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经过这一遭, 停车场乱作一团。
尖叫的,报警的,离开的……
但宁枝什么都听不到, 令人恐慌的寂静里, 她感到,有人伸手碰了碰她的脸。
是熟悉的触感。
微凉的, 带着一点寒意。
但宁枝浑然未觉,她只觉得温暖, 感官渐渐的恢复,大脑不再空白一片,宁枝握住那只手, 仰头看向奚澜誉, 嗓音轻得一阵雾:“……你有没有事?”
行凶者本非穷凶极恶之徒, 如今见果真伤到人,早已吓得六神无主, 僵立在原处动也不敢动。
他只知在口中念叨:“不是我,我什么都没干,是他突然冲出来的,我就是想吓吓她,不关我的事, 不要抓我……”
宁枝哪里还顾不上这人, 奚澜誉没说话,她便慌慌张张地去找他究竟伤在哪里。
但她被他禁锢着,只看到他手臂上的伤再次崩裂,正往外汨汨流着血。
宁枝近乎哽咽地重复:“奚澜誉, 你回答我,你别不说话啊, 奚澜誉……”
奚澜誉面色苍白,叹出一声,他按住她的手,维持着将她紧紧护在怀里的姿势,竟还有力气轻笑,“别乱摸。”
他垂眸看一眼她,嗓音沉哑,似为了让她放心,他轻轻捏了捏她抵在他身前的手,“枝枝,我没事。”
宁枝此刻,大脑接近于宕机。
何况,只要他人没事,怎么喊她,用什么称呼又有什么关系?
宁枝听过便罢,现在令她忧心的是另一件事。
她感觉,她鼻端闻到的那股血腥味只增不减,而且当时,她清楚地感觉到,奚澜誉抱着她的时候,身体有一瞬的紧绷,那力道,几乎要将她的腰箍断,他背后一定是有伤的。
宁枝简直要急哭了,“奚澜誉,你撒谎,你让我看看后面,你——”
宁枝话没说完,急诊室的医生闻讯赶来。
下一瞬,她身体陡然腾空,奚澜誉将她打横抱起。
宁枝惊呼一声,不由下意识伸手去圈住他的脖子。
奚澜誉僵了下,宁枝趁他不注意,挣扎着想去看他的后背。
奚澜誉抱着她的那只手轻轻颠了一下,嗓音低低沉沉,“老实点。”
宁枝身体燃过片刻的不自在,她视线下垂,看到奚澜誉手臂上透出的血,将他深色的衣衫染出一片不规则的痕迹。
她担心自己乱动反而更会牵扯他的伤口,只好努力克制住内心的焦虑,安静缩在奚澜誉怀里。
从未想过,原来他的怀抱是这样的令人心安。
奚澜誉肩背宽阔,高而有力,手臂青筋因用力而根根分明地突起。
宁枝仰头,看到他紧绷的下颌,严肃的侧颜,还有脖颈那儿冰块状的凸起。
他没有低头看她,眼神平视前方,那眼里有她所熟悉的冷静坚毅,也有她不熟悉的温和耐心。
他先将她放到急诊室的担架上,看向面前的医生,嗓音沉稳:“左小腿和右臂擦伤,其余的不清楚,还需要再检查。”
宁枝愣了下,她自己都不知道她这两个地方受伤了。
她不由地低头去看。
可能是奚澜誉受伤带给她的惊诧,也可能是组织破损之后的麻木,当宁枝真的看到那两块伤口时,她才感觉到有种丝丝缕缕的疼,顺着那地方蔓延至全身。
不过也只是一点点,完全在可忍受的范围内。
宁枝看了眼便收回目光,转而去看奚澜誉。
周围围观的人群渐渐散开,除开几个坚持看热闹的,剩下的便是医护人员。
“手臂伤口撕裂,背部需立即缝合,先安排病房,再做详细的检查,排除是否有其他感染的可能。”
宁枝听完就要下担架,她全程被奚澜誉护着,根本没事。
但是奚澜誉……
宁枝要是不亲眼看一看,她不放心。
一旁的医生认识她,伸手阻止,“宁医生,你现在也是病人,最好别乱动。”
宁枝说:“不用等病房,直接送我们去801。”
大家都是医生,一听便知这位本就是医院的病人,尚未出院,又添新伤。
那医生不禁叹口气,“真不知该说什么好。”
五分钟后,801VIP病房。
宁枝在奚澜誉的坚持下,刚做完检查回来。
一进门,她便看到他眉头微皱,神情忍耐。
倒不像是疼,像是有点微妙的嫌弃。
宁枝想到他说过自己不习惯被陌生人碰,她走过去,自然而然地伸手:“我来吧。”
她声音其实有点强撑出来的冷静,只要细听,便知还发着颤。
她表面看似恢复平静,可当她真的看到奚澜誉背后那道斜下来的刀伤时,她那淡定瞬间消散,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想哭的冲动。
宁枝忍不住眼眶发酸,她用力握了握拳,让指甲狠狠嵌进掌心,这才堪堪没让眼泪落下来。
原先替奚澜誉处理伤口的医生退到一旁,说:“万幸没伤到要害,但暂时也不能掉以轻心。宁医生,你先简单帮他处理一下,一会我来缝针。”
宁枝闷闷“嗯”了声。
奚澜誉将衣服下摆撩开。
准确来讲,那条伤疤是在他后腰的上方一点。
宁枝可以看到他劲瘦的腰身,腰背处那条深深的凹陷,但此刻,那里皮肉泛起,伤口清晰可怖。
奚澜誉冷白的肤色被这伤口衬得有种近乎妖异的苍白感。
鲜红的血充斥在她眼前。
终究还是没忍住,宁枝的眼泪“啪嗒”一声落下来。
病房开了窗,宁枝迎着那吹进来的风,轻轻吸了下鼻子。
为什么?
