉的味道,狠狠地吸了吸小鼻子:“香!”
甜姑被儿子逗笑:“小宝也饿了吧,别急,娘马上就给你盛饭。”
软烂红烧的羊肉汤泡饭,米饭吸满了浓郁的汤汁,小宝第一次开荤,甜姑还是把油脂耐心地给儿子都撇了,另外,单纯吃肉也不行,甜姑快手炒了个时蔬,有菜有肉,娘俩坐下准备一起吃晚饭。
她原本以为顾显城现在不来就会晚一些,没想到她们刚开始吃,饭堂门口就走来了一个熟悉高大的身影。
甜姑差点儿被呛着,立马站了起来。
顾显城也看见了她,他抬手,示意甜姑坐。甜姑可不敢让大将军一个人去盛饭,还是赶忙走了过去。
“将军,我来吧。”甜姑去灶台,把提前准备留的饭菜都端了出来,顾显城看了一眼她和小宝,问道:“是不是打扰你们母子了?”
“没有。”甜姑一边给他盛饭一边笑道:“我们也刚开始准备吃。”
顾显城点了点头:“那正好,一起吃。”
甜姑还没反应过来,顾显城自己便接过了食托,走到甜姑坐的桌子边,挨着小宝坐下了。
“小宝,吃着呢。”
小宝看见顾显城,露出咯咯咯的笑声,他已经开始长牙了,小米粒一样大,顾显城捏了把小宝的小脸蛋,甜姑看见这一幕,默默地也走过去坐下了。
“这青菜不错,我怎么没有?”顾显城看着桌子上的青菜问。
甜姑尴尬:“我害怕小宝只吃肉汤泡饭太腻,就随便炒了一个。将军一起用些吧。”
顾显城倒是不客气,点了点头就夹走一筷子,三人坐在一张桌子上,和上次吃地锅鸡时一样,顾显城没有半分架子,就和普通人一样,大口吃饭,大口喝汤。
“这羊肉做的不错。”
甜姑听见他的夸赞,心里有股说不出的感觉,她低头给儿子喂饭,轻声道:“将军喜欢就好。”
顾显城面前有两大碗肉,他也的确喜欢吃肉,没多会儿,就把一大盆红焖羊肉给干完了。
小宝见了,似乎不甘示弱,比平时吃饭还要认真,也比平时吃的多些,一会儿哼哼哼吃自己,一会儿还要扭过小脑袋瓜看顾显城。
仿佛在说:你好能吃呀!
顾显城被他逗笑,又伸手摸了摸小宝的小脑袋。
“这小子,真聪明。”
甜姑不知怎的,看见这一幕有些眼热,她不敢和大将军对视,只好低着头默默用膳。
这回,饭堂不像上次一样那么安静,时不时就有士兵经过,打个米饭或者盛个汤之类,原本大家说说笑笑的,看见这边坐着的人,顿时声音就小了下去。
甜姑不敢耽误太久,简单地吃完之后就准备起身,谁料顾显城似是看出了她的意图,道:“急什么,本将还没吃完。”
甜姑:“……您慢慢吃。”
顾显城大约察觉到她紧张,抬头看了一眼人,然后,又扭头朝门口看了一眼。那些原本在门口伸着脖子看热闹的士兵们拔腿就跑,顷刻,饭堂就没有其余人了。
甜姑:“……”
她想了想,从袖中掏出了腰牌,“您……是为了取这个吧,我拿过来了。”
顾显城抬头看了一眼:“嗯。”
他光嗯,也没见得伸手接。
甜姑犹豫了一下,准备放在桌上,还没松手,顾显城便道:“这上面的穗子怎么少了些?”
“嗯?”
甜姑立马去看,这腰牌下面打了个结挂了些简单的穗子,说实话,甜姑第一天拿到这腰牌后,压根就没敢怎么拿出来过,所以现在顾显城说穗子少了,甜姑吓了一跳!
“少了吗?”甜姑左看右看,没看出什么不同。
顾显城嗯了一声:“你重新打一个吧,我明日再来取。”
甜姑疑惑极了,虽说打个穗子不是什么难事,但是她看好像真的没少啊……
不过这是大将军的东西,他说少了便少了吧。甜姑只好默默地拿回来:“那我今晚做好,明日给将军送去……”
“不急。”
顾显城端起羊肉汤又喝了一大口,浑身上下都是舒坦。
“不用送,明日还是这个点,我过来找你,饭留着就行。”
顾显城简简单单一句话,却像是出门的丈夫叮嘱在家的妻子一般,甜姑心中泛上一丝怪异,不过很快,她觉得是自己想多了。
大将军说要这个点过来吃饭,又没说和她一起吃饭。
甜姑自嘲地笑了笑,觉得自己去了一趟武功县,当真是魔怔了不少。她准备起身收拾碗筷,却在站起来地一瞬间,愣住了。
顾显城原本也准备起身了,但他一向敏锐,很快察觉到了面前人的不对。
“你怎么了?”
甜姑窘迫的要死。
怎么会是现在。
这些日子忙,她又去外出了一趟,小日子本就不准的她,居然在这个节骨眼上赶趟了。
一股暖流,要是冬天也就罢了,可现在是夏末,她只穿了一件单薄的裙子,还是浅色,从前都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在家,现在出来当差了,差点儿都忘记还有这回事了。
甜姑这辈子没这么窘迫过,顾显城见她脸色难看不说话,忽然严肃了起来,甜姑艰难开口:“我、我没事……将军,要不您先走吧……”
甜姑现在只想让顾显城赶紧离开。但她越急,顾显城也就越不可能现在走。
“你到底怎么了?”他脸色已经不对了,作势要绕到她这边,甜姑尴尬到了极点,却连低头也不敢,她不确定是不是已经……甜姑一急,立马就在顾显城面前蹲下了。
“将军……我、我……我肚子疼!您还是先走吧!”
顾显城一顿,肚子疼?
他皱起眉:“好端端地怎肚子疼?你还能走吗?我立马去叫军医。”
甜姑:“……”
她忘记了,顾显城现在还尚未成家,大抵是听不懂这话里的深意,甜姑脸颊通红,正不知如何开口时,小宝忽然指了指甜姑方才坐过的凳子:“凉!”
甜姑和顾显城同时看去,下一瞬,甜姑脸颊爆红。
而顾显城也愣住了,好在他还不算太笨,结合甜姑现在的反应总算是明白了什么。
他耳根也弥漫上一丝微红,别开了眼。
“你……”
甜姑:“您不用管我!您走就行了!”
顾显城发誓,这还是第一次被人用这种语气驱赶,但他却生不出一丝脾气。
他顿了顿,朝后退了一步:“好。”
“你慢慢来,我不让人进来。”
甜姑脸颊腾腾腾地在燃烧,也没听清他说什么,就胡乱地点了点头,顾显城总算是转身离开了,等他走后,甜姑才狠狠地松了一口气。
太尴尬了……
她几乎用最快的速度将所有的东西都收拾好,没一会儿,小蝶就进来了。
除了小蝶没人进来,用指头想也知道是谁吩咐的,甜姑还是尴尬,不过小蝶只看了她一眼,便明白了什么,笑着道:“我去帮你拿个外衣。”
甜姑感激点头:“多谢。”
然后两人从伙房后面回了营帐。
小蝶帮她打来了热水,甜姑很快收拾好自己,同时心里也默默地下定了决心,以后一定要算好日子,早早就把月事带戴上,以免再发生这样的乌龙。
小蝶掀开帐帘走了进来:“甜甜姐,要帮你煮一些糖水吗?”
甜姑想了想:“没事,现在已经很晚了,你歇着吧,要是我不舒服我就自己煮。”
小蝶点头笑道:“好,我这边还有一些红糖的,你要是想要就和我说。”
“嗯好。”
此时差不多已经快亥时了,帐外很是安静,甜姑先哄睡儿子,自己也准备歇下了。
不过到底是忙碌了一整日之后月事才来,此时她小肚子的确有些不舒服了,甜姑叹气,准备自己喝点儿热水。
可没想到的是,赵嬷嬷竟然在此时过来了。
她不仅来了,手上还提着一个食盒。
赵嬷嬷语气和善,将东西递了上去:“给你的。”
甜姑惊讶:“嬷嬷,这是……”
“是大将军吩咐的。”赵嬷嬷笑着道。
“你用了吧,另外,明日我会安排一个新的营帐,你现在忙,小蝶也忙,有个单独的营帐会更方便些。”
单独的……营帐吗?
甜姑傻乎乎地,直到赵嬷嬷笑着走了才回过神来,她看向手中的食盒,默默地走到了桌边,刚打开,便闻到了一股浓郁的甜香。
里面热气腾腾的,是一碗桂圆红枣燕窝。
甜姑惊讶地捂住了嘴。
大将军……给她送的燕窝?
燕窝有多珍贵,甜姑不是不知道,这样的好东西,她从前见也没见过。
里面的红枣红糖对女子都是补品,甜姑脸颊又浮上了两朵红晕。
小宝被这味道也吸引了,咿呀咿呀地爬了过来,甜姑赶忙抱起儿子,母子两坐在桌前,对着这碗燕窝发愣。
小宝聪慧至极,见娘没有动作,指着面前的碗大声道:“次!!”
甜姑一下就笑了:“小宝让娘吃?”
“嗯!”
甜姑想了想,也不再扭捏。
送都送来了,她怎么能浪费,而且这的确是好东西,就当……就当她得了赏吧。
而且她的小肚子也的确不舒服。
甜姑会做很多菜,但也是第一次吃燕窝,她睁大了眼,还不忘给儿子喂一点尝尝味道,一碗燕窝下肚,甜姑心里复杂极了。
原来这世间还有这么多好东西呢,她得多努力赚钱才是。
身上慢慢回暖,肚子的疼也微微缓解,甜姑却没了睡意。
她看着面前的空碗,心中复杂,一会儿觉得大将军对她十分好……一会儿又觉得是自己自作多情……
就这么纠结了半晌,小宝都重新睡着了。
甜姑毫无睡意,忽然,她想起一事,连忙拿出了下午没能给出去的那个腰牌,这上面的穗子……
甜姑不知道这穗子少没少,但是大将军说少了,她就重编一个就是,她扬起唇,利索地把这个穗子给剪了,然后拿过了绣篮,选了一些和这腰牌颜色合适的丝线,便开始灵活的编了起来。
大将军平素要打仗,要面对敌军,没什么比平安扣的寓意更合适,甜姑手巧,没多会儿功夫就重新缀好了一个,她拿起来在烛火下看了看,其实穗子还是那么多,但这个却是她亲手做的……
甜姑赶忙将脑海中的想法打住,将腰牌小心翼翼地收了起来。
也不知是那碗燕窝的效用太好还是怎么,平素月事总有些不舒服的她,这一晚睡得格外香甜。
……
次日天光大亮。
赵嬷嬷给顾显城送了早膳,自从甜姑接手暮食,顾显城早膳还是吃饭堂,免得她过于辛苦。
来时,福贵正在伺候顾显城更衣。
“哎哟喂,哎哟喂,这布料颜色可真不错!!!”福贵大呼小叫,顾显城今日穿得便是甜姑那日选的颜色,浣衣坊听说是给大将军做衣裳,全员出动,两日就给缝制了出来。
颜色大小,都刚刚好。
赵嬷嬷看了一眼,也点头笑道:“不错,这颜色十分适合大将军,是武功县新添的布?”
顾显城还没说话,福贵立马大声笑道:“嬷嬷还不知道吧!这是宋厨娘给将军选的!除了这个,还有那些都是!”
赵嬷嬷眼中闪过一丝惊讶,看向顾显城,顾显城竟意外地没斥责福贵,虽然没什么表情,但是上挑的眉峰暴露了他的心情。
大将军明显是很高兴的。
赵嬷嬷垂下眸,心里也明白了什么 ,笑道:“甜姑眼光是不错的。”
顾显城看了眼赵嬷嬷,轻咳:“昨晚……”
“回将军,送去了,应该也用了。奴婢今天就去给人挑帐子。只是丫鬟的事情……”
顾显城想了想:“你问问她,让她自己决定吧,她不想要也就算了。”
“是,奴婢明白了。”
顾显城说完,就穿着新衣出去了,赵嬷嬷也准备走,却被福贵拉住:“嬷嬷,你方才说什么呢,昨晚送啥了?挑什么帐子?”
赵嬷嬷懒得理他,但是嗅到了什么的福贵很快就跟了上去。
“嬷嬷等等我!”
第34章 【8.5开饭!】
今日军中上下, 士气大振。
一方面是昨日打了场小胜仗又吃了顿庆功宴,个个都精神百倍,另一方面, 今早刚得到的消息,苏巡抚今日很有可能就会到军中视察,这些士兵们也不敢懈怠。
付彦在操练场上练兵,看见顾显城走过来,睁大了眼。
“哟,新衣裳。”
顾显城淡淡地看了他一眼:“怎么?本将不能穿新衣裳。”
“不是不是。”付彦忙笑:“您是大将军, 就是一天换两套也没人敢说什么, 但你从前就两三套换, 今日这颜色倒是让人眼前一亮, 趁你。”
“一天换两套?你说的是京城中的纨绔子弟。”
付彦笑道:“是是是,诶, 不过这话你一会儿可别说。”
“为何?”顾显城问。
付彦叹道:“这回,过来的不止是苏大人,还有陆家三公子。”
顾显城皱眉:“谁?不认识。”
付彦无奈:“就是陆三爷的嫡子,陆家三郎陆时安,他今年春闱, 刚刚中了探花郎,马上就要去京兆府当值。”
顾显城哦了一声。
付彦:“我知道,一个小小的探花郎自然是入不了你的眼, 但是他现在可是京中红人, 众多贵女心中的完美公子。”
顾显城依然没什么表情:“与我无关。”
付彦:“那是自然, 但是你也要对别人客气些。”
顾显城奇怪地看了他一眼:“我为何要对他不客气?我只是个大老粗, 人家是探花郎,自然是要客气些的。”
付彦笑了:“你这脾气不好说, 算了,你知道就好,我也就是与你说说。陆家现在立场不明,和你其实也算差不多,没必要和陆家为敌。”
顾显城越发觉得他说的莫名其妙,于是不想再听,转身走了。付彦叹气,跟了上去-
赵嬷嬷从主帐离开后便去找了甜姑,她做事麻利,当场便要带着甜姑去挑新的营帐,小蝶听后高兴极了。
“甜甜姐,恭喜了!”
甜姑朝她笑了笑,便跟着赵嬷嬷走了。
“这时间过得真快,上次带你在这逛的时候,还是你刚来,这转眼,都快两个月了。”
赵嬷嬷一边走一边和甜姑说话,甜姑也笑着应:“是,这段日子,也多谢嬷嬷关照了。”
赵嬷嬷看她一眼:“是你自己有本事,这不,现在就有单独的营帐了。”
两人走到一处,停下,赵嬷嬷:“去看看吧,这几处位置都还算不错,喜欢哪里,随便挑便是。”
甜姑看了看四周,笑道:“嬷嬷挑的地方自然都是好的,这里很安静,也很宽敞。”
赵嬷嬷点头:“对,不过里面如何还是得你自己去挑。”
甜姑于是掀开帘子,进去瞧了瞧。
逛了两三个之后,甜姑指着最靠里面的一个:“就这吧。”
赵嬷嬷:“可以,不过这不算大。”
“没事,我就带着小宝,不需要太大的地方,这安静,周围还有木墙,挺好的。”
赵嬷嬷:“行,那就这么定了,你收拾收拾就可以搬进来了,对了,大将军让我问你,若是你想要个小丫鬟也行,平时……”
甜姑立马摆手:“不用不用,大将军的好意我心领了,我现在就做一顿饭,也不是太忙,小宝也会走路了,能在伙房待着,或者是周姐他们都会帮我带着,没必要。”
赵嬷嬷没有勉强,点头:“将军说是不勉强,都看你自己。”
赵嬷嬷今日三句话不离顾显城,甜姑都有些不好意思了,想忽视也不行,于是只好道:“谢谢嬷嬷,也麻烦嬷嬷替我谢谢将军……”
赵嬷嬷看了她好一会儿,然后笑了:“这谢你自己说去吧,我不转达,显得没有诚意。”
甜姑:“……”
“好。”
赵嬷嬷:“不说这些了,今日我找你也有正事,今日巡抚大人马上要来了,这晚膳你可得多下点功夫。”
甜姑一听这话,立马严肃起来:“今日?”
赵嬷嬷点头:“对,将军的意思是不必过于繁琐,将士们吃什么菜,多两三个就可以。”
甜姑立马道:“那我现在就去准备。”
赵嬷嬷:“也不必如此急,咱们城阳军一向简朴,你稍微花点儿心思就行,大将军肯定也不想过于铺张浪费。”
甜姑:“我明白了,多谢赵嬷嬷指点。”
赵嬷嬷点了点头,随后便走了。她前脚刚走,小蝶,还有平素和甜姑一些关系好的小丫鬟们都围了过来:“甜甜姐!恭喜!我们现在就帮你们搬东西吧!”
甜姑:“不急,赵嬷嬷说巡抚大人今日要来,准备晚膳是要紧事,还是先去伙房吧。”
搬家是小事,但要是晚膳出了岔子,那可就是大事了-
城阳军的消息还是十分准确的,刚过午时,所有人都接到了消息,巡抚大人真的来了。
此次朝廷负责巡视边关的巡抚大人姓苏,单名一个征字,与他同来的还有当今探花郎陆时安,京城陆三公子。
顷刻间,整个城阳军军营中,关于这位陆三公子的讨论甚至超过了苏大人。人人都在议论这位新晋探花郎,说他英俊潇洒、文采斐然。包括伙房的一些小丫鬟们,窃窃私语,连小蝶都看不下去了。
而甜姑对这些事情一点儿兴趣都没有,她现在还在发愁晚上的菜品。
士兵们的晚膳好说,这阵子,厨房的伙计们都已经学到了不少,简单炒三个大锅菜肯定不是什么问题。但巡抚大人那边的晚膳,便是要花一些心思的。
“甜甜姐,将军好像还没说要设宴,咱们现在按照宴席标准准备吗?”
甜姑犹豫了一下,道:“也不用,赵嬷嬷说多加几个菜就行,毕竟来者便是客,做好晚膳招待客人,是咱们厨娘的职责。”
小蝶点头,也不敢敷衍。
昨日的羊还有几头 ,羊肉乃是上品,招待客人最佳,清蒸和红焖昨个儿已经出过彩头了,而手抓羊排甜姑只是小范围的做了些尝鲜,今日便准备将这道菜发挥到极致。
招待客人,羊肋条的上的肉就得多些,剔骨也有讲究,甜姑亲自操刀,选了一些不肥不瘦刚刚好的羊肋骨出来,接着便开始刷料腌制。
昨日时间紧,只是刷好酱料之后就送进了窑炉,今日的做法还需要精进,要想烤肉漂亮,有一味食材必不可少,那便是蜜。
金黄色的蜜糖用水稀释后,不会过分发甜,但是刷在烤肉表面,却是画龙点睛,就像炒糖色一个道理,反复上料反复刷,烤出来的羊排色泽就会晶莹透亮,色香味俱全。
“小蝶。”甜姑一面给羊排刷料,一边让小蝶将晒的一些豆腐给拿回来,昨天的豆腐多,除了腐乳,甜姑也做了一些豆干,豆干不需要晾晒太久,这几日天气干燥,两日差不多正好。
“还有,之前磨好的红薯粉也一并拿来,之前我教你的卤汁方子,去打个卤,咱们得卤一些下酒菜。”
小蝶闻言立马应下:“好!我马上就去!”
除了肉类、豆类,时蔬其实也是下酒的上佳,胡瓜丝、笋丝、鸡丝、羊肚丝、姜丝,用卷春卷一样的法子卷起来,再用豆腐丝包扎固定,吃时可以蘸料或者醋,清爽的同时还有蔬菜的清香,鸡肉丝的加入也不至于太寡淡。这道菜正经做需要八种菜,所以也叫做聚八仙,但军中食材有限,甜姑改了个名字,就叫时蔬春卷,一目了然,也有些趣味。
至于红薯粉,甜姑吩咐过厨房的杂役们闲了就磨粉,她还是怀念粉条的味道,得空了就准备用土豆和红薯做上一批,现下刚好派上用场。
甜姑在伙房这边准备地热火朝天,而城阳军军营大门口,顾显城已经带兵在此等候。
不远处,缓缓驶来了四五辆马车,其后还跟着约二百步兵,虽比不上城阳军气势恢宏,但也能看出对方身份贵重。
马车很快在军营门口停下,下来了一白衫老者,瞧年岁,约莫是不惑之年。
顾显城上前一步,叉手行了个平礼:“苏大人。”
苏征也立即回礼:“顾将军。”
两人对视一眼,苏征爽朗大笑:“京城一别已经两年,顾将军瞧上去越发威武,反倒是本官,已经成个糟老头子咯。”
顾显城扬了扬唇:“苏大人的长髯还是和两年前一样俊秀,实属妄自菲薄了。”
苏征听完,哈哈大笑,抬手指了指顾显城,显然,两人早已是旧相识。
寒暄结束,苏征转身看向后面,“显城,这位是同我一起北上的陆大人,虽年纪轻轻,却已经是京兆府尹了,只是此番出来和我历练历练,待回京再正式当值。”
苏征说完,顾显城看向他身后,陆时安也在此时上前,朝顾显城行了一礼:“时安见过大将军。”
顾显城点头:“闻得今年探花郎霁月清风、文采斐然,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陆时安微微扬唇:“大将军谬赞,您唤我三郎便可。时安也早已听说大将军英勇飒爽,今日有幸得见,也属时安之幸。”
几人的寒暄落在付彦和身后的城阳军几人耳里,众人看向大将军的眼神都不对了,原来他们的大将军也是会说这些文绉绉的话,肚子里是有几滴墨水的!
