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一,照常上课。
第一节仍旧是凌季同的课,距离六月份高考还有剩下三个月的时间,教室里仍旧是高一新生的状态,散漫,爱答不理,睡觉的睡觉传纸条的传纸条,还有几个趴在桌洞里玩手机,以及看夹在课本里的黄漫的。
或许因为三个月对他们这些以后会成为社会上垃圾的人没什么用了,凌季同也只是负责任讲他的课,只要不打扰他,以及完成他布置的作业,其他的他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坐在后排的聂召往讲台旁边的位置扫了一眼,不知道什么时候,卢湘坐在了那个位置,距离黑板很近,整天吸粉笔末。
她正低着头在写作业,聂召看了一会,脑子里在想放学后的事情。
马权给她发了地址,一会不知道会发生什么。
来没几天就玩这么刺激,聂召都有些不敢想今天之后她会怎么样。
三月份的天时冷时热,a市又下了雨,灰蒙蒙的天跟台海一模一样。
中午跟兆锐几个人一起吃了食堂,聂召回到教室瞧见卢湘已经回来了,手里捏着一个杂粮煎饼啃着。
“你想考哪儿的大学?”
她的成绩算是不错,也不知道怎么被分到七班的,聂召想到昨天她说的偷东西,可能跟那些人有关。
班里倒还算和谐,她来这么多天,也没见谁明显针对她。
“不知道,还没想好。”卢湘仰着头说,“哪里都好,不是这里就行。”
聂召点了点头,又听到她问:“你呢?你想去哪里?”
“不知道。”
她不一定会活着。
她想说可能会在海里,但又觉得会吓到卢湘。
卢湘只是看着她没吭声,但她知道聂召跟她不一样,聂召的选择或许有很多,她只有高考这条路。
聂召转身往后排走,意识散着听了一下午的课,一个字也没进脑子里。
放了学,她穿着校服往外走,拉链敞开着,鼓着风吹到两侧。
手机里除了马权给她发的地址,还有一条微信上,兆锐发过来的。
【别来,我来解决。】
聂召单手揣着兜,还真有些好奇那些人准备怎么把他送进去,她能想到的只有栽赃嫁祸,再过就没法自保了。
同样她也觉得靳卓岐这个人不是那么轻易被拿捏的。
打了车往西关西街去。
西关西街跟计生巷距离很近,那边的道路却更宽阔干净,路边绿化也弄得极为漂亮。周遭都是老旧的四合院和新建的别墅,也因为修建前没设置好,一些固有的院子改变不了,残留下了不少死胡同。
可能往里走很久,走到头才会发现此路不通,像是一个迷宫的错路。
政府正准备今年改善一下已经被顽劣小孩涂抹掉的路标,只不过现在还没动静。
聂召坐在车上玩手机,司机问她要不要听歌,聂召说都行。
司机对着后视镜看她,闲聊了一句:“你们年轻人都喜欢听什么歌?”
聂召想了想,说了个名字。
歌声夹杂着潮湿雨水的bgm缓缓流出。
“mytea''sgonecoldi''mwonderingwhyi
gotoutofbedatall
themorningraincloudsupmywindow
andican''tseeatall
andevenificouldit''dallbegrey
butyourpictureonmywall
itremindsmethatit''snotsobad,it''snotsobad”
悠扬的声调听上去很轻松,bgm中的暴雨却像是在预兆着一些潜藏危险。
车子在道路上前行着,司机大概新手上路,时不时在马路上颠簸。
即将到达目的地时,聂召收到了一条堪称转折性的微信。
也就是因为这条微信,让接下来的一切都发生了堪称颠覆性的转折。
她打开微信,目光落在对面长达一分钟的语音上,微信限60秒,他发了三四条才说完,或许是因为信号不好,识文字的速度极慢。
她戴上耳机,不能加速,只能一个字一个字的把他的每句话都听清楚,强行灌进脑子里。
与此同时,夹杂着bgm中女人声嘶力歇的喊叫声骤响,以及一阵剧烈的落水声,仿佛有什么坠落进海底。
那嘶叫的女声大概带着些许恐惧惊悚,把正在开车听不懂歌词但误以为是一首很轻松歌曲的司机给吓了一跳。
耳畔的声音还在陆陆续续传播而来,带着电话过滤后的质感,字字清晰。
“聂召,我上次怀疑我们跟靳卓岐认识,就去查了查,结果查到了你身上,你应该不认识他,但他认识你。”
“我应该知道他为什么要这样做了,聂召……你,最好别去招惹他了,你离开a市吧,他发那条新闻或许不只是针对你,还针对孟寻哥。”
随后的语音内容像是炸弹一样,又如同坚硬的荆棘石块,一下一下重重砸在她的心口上,把一颗正在鼓动的心脏砸成碎肉,猩红的血黏在泥土里,看上去只有恶心。
她还没听完,身子忍不住抖了一下,像是触电了般,有些痉挛的手指甚至握不住手机。
司机被歌声给吓到,不太明白现在小年轻的审美了,颤巍巍地问聂召。
“这歌,叫什么?是什么意思啊?怎么这么吓人。”
聂召视线开始恍惚,抬起头,怔怔地看着司机,过了几秒才从窒息感中脱离似的,呼吸放缓,慢慢回答:“《stan》,是个人名。”
“或许是一个人临死之前的呻.吟。”
司机眼神更可恐了:“啊……”
他随手换了一首七零年代流行的《吻别》,自言自语似的说:“那可不是什么好歌。”
车辆缓缓停在某个街道口,聂召坐在车里,到了也没丝毫下车的反应。
司机看了她几眼,正想提醒到了,看到她精神恍惚的样子,提醒着说:“哎,你还好吗?”