明明是她自己的事情,他干嘛要替她挡?
他这样,她欠他的要怎么还?
况且,她现在又怎么可能还得清……
当年,在钱家发生那样的事情,宁枝也觉得没什么可哭的,大不了,以后再也不回去就是。
可是现在,她眼前却模糊成一团,怎么忍都忍不住。
宁枝紧咬下唇,不想被别人听见,更不想被奚澜誉知道。
这时,她在他后腰处理伤口的手被轻轻地一握,那熟悉的感觉将她包裹。
奚澜誉转身,指腹在她眼下揩了揩,语气无奈又温柔,“又没别人,怎么连哭都不敢出声……”
宁枝瞬间忍不住了,宛如雨夜迷茫的小鸟终于寻到能够栖息的树枝,她任由奚澜誉拉着她,抽抽噎噎出声,“你、你不该救我,旧伤撕、撕裂,新的还要缝合……”
“你是不是以为自己命大,要是、要是再偏一寸,再深一点,你到底……”宁枝说不出,歇了半天才继续,“你到底知不知道是什么后果……”
奚澜誉掌心托住她的脸,认真看一眼,另只手忽然扣住她的背,略微一用力,宁枝便被他转了个身,按进怀里。
他的怀抱多了一丝酒精挥发过后的刺鼻气息。
但宁枝丝毫没觉得难闻,她抓住他的衬衫下摆,脸不由自主地埋在他身前。
不得不承认,可能是真的被吓到,她的身体紧绷而疲倦,她现在有些贪恋在奚澜誉身边什么都不用去想的安心感。
手上拿着的消毒工具落地,清脆的一声。
奚澜誉附在她耳边,嗓音低沉而和缓,像是有无限的耐心,“我学过近身搏斗,知道怎么避开要害,所以……别哭了,嗯?”
……
宁枝哭过一阵,觉得心里舒服许多,她起身前,突然觉出几分后知后觉的不好意思。
奚澜誉轻笑声,碰了碰她的头发,那语气有点温存的意味,“怎么,碰瓷儿?”
宁枝轻轻拍了他一下,捂住脸起来,快速转身。
好丢人。
奚澜誉却不许,拉着她的手臂要让她转过来。
宁枝:“不行,我已经没脸见人了。”
挣扎间,奚澜誉“嘶”了声。
宁枝忙将手放下,俯身撩开他下摆,要查看奚澜誉的伤口。
奚澜誉微侧身避开,一手托住她的脸,凑近,微眯了眼看她。
他好像格外热衷于这种的姿势。
宁枝刚刚哭过,眼睛还有些肿,跟小兔子似的。
奚澜誉随手扯过她手臂,垂眸看她擦伤的地方。
那里已经上过药,有种冰冰凉凉的感觉。
他这样认真的注视,让宁枝有些微的不自在。
好在,就在这时,医院门被扣响,刚才的那位医生过来缝合了。
奚澜誉手松开,朝宁枝抬了抬下颌,“你出去一会。”
宁枝坐着没动。
她知道奚澜誉是不想让她看到自己缝针的画面。
但她就是不想走。
刚刚才好一点的眼眶发酸的感觉又来了。
宁枝也不懂自己怎么就突然这么脆弱了。
奚澜誉靠近他一些,嗓音压得很低,“听话,我可不想你在这时为我哭。”
宁枝还是没动。
她转过身,将手从背后递给奚澜誉,“我不看行不行?你要是疼,就抓我的手。奚澜誉,我想留在这里……”
那缝针的医生没见过奚澜誉,笑着打趣:“宁医生,你跟你老公感情真好。”
宁枝咬了咬唇,最终没反驳。
奚澜誉轻笑声,依言捉了她的手。
是跟以前不一样的握法。
宁枝的手背触到他温热的掌心,下一瞬,他的大拇指腹在她手心微微的摩挲。
宁枝对那里很敏感,奚澜誉这一动,她全身几乎僵硬,微麻的酥感从掌心,慢慢地,向上向下,向四肢百骸扩散……
她搭在腿上的那只手收紧,克制着自己不去动,任由奚澜誉一寸寸触碰她那柔软的地带。
不知过了多久,当宁枝感到自己心脏已不知下坠多少次,奚澜誉终于缝完针,将她松开。
宁枝站起身,腿竟然一麻,她扶墙站稳,不自觉地伸手碰了碰那被奚澜誉抚摸过的掌心。
那里有着不正常的温度,就像宁枝此刻,从心里泛上来的一股热意。
……
“好了,今天先在这休息,后面观察几天,如果没问题的话,再考虑回家休养。”
医生说完,出去将门关上。
屋内立刻便只剩他们两人。
宁枝咬了咬唇,嗓音细细的嗡嗡的,“我陪你。”
奚澜誉看她一眼,语气不容置喙,“你回去。”
宁枝指了指那窗边摆放的沙发,说:“这是折叠的,放下来可以当床,我晚上就睡这里。”
奚澜誉沉声:“胡闹。”
奚澜誉说完要去拿手机,估计是联系人将宁枝送走。
宁枝见了,伸手一勾,将奚澜誉手机往沙发上扔。
她转过身看着他,言辞恳切,“你就让我呆这吧,好不好?你因为我受伤,我回家我也睡不着,留在这,”宁枝垂头,小声说,“可能心里还会好受点。”
奚澜誉看向她。
小姑娘眼眶红红,俨然是一副又要哭的架势。
他生平第一次,体会到束手无策的感觉。
正准备说话,宁枝先两手捂住眼睛,胡乱擦了擦,“我不管,我必须住这。”
她看向奚澜誉,“你是不是在这住不惯,是嫌弃这床单被别人用过吗,我要不去让护士给你换一条新的?”