顾显城也不多说这些客套话了,转身比了个手势:“诸位一路劳累,进营中歇息片刻。”
“请。”
城阳军所有士兵们昂首挺胸站在营中两侧,夹道欢迎,苏征一路看过去,连连点头:“到底是飞虎大将军,治兵有方啊,若是陛下亲自看到城阳军如此气势,想必一定十分高兴。”
顾显城笑了笑。
去了主帐,几人落座。
福贵很快就端上了茶水,众人也开始谈论正事。
付彦先将这几日武功县发生的事,以及抓到柳沁的事全部给巡抚大人说了一遍,并且将搜集到的一些证词和账本也全都拿了上来。
“这些都是从柳沁的银楼里面找到的,她几个婢女都扛不住招了,但是属下觉得,这只是冰山一角。”
苏征从头到尾听完,唏嘘不已:“没想到显城你这些日子,竟然已经查到这么多了!”
顾显城:“运气好而已,这次也多亏了付彦。”
付彦笑道:“属下不敢当。”
苏征点头:“好,那看来这个柳沁倒是个关键人物,现在羁押在哪里。”
“军牢中。”
“好,那稍后便把人传上来,我审一审,付彦啊,你继续说,一会儿把有的人证、物证全都一起传上来,咱们要是快的话,今日就能把这个周志的罪名给定下来!”
于是接下来的一个多时辰,几人在主帐里详谈,顾显城也是这个时候才知道,原来周志这几年的荒唐事远远不止这些,朝中已经收到关于他的万民书,其贪污的金钱数量,令人咋舌。
众人脸色越发难看,苏征狠狠拍了下桌子:“岂有此理!这等小人,当初为何能够成为一方百姓的父母官!”
苏征说到这里,陆时安开口道:“苏大人,此事说来惭愧,其实我这次一定要来彻查周县令的事,也是因为他与陆家的渊源。”
众人都看向陆时安,他倒是坦然地将周志和陆家的关系和盘托出:“虽然为表亲,但是我来之前母亲嘱咐过,全然不必因为这层关系有所顾忌,这些年我表姨母也未曾替他说过什么好话,这点,还望大人明察。”
苏征点了点头:“此事我也是知道的,你表姨母……这些年当真没有过参与?”
陆时安:“应该没有,但此事自然是查查更加放心,时安绝不会插手。”
苏征:“好。”
陆时安:“对了,方才顾将军说,还有些证据不齐,我既然来了,便自然会去拜访姨母,如果需要时安做什么,大人尽管吩咐。”
苏征看向顾显城:“顾将军的意见呢。”
顾显城笑了笑,那笑里有些讽刺的意味:“如果本将没有猜错,周大人的帖子可能很快就要送过来了,不过,陆大人,你可要小心些,你这个表姨夫的花招可是多,本将都中了招。”
众人听说此事,赶忙询问,顾显城自嘲两声:“不提也罢,待尘埃落定,本将自会亲自收拾他。”
在坐都是人精,苏征和陆时安又常年混迹京城官场,大抵明白了什么,不再多问。
而此时已经接近晚膳时分,福贵小心上前问:“将军,宋厨娘那边送来消息,晚膳已经备好了,可是现在请各位大人们用膳?”
顾显城愣了愣,他倒是把这件事忘记了。
于是顾显城邀请众人用膳。苏征一听这话,笑了:“之前我记得是谁说,城阳军军营的伙食差劲的很,今日来了,也正好体验体验?”
顾显城:“那是从前。”
苏征略有吃惊:“这么说,如今有所改善?”
付彦笑道:“大将军体恤士兵,今年新来的厨娘手艺很是不错!”
苏征大笑:“是么,那倒真要去尝尝了,也别专程摆饭了,咱们就去饭堂吧,也看看将士们!不必搞什么特殊!”
甜姑接到消息的时候凉菜刚刚备好,听说巡抚大人和大将军他们要直接来饭堂用膳,她莫名地更紧张了。
小蝶也快速指挥杂役们收拾出来了一张干净的大桌子,本来在饭堂用膳的士兵们也都规规矩矩了起来,没多会儿,人就来了。
甜姑一眼便看到了人群中的顾显城,但她并不敢多看,只是忙碌着自己手中的事情,今日饭堂提供三菜一汤,菜品是酸辣肚丝、辣椒炒蛋、土豆茄子,外加一份红豆薏米汤。
将士们对这样的晚饭十分满足。
苏征一行到时,所有士兵都站了起来,苏征抬手:“将士们随意!就当我们不存在!”
他说完,城阳军的士兵们一动不动,还是顾显城开口:“坐吧。”
所有人这才坐下。
苏征笑道:“果然是治兵有方啊。”
顾显城看眼福贵:“上菜。”
苏征点头:“行,那我们就尝尝城阳军的伙食?”
陆时安也笑着应好。
福贵去传话了,甜姑松了口气。
菜品一一端了上去,按照赵嬷嬷早上说的,诸位大人们的热菜就是士兵们的大锅菜,只是在凉菜上甜姑花了些心思。小蝶的卤水做的不错,豆干卤过之后切成条,和水芹菜一起凉拌开来,吃起来脆爽可口,豆干也十分有嚼劲,越吃越香,带着豆子的清香。
烤制过的手抓羊排酥脆软烂,轻轻一咬,便轻易脱骨,可这骨头也是舍不得轻易扔掉的,吮一口,运气好还能咬碎吸到骨髓,香味直接能冲到天灵盖去。
再来便是时蔬春卷,这豆腐皮春卷是道解腻的爽口小菜,吃过羊肉的腻,迫不及待就得来点时蔬爽口,喜欢吃酱的可以蘸酱,喜欢酸口的可以蘸醋,总不辜负了就是。
而最出彩的,莫过于那道红薯醋粉,粉条制作起来麻烦,伙房这边几乎没什么人见过,但红薯制成的粉条吃起来十分有嚼劲,用水煮过之后再过凉水,浇上料水,嗦一口粉,酸辣爽口。这道菜就得吃辣一些才能入味,甜姑下了狠手,但凡尝过的,都会忍不住吸溜一声。
最后一道,是甜姑在饭后准备的甜品,八宝糯米饭,用糯米蒸制而成,所谓的八宝则是糯米、豆沙、枣泥、果脯、桂圆、猪板油等,军中还真没有这么多,有三四种,倒也可以。
蒸好的八宝糯米饭香甜软糯,颜色也喜庆,在顾家村的团年饭里都是压轴才会端上桌,甜姑今日也打算最后再上,现下还在锅里蒸着。
当菜品端上桌时,顾显城深深地朝伙房方向看了一眼,苏征见了也微微有些惊讶:“显城啊,过于用心了吧。”
顾显城:“昨日偏将军缴获了敌军的一队羊群,我们已经享用过了,今日只能简单的招待大家,切莫介意。”
苏征哈哈大笑:“无妨无妨,没有肉,我们吃骨头就行,看这道菜,好像就是羊肉的肋骨?这道菜叫什么?”
苏征觉得有意思,他刚问完,顾显城和陆时安同时开口:“手抓羊排。”
话音落下,两人对视一眼。
“手抓羊排?哈哈哈,可是用手直接抓着吃?”
顾显城知道这菜的名字是因为这是小厨娘昨日专门告诉他的,而陆时安……
陆时安:“对,这道菜在京城的白玉楼是招牌,羊排上的羊肉经过炙烤已经焦香入味,羊油析出,吃起来不会过于肥腻,只是吃法较为原始,很多文人墨客望而却步,不过我倒是觉得,大口撕咬也显得豪迈。”
顾显城不以为然:“边关将士素来在马背上征战,哪有这么多讲究。”
他说完,径直就拿起一个开啃,陆时安笑了笑道:“顾将军所言正是。”
苏征大笑:“来来来,都尝尝这手抓羊排!”众人不再扭捏,全都直接拿起一个。
小蝶一直在悄悄看,还回去和甜姑小声分享。
羊肉下肚,苏征点头:“不错不错,果然如时安所说,这羊排又酥又烂,肉质肥而不腻,爽快!”
陆时安低头又看向桌上,眼中闪过一丝惊讶:“这粉条……”
众人一起看去,“这是何物?”
陆时安:“我没看错的话应该是粉条,但看这颜色……我不是行家,我只尝过白玉楼的水晶粉儿,说是用土豆做的,这个我试试。”
他一面说一面夹了一筷,料水的酸辣刺激和冰爽的粉条口感搭配在一起,陆时安不免眼前一亮:“味道竟然比我在白玉楼尝过的更爽口些。”
陆时安的话成功激发起了众人的兴趣,纷纷伸筷,果然,看起来没什么食欲的“黑粉条”竟然如此爽口,且酸辣无比,令人食指大动!
“没想到陆大人,对菜品倒是颇有心得。”付彦笑道。
陆时安微笑颔首:“让各位大人见笑,家母十分喜欢白玉楼的菜色,平素我若有空,都会替她买上一些,所以就成了白玉楼的常客。不过……这些菜色都是白玉楼的招牌,没想到在边关倒是也能尝到。”
苏征看向顾显城:“你方才说寻到了新厨娘,可是从京城而来?”
顾显城沉吟片刻,摇头:“的确是从中原而来,但应当不是京城。”
陆时安怔了怔,随即轻笑:“那看来时安眼界太短浅,这世上多的是人外人。家母要是有机会尝过这小菜,定会十分满意的。”
说话间,几道热菜也已经上桌,无一不是色香味俱全,都尝过一次之后,就连自诩尝遍了美味佳肴的苏征也不免感叹:“方才还以为显城在说笑,没想到这饭菜的滋味的确不错,你从哪里找到的好厨娘,给我们也介绍一下?”
顾显城沉默片刻,看了眼福贵,福贵立刻心领神会,去后厨传话了。
甜姑听到消息时,正从锅中端出八宝糯米饭,她顿了顿,不确定地问:“见我?”
福贵笑道:“是是是,宋厨娘的手抓羊排可是好彩头,还有那个什么粉儿,诸位大人都喜欢的紧。快去吧,说不定还有赏钱呢!”
甜姑不敢想什么赏钱的事,只是立刻净了手,顺道端上了八宝糯米饭,就跟着福贵过去了。
到了之后,甜姑也未抬头,只是将最后那道八宝糯米饭端了上去,同时也向几位大人物行了个礼:“民妇宋氏,见过各位大人。”
苏征请人起身,甜姑站直,当众人看清面前这小厨娘时,不由得都怔了片刻。
但到底都是见过大场面的人,苏征率先夸赞了几句,多是些许的场面话,为官久了,多少都有点这样的毛病。
甜姑知道这桌上坐的都是谁,心中也明白,这样的大人物能夸几句已经是值得很多人一辈子吹嘘的事情了,自然诚惶诚恐,一一谢过。
倒是陆时安,也多看了她两眼,又看了看她端上来的最后一道糯米饭,忽然问道:“宋厨娘这道菜,叫什么?”
甜姑心中诧异,抬头看去,于是,她便看到了伙房小丫鬟念叨了一下午的探花郎。
的确英俊。
甜姑不敢多看,很快垂眸答话:“是八宝糯米饭。”
陆时安笑道:“白玉楼也有一道类似的,叫白玉南瓜饭,蒸制出来金黄灿烂,和白米相得益彰,格外好看。”
甜姑想了想,道:“做法应该是一样的,只是将八宝换成南瓜便是,边塞的水果少,果脯倒是有些,八宝其实也不全,图个好意头罢了。”
陆时安点头:“不错,我尝过那白玉饭,当时便觉得若是加一些干果类,就更是完美了。”
甜姑笑着点头。
陆时安又问:“这道菜呢?”
甜姑抬头看了一眼,犹豫了一下:“这菜……原本叫聚八仙,不过也是食材不足,我便直接叫它时蔬春卷。”
陆时安闻言忽然笑了两声:“有趣有趣,这名字通俗,我在京城中也见过类似的做法,只是他们更讲究些,还会将豆皮裁剪,包成福包的形状收口,叫什么福气满满。”
甜姑闻言弯起眼眸:“听起来不错,很有新意。”
陆时安:“的确如此。”
一问一答,两人竟聊地还挺开心。苏征笑道:“手艺的确不错,在军中当值辛苦,显城可别亏待了人家。”
顾显城深深地看了眼甜姑,道:“那是自然。”
甜姑再次行了个礼便退下了。
这顿饭,虽说也就七八个菜,但是大家意外地都很满足,包括巡抚大人,叹道:“这一路北上,深觉在北方确实艰苦,今日才算美餐一顿,同时也放下心来,城阳军士兵们过得不错,我能安心,陛下也才能安心呐!”
众人应是。
晚饭后,几人再次回去商议正事。
而甜姑,再忙碌了一整日之后也能稍微歇一歇了。
今日巡抚大人点名夸赞了宋厨娘的事顷刻就在营中传开了,很快,大将军的赏也跟着来了,伙房上下各赏半个月的月例,甜姑则直接得了十两赏银!
伙房沸腾了!
大家伙如此辛苦,说白了不都是为了银子,现下不仅得了银子还长了脸,别提多开心,纷纷围在甜姑身边将人夸得找不到北。甜姑心里也高兴,得了赏不高兴是假的。
“宋厨娘!得了好日子该请客才是!”有人提议。
甜姑想了想点头笑道:“这是小事,改日得了空,大家一起坐坐。”
说起来,她上回接管暮食之后都未曾请过大家,来到军营也快两月,做一回东家也是应该的。
“好!”众人拍手叫好。
伙房这边的热闹也很快传到了其他地方去,浣衣坊羡慕不已,人人都在议论。
“到底是做吃食好,有机会在贵人面前露脸,像咱们这样的,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得回赏哟。”
“话也不能这么说,去年给将士们缝制冬衣,将军也赏过的。”
“那都多久了!你也真是,一次小恩小惠就记得这么久……而且那次就给了几百钱,你没听说吗,这回,伙房上下各赏半个月的月例,而宋厨娘一个人,就得了十两!”
“十两!”
“还不止呢,赵嬷嬷今早带人去挑了帐子,宋厨娘现在一个人住一间。”
“哎呀……我可太羡慕了……”
十两银子啊,能抵上一个洗衣女工快一年的份例了,若她们也能得了这么多,都能回家盖个小院子了。
人人唏嘘。
而这些议论声自然也传到了角落,豆蔻的耳朵里。
她来到此处已经快一个月了,每日沉重的洗衣压得她腰都快直不起来了,而且每晚睡的也是大通铺,再也没有了两人的营帐……
当听到宋甜姑得了赏还分了营帐时,她眼睛都红了,指甲也掐到了掌心里。
都怪宋甜姑。
若她当初肯收留自己,自己就不会吃苦了。
她反正是厨娘的地位,多两个帮厨又不会怎么样。
都怪她!
豆蔻越想越恨,掌心都要掐出血来……
过于沉浸在情绪中,乃至于嬷嬷的声音都没听到。
“干嘛呢!”
不远处一声喊,豆蔻立马抬头。
“愣着干嘛呢!赶紧把衣裳给将士们送去了!”
这里的嬷嬷可比伙房的凶得多,豆蔻不敢顶嘴,也不敢耽误,立马就收拾东西朝外走,此时已经是亥时左右了,军营里大部分人都歇了,只有最辛苦的杂役和值班的士兵们会在此时出没,豆蔻就属于其中之一。
送衣服的过程显然是最累的,要跑至少四五处,要是自己一不小心记错了拿错了,还得返工,城阳军的军营大,来回一趟至少大半个时辰,等回去歇下,就得子时,而最要命的是卯时不到,就又得起来了。
豆蔻受够了这样的日子,送完衣裳,走到无人处,她再也忍不住了。
站在树下就是破口大骂,一边骂一边哭,还狠狠地踢了那树几脚。殊不知,不远处,一队士兵刚好经过,站定呵斥:“那边的!干嘛呢!”
豆蔻慌乱转身擦泪,不敢露面,好在这些士兵们也有任务在身,呵斥两声便走了,而他们正是押送柳沁回军营的士兵,方才巡抚大人提审柳沁,刚刚结束。
士兵们可能没有听见豆蔻嘴里咒骂之人,但柳沁却是听见了。
“方才那小丫头说的宋甜姑是何人呀?”柳沁一面走,还一面笑着问那些士兵。
那士兵冷冷地看了她一眼:“不该问的别问,宋厨娘的事,也是你能打听的?”
宋厨娘……
柳沁无声地念了一句什么,而后才跟着这些人走远了……-
今日巡抚第一天来,顾显城与他们议事到很晚。
而同样,甜姑今晚也还没歇下。
早上挑了帐子,晚上小蝶便帮着她把一些东西全都搬了过去,因为明日还得继续忙,也就只有晚上才有时间。
差不多结束,已经快亥时正刻。
甜姑不忍小蝶再忙:“就这样吧,也没什么了,我自己慢慢收拾,你快回去歇着。”
小蝶也的确困了,揉了揉眼睛:“好,甜甜姐,你不行也早点歇下,明日再忙。”
“嗯好,知道了。”
小蝶走后,甜姑也哄睡了儿子,而她看着满室狼藉却睡不着,干脆将一些脏衣物全都挪到院子里去。
她选的这处营帐有个好处,在角落,最后面的一小片空地就都是自己的。
哪怕甜姑想养个鸡,自己种点儿花花草草也全都不是问题。
她很喜欢。
可就在甜姑放好东西准备回去时,竟然看见外面有个鬼鬼祟祟的黑影子,这可将甜姑吓了一跳。
“谁在那?”
她不怕是有什么坏人,因为这是城阳军的军营,根本不可能有歹徒,所以甜姑才喊了一句。
她以为只是有人走错地方,没想到那个身影倒是真的从木墙后面走了出来。
“将军?”
甜姑睁大了眼,以为自己又眼花了。
面前的人的确是顾显城,而他此时步履微浮,浑身还散发着酒气,甜姑几乎是一瞬间就明白过来,大将军饮酒了。
“将军,您怎么过来了?”
顾显城看着面前人,他怎么过来了?
他也不知道。
福贵无意中说出她选的新营帐,这脚步仿佛就不听使唤似地跟着过来了。
顾显城想了想,还是想用那个借口,对,他饿了。
他是来寻吃食的。
可来这儿做什么?
这是她的营帐,不是饭堂。
于是顾显城沉吟片刻,道:“取腰牌。”
甜姑恍然大悟。
“您稍等。”
甜姑立刻转身回营帐内取腰牌了,大将军明日应该有急事要用,所以这么晚过来取的吧。
甜姑立马开始找。
可白日还仔细收起来的腰牌,不知是不是挪了一次地方的缘故,此时竟然找不到了。她分明放在一个盒子里,难道是小蝶搬东西的时候随手放在哪里了?
甜姑急了,可越急就越找不到。
一想到大将军专程过来取腰牌此时还在帐外等候,甜姑心乱如麻,找了好一会儿还没寻见,只好忐忑道:“将军……民妇今日搬了营帐,一时东西有些乱没找到……但是肯定在的!穗子我也打好了!能不能请您稍微等一会儿?”
顾显城似乎沉默一瞬,甜姑在这沉默中忐忑极了。
“不急,你慢慢找。”
意外地,顾显城似乎没有生气,语气仿佛还是轻快的。
甜姑松了一口气。
“今日找不见也无妨。”顾显城末了还补充一句。
甜姑却不敢再耽误,立马回去仔仔细细地又翻了一遍。
好在,这次找到了。
她松了口气,快步走出去,又过了一刻钟的时间。
而她刚走到院外,脚步忽然一顿,随即睁大了眼。
院中,顾显城竟在帮她搭晾衣杆,原本这是甜姑打算明日干的事,竹子和麻绳都在院中静静躺着,而此时已经都支棱了起来。顾显城显然动作娴熟,个子又十分高大,没几下就把甜姑要花费大半个时辰的事做好了。
“将军,您?”甜姑惊讶地都不会说话了。
顾显城回头,淡淡朝她笑了笑:“看见了,顺手的事。”
顺手……
大将军帮她搭晾衣架,是顺手吗……
甜姑说不出心里感受,只好先默默地将腰牌递了过去:“将军,腰牌。”
顾显城嗯了一声,朝她走来。
腰牌被小心收纳在一个盒子里,顾显城打开,玉牌下面静静坠着一个青色的平安结,麦穗整整齐齐,一看便是用心做的。
“多谢。”顾显城扬了扬唇。
甜姑垂眸:“应该的,先前不知这个腰牌的用处,借用几日,还将穗子弄少了几根,实在是……”
甜姑话又说到一半,说不下去了,因为顾显城竟然就这么当着她的面将这个腰牌挂在了腰间,她看着这个亲手打的平安结扣,忽然就沉默了。
“怎么了?”顾显城见她忽然沉默,问道。
“没、没什么。”
甜姑犹豫片刻,小声问:“将军以后,每日都要戴着么?”
顾显城低头看了一眼:“嗯。既然是腰牌,自然是要戴着的。”
甜姑抿唇,忽然觉得耳根有些发烫。
这是她亲手做的平安扣结。
大将军说每日都要戴着。
这种感觉……
是她误会了吗?