聂召瞬息抬眸,往窗外看了一眼,才注意到已经到了,她硬扯了扯嘴角笑,摇了摇头:“谢谢。”
付钱下车。
等车走了,聂召才站在陌生的道路旁,看着远处闪着的红绿灯跟远处高楼霓虹,缓缓蹲下了身子。
她从口袋里摸了摸,从中抽出了跟烟,还有一支从兆锐店里顺走的新打火机。
削瘦又高的女孩蹲在路边,手指被冷风吹的有些疼,她微颤着手指摁压着打火机,发出了“嚓嚓”响声。
打不着,手太他妈抖了。
聂召低垂着眸,怎么也没想到是因为这个原因。
早知道这样,早知道是这个原因,她宁可死在台海不来这里。
现在好了,她以后的日子或许不会好过,还真的成生不成死不成了。
她对生死看的淡,人活一时,又不追求什么,只要开心就行了,因此前面的十八年她从未感觉到自己有什么负担。
她甚至可以说自己是个自私冷血,卑劣又漠然的人,当然这不是什么好词儿。
自私冷血漠然都可以,但卑劣不行。
手指颤巍巍地夹着烟放在唇角咬着,把手机揣进了裤兜里。
她就这样蹲在路边,胳膊伸长,胳膊肘抵在折着的膝盖骨上,薄雾从唇里溢出,迷乱了一张靓丽漂亮的脸,她仰着头往天上的星星看,不知道看了多久。
她弹了下烟,烟头一截灰烬承受不住颤动往地上掉,抽了大概半根,手机滴滴的响了好几声,她才低着头把手里那半根烟扔在地面上,站起身揣着兜,脚尖踩着烟头转了好几下,又弯腰捡起来扔进旁边垃圾桶里,抬步往胡同里走。
手机打开,是兆锐的号码,她猜应该是马权用他的号码打来的。
聂召走到的时候靳卓岐正站在一旁,手里拿着一瓶开了盖的酒,站在最边缘,手里夹着一根烟正在点。
身上挺少见的穿的很正经,聂召问过,他今年十九岁,四月一日生,比她大了整整一岁,听说是上学晚加上有一年休了学的缘故。
她忽然明白过来靳卓岐不像是个好学生,又学习很好的原因,他不是自己学,是为了让他妈安心,所以名列前茅,在南林稳居第一。
听卢湘说,高二上学期前,他就算是在一中、三中、附中、实验五校联考中也能拔得头筹,但在高二下学期因为时常请假,成绩一落千丈,倒是有人说是因为家里出了事,他没办法专心学习。
甚至高三他跟学校申请了休学停课一年,回来之后,靳卓岐重读高三顺便补高二落下的课程,但成绩变得不温不火,他丝毫不着急,一副摆烂态度让南林的班主任没少找他谈话。
一直到了高三下学期才重新登顶。
这个年纪的他少年气十足,带着一股清越的干净气息,学习好,被老师赋予厚望,也因为休学那一年发生的天翻地覆的转折,身上却又多了几分异样的成熟感。
此时穿着一件白衬衫,臂弯松垮地勾着那件黑色kiton西装,旁边路灯模糊,落在瘦到能看到骨节轮廓的手指上,夹着那根猩红火苗的烟,烟雾弥漫,活生生一个斯文败类的混球。
他不是没钱吗?