她说完,就要往外走。
手腕被什么扯了下,宁枝跌坐到床上。
奚澜誉偏头看着她,说不上来是一种什么样的眼神,宁枝只觉得仿佛堕入一片幽蓝的海域,但她并不会害怕。
奚澜誉说:“张屹会处理,你坐这。”
终究还是不习惯被他这样地注视,宁枝下意识避开目光,也不敢再说什么,只觉得这屋内气氛似乎与以往有些不同。
有种莫名的心照不宣的缱绻在滋生……
宁枝深深吸气,垂着头,看向白色床单上,两人未曾相碰,但近乎挨到一起的手,轻轻“哦”了声-
奚澜誉这几天伤口不能碰水,但他看着不像是那种可以忍受不清洁自己的人。
宁枝有点犹豫,这个她肯定帮不了忙。
她想了想,看向奚澜誉,“你最近不能洗澡,要忍一忍。”
奚澜誉背后有伤,坐姿端正,浑然没以前懒懒散散的模样。
闻言,他看了宁枝一眼,虽没说话,但宁枝从他的眼神里读出五个大字:你觉得可能?
宁枝叹口气,她就知道。
她斟酌着开口。“那你洗澡一定要注意不能碰到伤口,还有,如果不方便的话,最好找个人帮你。”
奚澜誉挑下眉,不动声色问:“谁?”
宁枝想了想,“可以找张屹,你们俩都是男人,比较方便。何况,他是你的助理,肯定也比较了解你。”
奚澜誉嗤了声,淡声说:“他不是生活助理。”
宁枝犯了难,“偶尔帮一次也没事吧?”
奚澜誉深深看她一眼,低头继续看文件,没再说话。
宁枝以为他改变主意,也就没再谈论这件事。
……
晚上,张屹确实过来了。
但要命的是,他将东西放下就立即离开了,根本没提要留下来帮忙的事情。
甚至,他出门前还朝宁枝投来一眼。
大概是让宁枝多多照顾他老板的意思。
宁枝:……
明明是他的老板哎,又不是她的。
宁枝看了眼正坐在沙发上,垂眸处理邮件的奚澜誉,他神情自若,早就知道似的。
那就只有一种可能,奚澜誉估计根本就没提这事。
他现在换了身简单的家居服,蓝白条纹的款式,挺显年轻,灯光下,将他那看上去异常苍白的肤色也衬得微微正常了些。
现在已将近晚上十点。
宁枝提前洗过澡,她转头看眼浴室的方向,那里她洗过的水汽早就散干净了。
她想了想,还是没忍住,看向奚澜誉,问,“你还洗澡吗?”
奚澜誉闻言放下文件,扫了她一眼。
小姑娘穿浅蓝色的长衣长裤,现在洗过澡,头发微湿,垂在脑后。
那哭过的一张小脸此刻白皙透亮,看着他的目光似还有那盈盈一闪的泪光。
像南城烟雨,雾蒙蒙的。
奚澜誉喉结滚了下,整了整衣服起身,他嗓音恢复成一贯的平淡,只是讲出的话却有如平地惊雷,让宁枝擦头发的手都抖了一下。
“洗,你帮我。”
第32章
宁枝朝奚澜誉眨了下眼镜, 略有点懵,她伸手指了指自己,“……我?”
奚澜誉站在原地, 没什么表情地“嗯”一声。
宁枝犹豫一秒, 微微皱眉。
过了一会儿,她还是放下手机, 不情不愿地挪到奚澜誉身边。
坦白讲,人家今天毫不犹豫保护他, 她帮他做什么都不过分。
但洗澡……
嗯……她还是挺抗拒的……
毕竟,孤男寡女,共处一浴室……
怎么想怎么的不正经。
宁枝面露难色, 但那底气始终略有不足, 她委婉提醒, “我不太可以吧……”
奚澜誉倚在浴室门框那,轻飘飘眺来一眼, “你觉得?”