是吧。
顾显城唇角扬了扬,脑中不禁浮现出福贵晚上说的话。
“将军,奴才已经将城阳军在役名单都查过了,没有找到顾堰这个人,但是还有一册三年前的案卷没到,还没查,不过基本上这里没有,人就是没了。”
和他猜的大差不差。
城阳军的丧报,从来都不会弄错,毕竟人命关天,都是各家父母的好儿郎,这种事情上,是必须严谨的。
也就是说,她的夫君几乎可以确定是阵亡了。
顾显城还没想好怎么告诉她这件事,总之不是现在。
现在的他想……
他手中还拿着那个盒子,于是递给了甜姑,甜姑下意识地就去接。
此时正值夏末秋初,晚风凉凉,月光洒下,在边关的草地上度上一层细腻温柔的光。
甜姑伸手接过那盒子的瞬间,指尖先是微微一烫,再然后,一只滚烫又结实的大手忽然覆了上来,将她有些发凉的掌心,裹在了手中。
第35章 【8.6开饭!】
这一瞬间。
风似乎停了。
周遭的一切都变得无比安静, 蝉鸣声、哇叫声,在甜姑耳朵里都化作了轰轰的响声,一声比一声大。
是心跳的动静。
像是要吵醒城阳军营里的所有人。
顾显城亦是。
他脑袋一热, 做出了这样的举动。
她的手又小又软,和他的粗糙大掌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顾显城从来没有触碰过一个女子的手,更不知道女子的手竟可以小巧柔软到这个地步,还没有自己的手一半大,鬼使神差的,顾显城冒出一个想法, 想牢牢裹在手心, 就这么把玩一辈子。
只是这想法转瞬即逝, 秋初的凉风唤回了顾显城的理智。他很快松开了掌心的馥软。
这动作其实很快, 但在两人的心中,却像是已经过去了许久。
久到顾显城觉得手上的细腻触感可能永远挥之不去。
他轻咳一声打破了这份沉静:“抱歉, 略有些醉意。”
甜姑心跳如鼓,根本没听清他说什么,只是轻轻点头,嗯了一声。
就在两人均有些不知所措时,帐内传来一声啼哭, 是小宝。
甜姑瞬间回过神,立刻转身朝里走去。
“小宝醒了,我去看看, 将军您……”
顾显城:“无需管我, 你去忙。”
甜姑只好先回到了帐内, 小宝大抵是被蚊虫咬醒的, 甜姑差点儿忘记,今日她还没给营帐里熏过艾草, 草原上的蚊虫太多。甜姑愧疚极了,立刻先将自己身上的驱蚊香包摘下来放在儿子枕边,接着便去找艾草,要把帐内熏一熏。
“小宝如何?”顾显城站在帐外问道。
甜姑这会儿操心儿子,也顾不上方才的事,道:“没什么,只是被蚊虫要了,我正在找艾草。”
“我进去帮你吧。”顾显城忽然道。
甜姑一愣,下意识地就要拒绝。只是顾显城那句话更像是陈述句而不是疑问句,因为他的大脚已经踏进来一只,甜姑脑袋也一热,嗯了一声。
待反应过来,顾显城已经站在她面前了。
“帐中用火折子要小心,我来。”他说着就朝甜姑伸手,甜姑只好硬着头皮将艾草和火折子都递了上去。
帐内很乱,还有一些衣物就大大咧咧地散落在床榻上,顾显城转身之际似乎看见了一件粉色的,不过下一瞬,甜姑就红着脸走到了床边,像是要挡住。
顾显城守礼地别开眼,去帮她熏艾了。
或许是月色太美,也或许是今晚之事让两人不敢对视,默契地保持着安静,这会儿甜姑乱哄哄地脑袋也总算转了过来。
大将军是喝醉了酒,不小心的吧……
心里乱糟糟的,甜姑不敢去看那边,顾显城很快便将艾草点燃,将整个营帐的角落全都熏了一遍,再然后熄了火,顺手又帮甜姑将一些大件的柜子、桌子等全都归置妥当。
他俨然就像个男主人,几下的功夫,就将甜姑可能要花费好一会儿的活全部都做好了,此时也已经接近子时,顾显城看了眼更漏,大抵也觉得继续待在这儿不大合适,遂开口道:“那我先走了,你也早些歇息。”
甜姑依然胡乱点了点头,本能让她走到营帐门口去送人,此时就连月色也被天上的乌云遮挡了起来,帐外看着一片漆黑,甜姑心头乱,脚下一个不小心就被什么东西绊了一下,她还来不及反应,整个人猝不及防地就朝前面倾去,关键时刻,胳膊又被那只滚烫的大掌拉住了。
“小心。”
顾显城低低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离她很近、很近。
甜姑耳根滚烫,胡乱应了两声。
她心头万分后悔,早知就不在今日搬账子了。
她笨手笨脚的,生出这么多乌龙……
而更要命的是,顾显城将人扶稳之后并没有马上离开的打算,黑暗里,两人站得极近,呼吸交织,馥郁的茉莉花香又悄悄钻入了顾显城的鼻息,黑暗放大了所有的感官,幸好甜姑此刻没有抬头,因为顾显城正第一次肆无忌惮地垂眸看着一个女子。
呼吸灼热,喉结滚动。
他忽然生出了另一种冲动,他微微靠前,微弱的月光将两人的身影拉长,从这个角度看去,就仿佛他将她拥入了怀中。
他也的确想这么做。
可就在顾显城抬手之际,军中忽然响起了号角声。
顾显城眼神瞬间恢复了清明,超后退了一步。
甜姑也抬起了头,疑惑地看向远处,号角声是从军营最前面传来的,此时已经深夜,军中的号角声响起不是小事,甜姑看向顾显城,他果然面色严肃。
“我先走了。”
甜姑立马点头。
“将军小心。”
顾显城转身,这次脚步没有一丝停留。
军营大部分人都被这声音惊醒,甜姑也是第一次见识到了城阳军真正的实力,不到一刻钟,所有原本已经歇下的士兵全部出动,很快就完成了集结。
当顾显城赶到军营前方时,乌压压的大军已经全部站定。
付彦迎了上来。
“什么情况?”
顾显城两三步登上高台,利用地势眺望远方,付彦道:“哨兵发出的信号,在咱们警戒范围内,大概有五百铁骑兵正在靠近。”
“看清是什么人了吗?”
“没有,对方没有旗帜。”
顾显城点头:“不管是谁,到了城阳军的地界没打招呼就算敌人,让将士们做好准备。”
“是!”
军营之中火光大亮,气氛忽然就紧张了起来,甜姑也睡不着了,她虽搬了地方,但周围也有不少帐子,现下很多妇人们都钻出了营帐,担心地看着前方。
原本已经歇下的苏征和陆时安自然也听到了动静,匆匆赶来。
“显城!什么情况!”
巡抚大人大吃一惊,他前脚刚到,后脚就有战事了?!
顾显城看了他们一眼:“约有五百铁骑兵闯入,目前情况不明。不过不必担心,区区五百人罢了,我城阳军总营五千人,前阵守卫就有一千,他们根本无法靠近。巡抚大人不必担忧。”
苏征:“有你在,我自然是不担忧的,只是不知道这都是群什么人。”
现在情况不明,谁也不知道,但苏征刚问完,前方另一个哨兵就疾驰而来,顾显城亲自迎了上去。
“将军!”
那哨兵火速下马单膝跪地:“将军!身份清楚了,不是敌军,是邹都尉的铁骑兵!”
话音刚落,众人微怔。
顾显城皱眉:“他此时来我城阳军做什么。”
“不仅仅是邹都尉,还有、还有吴王殿下!”
众人倒吸一口冷气,顾显城回头看了苏征一眼。
顾显城冷笑一声:“吴王好大的阵仗,深夜前来,竟径直率兵深入我城阳军军营。”
那哨兵问:“将军,人已经很近了,可要防御?”
苏征道:“显城啊,你该怎么样就怎么样,一切按照城阳军规矩来。”
顾显城点头,他原本就没打算怎么样,管他对方是吴王李王,不到招呼率兵就闯入,真当城阳军军营是菜园子不成?
那哨兵看懂了大将军的指令,立刻点头应是,翻身上马,飞快回去传达军令了。
虽说知道是吴王,但城阳军的将士们也没个客气,前方很快就传来了厮杀声和火光冲天的声音,但同样,也因提前知道了对方的身份,城阳军的士兵们都悠着手,只要是对方没有敌意,没必要得理不饶人。
果然很快,吴王底下一个白脸公公紧赶慢赶地赶来了。
“大将军!大将军!自己人!”那白面公公吓得连马都骑不利索,快到顾显城面前时差点儿从马背上摔了下来,城阳军的战士们忍笑,也没人上去帮衬,因为他们不拦着已经是看在吴王的面子上了。
要是真的敌军,一百米开外脑袋说不定就没了。
那白面公公是吴王手下的红人,下马后立刻就给顾显城行了个礼:“咱家李福成,给大将军请安了。”
旁边的福贵听到这名字,脸色瞬间就不对了。
他身后的小七努力憋笑。
顾显城点头:“原来是李公公,不必多礼。”
李福成笑着起身,眼神朝后一瞥,立马大惊小怪道:“哟,咱家该死,咱家不知道苏大人和陆大人也在这,奴才给二位大人请安。”
苏征点了点头。
李福成:“大将军,吴王殿下马上就到了,都是自己人,自己人,千万别伤了和气!”
顾显城看了眼付彦,付彦会意,军令下达,那边的动静才小了下去。
很快,吴王到了。
那五百铁骑被城阳军的攻击之势吓到了,一路过来再没了之前的嚣张跋扈,个个都收着神情,即便城阳军根本还没动真格的。
最前面一匹枣红色骏马,其上男子黑衣蟒纹,只是面色略有不爽,看着顾显城和其余众人。
顾显城和苏征上前:“见过吴王殿下。”
吴王自知理亏,即便手下被胖揍了一顿也只能暂且忍下,但说出口的话怎么听怎么阴阳怪气:“不亏是城阳军,气势恢宏,无人匹敌。”
顾显城面不改色:“殿下深夜造访,又亲率骑兵,夜黑风高,末将实在没有看清,还请殿下莫要介意。”
吴王笑了笑:“本王来的着急,没有给顾将军提前通传一声,自然是本王的不是。”
苏征笑着上前:“不知吴王殿下深夜前来,可是有什么要紧事?”
吴王:“原不知苏大人也在此处,本王倒是来的正好。”说话间,他已经翻身下马,走到了军营大门。
“诸位,进去再说吧,顾将军,本王从邹都尉那边借来的五百铁骑,既然已经搞清楚是友军,就麻烦你安置一下了。”
顾显城点头:“这是自然。”他看了眼付彦,付彦立刻就去安排了。
几人进了军营,去了主帐。
此时正是深夜,显然并不适合议事,但是吴王这么着急,或许有什么急事,果然,他坐定后便看向顾显城,道:“本王此行,是受邹都尉所托,听闻武功县发生了一桩误会,事关邹都尉的千金,你们抓了白家的人?”
这话一出,帐内许多人面色立刻变得十分复杂。
顾显城前两日已经将武功县发生之事的来龙去脉都和苏征说过了,柳沁的消息是付彦利用信物放出去的,看来吴王真的来了,就这么等不及,等着来看武功县的好戏了。
顾显城没有说话,因为他昨日已经和苏征达成协议,巡抚拜托他查周志,已经查的十有八九,至于再往上牵涉的吴王等党争一事,与他无关,他才不想趟这趟浑水。
于是顾显城沉默,苏征看了眼陆时安,陆时安上前一步道:“没想到殿下消息这么灵通,白家如今牵涉到了刺杀顾将军一事中,人的确在军营之中。而且,似乎还有证据显示,白家也牵涉到了赈灾一事当中。”
吴王意味深长地看了眼顾显城:“顾将军,受到刺杀了?是白家人所为?”
顾显城淡淡开口:“不确定。”
“那是要好好查查,现在可有确切的证据?”
“还没有。”
吴王煞有介事:“虽说本王是受了邹都尉所托前来,但是事关重大,若证据确凿,本王定不会包庇,可若是没有证据凭空抓人……那邹都尉那边,也有些不大好交代吧。顾将军你说呢?”
顾显城看着面前人,淡淡嗯了一声。
吴王皱起眉头,似乎不满他的态度。
再怎么说他也是亲王,顾显城即便是一品将军,在他面前也得注意尊卑,可这个顾显城就是个臭石头,冥顽不灵。
吴王压住心中不满看向一旁的陆时安,眼中闪过一丝探究:“听闻陆三郎此次回京之后便要上任京兆府尹,这次来边关,可是历练历练?”
“回殿下的话,正是。这次刚到,便接手了这个案子,时安不敢怠慢,一定会将白家的事彻查,也好给殿下和邹都尉一个交代。”
吴王意味深长地嗯了一声。
苏征此时道:“夜已深,殿下既然来了,应当打算多住几日?”
吴王:“本王自然要多待几日,这案子本王既然插手了,就得查个水落石出才是。”
“那如此,今日便早些歇息吧,正好下官此番前来,也是为了彻查武功县赈灾案一事,明日我们再议。”
吴王站起身:“既然如此,就有劳顾将军了,本王要在此叨扰几日。”
顾县城侧身:“殿下请。”
吴王的营帐,自是福贵一手安排布置的,挑了一间又大又宽敞的,命人打扫之后才去请吴王,吴王没来,李福成倒是先来了。他惯会看人下菜,这会儿没了主子,走进帐内便捂着鼻子大呼小叫:“哎哟,这什么味儿啊?”
福贵虽然人反应慢些,但也知道吴王这次过来没安好心,于是对他手下的公公也没什么好态度,尤其是这人,名字还和他差不多。
“马粪味啊。咱们这是在军营里,可比不上皇亲国戚的大园子,没办法,这露天席地的帐篷,条件就只有这样了。”
李福成捂着鼻子:“再没别的地方了?”
福贵:“没有,这已经是最大的咯,马厩后面还有一个,但估计更臭咯。”
李福成白眼快要翻到天上去:“算了算了,就这样吧。”
福贵也翻了个白眼,转身走了。
主帐。
吴王走后,苏征给陆时安和顾显城使了个眼色,三人留下。
苏征:“显城,白家的人现下在何处?”
顾显城:“下午到的军营,我安排在西边。”
苏征:“你明早立即安排我和他们见一面,吴王这次明显醉翁之意不在酒,我们需要提前和白家人通个气。”
顾显城:“好。”
陆时安此刻在思忖:“吴王也算是老谋深算了,此次怎么会如此着急,为了一个细作的消息大动干戈,而且他来到这边第一时间没有找柳沁而是来了军中,此事不蹊跷吗?”
顾显城道:“也不算蹊跷,因为我让付彦给他放的消息中谎称道柳沁自己被怀疑,临时去了老地方,最好让他直接来军营。”
苏征问:“老地方?”
顾显城:“诈他的,我们也不确定柳沁是否和吴王还有别的据点,只是若有,吴王这两日定会派人前去,我暗中让护卫跟着,说不定还能探访出一二。”
顾显城说完,苏征和陆时安对视一眼,均笑了。
苏征:“这个计策妙啊!既引来了吴王,还能诈一诈他,显城,你做的很好。”
顾显城:“多亏了付彦。”
苏征笑着点头:“对了,不过吴王手下的暗卫也不少,你若如此,一定要谨慎小心。”
顾显城嗯了一声:“若是在吴洲或者京城,我未必有把握,可边塞是城阳军最熟悉的战场,我心中有数。”
“好,好。柳沁这几日你看牢了,切莫让她和吴王接头,另外白家那边我去谈,吴王这次问邹都尉借兵,肯定是从中说了什么,邹家虽然一直是太子阵营,可爱女心切,若真的让吴王得逞,那邹都尉还欠吴王一个人情。”
顾显城:“想必他们一开始就是打的这个主意,都是周志、柳沁还有吴王自导自演,想借我的手拉白家下水,他们再出面当好人,承了邹都尉的人情,我倒是里外不是人。”
顾显城声音染上一丝怒火,苏征哈哈大笑:“可你不但破了这个局,还将吴王给绕了进去,这段日子辛苦你了,接下来你还是专心处理好军中之事,这些政斗有我和时安,你不必过于操心。”
顾显城:“有大人这句话,我也能放心不少了。”-
很快,来人是吴王殿下的消息传到了军营后方,妇人们听说没有敌军之后都松了口气。
包括甜姑。
她今日也是精疲力尽,再也没有了别的心思,径直回了营帐歇下。
不得不说,到底是单独住更舒坦一些,这一晚她睡得格外好,加之昨日忙碌了一日,一睁眼,竟然已经快巳时了。
甜姑赶忙收拾一下走到帐外,小蝶她们已经在不远处忙开了,赵嬷嬷正在和小蝶说话,看见甜姑,笑着朝她招了招手。
“嬷嬷。”甜姑立马赶了过去。
赵嬷嬷道:“昨晚上吴王殿下来了,你们都知道了吧?”
甜姑点头:“知道了。”
“这是个不好伺候的主,咱们当差的,不管上头的事,但要把自己手上的差事做好,吴王要在军中住上几日,甜姑,你这边就要忙一些,伙房的大锅饭先让小蝶负责,你只管做好这些贵客们的晚膳,有没有什么问题?”
甜姑和小蝶对视一眼,两人均有些紧张,尤其是甜姑:“我……没什么问题,但就是不知道招待这位王爷,应该做到什么份上?昨日招待巡抚大人,您说就比将士们的晚饭多几个菜就行,那今日呢……”
提到这事,赵嬷嬷也犯难。她叹气:“说实话,我也不确定,咱们大将军也和吴王不熟,而且这都是真正的皇亲国戚,自然不一样。这样吧,今日中午,伙房会到一批新的食材,你且看着拟个单子出来,我拿给将军过目,让将军决定。”
甜姑觉得这法子可行,于是点了点头。
赵嬷嬷临走前道:“这段日子特殊,得辛苦你们一阵子了。”
“嬷嬷言重了,都是应当的。”
赵嬷嬷走后,小蝶立马拉着甜姑的手道:“怎么办甜甜姐,我好紧张,嬷嬷的意思是要我开始负责晚膳了么?”
甜姑笑道:“这是好事,你学了这么久,也应当历练历练,这就是个机会。”
“可我紧张害怕,我要是搞砸了……”
“不会的,有我在,走吧去伙房瞧瞧去。”
城阳军在边关三年,也不是随时随地都有战事,那空闲的时间除了拉练,还有一件事——开辟军田。
这是顾显城提出来的制度,也已经实行三年,先前甜姑还不知道这么多粮食和蔬菜是从哪来的,现在却清楚了,除了粮食,周边的一些菜农们若觉得城镇太远想图个方便的,也可以来城阳军直接换。
换钱或者粮食都行,这样下来,城阳军和周围一些村落的百姓来往频繁,在陈家村的村道塌陷之前,陈家村也是来过两三次的。
今日伙房的食材真可谓让人眼花缭乱,鸡鸭鱼肉蛋一应俱全,甚至还有两只大肥鹅,正扑棱着翅膀在院子里面到处跑,小蝶看见都笑了:“甜甜姐,这么多食材,咱们今天不愁了。”
甜姑点了点头,食材的确不愁了,那接下来便是琢磨今晚的菜单,既然有鱼了,她还是想做几道鱼尝尝,先前泡菜坛和酸菜坛的酸菜应该都好了,不如就做一道酸菜鱼,秋初吃着也爽快!
另外这大鹅也不错,甜姑脑海里忽然冒出了几个字——铁锅炖大鹅。
奇怪,她分明没做过这个菜,却仿佛笃定它十分的好吃,于是甜姑默默地也将其列入了菜单之中。
另外还有一道硬菜,这不得不提到甜姑先前准备的腐乳,那豆腐晾晒几天之后就长了毛,之后在用辣椒花椒香料少许黄酒等腌制,出来的红色腐乳闻着便有一股奇异的香味,用筷子取一小块放入口中,花椒辣椒的滋味和豆腐的绵软口感在口腔冲击,没滋没味的豆腐竟然也能做出这样的味道来,伙房的师傅们尝过之后纷纷竖起了大拇指。
这腐乳,平素下饭送粥都是一绝,但还有一个妙用,便是做成蒸肉。
腐乳蒸肉,这菜听上去便有些古怪,但是肥厚的五花肉片抹上麻辣醇香的腐乳再上锅蒸熟,五花肉的肥腻被腐乳的麻辣中和,配一口白饭,这滋味,怕是也有尝过的人才能体会。
小蝶吃过梅菜扣肉,还是第一次听说这个做法,好奇地紧,要跟着甜姑学。除了这几个硬菜,还有一些就是常规的热菜,葱爆牛肉、板栗烧鸡、素炒三丝等。而凉菜系列,昨日的豆干和醋粉既然巡大人们喜欢,甜姑还是打算继续做一些,再来,蒜泥白肉、卤味拼盘、尖椒皮蛋等,统共十来个菜,甜姑觉着差不多了,于是便托人将菜单给赵嬷嬷送去。
很快,赵嬷嬷那边传话回来,大将军说什么都可以,甜姑随意就是。
小蝶笑道:“大将军真相信咱们,都是甜甜姐的手艺好。”
甜姑笑了笑,心口也泛起一丝蜜甜。
“那就开始准备吧。”
现在已经是巳时了,酉时左右估计就得用膳,留给他们的时间也并不多,伙房开始有序的忙碌起来。
就在大家专心致志有序做着手中事时,伙房忽然来了两三个人,是李福成带着一个胖胖的男人,一进伙房,李福成便又开始大惊小怪:“哎哟,哎哟我的天,这是做饭的地方?”