后来又发生了什么?
聂召又忽然觉得,如果不是那件事,他或许都不会抽烟喝酒打架谈恋爱,跟当初的她一样,想要耗尽自己的青春跟生命,活成垃圾。
即便卢湘没说,就凭他不爱学习还是想要他妈安心,次次考了第一名,聂召就知道在那件事之前他或许不是现在的样子,或许很乖,很听他妈妈的话,或许一路顺遂,考上名校,正好光明。
而这一切都被她的卑劣跟自私给毁掉的。
她站着看了一会儿,听到里面拳打脚踢的声响,肉搏的声音刺着耳朵,夹杂着嘶声裂肺的吼叫声。
他一直站在旁边没吭声。
靳卓岐身边那几个朋友是个很会打的料,看上去瘦弱,劲儿却狠,单薄的衣服下满是常年健身的产物。他像是一个旁观者似的,又像是掌控全局的人,怕脏了手,不往混战中走一步,聂召甚至能看得清他嘴角那抹漫不经心的浅笑。
兆锐被打得站不起来,鼻青脸肿低着头鼻子往下冒血,一旁的马权也没落到什么好处,被额头破开了的付坤用手臂锁着脖颈摁压在地面上,付坤单膝抵在他受了伤还没完全恢复的那条腿伤,传来痛吟声以及马权剧烈的身体反应。
付坤只是单手摸了摸额头,手上一手的血,眼神都阴下来,往他脸上啐了一口血沫,声音不高不低:“就你这两三个人,还想找我们麻烦,九年义务教育没把你脑子治好一点。”
这样屈辱地被压在地面上,马权眼白里崩裂出红血丝,死死盯着他,忽然笑了一声,把视线转移到旁边站着的靳卓岐身上。
“杂种,没人教养的东西。”
付坤双手捏着他的下巴,手指逐渐用力,要把他的下颚骨都给拆碎掉。
“说什么?再说一遍。”
马权眼神里带着无畏的挑衅,含糊的语气也掩盖不住嘲讽。
“怎么?没人跟你说过靳卓岐就是个走狗——”
话还没说完,付坤一拳砸在他脸颊上,细看还能看到脸上的肉都跟着错了位,牙齿口腔里的血都要从嘴巴里溢出来,喷的付坤满脸都是。
他嫌弃地擦了擦脸,看着人躺在地上头都抬不起来了样子,眼睛肿着,不知道是不是睁开的,付坤把他拉起来,人又浑身失力径直跪下了,手指支撑着地面,下一秒歪倒在地上。
“别装死,来我让你,不是喜欢找事儿吗?再打啊。”
“行了。”靳卓岐的嗓音像是放了一晚冷掉的凉水,他扔了烟,抬步走过去,看着人躺在地上,也没丝毫反应。
不知道是不是看到了什么,聂召站着的位置并不算完全的死角,靳卓岐倏然偏头往黑暗的巷口看了一眼,几秒后,眼睛盯着聂召的方向,身子移了个方向,盯着那抹黑暗,捏着那瓶酒朝着她慢悠悠走,好似黑夜中的猎物盯上了鲜美肉食。
他站在路上刚好照着的明亮处,能看出那双眼,漆黑不见底,无形的压迫感逼近,明明中间还有甚至是几米的距离,聂召忽然感觉到裸露在外的臂膀有些冷,她全身僵硬了一下,又开始抖,脚步却死死钉住似的没往后退。
靳卓岐却像是捉弄人成功了似的,嘴角的弧度又往上扬了扬,随后长腿忽然折了回去,往旁边墙壁的棱角上狠狠一砸,手里那瓶酒被整个破碎,玻璃渣碎了一地,湿痕在墙壁上形成一圈,又缓缓往下流。
他捏着酒瓶,微微低着头往自己手上划,动作漫不经心,却没留情,一直在掌心划出一个血淋淋的口子才停止。
血往下滴着。
聂召侧过头,没眼再往那边看。
她颤抖着唇无声骂,疯子。
马权还想干他。
没脑子的东西。
警车跟靳卓岐预计好的一样,在他垂着手开始滴滴答答流血,警车的响声响透整个小巷。
聂召下意识往旁边退了退,用手指挡着眼前的光,眯着眼往警车上看。
车灯也把巷口的一切人都照亮。
兆锐看到聂召在,眼神里明显是震惊的,他刚想上前,又想到马权之前说的,强行让自己站在原地没吭声,并用眼神疯狂示意她离开。
“都别动!!!”