那声音很低,像大提琴奏出第一个音,婉转悠长。
宁枝捂了捂耳朵,一步步慢慢踱,这动作几乎是, 赤·裸·裸·展露了她的不情愿。
很明显, 她在等奚澜誉不耐烦,然后收回这句话。
然而今晚的奚澜誉似格外有耐心,他摸了根烟,倒也没抽, 只在掌心捻了捻,好像单纯为解闷。
他也没催宁枝, 就这么淡垂眉眼,间或扫她一眼。
这屋空间就这么大,宁枝走得再慢,也不过来去几分钟。
当她真走到奚澜誉面前,下意识抬头看一眼他时。
奚澜誉突然站定,将那烟往台面上一掷,推门进去了。
关门,落锁,一气呵成。
浴室内清爽的沐浴香气一瞬窜出来。
宁枝站在门外,隐约听到里面传来一声若有若无的轻笑。
她在怔了几秒后反应过来。
奚澜誉压根就没准备让任何人帮他洗澡!
他就是纯纯的在耍她!
宁枝觉得有点无语,她搞不懂奚澜誉为何突然会有这种恶趣味。
不过,算了。
宁枝轻轻甩了下头发。
他是病人,他开心就好。
浴室内水声哗哗地响起。
宁枝站在原地等了会,里面除了忽急忽缓的水声,便再无旁的声音。
宁枝抿下唇,估计奚澜誉确实能搞定,她放下心,顺手从一旁拿了毛巾继续擦头发。
她习惯先将头发擦到半干,再简单吹一吹。
这过程有些漫长,但宁枝已做过无数遍,倒也不觉得繁琐。
不知过了多久,当奚澜誉迈着步子懒懒散散出来时,宁枝头发正吹到一半。
她鼻尖霎时飘来一阵浓郁的冷冽雪松味,宁枝便知张屹方才估计是将奚澜誉惯用的沐浴用品给一并送过来了。
宁枝微微侧着身,将吹风机关了,看向奚澜誉,“要我帮你吗?这个我方便。”
尽管上次中途而退,但宁枝觉得,她吹头发的技术还可以,上次肯定是个意外。
奚澜誉闻言,看了她一眼。
他浑身有种深沉与清爽交织的感觉,额发微湿,就在宁枝说话的间隙,他那发梢上汇了滴水珠,落到地上,晕成浅淡的一小团。
而那件蓝白条纹的家居服是v领敞开的款式,在这空当,又有一滴水珠顺着那领口流进去。
在他平直的锁骨上向下,再向下,渐渐地,遗留一串看着不甚清白的痕迹。
此时的奚澜誉,有种扑面而来的禁欲感。
宁枝不禁仰头多看了他一眼。
奚澜誉的目光跟她的对上一瞬,他没说话,突然俯身,从宁枝手中将那吹风机抽走。
片刻后,呼呼风声响起。
宁枝便知道,这就是不要她帮忙的意思。
她往旁边挪了下,正准备给立在她面前的奚澜誉腾个位置,突然看到他吹头发时,在腰侧隐约露出的伤口。
好似被水泡过,有点渗血的迹象。
出于一种医生的本能,宁枝看到的那刹那,便不由凑近,上手撩开。
奚澜誉动作停顿一瞬,他关了吹风机,垂眸看向宁枝,似笑非笑:“宁医生,你这样,让我很难办。”
奚澜誉维持着站立的姿势,那吹风机被他随意拎在手里,由着他的动作一晃一荡。
就像此刻的他,眉眼深邃,但那眼尾,分明含了点若有似无的笑意。
宁枝半坐,上身前倾,她正凑近仔细看那伤口,闻言,微仰了头,跟上方奚澜誉的眸光对上,“难办什么?”
奚澜誉捻了捻指尖,慢条斯理的:“宁医生,你最好不在男人面前穿成这样。”
宁枝怔了下,顺着奚澜誉的目光,往下,看到自己敞开的领口。
她脸“腾”一下发热,抓着奚澜誉衣摆的手松开,侧身将自己不知何时松开的扣子扣紧。
上方,奚澜誉轻笑声,他整了整衣袖,目光淡淡一瞥。
宁枝有些微妙的难堪。
她抿了抿唇,不敢看他,努力深呼吸,平复好自己慌乱的心情。
她从一旁的推车上拿过工具,再次俯身。
刚刚她看过,奚澜誉那伤口真的在渗血。
他都不知道疼的么?
是不在意,还是单纯的忍耐能力强?
宁枝微微侧一下头。
不管哪一种,都挺变态的。
奚澜誉方才这话暧昧极了,宁枝尽量无视,室内那悄然变得旖旎的氛围,她刻意低了头,避开奚澜誉意味不明的目光,嗓音强装镇定,“有点渗血,我处理一下。”
尽管已见过一次,但当宁枝揭开纱布的那刹那,她还是微微吸了一口凉气。
若是奚澜誉再晚半秒,这伤就会出现在她的身上。
一瞬间,宁枝心中对奚澜誉所有的微词消失殆尽,她不自觉软了声音,问:“……为什么要救我?”
奚澜誉沉默一霎,没说话。
宁枝继续轻轻说:“说到底,这件事跟你无关,你完全可以置身事外,何必……”
何必将自己弄成这样……
奚澜誉看着她,片刻后开口,“我是死的?就站那看着你被人捅一刀?”
宁枝噎了下,突然不知道该回什么。
奚澜誉好像有种随时死地把天聊死的超能力。
宁枝默念,至少他救了她,她要宽容大度地对待恩人。
默念完,宁枝微笑,正准备再说点什么,奚澜誉忽然在她身侧坐下。
她还没弄好呢。
宁枝赶忙将手抬起,生怕那冰冷的工具碰到他伤口。
奚澜誉偏头看向她,那眼神里含了一些她读不懂的东西。
他将这话题挑开,嗓音有种缥缈的意味:“你怎么不问,没回家的这些天,我在做什么?”