甜姑她们循声望去,就见李福成叉腰站在门口:“谁是这里的掌勺管事?”
大家面面相觑,不知道掌勺管事是个什么身份,但要说掌勺,那不就是师傅或者厨娘,现在徐师傅不在,甜姑便擦了擦手走了过去:“您有什么事吗?”
李福成上下将甜姑打量了一眼,道:“你是厨娘?”
“对。”
李福成轻咳一声:“吴王殿下这几日要住在军中,你们伙房的饭菜能不能行啊,今日菜单是什么,拿来我瞧瞧。”
伙房的人此刻听着这白面公公的话心里有些不舒服,这是个什么人,上来就质疑他们了?
甜姑想了想,道:“大将军已经交代过了,殿下是贵客,自然是不敢怠慢的,今日的菜单已经给大将军看过了,您放心。”
李福成啧了一声:“你这个小厨娘,你们大将军的口味是你们将军,我们王爷有自己的喜好,难道王爷自己选选想吃的菜都不行了?”
甜姑心口一紧:“自然不是。”
甜姑又想了想,觉得没必要因为这小事得罪王爷,便将袖中的菜单递了上去。
李福成接过看了一眼,眉头慢慢皱起,大呼小叫地更夸张了。
“这都什么农家菜……蒜泥白肉?得多刺激?铁锅炖大鹅?腐乳……这怎么还带上腐字?我的个老天爷,你这小厨娘水平行不行啊!”
李福成的嫌弃清清楚楚明明白白的挂在了脸上,仿佛这些菜就是难登大雅之堂的农家糟糠,李福成看不下去了,也没注意伙房其余人脸上的怒气,径直将菜单给甜姑塞了回去,“算了算了,我们用自己的厨子。”
说着,李福成指了指身后的那个胖男人:“这是单大厨,小单啊,你今日就辛苦些,做些王爷喜欢的菜色,这外出本就累,王爷要是吃的不好可多遭罪啊,你费点心。”
单大厨:“是,公公放心。”
“对了,你们伙房人多,就派两三个给小单打打下手吧。”
说完,李福成就带着人转身走了。
小蝶和几个伙计都怒了,走了过来:“这什么人啊!这么嫌弃我们就别来啊!还理所应当的!”
甜姑笑了笑:“算了,不过几道菜,他们愿意自己做就自己做吧。”
说完看了眼那姓单的大厨,单大厨已经径直走到另一个灶台去了,似乎也不屑和他们打招呼,甜姑没什么所谓,指了两人过去给他帮忙,自己还是专心去做自己的。
那两个被指过去的伙计也不怎么情愿,但还是顾全大局,过去了。
单大厨刚来,没多会就有人又拉来了两三车食材,小蝶瞧见了,小声道:“这吴王真是铺张浪费,我看这些都是一路给他准备的,里面还有螃蟹!用大冰桶运来的!这得花多少钱啊!”
甜姑也很惊讶,但想到人家的身份还是忍下了,大抵这就是所谓的皇亲贵胄吧。
“对比来看,咱们将军可太接地气了,朴素又节俭,一点儿架子都没有。真的是,这王爷有什么了不……”
甜姑立马给她比手势示意小声点,小蝶点头。
当然,甜姑心里也是这么想的,王爷又如何,天生的身份贵重,不需要奋斗就能得到别人得不到的东西。相比之下,她还是更欣赏大将军,他骁勇善战、正直朴素、艰苦耐劳……
甜姑回过神来,耳尖悄悄红了,她将这些乱七八糟的杂念全都摒除,一心一意地做起了手中的正事来……
而今日一早,顾显城那边显然也很忙。
白鸿振人已经从西域赶回来了,其夫人邹蔻蔻就是邹都尉的千金,也已经在军中歇了两日。
白家人和巡抚大人的秘密会面是在顾显城的安排下进行的,没有透露给吴王那边,所以白家人一大早上就和苏征他们见过面了,也谈论了快一个时辰。
结束后,两方应该达成了一致,邹蔻蔻听说自家父亲借了吴王五百骑兵过来要人心里也挺动容的。
“大人和将军放心,我会和父亲解释的。”
苏征他们松了口气,和白家这边谈好,邹都尉那边就不必担心,接下来的事无非就是和吴王周旋。
陆时安这时问了一个问题:“不过是个小小的武功县,为何吴王殿下这么在意,派了细作在此安插多年不说,这次似乎还很针对大将军。”
苏征沉吟片刻,道:“你忘了周志的夫人,在吴王的眼里,周志随时可能和你们陆家成为一党,他不早做安排争取怎么能行,这些年党争严重,吴王对这些边塞的小地方官员掌控的很严重,而且极其擅长用内闱之术,你姨母……倒是可怜人……”
陆时安也想明白了这一点,沉吟片刻,问:“大人准备何时抓周志?我的确已经接到了周志的帖子,明日我可能要去一趟,顺便看看姨母会不会告诉我什么。”
苏征:“你照常去,周志那边我们派人盯着,跑不了,留他两日看看他和吴王还有没有什么联系。”
陆时安点头:“好。”
苏征又看向顾显城,“时安所说,我也有点想不通,吴王这次派柳沁刺杀你,显然知道不可能成功,究竟为何?”
顾显城沉吟片刻,道:“不止,在春来楼,他们还妄图对本将用下三滥的手段。”
这是顾显城第一次提此事,苏征和陆时安睁大了眼。
苏征:“你是说……”
这两人常年混迹京城,都是人精,很快明白这下三滥的手段是指什么,苏征若有所思,“我晓得了,此事我会尽力将你摘干净,你放心,邹都尉那边白夫人会解释,我还会写信奏明圣上,你殴打周志一事也不会有影响。”
顾显城:“我倒不担心这个,总之尽快将武功县这些事处理好才是要紧。”
苏征点头:“这是自然。”
今日一整日,顾显城都很忙,一直快到黄昏,福贵提醒,众人这才想起晚膳一事,一起朝饭堂走去。
意外的是,吴王竟然已经到了。
整个饭堂,吴王坐在正中间,还拼了两张大桌子,周围端茶递水、侍膳的约莫就有三四个人,李福成正在旁边谄媚笑着,看见顾显城众人,李福成低头在吴王耳边说了句什么,吴王抬头朝他们招手:“来了,快坐。”
苏征和陆时安都看了一眼顾显城,顾显城面色有些难看,走过去后,他才发现,这桌上的七八个菜,都是白玉盏盛着山珍海味。
吴王笑道:“今日匆忙,先让厨子备了几道简单的,诸位大人尤其是顾将军,驻守边关辛苦了,今日也享享口福,都坐下尝尝吧。”
顾显城第一反应,去找小厨娘的身影。
果然,甜姑在角落,略显尴尬地站着。她身边的人明显都气呼呼的,顾显城瞬间就明白怎么一回事。
“不必了。”
顾显城大大咧咧地坐在了吴王对面,将这些白玉盘子朝前推了推。
“谢过殿下的好意了,不过我就是个糙人,山猪吃不了细糠,我就喜欢自家伙房做的饭菜,上菜吧。”
第36章 【8.6加餐!】
顾显城说完, 饭堂明显安静了一瞬。
吴王倒是还沉得住气,李福成脸色瞬间就不对了,他看向吴王, 陆时安立即笑着缓和气氛:“殿下有所不知,这城阳军饭堂的饭菜味道也是很不错的,想必顾将军吃习惯了。”
陆时安说完,李福成忍不住阴阳道:“陆公子,您糊涂了吧?外人都道城阳军的饭菜难吃的紧,奴才可看过那菜单, 什么腐肉和什么酸菜, 这些难登大雅之堂的东西, 怎么能让大将军和殿下入口呢?”
顾显城脸色更难看了:“是么。那照这么说我城阳军士兵每日都吃的是猪糠?不如李公公问问大家?”
“宋厨娘的饭菜天下第一好!”
不知谁在人群中喊了一声。
顿时, 城阳军所有将士们都开始附和。
“没错!宋厨娘的饭菜天下第一好吃!”
顾显城看了眼角落里的甜姑。
甜姑脸上闪过了一丝难为情,但更多的是感动, 她抬头,猝不及防地便与顾显城对视了一瞬,接着,甜姑便明白了。
她看向小蝶,不再犹豫:“上菜吧。”
小蝶愉快的应了一声, 立马转身,就把甜姑精心准备大半日的饭菜都端上去了。
酸菜鱼是拿大汤盆装的,铁锅炖大鹅直接用锅端, 腐乳蒸肉也直接用大碗倒扣着端了上去, 片刻, 偌大的一张桌子泾渭分明, 这边全是清一色的农家大碗菜,和吴王面前的白玉盏实在是过分格格不入了。
吴王脸色也很不好看。
苏征此时笑着打圆场:“看着这一桌子菜, 倒是让我觉得颇为有趣,王爷不常来边关,对这边的风土人情不熟悉,顾将军呢,也甚少回京,不清楚京城的好滋好味,咱们今日正可谓是汇聚一堂,取长补短,互相体会不一样的滋味嘛。”
苏征这番话倒的确缓和了气氛,吴王和顾显城都没说什么了,众人动筷,顾显城吃饭本就是大大咧咧没什么形象,他放开手脚,大快朵颐。
那酸菜鱼,泡椒和酸菜的滋味酸辣刺激,鱼片滑嫩鲜美,直接用汤泡上白饭,黄绿色的泡椒不显眼,但咬到一个却是能让人天灵盖一激灵!
那铁锅炖大鹅,鹅肉皮色金黄、肉烂脱骨、香而不腻,完全吸满了汤汁的精华,让顾显城想到那日地锅鸡的滋味。都是家禽,肉质的感觉却大不相同,但都好吃,就是好吃。
再来就是那腐乳蒸肉,整片的五花肉单独吃是略有些腻了,但搭配上又麻又辣的腐乳吃起来就是一整个口齿生津,盖上一片在白饭上,腐乳送饭送粥都是一绝,虽然名字不大好听,但却是民间百姓离不开的滋味。
再看吴王面前,却和这边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水晶脍、芙蓉肉、八宝肉圆、清蒸乳鸽、红烧鲍鱼,道道都是名贵的菜,用白玉盏衬托着,好不好吃不知道,反正一定是贵的。
吴王和顾显城吃饭的状态也千差万别,一个慢条斯理,不发出一丝声响,另一个大大咧咧,吃什么都感觉香。
李福成在一边听着声响,眉头不自觉地就皱起来了。
不过以他的身份,倒也不敢对顾显城指手画脚。
苏征和陆时安坐在中间,极力笑着,一会儿尝尝这边的菜,一会儿又夹一筷那边的。
“这腐乳看起来和白玉楼的一道玫瑰乳很像,味道也很是不错。”陆时安依然和昨日一样,对甜姑的饭菜做出了很高的评价,而苏征也点头道:“不错,还有这酸菜鱼,味道其实也是上佳,若是在京城的酒楼里,起个文雅点儿的名字,肯定十分叫卖。”
陆时安笑:“既然苏大人提到了,不如就赐个名?”
陆时安话音刚落,顾显城忽然嗤笑一声:“菜就是菜,饭就是饭,为何要硬凹什么文雅名字,本将就觉得这酸菜鱼极好,简单明了。”
甜姑此时就站在饭桌边上伺候着,闻言,瞧瞧抬头看了眼顾显城。
苏征捋了捋胡子,爽朗笑道:“显城说的有理,其实这名也不是非起不可,就好比这红烧肉,又名玛瑙肉,可又怎么样呢,既不是真的玛瑙,还让人不知晓其真实面貌,我倒是觉得宋厨娘的饭菜就适合这般的朴实无华名,你们说呢?”
吴王自然是不可能应和的,只有陆时安配合着笑。顾显城只顾着吃,吴王慢条斯理用半碗饭的功夫,他已经呼噜两碗下肚了。
在他看来,这就是美味,能下饭的菜才叫好吃。
显然,付彦与他是同一阵营,包括城阳军其他在不远处用膳的士兵们,即便平时不吧唧嘴,这会儿也非要弄出点动静来。
有什么了不起的,看不起谁呢,他们军营的饭怎么了?!别人想吃还不一定吃得到呢!
个个都大口吃饭大口吃菜,动静极大,吴王彻底了没了胃口,用了几口之后就放下了筷子。
“赏你了。”
他站起身对李福成道,说完这话之后就走了,李福成连忙谢恩,这一幕被福贵瞧见,又忍不住撇嘴了。
这顿饭吃得,众人心思各异。
顾显城是吃得格外的香,等吴王走后,苏征和陆时安也没那么拘谨了,开始认真享用起美食,顾显城刚要将甜姑叫过来说话,陆时安竟比她抢先一步,又开始和甜姑一起探讨起菜色了。
“这铁锅炖大鹅滋味非常不错。”陆时安的夸赞是真心实意的,他在京城多年,受到的教育和吴王一样,都是刻板又规矩的,就好比手抓羊排,明明喜欢,却不得不顾忌着身份和礼仪,公开场合,是不能用手拿着大口撕咬的。
所以陆时安来到这边,心情也是前所未有的轻松,就连用膳,胃口也比平日里好了许多。
看见什么特别的,便总是想和甜姑聊上几句,而甜姑听着他口中的白玉楼,也不由生出了几分向往之意,同样也听出了陆时安的话外之意,京城最有名的白玉楼也会做这些菜色,只要是用心做出来的食物,从来都不会有贵贱之分。
甜姑露出笑意:“听陆大人口中的白玉楼,我倒是有些想去,若民妇将来有机会,也定要去尝尝那边的菜。”
陆时安笑道:“自然是有机会的,白玉楼在京城的西市,你若去京城,咱们说不定可以在白玉楼好好探讨一下 ,这用膳说小可小,但俗话说的好,民以食为天,讲究也多着。”
甜姑受宠若惊连忙笑道:“大人日理万机,怎敢叨扰。”
陆时安微笑:“无妨,我回京之后也就只是一个小小的京兆府尹,平素在京城里逛来逛去,说不定真会遇见。”
小小的京兆府尹……
甜姑只是笑,不再说话了。
顾显城看了两人一眼,接着放下了筷子:“饱了。”
甜姑看向他面前。
也的确该饱了。
已经吃三碗米饭了。
顾显城注意到她的眼神,心中忽然有些不悦,这是嫌弃她吃的太多了?
他鬼使神差地,看了一眼陆时安面前,一碗米还没下去一半。
嗤。
这些文臣就喜欢装,什么过午不食,什么饭菜半饱。
矫情。
顾显城起身后,这宴席也就散了,甜姑她们赶忙上前来收拾,不过顾显城显然是有什么话想和甜姑说的,方才被陆时安打断,现在见甜姑又忙着去收拾,顾显城忍了忍只好暂且压下,转身离去。
小蝶悄悄扯了扯甜姑袖子:“甜甜姐,大将军方才好像想和你说话。”
甜姑转头,只看见顾显城一个背影,她抿了抿唇小声道:“你看错了吧。”-
今日这顿晚膳,在军营很快就传开了。
吴王这边,李福成回去阴阳怪气了很久:“这个顾将军还真是不讲究,将自己比作山猪……殿下莫和这般人计较。”
吴王哼了一声:“我与他在这小事上置气做什么。”
“就是,殿下千金之躯,犯不上,只不过殿下有机会,还是要给他一点颜色瞧瞧,否则他还真不知道自己在给谁效力。”
吴王看他一眼:“人家自然是给陛下效力。”
李福成一愣,低声笑:“那未来的主子他不挑好,将来可有得受。”
吴王显然被这句未来的主子取悦,片刻后,他问:“柳沁那边还没消息么?”
李福成笑意渐渐淡了:“没有,奴才这两日让人一直在找。”
吴王沉吟片刻。
“本王今早提出要见白家人,顾显城推三阻四,到了中午人径直就消失了,本王总觉得这其中有哪里不对,顾显城该不会戏耍本王吧?”
“他哪有这个胆子,也没有这样的智谋。”
吴王转动着手上的扳指道:“还是尽快联系上柳沁,先前她在密报里说可能探查到了顾显城的身世,只是不便详谈,这件事至关重要,本王一定要尽快知道。”
李福成不解:“顾将军的身世?他不就是个草莽,三年前祖坟冒了青烟救了陛下,封了大将军么。”
吴王嗤笑:“别人傻,你也傻,一介草民?陛下是疯了还是痴了,突然就提拔成了一品大将军,镇守边关几万将士?虽然密报里面没详细说,但是本王总觉得这个顾显城和陛下关系匪浅,我就担心是不是陛下当年外出寻花问柳……”
李福成捂住了嘴。
“也可能是本王想多了,但是我听说太子那边也在调查这件事,柳沁定是查到了什么才会这般说,现在当务之急要找到人,若是人手不够,就把飞露他们都调来。”
“是,奴才明白……”
李福成在吴王面前说了一大通,福贵也没闲着。
回去之后就实在忍不住口吐芬芳。
“什么人呐,拿鼻孔看人!”
“那螃蟹有什么好吃的啊,不就几个硬壳壳嘛!”
“那李福成瞧不起谁呢,就是个白脸公公……!他还敢跟您翻白眼,我都瞧见了!”
“那吴王吃剩下的东西,来了句——赏,啧,打发叫花子也不过如此,那李福成还巴巴的腆着脸去,真是看不下去……”
福贵一面说一面比划,手舞足蹈,说道兴头上,眉毛都仿佛带着情绪,只不过顾显城竟然显然没听,一直呆呆地坐在案前,像是在想什么事。
“将军?”
福贵说一半见没人应他,转身看向顾显城,顾显城明显在想什么出神。
听见福贵唤才回过神来。
他轻咳一声,忽然问:“本将今日在饭堂表现的如何?”
表现的如何?
福贵:“将军英明神武!将军气质非凡!”
“不是让你说这些!”顾显城不耐烦地打断。
“本将是问,本将的吃相……会不会太难看?”
福贵愣住。
“和陆时安比,如何?会不会过于野蛮?不会真的像山猪吧?”
福贵:“???”
第37章 【8.7开饭!】
吴王此来, 真实目的虽不是很明确,但表面上却明显。
昨日顾显城找借口拖延了一日,今日却是怎么也拖延不了了, 一大早,吴王便提出要见白家人。
对方毕竟带了邹都尉的五百骑兵,顾显城也没有理由再拒绝,于是命人将白鸿振和邹蔻蔻夫妻二人带了过来,苏征和陆时安也在。
见到人后,吴王先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眼, 见顾显城并没有对人用刑, 心中复杂。
“本王带着邹都尉的嘱咐, 要和白掌柜和白夫人单独详谈, 诸位,怕是要请你们稍稍避让一下了。”
苏征点头:“自然, 我们在外面等候。”
于是三人便走了出去,帐外,苏征寻了个空地,对顾显城道:“白家人那边我已经打过招呼了,你们可放心。”
陆时安:“苏大人出马, 我们自然是没什么担心的,只是我稍后要出去一趟,这边的事, 就有劳顾将军和苏大人了。”
顾显城看他一眼:“去周府?”
陆时安微笑:“正是, 咱们的网也布得差不多了, 此去, 就是给周志抛饵,我会找机会和姨母详谈, 看看能不能从姨母那边找到什么证据。”
苏征:“这是个好主意,你去吧,军营这边交给我和显城。”
顾显城思忖片刻道:“我让两名暗卫暗中保护你,你来的时候应该没带人?”
陆时安笑道:“若能如此,那边感谢大将军了。”
“不必客气,我也是为了大局。”
一刻钟之后,陆时安走了,而吴王那边也大抵和白家人谈好了,顾显城和苏征进了营帐。
在苏征的安排里,今日白家夫妇对顾显城定是颇有微词的,毕竟被平白无故的带到军营里,正常来说也都会有不满,若是不表达出来,倒是会惹人生疑。
吴王意味深长地看了眼顾显城,顾显城就当没看见-
周府。
陆时安到的时候恰好是午时,周志早早就在府门口相迎,方簌簌心念外甥,自然也是一起。
陆时安下车后,方簌簌赶忙迎了上去,陆时安也立刻行了个长辈礼:“时安见过姨母。”
见到晚辈,方簌簌还是十分动容的,她和周志成亲这么多年,连一子半女都无,前两年方簌簌还有些可惜,但自从知道周志那些乱七八糟的事后,她也就不想了。
就当命中无缘。
方簌簌因为这声姨母蓦然红了眼眶,周志从后面走上前来,“三郎啊,你姨母从昨日就盼着你,都有些茶饭不思了。”
陆时安看了一眼他,因为这是周府的内宅不是衙门,他还是看在方簌簌的面子上喊了声姨夫。
周志笑道:“走吧,进去吧,今日府上设宴,三郎就当来到自己家一样。”
进了周府,陆时安看了看园内环境,这里当真是别有洞天,:“姨母这院子打理的不错,甚至比母亲的花园还要好看些。”
方簌簌有些尴尬,而周志却笑道:“你姨母喜欢这些花草,我就从西域那边移栽了一些,和京城肯定是比不了的。”
陆时安指着一株白牡丹道:“姨夫这话非也,此花名叫白雪塔,是牡丹里面最难养的品种,我母亲的花园里面不过也就两株,没想到边关竟然能看到。”
方簌簌脸上闪过一丝不自然,陆时安及时岔开了话题。
到了厅堂,此时正好是午膳时间,周志一个眼神,下人们便心领神会,前去准备了。
“时安啊,你舟车劳顿,今日既然来了,就好好歇息,晚上也就在家中歇下,喝几杯吧。”
陆时安没有拒绝。
方簌簌见他情绪不高,道:“时安若不想喝也无妨。”
陆时安笑了笑:“无碍,今日见到姨母高兴。”
方簌簌眼中又闪过一丝动容。
午膳摆了上来,陆时安看了一眼,笑道:“其实我三日前便已经抵达了城阳军军营,巧合的是昨日殿下也来了,殿□□恤边关将士,特地运了螃蟹过来,没想到姨夫这里也有。”
周志愣了愣,问道:“吴王殿下来了?现下何处?”