几个警察下了警车,手里拿着枪对准几个人,“有人报警说这里聚众斗殴。”
几个人都站着乖乖举起了手,连躺在地上的马权也都挣扎着站起身,双手举起,鼻青脸肿地跟警察说:“警官,是他们动的手。”
骆霄扫了他一眼,目光落在靳卓岐割伤的手掌上,现在还在往下滴着血,语气严厉:“谁先动的手不是你说什么就是什么的。”
说完跟手底下几个人说:“全都带走,先送医院。”
骆霄是最后才跟站在巷口的聂召说话,他记得她,那个救猫的小女孩。
他皱了下眉问:“你在这儿干什么?”
聂召扫了一眼警车里的人,说:“我路过,看到这里打架,是我报的警。”
“这么晚了,以后最好不要一个人单独出门。”
骆霄叮嘱完,又说:“你也跟我们回一趟警局吧,问个话,很快。”
聂召说好。
巷口没有监控,马权被问话死认是他们先动的手,还举报那几个人威胁他们,不然饶不了他。
骆霄看着旁边坐着的聂召,给她倒了一杯温茶,放在桌面上,语气轻松道:“说说,你刚才看到了什么?不要害怕,实话实话就好。”
聂召不太理解,只是打架斗殴,把他们都关进去不就好了,为什么非要问。
她看也知道马权那个人少管所没少待。
她不太清楚她谈话的作用会是什么,对这件事的实质也没什么认知。
她只知道,不管跟他有没有关系,这件事必须要把靳卓岐摘干净。
马权怎么样不关她的事,她必须、也不得不护着靳卓岐。
聂召最先离开警局,骆霄坐在马权面前,隔着一层玻璃,皱着眉看他:“你们打架的原因是什么?”
马权快被问吐了,十分不耐烦说:“我刚不是说了吗?他们——”
“行了!”骆霄眉头皱紧,“他手里那瓶酒就是普通的酒,根本没什么乱七八糟的迷药,还有,已经有人看到是你们先动的手了。”
“那个男生现在还在医院缝针,医生说伤口很重,我劝你们最好给我老实交代。”
马权听言,瞳孔微缩,眼睛死死盯着警察,仿佛自己听错了似的。
“指认我们先动的手?聂召指认的?”
警察没吭声,眼睛盯着他。
“你别忘了你待过多少次少管所,给你打个预防针,综合你的口述跟这次的情况以及那几个人的伤痕情况,你会留案底,你也是成年人了,不知道不能用打架斗殴解决问题吗!”
“还有上次,已经查清楚了,是你们先故意挑事儿的,酒吧的监控拍得清清楚楚,不是你故意把酒洒在人身上还骂人人会揍你吗??”
“那他还打我了呢!!把我打成这样!你们他妈的不是被买通了吧!??”马权气的一口血涌上嗓子眼,挣扎着手铐站起身,把身后的椅子都踹翻了。
“快把他摁住!!”骆霄听到他的激动指控,脑子上的青筋都在跳。
靳卓岐从医院出来又去了一趟警局,一直到凌晨才跟付坤几个人出来。
夜晚风凉飕飕的,付坤就穿了一件花衬衫,冻得整个人都瑟缩着。
他用胳膊肘捅了下靳卓岐,挤眉弄眼说:“哎,刚才那个聂召,不是上次车站遇到那个学生妹吗?她不是跟马权一伙的吗?”
靳卓岐偏头扫了他一眼。
“你刚才不在,你没听见,那个妹妹说,是他们先动的手,那个警察好像认识她,还挺相信她的。”
付坤看向旁边另一个人,踹了一脚:“不信你问阿拓。”
李拓揣着兜,露出的胳膊上全是淤青,向来云淡风轻的人略显狼狈。
他点了点头:“嗯。”
付坤捏着下巴,又贼眉鼠眼地看向靳卓岐,咋舌道:“那个漂亮妹妹不会看上你了吧。”
“不是,我们上次还推她下车呢。”
靳卓岐抓住了字眼,加重语气重复道:“漂亮妹妹?”
“昂!”付坤重重认证,脑子里又回想了下那女孩的模样。
“挺漂亮的啊,个子也高,估计能有一米七,穿的也好看,身材也好,特别是那张脸,草,特他妈傲,感觉谁都看不起。”
靳卓岐勾着西装外套,手指插着口袋往前走,从烟盒里抽出一根烟咬着,旁边付坤抛了个打火机给他。
点燃,烟在口里狠狠抽了一口,眼睛半眯着:
“是漂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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