宁枝手下一顿,莫名紧张:“可以问吗?”
奚澜誉沉声:“嗯。”
宁枝将药换好,起身去卫生间洗过手,她坐在他对面,两手交叠,放在膝盖上,“跟我有关?”
不然,奚澜誉不会将这问题抛给她。
奚澜誉那一贯沉稳的目光中,似乎泛起一丝涟漪,但那只是一瞬,他很快恢复成那八风不动的模样,“嗯”了声。
今夜有月,清辉洒落。
两人坐在那窗前,月光将他们镀上一层朦胧的光晕。
宁枝此刻看奚澜誉,竟有种慈悲的错觉。
她放在膝盖上的手不自觉地收紧,心中愈加焦灼。
这样严肃……
难道他对这段关系后悔了?
宁枝有一瞬若有似无的失落,她拍了拍睡裤的褶皱,站起身,佯装淡定:“既然跟我有关,那就改天再问吧。”
奚澜誉盯着她,目光带了点侵略感。
尽管,她站着,他坐着,但宁枝还是觉得,处在高位的那个人,始终是他。
良久的无声的对峙。
奚澜誉突然开口,嗓音低沉,“这些天,我想明白一件事。”
什么事?
跟她做合作夫妻没意思不说,还全是麻烦,所以他不想干了?
宁枝看着他这决绝的态度,越想越觉得,他就是这么觉得的。
况且今天他救了她,那他在这样的情况下,无论说出什么,宁枝都不好拒绝……
可外婆还在北辰呢,这份合约依旧对她很重要,她暂时还不想结束。
宁枝假装没听到,指尖扣了下掌心,站定后看向奚澜誉,默默也将这话题避开,“不早了,明天再说?”
奚澜誉闻言没说话,深深看她一眼,他那薄唇抿了抿,宁枝听到他轻微地叹了口气。
好像有点无奈?
不过不管了。
反正宁枝确实是松了一口气。
……
晚上休息,宁枝正趴在沙发那研究,怎么把这东西变成一张床。
奚澜誉在一旁看iPad,见她这样,忽然俯身,敲了敲她的腕,往床上一指,“睡那去。”
这怎么行,宁枝回头,“说好我睡这里的,何况你还是病人……”
奚澜誉看她一眼,“我是受伤,不是生病,在哪睡都一样。”
宁枝还要说什么,奚澜誉放下iPad,捉了她的手,将她往床边一送,宁枝顺着那力道坐下来。
奚澜誉将床尾那床被子拎起,抖开,随手往宁枝身上一罩。
她便只剩了双眼睛露在外面。
宁枝还想再挣扎一下,“要不还是……”
奚澜誉目光由下至上,在她面上轻轻一点,嗓音懒懒的,拖腔拉调,“再犟,就一起睡。”
宁枝瞬间闭嘴,没敢再吭声。
屋内昏朦,奚澜誉将所有灯全熄了,只留一盏小小的夜灯。
宁枝看看那光,又看看沙发那侧,奚澜誉模糊的一个轮廓。
尽管看不清,但宁枝知道,那沙发估计都不够让他将腿伸直。
她默默看了一会儿,没说话。
心里突然淌过一阵暖流,有种类似于温情的错觉。
奚澜誉竟然还记得她怕黑。
宁枝不由去看外面高悬的月。
悲悯无情,但有时,好似又有情。
他们在安静的夜晚呼吸同一片空气,望同一盏月光。
宁枝突然有种两人早已相识多年的荒谬感。
鬼使神差地,她向上拢了拢被子,将半张脸埋进去,瓮声瓮气对着空气说了声:“晚安。”
不知多久,或许是在陷入梦境的边缘。
宁枝听到一声类似于低吟的回应,“晚安。”-
第二天一早,宁枝照常洗漱,神情淡然地下楼上班。
诊室内的人见她过来,全都安静了一霎,宁枝不动声色挑下眉,她料想,她估计是刚刚话题的中心。
宁枝其实挺好相处,专业能力过硬,又从不藏私。
但几乎跟她接触过的人都知道,她是好,那这种好仅仅限于表面,她跟人有着很明显的边界感,更不会与谁交心。
因此,纵使大家再好奇她与奚澜誉的关系,血管外科这些同事也没哪个敢当面问。
宁枝呆了会,便觉得无聊,
何况她在这,别人也不自在。
那彼此交汇的眼神,明显是想聊她的八卦又不敢聊。
宁枝不在意地耸下肩,她跟奚澜誉这段关系,能藏则藏,现在藏不住,就算了。
大不了以后合约结束,她就说,三观不合,阶级差距太大,所以离婚。
宁枝站在门外想了想,转道去神外,也不知道纪斯何今天怎么样。
她刚路过拐角,还没到神外,宁枝听到师兄李彭笨拙地与人争辩的声音。
“老师他不是这样的人,他怎么可能推自己的学生去挡刀?”
“那你说,他要是不是,他今天为什么不敢来医院?搞不好是被警察带走调查。”
“你疯了?你怎么能说出这种话?老师平常对我们还不够厚道吗?”