“就在城阳军军营中。”
周志面色复杂。
这几日,不论是家里还是衙门,处处都有顾显城的人,他不是很确定现在的一个情况,而陆时安接下来的话,却让周志眼前一亮。
陆时安将吴王带着邹都尉的铁骑兵一事有意无意地透露给了周志,周志果然来了精神:“怎么好端端的,邹都尉的人也来了?”
陆时安:“具体为何我也不是很清楚,但大抵上听说是顾将军将白家的人抓走了,可白家的夫人正是邹都尉的女儿。”
周志心里乐开了花,好啊,看来事情真的和他预料的一样。
顾显城抓了白家,那邹都尉肯定不高兴,而且现在邹都尉和吴王殿下站在一起,那他要是能趁机和殿下搭上线,此次巡抚督查之事他就不必发愁了!
周志总算听到了近日来的一个好消息,同时,他脑袋飞速运转,似乎在思忖着什么。
陆时安此时正在观察他。
在军营时,陆时安和苏征分析过当下的情况,刺杀顾显城一事,周志肯定是知情的,但到底是吴王指使柳沁而为,还是周志和柳沁合谋,这一点陆时安并不确定。也就是说,周志到底是否知晓柳沁是吴王的人,这是陆时安现在想知道的。
“啊,那顾将军为何要抓白家人呢?”周志佯装不知情问道。
陆时安顿了顿,看着周志道:“听闻白家涉嫌刺杀顾将军,这件事非同小可,若是真的,怕是吴王也没有办法,所以吴王殿下极其重视,正在彻查。”
陆时安清清楚楚地看见,周志听到吴王正在彻查此案时,面色一变。
那是一种惶恐的神情。
陆时安不动声色的喝了杯茶水,心中已经有几分判断——周志多半是不知情的,若他知道柳沁是吴王的人,便不会担心吴王来调查刺杀一事。
几句试探,陆时安心中已经有了主意。
周志:“那、那是要好好查查,刺杀大将军,这件事非同小可。”
陆时安眼光锐利,看向他:“说来,这件事当初不是发生在武功县,姨夫没有插手调查?”
周志:“怎么没有,事关顾将军的安危,第二日我便亲自上门,更是不眠不休地彻查了好几日,不过我人微言轻,县衙的人力业有限,查出来的结果嘛,的确是白家……不知道吴王殿下那边……”
陆时安已经全然明了,他笑着道:“姨夫若得空,其实也可以去军营,当面和殿下说一说你查到的情况,想必殿下会很乐意。”
周志:“我?”
他有些犹豫。
他当然是想见到吴王的。
但是顾显城最近盯他盯得极紧,他处境从来没有这么被动过,陆时安像是猜到了什么,立刻“体贴”道:“我觉得此计甚妙,不如我今日回去之后就向吴王殿下禀明,他点头之后我立刻给姨夫递消息?”
周志眼前一亮。
对啊。
要是吴王宣他去,顾显城还能不同意?
这段日子他可真是憋屈,已经迫不及待地想出去打探消息了,要是能见到吴王,就知道顾显城这阵子再搞什么鬼,也就能清楚现下他该如何做了。
周志心里很高兴,他看了眼身边的方簌簌,难得露出了两三分满意的神情,在他看来,这么多年,他第一次觉得方簌簌帮了他一回,也是第一次觉得和陆家攀上关系真好。
无论陆家,还是吴王,这一回,他都要把握住了才行。
陆时安不动声色地将周志的兴奋都收入眼中,周志也的确有些飘飘然,明明是家宴,吃到一半,竟不知又从哪里冒出来几个唱曲的女子,而周志显然喝多了,还拉着陆时安与他一同欣赏。
陆时安沉下了脸看向身边姨母,方簌簌抱歉地朝他笑了笑,却是根本不敢有什么意见。
陆时安脸色已经十分难看,也大抵明白了顾显城那日所言的深意。
想到周志对朝中一品武将都敢用那种下三滥的招数,陆时安心中窜起了一把火。
不过现在他还是忍住了,因为周志胆子再大,也不敢对他做些什么。
陆时安忍到了这顿饭结束。
他本来还打算劝酒,可现在根本无需他劝,周志已经醉地不省人事。
陆时安看了眼姨母,方簌簌了然。
“来人啊,老爷醉了,扶老爷回去休息吧。”
等周志走后,屋内总算恢复了宁静。
方簌簌略带歉意地看向自己这个表外甥:“抱歉,他就是这么个人,让你不舒服了吧?”
陆时安轻轻摇头:“我倒罢了,在朝为官,这样的场合见得多,就当敷衍应酬便是,只是姨母……你这些年,竟然都过的是这样的日子么?”
一句见简简单单的话,却让方簌簌瞬间就红了眼眶。
“时安……我……”
陆时安:“姨母若有什么委屈,尽管说就是,这些年,虽然咱们没有常联系,但是母亲还是挂念着姨母的,不瞒姨母,这次来边关,我便是要查一查这武功县背后的浑水,所以很多事情,姨母若是隐忍了很久,这个时候说,再适合不过。”
方簌簌明显听懂了陆时安的话,她震惊抬头,看到了陆时安鼓励的眼神。
她缓了缓,看向身边的小丫鬟:“你们都下去,把门关上。”
“是,夫人。”-
军营中,今日上午忙碌,下午的时候各自都有各自的打算,倒是也没什么要紧事,顾显城闲下来,忽然就想去看看甜姑。
今日午膳厨房送来的是面,已经过去一个多时辰,顾显城觉得自己也差不多该饿了。
于是他轻咳一声,趁着福贵没有注意,独自一个人离开了操练场,踱步去了饭堂。
可惜甜姑此时,并不在此处。
大约下午还得准备他们这群贵客的晚膳,甜姑明显有些疲累,趁着中午能歇一歇,已经去回去歇晌了。
顾显城扑了个空。
顾显城在饭堂默默地站了片刻,没等到甜姑,倒是先等到了小蝶,小蝶看见他明显有些吃惊。
“大将军?您怎么来了,您是饿了吗?”
顾显城轻咳一声:“嗯。”
此时若不是饿了,他实在找不到来饭堂的借口,于是只能嗯了一声,小蝶瞬间明了,道:“大将军稍等,甜甜姐正好嘱咐我们中午熬了粥,现在刚好,我给您盛一碗。”
顾显城:“好。”
他随意找了个地方坐下,环顾了一下四周,在小蝶端上粥和菜时不经意地问道:“她人呢?”
小蝶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大将军问的是谁。
笑着道:“甜甜姐这两日太辛苦了,中午大家伙都让她去休息去了。”
顾显城哦了一声。
他在饭堂,慢条斯理地喝了一碗粥,一面喝,一面时不时地就看一眼饭堂门口。
不过很可惜,一直等到顾显城这碗粥见了底,还是没有看见想看的那个身影。
没等到甜姑,倒是又等到了福贵,福贵紧赶慢赶地赶过来,擦了擦汗:“将军,您怎么招呼都不打一声就走了。”
“何事?”
“是孟把总回来了,正在找您呢。您先前不是交给他一个任务吗,现在人刚回来,正等在主帐门口呢。”
顾显城放下筷子,最后看了眼饭堂门口,依然没有看到想见的人后,他只好起身:“走吧。”
福贵赶紧跟在他身后,两人一前一后出了饭堂。
小蝶朝过看了一眼大将军的背影,谁知,顾显城前脚刚走出饭堂,甜姑便从伙房后面进来了。
“哎呀。”小蝶满脸遗憾。
甜姑把小宝带来了:“怎么了?”
小蝶:“方才大将军来了呢,好像要找您,但是有事刚走,就差一小会儿!”
甜姑一愣,看了眼饭堂门口。“将军说了什么事吗?”
“没有,大将军就喝了一碗粥,然后就被福贵叫走了。”
“那或许大将军就是饿了吧。”
甜姑没多想,因为她现在还有事要忙,小宝方才饿了,她得给儿子做饭,而且晚膳也要开始准备了-
顾显城回了主帐,孟邵的确回来了。
两人在帐内大概谈了一刻钟,孟邵出来时,恰逢苏征也过来找他。
顾显城和他自然又得详谈。
孟邵和大将军交完差,便准备回营帐,只是路过饭堂时,他脚步不由自主地还是停了下来。
孟邵正犹豫要不要进去,迎面走来了两三个士兵,正在议论昨日晚膳一事,孟邵听到之后愣了愣,片刻后,还是进了饭堂的大门。
“孟把总,回来了!”
三两士兵见到孟邵之后立刻笑着打招呼,孟邵也点头回应:“对,回来了!”
“此行可还顺利?”
“还行,圆满完成。”
“太羡慕你咯,这次就要升千总啦!”
孟邵只是笑,与人寒暄几句。
甜姑正在灶台忙碌,并未注意到这边,还是小蝶提醒,甜姑才朝过看了一眼。
孟邵明显有点犹豫,但也仅仅是一瞬,他还是走了过来:“宋厨娘。”
甜姑心中有些无奈,上回拒绝人实在尴尬,不知这回他要说什么。
“你现下可忙?”孟邵问。
甜姑点头:“正在准备晚膳。”
“我有两句话想与你说,放心,就两句,不会耽误你太久时间。”
这会儿伙房里人还不算太多,甜姑犹豫片刻,点头,与他绕到了后院。
“孟把总想说什么?”
孟邵想了想,道:“你之前说的事我已经明白了,我今日来,只是想问你最后一个问题。”
甜姑:“你问吧。”
……
与此同时,陆时安此时也刚从周府回来,从城阳军东门进,恰好要经过饭堂,陆时安初来乍到不大认路,误打误撞,竟听见了孟邵和甜姑的对话。
“你先前说你要寻夫,我好歹也算是城阳军的一个把总,现在马上就要升千总了,或许能帮上你几分。你夫君姓甚名谁?我帮你打听。”
甜姑疑惑地看了他一眼,似乎不明白他的目的。
“这事,就不麻烦孟把总了吧,其实这段日子我一直在打听,这样的小事,怎么好劳烦您呢。”
孟邵:“不算劳烦,我帮你至少还能快一点,不然你一个女子,平时在饭堂又忙,也没有时间。”
甜姑沉默。
她当然不会告诉孟邵福贵也在帮她查的事情,也想不明白为何孟邵会这么执着。
孟邵将她似乎不愿,有些无奈。
“只是一个名字而已。”
甜姑也无奈,心中明白孟邵大抵真的不死心,只好道:“他叫顾堰。”
顾堰。
听到这个名字时,孟邵倒没什么反应。
只是一墙之外的陆时安倒是愣了愣。
顾堰……
他无声地念了一句这个名字,像是在回忆和思忖什么。
“孟把总,我那边还要忙,我先走了。”甜姑说完之后就转身走了,孟邵似乎在原地等了一会儿,这才转身离开-
苏征在顾显城的营帐里大约也待了一刻钟,陆时安片刻后也赶了回来。
苏征:“时安回来的正好,今日如何?”
陆时安点头:“我与姨母已经说好了,她在周志身边这么多年,自己暗地也留了个心眼,知道一些事情,但是时间紧又是在周府,我不能与她详谈。”
“这是自然,你可与她约了详谈的时间?”
陆时安看了眼顾显城,道:“这便是我回来路上想到的,顾将军,苏大人,我的提议是,咱们要设一场鸿门宴。”
鸿门宴?
苏征和顾显城对视了一眼。
陆时安解释:“我已经给周志下了诱饵,他十分乐意到军中见一见吴王殿下,他与吴王目前应该是没有单独会面,柳沁的身份周志也应该是不知情的,我们正好趁此机会,在宴席上让周志措手不及。”
苏征:“你的意思是,周志赴宴,他定会咬定是白家所为?”
“不一定,他有两种可能,一是他会咬定是刺杀是白家所为,坐实白家罪名,但我觉得他不敢,因为这不是他最初的目的,所以他很可能会选择第二种,就是含混其次的翻盘。周志是个很狡猾的人,他大概已经猜到吴王过来的目的是坐山观虎斗,巴不得白家也就是邹都尉和顾将军起冲突,之前他信誓旦旦是白家人所为,现在再模棱两可的翻盘才像他会做出来的事,他迫切地想见吴王,只可能是想和吴王做好这场戏,到时候吴王达到自己的目的,而他也能把自己摘干净,和吴王走得近,这次赈灾之事,吴王说不定会帮衬他一把。”
苏征点头:“时安说的有理,你想怎么做。”
“顾将军手中的柳沁就是最好的底牌,不管周志承认不承认白家的事,都可以等他们说完之后带柳沁上来,柳沁派人刺杀才是事实,白家的误会便迎刃而解,而柳沁和周志的关系,则有我姨母作证,我姨母的证词,就是压倒周志的最后一根稻草。”
苏征和顾显城恍然大悟。
“妙计!妙哉!好一个鸿门宴,这样一来,他们的谎言不攻自破,而且这么多双眼睛看着,不怕周志和那个柳沁狡辩!”
陆时安点头:“至于吴王,柳沁大概是不会指认,即便是指认,吴王也不会让她开口的。”
“这是自然,到了吴王那边,兹事体大,不是我们此行的目的。只要能将这个局破了,然后将周志捉拿归案就是极好,另外你姨母检举有功,将来也不会受牵连。”
陆时安:“正是。”
两人一起看向顾显城:“顾将军觉得此计如何?”
顾显城从他们刚开始说的时候就沉默了着,此刻才道:“只有一个问题,你们怎么保证柳沁会在宴席上招供?”
苏征看向陆时安。
陆时安笑道:“顾大人,这时候,就得用上大理寺和京兆府一些审理的手段了,此事交给我吧,若大人和将军相信时安的话。”
顾显城点了点头,苏征也哈哈大笑:“自然是相信的,你可是陛下钦点的探花郎,未来的京兆府尹大人啊。”-
好不容易,苏征和陆时安都走了。
顾显城觉得自己脑袋嗡嗡嗡的。
这个点儿,差不多也该用晚膳了。
于是他再次起身准备去饭堂,福贵这时又颠颠地跑了过来。
“将军将军!”
顾显城崩溃。
“又作甚?!”
福贵被吼了一句有点莫名其妙,但他厚脸皮惯了,马上笑嘻嘻地凑了过来。
“将军,您让奴才查到的事,已经确定查到了。”
顾显城一愣。
“就是这个。先前奴才不是说还有一册没有查到吗,今天紧赶慢赶的翻了出来,顾堰就在这上头。”福贵几乎是谄媚地将册子递给了顾显城。
那是一本老旧尘封落满了灰尘的军中人口簿。
顾显城打开。
第一眼,上面就赫然写着几行大字——
顾堰,男,陇州青山县顾家村人氏。殁于梁祐八年春三月初五,尸身无,丧报已传。
福贵:“这下算是确定人没有了,将军,虽然这个顾堰也挺可惜的,也是为国捐躯的好儿郎了,可人已经没了,这活着的人都要往前看……您明白奴才的意思吧?”
福贵疯狂给顾显城眨眼睛,不知为何,顾显城方才还略有些急躁的心情再看到这册子上的字之后蓦地平静了下来,他久久看着人口簿上的几行字。
“衣冠呢,什么都没留下吗?殁于哪场战役,怎么也没有记录?”
福贵挠头:“是啊,这奴才就不知道了……”
苏征和陆时安方才刚刚走出营帐不久,苏征忽然又想起一事,拉着陆时安便要折返,刚走到门口,就听到了福贵的话。
“可能是三年前军制没有现在成熟,这记录也有一些潦草,但是现在白纸黑字记着,顾堰确实已经死了,大将军……您就没有必要纠结了吧。”
顾显城没有说话,片刻后,他合上了那册子。
他说不出心口的感觉。
这男人,是小厨娘的丈夫。
是她心心念念翻阅千山也要过来找的人。
也是保家卫国的好儿郎。
顾显城心中复杂,而苏征听到“顾堰”两字之后也楞在了营帐门口,陆时安注意到了巡抚大人的神色,眼神和脸色也微妙地变了变。
第38章 【8.8开饭!】
“苏大人, 大人?”
苏征没有进营帐,而是表情复杂地转身走了,陆时安在后面追了上去。
苏征回过神来, “时安啊。 ”
“大人,发生何事?”
苏征笑道:“没什么事,现在年纪大了,记性不好,刚才记错了。”
陆时安笑道:“大人是要找什么吗?时安可能帮上忙?”
苏征:“不必不必,你且歇着去吧, 也劳累了一日了。”
陆时安点头:“那我去想想怎么和柳沁谈。”
苏征:“好啊。”
苏征说完之后转身离开了, 陆时安看着他的背影良久。陆时安此行出来, 身边也有一个小厮, 上前一步问:“公子,苏大人明显是听到帐内的对话神色不对, 奴才方才也听见了,那个顾堰是什么人?”
陆时安表情复杂:“我在家中,曾听到父亲也说起过这个人的名字,父亲当时在和太子殿下密探,所以我不敢多听, 只是没想到过来之后,倒是一而再再而三的听到了。”
那小厮:“这就奇怪了,不知是什么人啊, 竟然连老爷也在查么?”
陆时安没有说话。
顾显城也在营帐里坐了许久, 他也不知道是怎么了, 明明方才还迫不及待去饭堂, 这会儿却又不想去了。
心口像是空落落的。
“将军?将军?”福贵急了。
大将军这是什么情况。
着急让他去查顾堰的消息,现在查到了, 怎么将军没有了下一步的行动呢?
他今日可是又看见孟把总了,这孟把总死心肯定没这么容易,说不定就又要去找小厨娘了!
不知道大将军在等什么呢!
不对,现在人家已经是孟千总了,大将军真是的,还给他机会让他升上去,要是他……哎,也不知小厨娘会不会因此动摇……
福贵觉得自己有操不完的心,这一天天的,也就只有他才能给自家将军筹谋一下了。
可眼看着晚膳的时间都要过去了,将军竟然还不动,福贵没了法子,道:“将军,今日不想去?那不如我让宋厨娘……”
福贵话还没说完,顾显城起身了。
福贵心头一喜,这才对嘛!
他赶忙跟在大将军身后,跟着一起走去了饭堂。
饭堂。
今日赵嬷嬷说不必摆宴,一切照常,甜姑想着将士们辛苦,也给他们多炒了两个菜,所以饭堂今天的人格外的多,人人脸上都带着心满意足的笑,但是等顾显城来的时候,人已经走的七七八八了,甜姑早早就将他的饭菜预备下了,可一直没等到人,正在纳闷,就看见大将军的身影出现在了门口。
甜姑一看见那身影,竟莫名地生出了一种紧张。
她抿了抿唇,将大将军的饭菜端了出来。
还是老地方,顾显城已经坐下了。
“将军。”甜姑将饭菜摆好,轻声唤了一句,顾显城看了一眼她,道:“坐下吃。”
甜姑:“……”
“我就不了,您慢用。”
顾显城抬眼,看了看四周:“不是都结束了,你还有事?还是吃过了?”
都这个点了,甜姑自然是没事了,一直忙着,肯定也没有吃晚饭。
她就是单纯觉得,和大将军坐在一起像家人一样用膳有些不妥。
一次两次是巧合。
哪有日日如此的。
顾显城像是看出了她的想法,道:“坐下吧,有事。”
听说有事,甜姑终于松动。
顾显城示意她将小宝抱来一起吃,甜姑无奈,也不能饿着儿子,于是将自己的饭菜也端来,小宝坐在她怀里。
饭堂里的其他人看见了这一幕,都纷纷转头过来。只是碍于大将军在这,没有一个人敢长久盯着看,甜姑感觉有些难为情,她这已经是第三次在饭堂和大将军坐在一起吃饭了,定会有人传闲话的。
今日晚膳吃饺子,另外还有一道酸辣土豆丝和青椒蒜泥茄子,外加一个汤,依然都是顾显城喜欢的菜色。顾显城吃饺子,一口一个,一盘饺子下去的飞快,但甜姑吃饺子又文静又秀气,两个人面对面坐着,形成天壤之别。
顾显城忽然想起那日陆时安用膳,斯斯文文,就和她差不多,想到这,顾显城的脸色又变得有些古怪,甜姑看见了,问道:“怎么了将军,可是饭菜不合胃口?”
顾显城摇头:“没有。”
他动作放慢了些,没有再狼吞虎咽,时不时还看眼对面人,似乎唯恐她嫌弃。
甜姑毫无所查,只是听说饭菜没问题后便放心了。
饭堂里,时不时地还有人朝过看,甜姑想了又想,道:“将军,我还是觉得……这样不大好。”
“哪样?”顾显城明知故问。
甜姑:“……您是大将军,我只是个厨娘,和您同桌用膳,本就有点不像话,这时候饭堂人多,传出去的话……”
“你在避嫌?”顾显城忽然开口问道。
甜姑睁大了眼。
她忙道:“主要是对您……对您不好……”
顾显城定定看着她,忽然道:“本将不介意。”
甜姑愣住了。
两人面对面对视片刻,甜姑耳根又逐渐开始发烫。
大将军、将军这是什么意思……
既然说到这儿,顾显城沉默片刻,也放下了筷子。
“福贵今日和我说过了,关于你夫君的事。”
甜姑再次愣住。
“虽然本将也很为他可惜,但是已经有明确的记载,你夫君……的确是为国捐躯了。”
顾显城直直地看着她,似乎不肯放过甜姑脸上的每一丝表情。
甜姑愣了足足半晌。
“已、已经确定了?”
此刻饭堂还有两三个人,但是甜姑已经顾不上他们了,她脑袋嗡嗡嗡的,有些回不过神来。
“是您……让福贵帮我查的?”
顾显城:“嗯。”
甜姑:“您为何帮我……?”
其实此刻,甜姑脑海里已经有了一个猜测,但这个想法只是刚刚生出了一个嫩芽,便被她死死掐断了。
孟邵也说过要帮她查,今日刚说的。
孟邵的目的是……
大将军怎么可能呢。
不可能——
“所以,你现在知道了,还打算继续为他守寡么?”
不可能三个字在甜姑脑海里还没飘过去,大将军的话就再次在甜姑耳边炸开了。
她拿筷子的手都顿在了半空。
顾显城从她脸上看到了震惊、惊讶还有不可置信。
她应当已经明白自己的意思了吧。
他想。
见甜姑被自己吓到,于是顾显城垂眸道:“没关系,我不急,你可以慢慢想。”
甜姑脑袋里嗡嗡嗡的,早就已经听不清他在说什么了。
一盘饺子已经凉了,顾显城默默地将她面前的盘子拿到自己跟前,毫不介意这是刚才甜姑剩下的,一口一个,将凉掉的饺子吃完,但他又将自己没有碰过的热汤给甜姑推了过去。
“月事,还是喝点热的吧。”
这句话甜姑听懂了,她看着顾显城的动作,还有他刚才的话,让甜姑脸颊瞬间红了个透顶。
她、她月事早就结束了。
他到底知不知道,女子的月事没有这么久……
甜姑也不想解释,脸颊通红地小声应好。
但不知应的是这句话,还是顾显城那句让她好好考虑的话。
很显然,两人的心里都有些乱。
顾显城面上看似云淡风轻,但耳根上的红也暴露了他心中的紧张,福贵站在门口,大抵是瞧见了这一幕,说什么也不让后面的将士们进饭堂了,偌大的饭堂于是就又只剩下了顾显城和甜姑两人。
默默地吃完一顿饭后,顾显城又想开口说什么。
但这一次,他话没能说出口。
“顾将军竟然瞒着我们吃独食!”
陆时安的笑声从后面传来,甜姑几乎是瞬间就从凳子上站了起来,显然,福贵顾得上前门没顾得上后门,苏征和陆时安这会儿也赶到了饭堂,可能也是饿了。
顾显城也起了身,甜姑立马道:“二位大人还没用膳吗?我立马去准备。”
苏征看了二人一眼,笑道:“那就有劳宋厨娘了,实在抱歉,晚膳时分议事太久就忘记了。”
“没关系的,二位大人才辛苦,我马上去很快就好。”
甜姑立刻就转身去灶台了,顾显城也只好暂时收回目光,和两人坐下。
“大将军这是吃完了?”
顾显城嗯了一声。
他显然有些不想走,所以顿了顿道:“还没吃饱。”
甜姑刚走几步,听到这话差点儿咬了自己的舌头,她不信顾显城没吃饱,她深知他的饭量,即便是再能吃,也六十个饺子下肚了,他无非……
甜姑不敢想了,只是赶忙回到了灶台,专心下起了饺子。
顾显城和另外两人坐在饭堂里,看似在说明日的宴席之事,只是视线时不时就会朝灶台那边看上一眼,锅里的饺子很快就熟了,甜姑又快手给二人炒了一盘时蔬,这才端上了桌。
顾显城那边,甜姑思来想起,给他了一碗蒸鸡蛋……
和小宝一样。
他定是饱了,吃多了也不消化……
甜姑只能想到这个。
当她把那碗蒸鸡蛋递到顾显城面前时,三个人显然都是一怔,甜姑瞬间就臊红了脸,胡乱道:“将军您方才要的蒸蛋。”
顾显城回过神:“对,我要的蒸蛋,多谢。”
甜姑立刻转身走了。
苏征摸了摸长髯,笑道:“顾将军喜欢这种小儿之物?”
顾显城面不改色:“边关什么都缺,我什么都喜欢。”
陆时安和苏征只是笑。
总算是用完了晚膳,苏征和陆时安准备离去,但瞧着顾显城居然还没有走的意思,他云淡风轻地说:“你们先走,本将交代几句明日宴席之事。”
陆时安都忍不住了揶揄道:“大将军辛苦,宴席之事也需要亲自筹备,定要好生休息,注意身体才是。”
顾显城懒得再解释,随便点了点头。
两人笑着离去。
甜姑在灶台那边头也不敢抬,顾显城走了过去。
“方才的事还没说完。”
甜姑手一抖:“什、什么事?”
顾显城站在三步之外看着人,不是看不出她的紧张,思忖后,他还是决定别把人吓坏了,兔子急了也会翻墙。
“明日我们要设宴,虽然吃饭不是主要目的,但是周志也来,白家人也在,邹都尉可能也会来,就辛苦你操持了。”
甜姑松了口气。
这就是大将军昨日说的正事吧。
甜姑立马应下:“好,我知道了。我定会好好准备。”
顾显城嗯了一声。
似乎再是没有理由待下去了,顾显城转身离开。
甜姑在他走之后,才彻底地松了口气。
小宝站在甜姑腿边,此时轻轻拽了拽娘亲的衣角,甜姑低头,小宝就用肥嘟嘟的手指指了指顾显城:“牛!牛!”
牛??
甜姑反应了好一会儿才意识到儿子在说什么,最近周姐她们每天都交小宝说话,还学了很多走、留之类的词。
小宝大抵是说想留下顾显城陪他玩。
甜姑哭笑不得,抱起儿子低声与他讲道理:“儿啊,那人不是你想留就能留的,咱们和他之间差距太大,明白吗?”
小宝自然是听不懂娘亲在说什么的,两个圆溜溜的大眼睛忽闪忽闪,还歪了歪圆圆的小脑袋-
次日。
军中戒备森严,一律人不允许外出。
周志的马车在巳时左右就已经出现在城阳军可控的范围内了,马车内,方簌簌显然有些紧张,周志看了她两眼,眼中流露出一丝嫌弃。
他就不明白了,同样是女人,陆家三夫人自然不必说,在京城陆家也能统管好一大家子的人情世故,柳沁虽然出身烟花之地,但是为人处世样样不差,还能帮上他许多。
怎么就自己娶的这个,明明也是大家闺秀出身,行事说话总有一股小家子气,今日只是去见吴王,只要她规规矩矩坐在宴席上,时不时帮他与陆三郎保持着联系就好,竟然就能将她紧张成这个样子。
周志属实不是很明白,于是他淡淡道:“夫人不必过于紧张,一会儿宴席之上没什么女眷,你跟着为夫便是。”
方簌簌应了一声,应的也心不在焉,周志也懒得继续和她说了。
要不是陆三郎要求,他才不会带她出门的。
马车很快到了城阳军的军营外,被城阳军拦下。
周志掀开马车:“武功县县令周志。”
门口的两个士兵对视一眼,前去报信了。
周志心中郁闷,这个顾显城,早就知道他要来了,还在这摆大将军的架子,暂且忍下,待他见到吴王再说。
城阳军的将士很快让开大路,马车一路同行。
马车听稳后,周志带着方簌簌走了下来。
帐前,竟然就只有陆时安一人在等候,周志心中有些不悦。
“周大人,姨母。”陆时安今日改了口,这让周志更有些不爽,方簌簌朝着外甥笑了笑,交换了一个眼神。
周志:“时安啊,顾将军和殿下他们呢,现在何处?”
陆时安:“在主帐议事,周大人随我先去偏帐便好。”
周志即便心里不爽快,但也只能暂且压下了。
方簌簌是第一回 来军营,对这里什么都好奇,但是她不敢东张西望地乱看,等了小片刻,顾显城和苏征一起过来了。
周志赶忙起身:“下官见过苏大人!顾将军。”
方簌簌也连忙跟着一起行礼。
她所站的位置和顾显城近些,视线内第一眼就看到了一双威武巨大的黑靴。
顾显城:“周大人,好久不见。”
周志尴尬赔笑。
“是好久不见。”
呵,他是好久没看见顾显城了,但是每天视线范围内,总有一两个城阳军。
苏征也道:“周大人赈灾辛苦,今日过来怕是还要继续劳累,本官有好几件事都想问问周大人。”
周志忙应:“这是应该的,下官早早就做好准备了。”
陆时安见时机差不多了,道:“殿下听说周大人前来,早早就在等了,周大人,现在就过去吧。”
周志心中一喜,连忙应道:“好。”他正愁找不到合适的机会去见吴王呢。
陆时安领着人过去了。
苏征和顾显城对视一眼,自然没有跟上,帐内便只剩下了方簌簌一个人。
顾显城:“军营简陋,也没有女眷,委屈周夫人了。”
方簌簌听着这浑厚的声音,这才抬头,第一次看清了这位飞虎大将军的脸。
“将军不必客气……”
她自从十七岁嫁给周志,几乎没有怎么见过外男,更不必谈如此壮硕威武的。一想到是这位大将军上次殴打了周志,方簌簌竟然生出了两分崇拜感。
顾显城点头:“本将还有事要忙,周夫人自便。”
说完,顾显城和苏征便转身离开了。
方簌簌在帐内一个人,心绪复杂。
又过半个多时辰,邹都尉也到了。
今日的城阳军营,真可谓是热闹极了。
邹都尉来后,第一时间就径直去了吴王帐中,彼时吴王刚刚和周志谈完,周志走出营帐就遇到了邹都尉,他刚想笑着上前打招呼,谁料对方压根不理他,周志尴尬地站在原地,最后只默默地撇了撇嘴。
这些武将,一个比一个的脾性臭。
因为邹都尉来了,顾显城也进了帐内,同时,白家人也跟快就被接了过来。
包括苏征和陆时安,今日,这些朝中的贵胄大臣算是来齐了-
伙房。
甜姑早已忙得脚不沾地,甚至有些手忙脚乱了。
操持宴席本来就不是一件轻松的事情,更何况还有这么多难伺候的。
那位单大厨今日也在,只是他依然只负责操持吴王的宴席,光是一锅高汤,甜姑便见他用了大概有七八只鸡的模样。
那些炖煮过的鸡肉其实还可以二次利用,但是在对方眼中仿佛就只能弃如糟糠了,甜姑瞧着有些心疼。
思忖片刻,她还是走了过去,与对方交涉了几句,单大厨听说她的想法后眼中明显露出了嫌弃的神色,但还是点了点头,将那七八只鸡,全都给甜姑那边送去了。
小蝶:“甜甜姐,这些好浪费的啊。”
甜姑点头:“是啊,把这些鸡肉都拆解下来,我一会儿有用。”
“好嘞。”
熬汤之后的鸡肉拆解成鸡丝,稍微一凉拌都是一道下酒菜,夏日士兵们都喜欢吃凉皮凉面,放些鸡丝进去也是再好不过。
甜姑:“你将最后熬汤的几只鸡挑出来,再杀两只新鲜的鸡,咱们一会儿也要做一道鸡豆花。”
“鸡豆花?”
“对。”
一鸡百吃,除了鸡豆花,她还要做一道鲜鸡豆腐,做鸡豆腐需要一整块鸡皮,等小蝶杀完鸡,甜姑便来取鸡皮了。
整块鸡皮修剪成规则的方形,铺平在一张竹篾上,周围再用细签固定住,让鸡皮被周围拉扯着,接下来就要调制糖浆。
和烤鸡的原理差不多,用蜜、糖还有水加少许醋调制出来的糖水均匀地刷在鸡皮上,目的是要让鸡皮变得色如琥珀,烤制出来的口感又香又脆,这就是鸡豆腐的“豆腐皮”。
取鸡肉最嫩的部分剁成泥,和虾仁、瘦猪肉、猪油、胡椒等搅打出胶,均匀地铺在已经准备好的“豆腐皮”上,再仔仔细细地裹成豆腐方块状,接着便下油锅开始煎炸。
分明是鸡皮裹着鸡肉的做法,但是最后炸制两面焦黄又切成规规矩矩整整齐齐的方块形。
乍一看,真的是像豆腐嘞。
再来就是那鸡豆花,这道菜做起来是比鸡豆腐还要麻烦一些,鸡茸、鸡汤还有火候的控制要求都十分的严格,甜姑其实并没有什么信心,但是既然高汤是现成的,她还得要试试。
鸡豆花要用更嫩的鸡肉,鸡脯里面选出来最嫩的鸡牙肉,一开始只能用刀背细细的剁,不能用刀锋,因为这一步的目的是要去除掉肉里面的筋膜,待筋膜全部去掉,再用刀锋重新顺着一个方向剁成鸡肉泥,这个过程也讲究十足十的耐心。
剁好的鸡肉泥加多少水、多少油,也全需一一控制好,最后,调好的鸡肉浆还需要再严格的火候控制下倒入汤中,保持鸡汤微沸不沸,中火煨?半个时辰,这道清澈的鸡豆花才算是可以出锅了。
鸡豆腐的表面是蜜糖般的琥珀色,咬一口,嘎嘣一声脆,用筷子一戳,噗嗤一声,这第一口,定是略微带着甜味,再接着,便能尝到鸡肉的鲜美。
鸡豆花更是如此,清澈见底没有一丝浑浊的高汤和白嫩的豆花状鸡肉看起来似乎没滋没味,可但凡是尝过一口,便会立即品出这其中的不同来。鸡肉因为没有了筋膜,入口即化,倒像是真的在吃豆花一般!
这两道菜很快就被伙房的所有人围观,所有人都不禁感叹:“我瞧这菜一点儿也不必什么螃蟹鲍鱼差!”
“就是就是!看起来平平无奇,但是吃起来绝对能吊打那边!”
“我刚才有幸尝了一口这汤,我敢说,这道菜要是不把汤跟着喝完,那绝对是要遭天谴啊!”
甜姑笑了:“将士们的凉面准备好了吗?”
小蝶:“好了!鸡丝凉面还有肉夹馍,再来花生稀饭,自从入了夏天之后,将士们一直爱吃凉面和凉皮,肯定喜欢的!~”
“好,那咱们收拾一下,也准备上菜去吧。”-
宴席总算是开始了。
众人入座,各家神情不一。
周志的表情明显很是放松,不知他与吴王说好了什么,而邹都尉和顾显城明显十分沉默,邹都尉的脸色也不甚好看,只有当看到女儿的时候,才会稍稍好一些。
入座之前,苏征小声问过陆时安。
“柳沁那边,你已经搞定了吗?”
陆时安:“大人放心,基本上已经差不多了。”
“哦,你应她什么条件了?”
陆时安:“她是个聪明人,知道我们的目的只是周志,所以这次刺杀之事,她会全盘推给周志那边,而我给她的允诺是刺杀一事可以帮她在顾将军面前求情,她背后又有吴王,基本也就摘清了。”
苏征大惊。
陆时安道:“当然,这只是缓兵之计,顾将军那边我会去解释,将来,柳沁务必还是会缉拿归案,但是她现在和吴王的牵涉太深,我是想快刀斩乱麻,先将周志的事情完全敲定。”
苏征想了想:“是这个道理,就是不知道显城那边……算了,我去帮你说吧,他这个人虽然固执一些,但是想必会以大局为重的。”
陆时安:“ 若能如此,那真是太感谢大人了,我还正愁不知如何和顾将军开口呢。”
苏征拍了拍他的胳膊:“在京城中审理案件确实会遇到需要各方权衡的情况,辛苦你了。”
陆时安苦笑:“有大人体恤,时安心里觉得好受多了。”
两人说完,一起进了帐内。
今日的宴席,吴王坐在正中间,两侧分别坐着顾显城、苏征、陆时安还有周志。
时间差不多了,甜姑便让人开始上菜。
吴王这边备下的自然都是一些山珍海味,反观甜姑那边,不管是鸡豆花还是鸡豆腐,看起来依然是平平无奇,似乎没什么特别的。
周志大眼一看,便知道哪些食材是贵的,立马捡着这些夸赞了一通,只说是吴王殿□□恤边关将士之类的好听话。
吴王的心情明显很好。
而苏征则明显看向了那两道别致的清淡菜:“宋厨娘,这两道是什么菜?”
甜姑也照常答话:“是鸡豆花和鸡豆腐。”
李福成脸上依然露出了鄙夷的神色。
什么豆腐、豆花的,这种农家味道都敢往宴席上端了,真的是有够丢脸的。
“可闻着为何有一股鸡汤的香味?”陆时安问。
甜姑:“因为这两道菜的原料都不是豆,而是鸡肉,吃鸡不见鸡,豆花不用豆。鸡豆花是取鸡茸吊汤煨煮而成,鸡豆腐上面的甜脆皮也是鸡皮烤制而成。”
甜姑说完,众人来了兴趣,苏征先尝,加一块儿豆腐,配上一口豆花。
瞬间,苏征眼睛都亮了。
“妙哉!这滋味!这哪里是豆腐!”
陆时安也立马尝了尝,露出一个笑意:“不愧是宋厨娘,这巧思果然是非常人所能想到的。看起来平平无奇,实则大有乾坤。”
苏征摇头晃脑:“吃鸡不见鸡,豆花不用豆。妙、妙极!”
甜姑也露出一个轻松的笑意:“正是如此,大人喜欢便是极好的了。”
其余众人听说了这话也纷纷尝了尝,不论是方簌簌还是邹蔻蔻,无不例外地微笑称赞,就连不苟言笑的邹都尉也点了点头,意味深长地道:“都道城阳军饭堂的伙食不行,如今看来倒是讹传,顾将军伙食不错啊。”
且不论这话里有没有阴阳怪气的的氛围在,但总归大家都承认了一个事实——那便是甜姑这两道菜实在出彩。
这些话传入吴王的耳朵里,他也终于认真地看了一眼面前朴素无奇的两道菜,犹豫了一下,也伸了筷。
大抵是因为面子上挂不住,吴王自然是没有像苏征和陆时安一样夸赞,但是他连续用了两口鸡豆花,李福成便懂了。
他神色变得有些复杂,多看了两眼这小厨娘。
不过甜姑也很快就转身退下去了,方才席间一直在夸,唯独顾显城特别沉默,甜姑路过他座位的时候不由自主地看了一眼。
嗯,鸡豆花已经空了。
他没说,但也是很喜欢的吧。
甜姑心里酥酥麻麻地甜,出了营帐之后,就让小蝶再送一份过来,专程给大将军。
宴席上,说了几句寒暄客套的话之后,里面也开始谈论正事了。
吴王先行开口,亲自敬了邹都尉一杯酒,接着,便提起了这次武功县行刺一事。
邹都尉看向顾显城:“不知顾将军掌握了什么证据,就将小女和女婿带到了城阳军军营当中?刺杀?小女不过一个妇道人家,怕是担当不起这样的罪名。”
在苏征的安排里,邹蔻蔻还没有时间和自己父亲单独说话,于是也就注定顾显城今日要被邹都尉呛上几句。
顾显城倒是无所谓,他像是在思考什么别的事情,并没有怎么说话,苏征此时笑着道:“其实顾将军请来白夫人,也是以礼相待的嘛。”
邹蔻蔻此时看了眼自己父亲,小声道:“是的父亲。”
邹都尉这才收敛些,不说话了。
吴王此时道:“话虽如此,但凡事也要讲究一码归一码,顾将军,你当初将白家带走,想必定是有证据的吧,诸位大臣都在,不如就和大家说道说道?”
顾显城此刻才终于抬头,看了眼吴王。
“这事,不如问周县令?当初在武功县,周县令应当比我清楚。”
于是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了周志身上。
说起来,周志其实是个欺软怕硬的,要是今个儿没有提前和吴王见面,他还真没有这个胆子在这样的场合说浑话,但是现在不一样了,他似乎是犹疑了一下,演的还像模像样:“其实当初,这刺杀究竟是否白家所谓,本官也没有详细的证据……顾将军,您是否是从春来楼回来之后先入为主,误会了……?”
先入为主。
这话外之音,便是顾显城有些私人恩怨在里面了。
所有人都看向顾显城,而顾显城却笑了。
“周大人,怕不是本官先入为主,实在是周大人的记性有些差,难道当初告诉本将,行刺一事是白家人所为的人,不是你吗?”
顾显城说完,宴席上的气氛突然就古怪了起来,这样的气氛,登时就有些剑拔弩张了。
吴王:“可这事兹事体大,不论是周县令所说,还是顾将军抓了人回来,都必须要有证据才是,这么看来,这证据是没有了?”