“他对我厚不厚道不知道,反正对你跟宁枝是挺厚道的。天下没有免费的午餐,你看,宁枝这不就替他挡了灾?”
李彭又气又急:“你怎么能这么说?”
“不是我这么说,是医院里好多人都在传。他们都说,老师这次手术失败,病患家属又将动静闹得很大,这严重威胁他在神外的位置。以后接她班的肯定不是你就是宁枝,他现在就是要么打压要么拉拢!”
李彭胸口剧烈起伏,但他向来嘴笨,不知该说什么。
那人还想再说,宁枝两手抄兜,冷声问:“打压谁,拉拢谁?”
同诊室的那人似乎吓了一跳,愣了一秒才问:“宁枝?你怎么在这?你没受伤?”
宁枝不回,只重复着问他:“我问你,打压谁,拉拢谁?”
其实宁枝大概能看出来,之前纪斯何稍微偏着他们一些,有的同门话语间便有些酸,但她那时没在意,毕竟学医纯靠本事讲话,纪斯何带着她,不过是因为她的能力。
但现在,这种忘恩负义的行径,还是让她感到一阵恶心。
她看着那位一道进来的同事,语气虽淡,但话语却凌厉,“你知道为什么每次去研讨会老师都不带着你吗?”
“……为什么?”
宁枝扯唇,下意识学着奚澜誉轻笑了声,她看着他,嗓音极冷,“因为没有人喜欢自己身边放着一只养不熟的白眼狼。”
……
尽管宁枝一再告知自己不用跟这种人一般计较,但她在走廊窗那呆了会后,还是觉得心烦气闷。
她索性上楼,去看看奚澜誉那有没有需要自己帮忙的地方。
结果今天也不知怎的,奚澜誉的病房内也传来一阵争吵。
奚跃霆震怒的声音从里面传出,“你好好的,你替别人挡什么刀,你要是没了,我们奚家怎么办!”
奚澜誉嗓音懒懒的,像是根本不在意:“奚家跟我有什么关系?”
“你!你简直不可理喻!”
奚跃霆“你”了半天,没“你”个所以然,索性将门一摔,发现宁枝又站在外面。
两人面面相觑。
奚跃霆哼了声:“别的没本事,听墙角的本领倒是不小!”
宁枝:“……”
待奚跃霆离开,宁枝推门进去。
奚澜誉坐在沙发那,他大剌剌跷着腿,挺闲散的样子。
跟奚跃霆方才的气急败坏相比,他则显得淡定多了。
也或许,是习惯?
宁枝看了他一眼,不知怎的,互相想起上次,她感觉他们父子两不太像的那事。
宁枝看了奚澜誉一眼,又觉得她这么直接问不太好,她想了想,还是将目光收回。
奚澜誉没看她,嗓音沉了沉:“想问什么就问。”
宁枝斟酌半天,用了个比较委婉的问法,“你父亲跟你的关系好像不太友好?”
奚澜誉点了根烟。
他最近许久没抽烟了,这一抽,宁枝觉得他浑身又被那寂寥的感觉笼罩。
她拢了拢头发,觉得自己还是问得太唐突,“算了,抱歉,当我没说。”
就在她以为奚澜誉会像以往那样避而不答时,他忽然将他面前的那台电脑一合。
“啪”的一声,在室内格外清晰。
宁枝觉得周边温度都冷了一瞬。
两人的目光对上,宁枝不觉摩挲了一下手臂。
奚澜誉就在这沉寂中开口。
像她昨晚看的那轮残月,看似有情,实则也无情。
“真想知道?”
宁枝无声靠近他些许,迟疑着点头。
其实也没那么强烈地想知道,但不知为何,她好像有了一股倾听奚澜誉秘密的冲动。
两人放在沙发上的手靠得好近,宁枝犹疑着,碰了下他的指尖。
微凉的触感,一如既往地,像他这个人。
手腕反被一按,奚澜誉凑近她,薄唇轻启。
宁枝微微睁大眼,听到那句话的瞬间,她被他轻轻握住的那只手,下意识颤了一下。
第33章
宁枝过了好一会, 才开始慢慢消化这句话的意思。
什么叫,他原本不姓奚……
如果不姓奚,那他姓什么?
宁枝紧张抿一下唇, 有种窥到高门秘辛的感觉, 她偏头看向奚澜誉,“抱歉, 我可能没听懂。”
奚澜誉垂眸,微微倾身, 在桌上的烟灰缸里掸了掸,他逆着风吸了口烟,才在那淡灰色的烟雾里回望宁枝, 挺淡漠的语气, “就是你想的那样。”
宁枝皱眉, 她好像突然明白,为什么奚澜誉会活得像一个苦行僧, 更理解,她为何看他,总有股清寒的感觉。
宁枝偏头,观察一眼奚澜誉的神色,“我是不是……不该知道这些?”
奚澜誉闻言, 扫她一眼, 嗓音磁沉,“没事。”
顿了下,他将指尖那烟碾灭,侧身说:“所以, 奚跃霆并非针对你,他厌恶的是我。”
宁枝微微愣了下。
原来, 奚跃霆刚刚在门口说的那句话他听到了。
所以……
宁枝放在身侧的手微微紧了一下。
奚澜誉跟他讲这么多,其实是怕她听了奚跃霆的那些话,心里会难过吗?
霎时,宁枝心口的位置好像被一双大手轻轻扯了一下,有点酸胀的感觉。
她可以接受冷漠的奚澜誉,却好像,有一点无法抗拒他偶尔流露出的这一丝温柔。
具体是从什么时候起他这样的呢?
难道是,他为她挡下那一刀的瞬间吗?
不,宁枝想了想,轻轻摇头。
好像比这更早。
是在很久之前。
宁枝重新看向奚澜誉,她没有追问,为什么奚跃霆会厌恶他,更没有深究,他究竟是谁。
宁枝实在太明白,将这种藏在心底的秘密坦然讲出,需要多大的勇气。
反正她没有。
奚澜誉重新点了根烟,烟雾中,他神情平淡地好像在讲今天有雨这样的小事。
宁枝深深看他一眼,她不知该讲什么,又觉得,或许什么都不说才是最好的。
就像从前无数次那样。
北城今天真的有雨。
奚澜誉起身,走到那窗前,屈肘一推,扑面而来潮湿的气息。
宁枝看到,窗外那雨淅淅沥沥,不时被风卷着刮进来一些,朦胧的雾气蒸腾。
宁枝鬼使神差起身,双手撑在窗沿,抬头看了看天。
灰蒙蒙的一片,偶尔穿过几束光,倒像是她的心情。
那雨有点缠绵,不时飞进来的几滴,浇得宁枝眼微微眯了下。
奚澜誉手肘就支在同一片窗沿上,他吸了口烟,淡灰的烟雾跟窗外的雨渐渐融合。
他站在那雨前,侧着身,偏头看向宁枝。
宁枝跟他的目光对上,她没避也没让,反倒是不自觉地往他那靠近了一些。
雨小风轻,吹得宁枝发丝轻轻飘起。
奚澜誉抬手抽烟,那头发便顺着他的指尖缠绕。
奚澜誉似乎是笑了下,他垂眸,将烟碾灭,猩红闪过,缥缈的灰簌簌而落。
他又在那窗前站了会,突然俯身将窗拉上。
那头发便顺着他的动作停顿一霎,穿过他的掌心,慢慢垂下。
他们靠得好近,这距离甚至可以让宁枝感觉到,她的腿只要稍微一动,便能蹭上奚澜誉的。
随意搁在窗沿上的两只手,一大一小,一个骨节分明,一个柔软纤细,像是轻轻一握,他便能毫不费力得将她包裹。
宁枝恍然间有种,她靠奚澜誉已然更近的错觉-
不知是享有他的秘密,还是她想多,宁枝总觉得,那天之后,两个人的关系发生了一些微妙的变化。
但具体表现在哪里呢,宁枝说不清。
无非只是一种莫名的感觉。
但感觉向来做不得数,宁枝也就没在意。
她这几天诧异的是,奚澜誉这种身份的大佬,果然住个院都不同凡响。
也不知是谁走漏的风声,病房里每天,光那各式各样价格不菲的滋补礼盒,就能将将堆满半处的空间,更别提还有无数的花和果篮。
而且,这送了东西总得想办法见见本人吧。
平常没资格的,见不到奚澜誉的那批人,这些天可谓是用尽心思。
有伪装成保安的,有托人引荐的,甚至还有直接在病房门口拦着的。
时间长了,不光奚澜誉厌烦,宁枝也不胜其烦。
她趁晚上悄悄给奚澜誉换过一次病房,结果只消停一天,那些人再次卷土重来。
宁枝无奈,医院里人多眼杂,防也防不过来。
奚澜誉这伤其实恢复得还行,不如回家休养,至少能得个清净。
宁枝将这想法跟奚澜誉一说。
奚澜誉淡淡瞥她一眼,“我没意见。”
过了会,他慢条斯理补充,“如果宁医生负责的话。”
宁枝闻言,轻轻挑了下眉,“当然。”
就算是陌生人替她挡一刀,她也得理所当然照顾人家,更何况,奚澜誉还是她同住一屋檐这么久的室友。
于是,出院这事便就这么定下来。
……
第二天傍晚,宁枝上完班顺手将奚澜誉的出院手续给办了。
她拿着单子上楼,正准备去看看张屹带着人收拾到什么地步。
那门一推开,张屹不在,宁枝倒意外见到消失几天的纪斯何。
“奚总,这次的事情说到底是因为我,您的医药费我负责,后续如果有什么需要帮忙的,您也尽管开口。”
奚澜誉最近听从宁枝的建议,穿休闲款的西衣西裤。
他本就长得好,又肩宽腿长,无论什么款式,穿在他身上,都有种矜贵斯文的感觉。
纪斯何说话时,他正坐在沙发那边,面前放着一册合上的文件和那个他惯用的银质烟盒。
宁枝推门这动静引得屋内三人齐齐看向她。
师兄李彭站起身,走到宁枝身边,难掩惊喜,“老师,您都不知道您不在的这几天,宁枝有多厉害。上回有人嘴贱,我说不过,还是师妹去替我解的围。”
李彭是那种典型的好好学生,没什么心机,心里想什么,脸上就是什么样。
明眼人都能看出来,李彭从宁枝进院起,看她的眼神,就有种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不同。
奚澜誉闻言,目光扫过李彭,他垂眸理了理袖口,嗓音有点冷,“师妹?”