周志:“这……”
众人看他犹犹豫豫的,大抵也都明白了。
没有证据就抓人,这的确是顾显城的不是。
邹都尉已经冷冷地看了过来,顾显城看了眼周志,道:“既然周大人如此说,那正好,你没有,本将这里倒是掌握了一些新证据,来人。”
付彦闻言,立刻应是。
吴王脸色微微一变,周志显然也是。
证据?
顾显城能有什么证据?
很快,付彦带上来一人,当周志看清对方时,脸色明显一变,大惊!
吴王亦然。
柳沁正站在营帐内,她幽幽地看了眼吴王,李福成此时的脸色也不对了,也侧头悄悄地看了眼身旁的吴王。
这些都被苏征还有陆时安看在眼里。
方簌簌见到柳沁,脸色自然更是难看。
顾显城嗤笑一声:“这女子,周大人应该不陌生吧?”
周志:“顾、顾将军是什么意思?!”
付彦笑道:“这是武功县银楼的柳掌柜,可周大人,武功县的银楼,不就是明着在柳沁名下,而实则,是在你手底下的吗?自家的姘头啊,这你都不认识了?”
付彦话音刚落,帐内所有人大吃一惊。
苏征佯装不知看向顾显城:“顾将军,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顾显城看了眼帐内众人,道:“本将当初在银楼面前遭受刺杀,周大人自从第二日起,便将矛头故意往白家人身上引,只因白家的产业和银楼是面对面的邻居。后来周大人宴请之处又选在了白家人的春来楼,本将怀疑,但是苦于的确没有证据,只好将计就计,将白家掌柜和夫人请到军营中做客。好在白掌柜和白夫人通情达理,愿意配合本将演一出苦肉计。这些日子,付彦明察暗访,这才发现,原来这刺杀栽赃,全都是周大人你自导自演的一出好戏啊。”
周志脸色大变!
“你胡言!顾显城!你血口喷人!你你你之前打我一顿也就罢了,现在还想把屎盆子往我身上扣!你做梦!”
顾显城压根不理他的歇斯底里,转身坐下,此刻,轮到陆时安站了起来。
他看了眼吴王和周志,一字一句道:“此事,是我配合付彦大人共同调查,可以作证,顾将军所言都是事实,诸位若不信,且听听柳沁本人如何招供?”
吴王此时脸色已然铁青,看向柳沁的眼神里,已经微微饱含着警告之意。
而周志则慌张不已,手边的酒水被他无意碰倒,洒到了方簌簌的裙子上,方簌簌面无表情,慢悠悠地掏出帕子擦了去。
第39章 【8.9开饭!】
陆时安说完, 吴王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他。
“哦?本王竟然不知道,陆公子才到边关不足半月,已经帮着顾将军开始查案了?”
陆时安:“时安的确比殿下稍微早到一些, 也是闲聊中听闻了顾将军的苦恼,便想着一起查查。”
“是么,看来探花郎就是不一样,京兆府尹的位置陆公子还没上去,就已经查案练手了。”
吴王的声音咄咄逼人,陆时安倒是淡定笑道:“是, 让殿下见笑了。”
陆时安看向柳沁:“柳姑娘, 事已至此, 你还是将前因后果说出来, 今日在场的都是朝中大臣,还有殿下为你主持公道。”
柳沁闻言, 再次看了一眼吴王,又看了一眼周志,思忖片刻,然后立刻跪下:“求吴王殿下为民女做主!”
这一跪,扑通一声, 把李福成吓了一跳。
柳沁声泪俱下:“殿下明察!我都是被逼的!三年前民女卖艺求生,一朝被周大人看中,民女自知卑微, 不敢有非分之想, 只是因为大人疼惜民女, 民女只求跟在大人身边便好。大人的确待民女很好, 为民女开设了银楼,可后来民女才知道大人为我开银楼, 只是方便衙门里的一些黑账过手……渐渐地,民女什么事都要听大人的,就连这次行刺顾将军,民女……”
柳沁说不下去了,帐内一片死寂。
外室、黑账、行刺……
这些每一个单拎出来都足够砍头的词全都集中在了周志一个人身上,周志面如死灰,嘴唇抖着想说什么又不敢说,只是手指发抖地指着柳沁:“你、你……”
吴王的脸色也是铁青,此时苏征问道:“此言不假?你确定是周大人派人暗中刺杀顾将军的?他不过一个小小的县令,刺杀顾将军,岂非痴人说梦?”
柳沁一边哭一边道:“官场上的事情民女不懂,民女只是听周大人说过,这次顾将军来武功县是为了彻查赈灾一事,将军先前一直在微服私访,周大人在明处顾将军在暗处,许多事情防不胜防,所以周大人说就抱着司马当成活马医的态度,能成了最好,成不了也可以逼着顾将军在武功县亮出身份……”
这个解释合情合理,苏征和陆时安都点了点头,唯有周志,拍桌而起:“你这个毒妇!一派胡言!分明是你擅作主张,瞒着我安排人在银楼门口刺杀!这说辞也是你事后哄骗我的,现在倒是倒打一耙!”
哦豁——
周志这话落音,帐内再次陷入了死寂。
陆时安冷笑一声:“周大人,你说什么?你的意思是,你早就知道这刺杀一事的真相了?”
“真的是真相吗?”苏征补刀。
“一个弱女子,能够刺杀大将军?周大人,这话说出来,你自己信不信?”
周志冷汗连连,终于意识到自己被摆了一道,连忙起身走到中间,朝吴王跪下:“殿下!殿下替我明察!此女的确是我外室,但是当初是她死乞白赖求着我带她出青楼的!这几年,银楼全由她一手经管,我是半分都没有过问!再来这次刺杀顾将军一事,更是她擅作主张!下官真的毫不知情啊!”
吴王此刻脸色难看到了极致,他若是再反应不过来今日这宴席里面的陷阱,他便干脆别当这亲王罢了,他此刻将扳指转的飞快,十分不善地看着陆时安和顾显城。
很好,很好。
早就将他的人抓来了,合着这几日一直在和他演戏。
他又看了眼苏征,这个老狐狸定也是知情的。
很好。
邹都尉此刻开口,他一向耿直:“你要不要听听你自己在说什么?一个弱女子安排行刺?你的意思是她背后还有指使的人咯?”
邹都尉的话一针见血,吴王转动扳指的手瞬间就停住了,他犀利的目光瞬间盯住了周志。
现在看来,他已然陷入了被动。
柳沁跪在地上,悄悄与吴王对视一眼,吴王沉着脸,正准备开口,此时,方簌簌忽然从席间站了起来。
“殿下,民妇也求殿下为其做主!”
众人哗然。
苏征问:“周夫人?你想说什么?”
方簌簌:“殿下、将军、诸位大人们。虽然,我不是第一次知道周志瞒着我在外面寻花问柳,但是我并不知道他竟然胆大包天到了如此境地!我实在害怕,害怕自己的枕边人哪一天犯下不可挽回的错误,故而,民妇想揭发检举,周志在此次武功县水灾赈灾一事中动的手脚!”
方簌簌的话无意成了砸在周志头上的另一个大石头,周志整个人都懵了,眼睁睁看着她从袖中掏出了一些东西。
“证据在此,民妇绝无撒谎。”
竟然有证据,苏征一个眼神,身边的小厮赶忙上前。
苏征:“殿下,臣奉旨督查武功县赈灾一事,关于检举周县令的万民书陛下已亲自交给臣,这证据,臣得先过目。”
周志冷汗连连,万民书竟然都已经送到京城了?
吴王脸色不甚好看,但也只能点点头。
苏征很快接过证据,这是几张誊抄的账目,上面详细记载了周志在武功县赈灾中收到过的一些银钱往来,金额之大,令人咋舌。
“周夫人,此事非同小可,这些账目你是怎么拿到的,可属实?”苏征严肃地问道。
方簌簌:“民妇愿用身家性命担保,绝无造假!各位大人,民妇也不相瞒,周志和柳沁的事我早已知晓,我不过一个普普通通的妇人,只是想为自己留得一线生机,这些年他做的荒唐事太多,我实在是害怕极了,所以我暗中寻了多次机会,好不容易才收集到这些。”
苏征看向吴王:“殿下可要过目?”
吴王点头,李福成便上前去接了。
这些东西递到吴王的手中,他只看了一眼,便皱起了眉头。
“周志,没想到你胆子竟然这么大,小小一届县令,胃口倒是不小。”
“殿下……我……我……”
“来人,押下去,听候发落。”吴王疲惫地按了按眉心,吩咐道。
周志歇斯底里地喊道:“冤枉啊!冤枉啊殿下!刺杀大将军,真的不是我指使的!一定是柳沁背后有人,殿下!”
李福成一听这话,尖叫 :“还不赶紧给我拖下去!在这碍着殿下的眼!”
很快,吴王的两个侍卫就走了上前,周志还在挣扎,经过顾显城的时候,周志一个劲儿地求饶:“将军!将军!我真的冤枉,真的不是我啊!”
顾显城冷漠地看着他,自然没有应一句话,末了,又抬起头意味深长地看了眼吴王和柳沁,视线最后停留在了陆时安身上。
邹都尉此刻开口道:“真是一出好戏,看来,之前的确是我误会大将军了。”
顾显城沉默片刻,应道:“人之常情,本将当时带回白夫人也是迫不得已,还请都尉大人切莫放在心上。”
邹都尉爽朗笑道:“我才没有那么小气!事情说开了就好!”
此时,陆时安看向吴王,道:“殿下,实不相瞒,这是我姨母,此次姨母出面揭发周志,不知殿下可否看在她检举有功的份上不波及家人?”
吴王闻言,看了眼方簌簌。
“此案不由本王审理,这事你应该问周大人,其次,今日所说若全部属实,周志怕是最轻也得杀头,最终裁决权只有陛下。”
陆时安:“时安明白了,谢过殿下。”
“既然你说到这里了,本王倒是觉得此女也十分冤枉。”吴王指了指柳沁,柳沁此刻正跪在地上梨花带雨。
吴王看向顾显城:“大将军以为呢?”
柳沁听明白了这话里的意思,立刻转头朝顾显城跪下:“将军!小女子绝无冒犯之意!全是周大人逼迫!恳请将军绕过小女子吧!”
柳沁哭得不能自已,顾显城脸色此刻也十分难看,他刚要开口说话,就看见对面的陆时安和苏征同时和他微微摇头,其深意已经是相当的明显了。
顾显城忍了又忍,总算是没有当场发作,但也没有说别的话。
苏征和陆时安明显松了口气,而吴王的脸色也稍稍变地缓和了一些。
吴王站起身,只是语气还是透着寒意:“既然如此,今日这宴席也没有继续的必要了,苏大人还是尽快查案吧。”
苏征连忙应是。
吴王走后,柳沁还是暂且被待下去候审,顾显城也立刻转身就要走,被苏征叫住了。
“显城!显城莫气。”苏征笑着拉他,陆时安也连忙走了过来。
“顾将军。”
顾显城脸上明显带着怒气:“这就是你说的,让柳沁招供的办法?这不是睁着眼说瞎话?”
陆时安无奈:“我知道将军定是心中不平衡,但是事出权宜,我们只能先借此良机将周志的罪名落到实处,柳沁一事,背后牵涉太多,将军应当明白我的意思。”
说到底,对吴王而言,不过是一个周志,舍了就舍了。
只是今日这出戏,多少也算是戏耍了一把吴王。
吴王要保柳沁这事,多少也是要给他几分薄面的。
顾显城冷笑一声:“明白,也明白了原来京兆府尹查案,手段极多。”
这话里的讽刺十分明显,陆时安苦笑。
苏征劝道:“现在吴王和太子的周旋,显城你若不想搅进去,此事只能暂且告一段落,当然,你记着这仇谁也不会说什么,将来若有机会,我定是会帮你的。”
“不必。”顾显城冷冷打断。
“城阳军的仇,本将会自己报,就不劳烦二位了。”
说完,顾显城就走出了营帐,付彦抱歉地朝二位大人笑了笑,也跟了出去。
苏征和陆时安对视一眼,眼中皆有无奈-
“你说你何必呢,让他们二人十分尴尬。”出去后,付彦劝道。
顾显城:“与我何干,我就不尴尬?”
付彦:“我知道我知道,这陆时安的胆子是真大,今日这一出,属实连我都被吓住了,我原本还以为他就是个规规矩矩的文人,没想到这胆量和野心,不可小觑啊。”
顾显城哼了一声。
“本将最讨厌的就是文臣之间的勾心斗角,实事求是,才是父母官最基本的。”
付彦笑道:“是是是,但是你想过没有,你若真的戳穿柳沁的谎话,也就真的等于和吴王为敌,到时候你不想参与党争也被会被列为太子一党,这真的是你想要的嘛?以你的气度,不应该啊,你是气柳沁刺杀你一事,还是给你下药一事?”
“若是刺杀,其实吧,那个柳沁说的有一句倒是事实,那便是她也知道可能性为零,无非就是刺探你的虚实找到你的破绽,另外逼你在武功县现身而已,至于下药……”
付彦脑海里忽然冒出那日在银楼柳沁说的话。
“她大概是真的贪图你的美色?”
付彦刚说完,顾显城脸色瞬间就拉了下来。
显然,他被这话给恶心到了。
付彦赶忙道歉:“我开玩笑的,玩笑话。”
“别再说了。”顾显城警告,付彦笑着应是。
但付彦的话,也让顾显城开始仔细思考这个问题,他生气的是自己吗?
显然不是。
那几个刺客,在他眼里犹如蚂蚁,而那香……
小厨娘。
顾显城脑海里闪过一个身影。
是了,他答应要替她出气来着。
可如今,只能是这么个窝囊局面,他有何颜面去面对她?
顾显城憋屈,憋屈地要死。
亏他昨日还与她说了一通真心话,如今想来,倒是真惭愧!
付彦还是和他说话,顾显城心烦意乱转身就走,付彦原本要追上去,结果看他去的是饭堂方向,笑了笑,作罢-
吴王那边,自然是气势汹汹地回了营帐。
李福成跟在身后,是大气也不敢出的。
走着走着,吴王忽然停了下来,李福成一个没留神,直接撞到了吴王的后背上,吓得他连忙跪下:“殿下恕罪!”
吴王现在懒得与他计较这个,冷声道:“去把柳沁带来。”
李福成:“现在?不知苏大人……”
吴王冷笑:“你还在犯蠢?他们今日演一出好戏,都是给本王在看,周志是跑不掉了,他们扣押着柳沁还有何用?本王有急事要问她,快去。”
李福成总算是回过神来,二话不说就起身去了:“殿下放心,奴才这就去办!”
的确如吴王所料,很快,柳沁就被带到吴王面前了。
“殿下。”柳沁见到吴王,立刻换了一副模样,不敢像帐内那般哭,而是毕恭毕敬,还有一丝害怕。
吴王阴恻恻地看着她,片刻后才问:“什么时候被抓的?”
“半月之前。”
“难怪本王这么久都联系不上你,你用信物给本王传信说你去了别处也是假的了?”
柳沁大惊:“奴婢从未给殿下传信!那日信物被付彦拿走,应该都是他所为!”
吴王冷笑:“好一个付彦,好一个顾显城,伙同巡抚来给本王下套演戏,很好!”
柳沁:“殿下,奴婢无用,此次也的确是奴婢轻敌,殿下要罚奴婢绝无怨言……”
吴王看她一眼:“你的确该死。但是在死之前,本王想知道,你之前在密报中说掌握了顾显城的身份,此事是真是假?”
柳沁垂眸:“殿下,柳眠阁密保,一向都是有证据才会呈报,绝不敢妄言,这些年我在边关,无不仔细去探查顾显城的一举一动,结合京中探子的消息,当年他失忆之后陛下似请人去问过神医胡忌,关于胎记的事,此事隐秘,得到消息实属不易。奴婢至今从未和任何人说过,这次顾将军来春来楼,奴婢觉得是个好时机,便趁机在他香里动了手脚预备一探究竟,可惜,还是没能成功……”
“胎记?”吴王皱眉。
“是。”柳沁道:“可后来胡忌是如何回复陛下,这……奴婢能力有限,实在无法探查,但可以肯定的是,顾显城的身份和他的胎记有关系,而且陛下似乎有意隐瞒。”
吴王冷笑:“怕不是有意隐瞒。”
柳沁疑惑:“殿下的意思是……”
“自从顾显城四年前救驾有功,一跃成为一品将军,朝中本就有人不满,加上他失忆后陛下又对其身份模棱两可,朝中猜疑他身份的人你以为只有本王吗?太子虚伪,和陆家蛇鼠一窝,其实也在暗中查探,这回陆时安过来,怕不就是也有这个目的。顾显城身上有胎记,陛下或可能想法子去除隐瞒其真实身份,那有没有可能,是因为这个胎记过于特殊,让陛下想起了某些往事呢……”
柳沁恍然大悟:“陛下曾经多次游历江南,殿下的意思是……但是不可能吧,若真如此,为何要将顾显城发配边疆,这地方如何能和京城相比,陛下忍心吗?”
“发配?你看顾显城如今这威武的模样像是发配吗,名义上镇守边关,军功累累,再过一两年召回京城,届时,本王远居吴州,太子体弱无法掌兵,朝中再无一位皇子……”
柳沁睁大了眼。
帐内陷入了沉默。
“那陛下,我们应该如何?”
吴王深深地看了一眼她,道:“胎记之事,你确定无人知道?”
柳沁:“确定。”
“那你便继续从这件事上着手,他身边没有女人,但是有小厮,如何行事,不用本王教你吧。”
“奴婢明白。”柳沁犹豫一下,又道:“说起女人,顾将军虽然不近女色,但是这一阵子据奴婢的观察,似乎他对一个女子不大一般,在银楼刺杀时就救过她一次,在春来楼那女子也是紧紧跟着,再加上我这阵子在军中听到的闲言碎语……”
吴王挑眉:“你详细说说。”
柳沁看了看四周,吴王嗤笑:“本王即便是在军中,顾显城的人也不敢过来,否则本王还真的干脆把这位子让给他坐得了。”
柳沁点头,上前,小声在吴王耳边说了几句……
吴王听着,表情逐渐变得有些玩味、也意味深长起来……-
饭堂。
今日军中繁忙,此刻天色已黑,饭堂的事却才刚刚结束,甜姑坐在灶台跟前,神情分明是有些疲惫的,但是心里却宁静不下来。
忙的时候不觉得,待闲下来,顾显城昨日的话就一个劲儿地往脑袋里钻。
她那个名义上的夫君……真的已经没了。
听到这个消息,她说不清心中是什么感受。
解脱?谈不上,她从未见过顾堰,原本若能找见,也是大概率想和他和离的。
唯一的一点可能是,因为人没了,和离也不用了。她现在,是完完全全的自由身。
寡妇就寡妇吧,挺好。
她不想再嫁人,不想受到羁绊,只想带着儿子好好过。
可为什么……大将军昨天的话还是让她忍不住去想呢。
“你还想为他继续守寡么?”
他问。
她实在蠢笨,不敢去思索。
大将军这话,是她想的那个意思吗?
但不大可能。
这怎么可能呢。
甜姑脑海里仿佛有两个小人在互相打架。
一个声音说,他就是那个意思,他分明是有几分喜欢你的。
另一个道,别自作多情,你不过一个小小的军中厨娘,还妄图大将军会对你另眼相看?
两个声音不断打架,到最后,甜姑累了。
“甜甜姐,汤开了。”
小蝶提醒的声音将甜姑拉回了现实,她立马起身,顾不上胡思乱想,今晚她给小宝和自己都熬了鱼汤,小宝能逐渐吃饭了,喝点汤吃点儿鱼肉,娘俩就准备回去睡觉。
简单地吃完晚饭之后,甜姑抱着儿子走了出去,只是没想到走出营帐后,她竟又一次看到了顾显城。
甜姑脚步瞬间顿住。
这一次,顾显城没有来找她,而是静静地一个人站在不远处的树下,甜姑只能看见他的背影。
他似乎看着枝头在思考什么,看得十分投入,十分认真,也不知为何,甜姑分明看不见他的脸,却似乎能从他的背影感受到他的心情。
大将军此时,应该是十分低落的。
今日帐中之事,甜姑也听说了,大家传得有鼻子有眼,明明大家都知道柳沁就是吴王的人,但是将军却不能说什么,将军定是气坏了。
也有人说,将军这是为了顾全大局,君子知进退,能屈能伸,不少人都十分佩服大将军,同时也鄙夷吴王。
当然,这些都是他们私下添油加醋地议论,真正到底是个什么情况谁也不知道,这便是他们和上头人的差距。
也是她和他的差距。
甜姑低头,准备当做没看见转身离开,可谁知,不远处那个李福成扯着嗓子就喊了一声。
“宋厨娘!”
他声音极大,顾显城自然听见了,一顿,随后转过身。
四目相对,甜姑急匆匆别开了头。
“李公公?”
李福成一改之前的态度,笑的像个弥勒佛,假冒的那种,上前捏着嗓子:“咱家奉殿下之命,想请宋厨娘给殿下做碗夜宵送过去,不知道宋厨娘方不方便?”
第40章 【8.10开饭!】
做宵夜?
甜姑心道, 可以说不方便吗。
很显然是不能的,她正要开口说话,顾显城已经大步走了过来, 不由分说地就站在了她面前,挡住了李福成的视线。
“什么事。”他声音又沉又虎,听着就怪可怕。
甜姑傻愣愣地看着眼前这个高大的背影,李福成显然也被顾显城完全挡住,只得讪笑:“大将军,殿下只是想请宋厨娘做碗宵夜……今日宴席上, 宋厨娘的鸡豆花实在出彩, 殿下还惦记着, 没有别的意思……”
顾显城语气没什么波澜, 但是却明显带着寒意。
“没空。她只负责晚膳。”
李福成还在笑:“这现在不就是晚上吗……大将军,一份宵夜而已, 您不至于……”
顾显城脸色明显一沉,还准备继续开口说什么,甜姑开口唤了他一声:“将军……”
顾显城回头看她。
“一碗宵夜也不大费事,正好今日下午有一些元宵,不知道吴王殿下吃不吃得惯就是了。”
李福成笑:“什么都好, 那叫劳烦宋厨娘了。”
甜姑应是,转身去准备,顾显城显然很是不爽, 犹豫片刻, 跟着一起去了伙房。
李福成:“大将军……”
顾显城声音很冷:“本将也饿了, 不行?”
李福成笑道:“行的行的, 自然行。”
甜姑抿了抿唇,开始烧水下元宵。
很快, 两碗元宵就煮好了,甜姑将一碗端到顾显城面前,另一碗端给了李福成。
李福成:“谢过宋厨娘了。”
他正准备转身走,不远处,又跑来一个小太监,慌里慌张的,过来之后就在李福成耳边说了几句什么,李福成一听,眉头皱了起来。
“哎哟,这真是不巧,咱家现在有急事,还请宋厨娘代奴才给殿下送一趟?”
顾显城瞬间脸拉得更长:“别太过分。”
李福成笑:“这小兔崽子做事真当不小心,只是劳烦宋厨娘送一趟而已,大将军这是哪里的话……”
还不等李福成说完,甜姑立马道:“我去。”
“给我吧。”
顾显城沉着脸,也懒得理李福成,径直跟了上去。
李福成看着两人的背影,笑了笑。
甜姑走在前面,顾显城跟在后面。两人一句话没说,只是手上又不约而同的都端着一碗元宵,这场面实在是诡异,引得不少路过的士兵们纷纷侧目。
甜姑耳根有些红。
她实在有些忍不住了,停下了脚步。
“将军,您……”
顾显城看她一眼,薄唇紧抿:“本将也回主帐。”
甜姑:“……”
行叭。
她一方面想加快脚步,另一边又担心食托上的元宵洒了,好不煎熬。
终于,到了吴王的营帐。
甜姑松了一口气。
她进去之前还回头看了一眼,顾显城根本没有离开的意思,什么回自己营帐。
方向完全是反的。
甜姑耳根发热,也不管他,自己走了进去。
顾显城沉着脸,端着一碗元宵,就这么站在吴王营帐门口。
两三个士兵见了,根本不敢上前多事。
“民妇见过殿下。”甜姑进去后,也不敢抬头,先将食托放在了桌子上,然后毕恭毕敬地行了一礼。
此刻帐内只有吴王一个人,吴王看了她一眼,淡淡开口:“起来吧。”
甜姑这才直起身子。
“这是何物?”吴王问。
“回殿下,是元宵。”
吴王看了一眼,皱起眉头:“这么大?”
甜姑忙道:“南方吃汤圆,北方食元宵,元宵的确大一点儿,所以我没给殿下多煮……”
吴王不再说话了。
他拿起勺子,用了一口。
诚然,这碗夜宵,不过就是他找的由头,目的自然见一见这个小厨娘,吃与不吃都是无所谓,但吴王竟然用了三口才停下。
当他意识到这点时,眉头渐渐就皱了起来。
甜姑心里慌死了。
比第一次单独给大将军送饭时慌张的多。
这种贵人,眉头一皱就不知道喜恶,着实是让人害怕。
不过好在,吴王没说什么,而是问了句莫名其妙的:“你姓宋?”
甜姑愣了愣,应:“是。”
吴王放下勺子:“手艺不错,在军中干了多久,月例多少?”
甜姑犹豫片刻,但吴王的眼神看过来,她也不敢不答:“一月六两……”
“才六两?”吴王笑了。
“顾显城也真够抠门的,你不是还带个儿子吗,来本王这边吧,一个月二十两,如何?”
甜姑惊呆了。
吴王对她的反应很满意,阔气道:“吴王府绝不会亏待任何一个下人,你大可放心。”
他似乎很期待甜姑的反应,甜姑逐渐从震惊中回过神来。
片刻后,在吴王有些许玩味的眼神中,甜姑开了口:“多谢殿下的赏识,我不过一介粗鄙农妇,和军中签的是活契,即便是擅长几道拿手菜也是农家味道,殿下锦衣玉食想必是用不惯,吴王府更不是民妇能肖想的,殿下的好意,民妇心领了。”
吴王皱起了眉头。
“你嫌钱少?”
甜姑不卑不亢:“这不是钱的事。”
吴王打量了她两眼,忽然明白:“那就是军营有你不得不留下来的理由,让本王猜猜……是你为了继续找你那几乎没什么可能在夫君,还是说,因为顾显城才……”
吴王话说一半忽然停下,只因帐外忽然传来了顾显城的声音。
“吴王殿下!”
这声音明显带着怒气,吴王顷刻就笑了。
他也不管小厨娘震惊又恼怒的表情,笑着喊了声进,下一瞬,营帐的门帘就被重重掀起,顾显城大步走了进来。
他进来第一眼,就看向一边站着的甜姑。
吴王也看了她一眼:“你先走吧。”
甜姑连忙行了个礼就转身匆匆退下,只是她刚走出营帐,就又停下了脚步,有些担忧的朝回看。
她有点害怕,即便她不知道自己在怕什么。
视线范围内,甜姑竟然看见了门口台阶上的一只碗。
她愣了愣走过去。
这碗居然还空了。
所以,大将军方才就站在帐外吃完了一碗元宵?
甜姑方才因为吴王的那点儿气,瞬间就消了,唇角还止不住地上扬。
那是个什么场景啊……甜姑想笑,忽然后悔没亲眼瞧见了。
很快,顾显城从吴王营帐走出来了。
他气势汹汹地,将那帘子又是猛地一掀,却没想到甜姑没走,就在帐外等他。
两人再次对视一眼,方才还在炸毛的顾显城瞬间就安静了下来,站在原地一动不动了。
昨日之后,甜姑原本不知怎么面对他,但现在,她勾了勾唇:“不走吗?”
顾显城回过神来,立刻大步朝她走来。
两人一路朝饭堂走。
“方才他和你说什么了?”顾显城明显还有气,回去的路上,他忍不住问。
甜姑惊讶:“您没听见吗?”
“没有。”顾显城烦躁道。
“那您还……”
还冲进去了。
顾显城沉默,他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方才就特别焦急,只想不管不顾地冲进去算了。
甜姑微微抿唇,不再纠结这个话题,两人一路慢慢走回了饭堂。
到了饭堂,甜姑先停了下来。
她看了眼顾显城,似乎欲言又止,顾显城喉结动了动,明显有些紧张地等她说什么,谁知甜姑只是指了指他的手:“碗落下了。”
顾显城一愣,低头一看。
“对,我……”
甜姑笑道:“没关系,一只碗罢了。”
顾显城垂眸:“嗯。”
“那我走了,将军早点休息。”
“等等。”顾显城下意识地留住人。
“他到底说什么了?”
甜姑见他这么执着这个话题,笑道:“没什么,吴王殿下说笑,要给我一个月二十两让我去吴王府。”
顾显城猛地抬头。
“你应了吗?”他嘴太快,说完之后有些后悔,她应该是不会应的吧……
果然甜姑脸色一僵,原本想继续说的话转了个弯:“将军以为呢?”
“你没应。”
“为何?”
顾显城又不说话了。
甜姑也不急,就这么等着。
片刻后,顾显城终于憋出来两个字:“别应。”
“月例我也能给你二十。”
甜姑睁大了眼。
顾显城继续道:“军中虽然没有吴王府富有,但本将有俸禄,可以……可以给你。”
月色如水。
此时已经又是亥时。
饭堂里尚未掌灯,里面几乎可以说漆黑一片。
甜姑脸颊又漫上两朵红晕,也幸好这黑夜的遮掩,他看不见。
可同样,她也瞧不见面前人已经红透的耳尖。
顾显城皮肤黑,那红也红的不甚明显,只是烧的有些滚烫,一如某人的心口,也掉入了滚沸的汤泉之中。
对了。
这些日子,他心口疼甚少发作,今日在帐外,只是感觉到胸口发紧。
他下意识以为她受了委屈,才不管不顾地要进去,其实里面究竟说了什么,他一个字也没听见。
秋风微凉,将顾显城腰间的穗子吹动了起来,甜姑终于弯了弯唇角:“将军,早些回去休息吧。”
顾显城还在烧耳朵的苦恼里,没听清她在说什么后便嗯了一声,再回过神来,甜姑已经转身离开了。
偌大的饭堂里,顾显城独自站在门口良久,又过了一刻钟,才终于转身离开-
顾显城想尽快把周志这件事处理妥当。
近日军中人实在太多,甜姑明显累得慌。
而他也没有办法静下心来处理两人之间的事,于是这一晚上顾显城都没有睡,第二日福贵打着呵欠过来还看见大将军还在伏案处理军事,吓了一跳。
“将军,您一夜没睡呀?”
顾显城头也不抬:“让付彦来见我。”
“诶,好。”福贵不敢耽误立马去传话,只是还没走出营帐几步,就遇到了迎面过来的苏征和陆时安,付彦也在其中。
“伏总兵,将军正在找您呢,倒是省了奴才的事了。”
福贵笑道。
“我也有事找将军。”
付彦点头,和苏征他们一起进去了。
顾显城看到那两人,顿了顿,不过已经没有昨日那般冲动了,站起身:“苏大人,陆大人。”
苏征笑着道:“显城啊,不气了吧。”
顾显城也笑了笑:“无用之事,本将不做。”
苏征爽朗笑道:“好啊,那我们就说一说接下来的事吧。关于周志的案子,几乎没有翻盘的可能,我今日就会快马加鞭向京中禀明,相信很快,押送周志回京的人就会过来。”
顾显城对周志没有什么兴趣了,既然已经板上钉钉,那就不值得他再花心思,他现在更操心的是,吴王什么时候走。
邹都尉今日已经准备带着女儿女婿回去了,按理说,吴王这次来,算盘落了空,此刻应该怒气冲冲离开才是,但是他昨晚把柳沁悄悄带走之后,现在半点没有离开的意思,甚至还要了一碗宵夜……
顾显城一想到此事,眼中再次漫上一丝郁色。
还不待他发作,李福成又在外面求见。
顾显城如今听见他声音就烦,见到人也没什么好态度,不过李福成还是那么个笑眯眯的模样:“将军、大人,殿下说这回周志的事情解决了,应当设宴庆祝一下才好,就定在今晚,也给大将军压压惊。”
顾显城一听这话,脸色一沉:“军中繁忙,没这么多功夫设宴。”
苏征却抬手笑道:“也行,正好我还有事要与殿下商议。”
李福成这才笑着走了。
迎着顾显城不悦的眼神,苏征笑了:“吃顿饭而已,正好问问吴王接下来的行程,另外,我还真有事要问问诸位。”
陆时安:“何事?”
“那便是武功县县令一事,周志一走,现如今这县衙没有人管事自然也是不行啊。我离开京城时便请示过陛下,陛下说可以暂时挑选一位六品以上的官员代理,可现如今,哪里去找这么合适的人选呢?”
这倒是个问题,陆时安也沉默了。
顾显城嗤笑一声:“这也算事?这不就有一位现成的吗?”
顾显城看向的人是陆时安,陆时安愣了愣:“将军莫不是在说笑?”
“本将从不玩笑,京兆府尹本就是京城最大的父母官,现在来武功县练练手,挺好的。苏大人以为呢?”
苏征笑着捋了捋胡子:“我觉得显城这主意极好,时安啊,反正你还会在边关待上一阵子,闲着也是闲着。”
陆时安摇头苦笑。
“还有一人,也合适。”顾显城又道。
“哦?”
苏征问。
“青山县的县令郑有海。”
之前修路时,顾显城就派人调查过郑有海,虽然这人有几分滑头,但是却是个会为百姓做实事的人,当初陈家村堵路,他也是自掏腰包去招劳丁,若不是知道这些,顾显城当初也不会亲自出面。
苏征:“这人的名字怎么这么耳熟,他好像……是这一批要晋升的官员吧?”
顾显城挑了挑眉。
苏征:“不行不行,我得去查查,若是如此,调任令很快就会下来,到时候他倒是的确有空档期!”
苏征说着就立刻起身朝外走了,顾显城看了眼付彦,付彦走上前,顾显城低声嘱咐了几句,付彦点头,也转身离去。
此时帐内便只剩下了顾显城和陆时安,陆时安沉默片刻,便站起身,郑重其事地和顾显城因为昨日那件事道了歉。
“没有提前和大将军商量,是时安的不是。”
顾显城看了他一眼,摆手:“陆大人不必如此,这件事本将已经想通了,就过去了。”
陆时安松口气:“将军海涵,多谢。”
两人正在帐中说话,帐外陆时安身边的小厮忽然道:“公子,表夫人正在找您。”
陆时安闻言一顿,随即站起身来:“那将军先忙,时安先告退。”
顾显城点了点头。
方簌簌的确就在帐外,陆时安出去时,她笑了笑:“姨母是不是耽误你的正事了?”
“没有,我只是和大将军随意聊聊,也没有什么太要紧的。姨母有什么事吗?”
方簌簌看了眼顾显城的营帐,道:“也没什么,就是现在他既然已经伏法,我也没有了在军营待下去的必要,今日来就是和你还有大将军说一声,我准备走了,但是也不回周府,那里估计很快就要被查封了吧,我想回自己的家。”
陆时安思索片刻,道:“我派人送姨母。”
方簌簌笑道:“不必,我来的时候有马车。”
顾显城此时恰好掀开车帘走了出来,方簌簌一愣,朝他行了一礼:“将军。”
顾显城点头:“周夫人要走了?”
方簌簌:“是啊,这两日给军中给大将军添麻烦了。”
“我让几名士兵护送你,一路上也安心些。”
方簌簌愣了愣,看向自己外甥,陆时安点了点头,方簌簌这才道:“那就多谢大将军了。”
“不必客气。”顾显城随手指了两个士兵过来,吩咐几句然后就转身离开了,方簌簌走之前,深深地看了他的背影好几眼-
今晚设宴,甜姑是快中午才得到的消息。
她大吃一惊,赶忙来到伙房准备。
好在已经操持过几次,甜姑已经得心应手了,可没想到,没一会儿,李福成又走了过来。
“宋厨娘。”他笑着眉眼弯弯,和前几日的态度大相径庭。
“今个儿单大厨不在,可能要辛苦您一些了,您瞧,这都是王爷这边送来的食材,这食单也是王爷有些想吃的菜,除了这些,剩下的您看着办?”
甜姑愣住了,这意思……是她也要操持王爷的膳食了?
甜姑问了一句,李福成赶紧笑道:“瞧您这话说的,您本事大呀,殿下那天尝过您的手艺之后就一直念念不忘呢。”
甜姑尴尬的笑了笑,也不去想这话里的真假,但是既然是吴王殿下的吩咐,她有什么立场去拒绝呢。
“好,我知道了。”
“那就辛苦宋厨娘了。”
李福成走后,小蝶他们都围了上来。
“甜甜姐,咱们真要给吴王做菜了嘛?”
“我想着就头疼啊,这吴王一看就不好伺候。”
“就是,前几日看那个单大厨给他做饭,我都头疼,那复杂的步骤,简直浪费。”
甜姑:“算了,现在抱怨也没有用,开始准备吧。”
众人应好,甜姑去查看食材了。
的确都是一些山珍海味,海蟹鱼虾,这些边关很少能看见的好东西,再来蔬菜也是十分新鲜的洞子货,分明是秋天,竟然也能瞧见嫩笋,令人咋舌。
甜姑先去看那水产,这些东西要立刻处理,鲈鱼、鲥鱼是今日送来的两种,这鲥鱼的做法极其讲究,清蒸鲥,是要比鲫鱼更难得的一道菜,关于此菜还有个典故,大概是说有位大学子因为舍不得清蒸鲥的滋味,甚至放弃了朝中宰相之位,可见这清蒸鲥的鲜美,尝过一次,怕就能让人念念不忘。
平素清蒸鱼,左不过葱姜蒜去腥,但这道菜,还得用上野山菌、猪网油、火腿、笋片等,好在这吴王是大手笔,什么都有,甜姑细细琢磨了一下,就开始动手操持。
香菇去蒂、火腿切丁、嫩笋切片。葱、芫荽、生姜一应备好。破肚清理干净的鲥鱼挖腮,沿着脊椎骨剖成两片,提着尾巴要先用沸水烫过一遍,之后再将准备好的所有配料依次覆盖在鱼身,调味也是极其讲究,糖、盐、瑶柱、黄酒、清鸡汤依次淋上,最后盖上一层猪网油,放上葱姜开始蒸制。
这还没结束,中途的时候要离火,剥掉网油,捡掉葱姜,再用胡椒粉加入汤汁中重新淋汁鱼身,继续蒸制。
这样一道有肉、有油的菜色,鱼肉其实不是主角,也早就偏离了传统的“清蒸”之法,但是出来的成品,却是鲜美无比,咸香扑面。
不仅如此,上菜时还需要佐以姜醋小汁,用筷子将白嫩的鱼肉剥离,在增鲜去腻的醋汁中轻轻一蘸,放入口中,那滋味,才叫真真切切的尝过一口,这辈子无憾。
所有人都被这个复杂的过程惊呆了,小蝶忍不住问:“甜甜姐,为何同是清蒸,这鱼却这般复杂。”
甜姑笑道:“清蒸鲥的做法如此复杂,有一个原因便是因为它不刮鳞,鳞片下面有油脂,这也是这道菜的关键,鱼鳞朝上,要反复用沸水淋,用黄酒葱姜去腥。”
众人讶异,但不由地对甜姑佩服更深,谁说他们的厨娘不会做这般讲究的菜色,真该让他们好好瞧瞧!睁大眼睛瞅瞅!
甜姑没空纠结这些,接下来就得开始准备鲈鱼。其实鲈鱼的做法在寻常百姓家也是清蒸为上,但是和清蒸鲥比起来就稍显逊色,所以这道鲈鱼不能再如法炮制,甜姑决定做一道松江鲈鱼。
鲈鱼取肉切丁,笋丁、鸡肉丁、火腿丁全需依次备好,热锅热油,葱姜煸香,倒入鱼丁,炒制八成熟还是烹煮,这烹煮时依然要用到清鸡汤,眼看甜姑将鸡汤当做水一般烹煮在这些菜色里,伙房的众人总算明白为何前几日单大厨要用七八只鸡肉来吊高汤了。
这些皇亲国戚,吃的东西也太太太金贵了些!!!
最后出锅时,再撒上熟鸡肉、火腿丁,淋少许麻油,汤色乳白,红色的火腿末点缀在上,这便是汤汁薄腻、肉嫩味鲜的松江鲈鱼。
甜姑一口气忙完这两道硬菜,已经累得满头是汗,伙房众人看着也是干着急。
这些菜他们也不会做啊,根本帮不上宋厨娘,只好全都守在一边,要什么就赶紧递过去什么,同时也希望自己能学会那么一丁半点儿。
吴王送来的食单里面有一道菜叫一品豆腐,甜姑没吃过什么一品豆腐,也不晓得这豆腐还能做出什么花样来。她只是凭借娘亲曾经在梦里说的那些,硬着头皮想到一句话,海货是最难得的鲜,这两者搭配出来,或许能勉强算的上一品。
干贝、笋丁、瘦肉、火腿、海参、菌菇、虾仁,这些单独拎出来都能自成一菜的食材全部一齐切丁焯水,黄酒、精盐腌制,伙房里面风干的火腿肘子是甜姑很少拿出来的美味,只需几小片,蒸熟或者炖煮,其咸香滋味真不比几个时辰的高汤差劲。
这些东西放入砂锅,肘子片铺底,慢火烧煮半个时辰,再将蒸熟的豆腐慢慢滑入砂锅内,最后待鲜美的汤汁全部被豆腐吸收,撒上葱花便可出锅。
这些精美的菜色和鸡豆花的本质一样,最精华的地方永远都是汤汁,看起来平平无奇,但吃起来的滋味却是大有乾坤。有伙计瞧着这些复杂的步骤摇头:“这些菜费时费力,我是永远都不会做了,我看我能学到辣椒炒肉的精髓就已经很不错!”
“就你!辣椒炒肉也学不好!”
“谁说的,我那天自己试过了很好吃!”
甜姑笑了:“那今日那些简单一点的菜就交给你们吧,将士们的晚膳也差不多该准备了。”
这些小帮厨们又惊又喜:“宋厨娘,我们当真可以掌勺了?”
“可以。”甜姑点头,这阵子她一边干一边教,伙房伙计们的厨艺都大有进步,也是时候让他们都锻炼锻炼。
而她已经连续筹备了好几日的宴席,也属实是有点累了。
伙房众人干得热火朝天,酉时左右,李福成和福贵同时过来。甜姑上前:“宴席已经备好了,现在开始上菜吗?”
李福成刚要说话,就被福贵挤到了一边,福贵笑着道:“不急,宋厨娘,将军说你这几日太辛苦了,这是军中刚到的牛乳和燕窝,你留着用吧。”
甜姑愣了愣,看向福贵手中的几包燕窝,此时,饭堂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了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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