纪斯何心思再粗,好歹也是结过婚的人。
他可不信这位金尊玉贵的奚总替他学生挡刀单纯只是见义勇为。
一个男人,出于本能地,下意识保护一个女人。
这到底代表什么。
纪斯何是过来人,他可太明白了。
不过,纪斯何想象力有限,按照他的思维,这位奚总大概不知宁枝已婚,或者就是,他知道,但他不在乎。
他可以不在乎她已婚,但这不代表,他也不在乎别的男人的觊觎。
纪斯何笑了下,默默将话题挑开,说,“奚总,您这次在医院出事,院方很重视,我们一定会尽快给您一个合理的答复。”
奚澜誉坐在那,神情淡然,听到纪斯何这话,他才抬了抬眼,微抬下颌,指指宁枝的方向,“不是给我交代,是给她。”
纪斯何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笑着说,“是,小宁这边也一样。”
奚澜誉话很少,所有人跟他聊天,他基本都是间或应两声的懒散态度。
纪斯何努力想了半天话题,讲得口干舌燥,终于,约莫过了一刻钟,估计是实在等不到什么回应,他觉得聊不下去了。
“奚总,您一会儿得出院是吧,那我们就不打扰您,改天有机会再登门拜访。”
当然,这只是一句客套话。
奚澜誉住的地方怎么可能随随便便就让人进去。
奚澜誉掀眸,扫了眼站在门口的宁枝,倒也没说别的,微微颔首。
……
纪斯何经过宁枝身边时,表情纠结,想了又想,还是没忍住,悄声说:“你跟我出来一下。”
八楼是VIP病房,整层楼较之医院的其他楼层,要显得安静许多。
因此,纪斯何的话听在宁枝的耳中便格外的清晰。
“小宁啊,不是老师多嘴,我就想问问你,这次奚总救了你,你这以后是怎么想的?”
宁枝微微皱眉,这还能怎么想吗?
她两手抄兜,挺随意地说,“老师,我当然得照顾他到他伤好为止啊。”
纪斯何点点头:“说起来是这么个道理没错,但你们到底男女有别,这照顾起来也不太方便吧,我听说,你最近晚上是睡在这里的?”
宁枝心头闪过一丝困惑,眉头皱得更深了。
纪斯何浑然未觉宁枝表情的不对劲,“你看你师兄,他也是男人,要不你跟奚总说说,让他帮忙照顾着?”
宁枝“啊”了声,“老师,这恐怕不行。奚澜誉这人很挑剔的。”
李彭站在一旁听得一头雾水,见自己被cue,他那好学生特质又上来了,忙说,“没事,不怕他挑剔,到时候我研究一下奚总的喜好就是。”
这都什么跟什么啊。
宁枝看了眼纪斯何,“老师,我其实没太懂您的意思。您别兜弯子了,想说什么就直接说吧。”
纪斯何咳嗽两声,“小宁,老师是真关心你,你可别怪老师一大把年纪管这管那的啊。”
宁枝:“知道了,您说吧。”
纪斯何看了眼病房的方向,压低声音,“老师记得你刚结婚没多久吧,怎么说,这奚总也是个男人,你再感激他,也千万不能……哎呀,”纪斯何挠了挠头,一脸尴尬,“我就是想告诉你,这个……”
纪斯何什么时候在说话上费过这么多心思,一时间卡壳不说,还差点变成个结巴。
“这”“那”半天,他也没想出个委婉的说法,来提醒他这位看着在感情上非常单纯的学生。
但,宁枝竟然神奇地听懂了。
她有点无语,又有点想笑,感情纪斯何自己琢磨半天,是以为奚澜誉在对她搞什么强取豪夺的戏码吗?
她没忍住,笑了声,“老师,您误会了。”
“其实我们——”
宁枝话还没说完,背后忽然响起奚澜誉气定神闲的声音。
细听之下,好像还有点微妙的不悦。
“我是她老公,她照顾我哪里不方便?”
奚澜誉说完,平静的空气里宛如炸开一道惊雷。
纪斯何:“?”
李彭:“??”
这几天,医院里关于宁枝和奚澜誉的传言,衍生出诸多版本。
流传最广的那版,大概是说,奚澜誉并不介意宁枝已婚的身份,预备攻心为上,把她抢过来。
奚澜誉这人身份地位摆在那,有人觉得离谱,但随之便有人反驳,这很靠谱啊,宁枝长得好看能力又好,还温温柔柔的,两个人站一起简直配一脸好不好?
除开这版,还有的人坚持认为奚澜誉不过单纯是路见不平,顺手救一下而已。
当然,这里面声音最弱的则是,宁枝不是结婚了吗,会不会老公恰好就是奚澜誉呢?
这猜测刚一说出口,就被人狠狠否决。
开玩笑,老公是奚澜誉,简直可以炫耀一整个医院好吗,怎么会一点风声都没有呢。
更何况,上次医院吃饭,这两人都去了啊,当时分明还不熟呢。
不过这些传言,宁枝通通不知道。
她这几天,要么在上班,要么在奚澜誉这里,哪里有空听这些八卦。再说,她这回是八卦中心的主角,人家再怎么讨论,也不会傻到特意跑她面前来聊。
所以,当纪斯何生出这想法,她只觉得离谱。
离谱的同时,又觉得纪斯何这笨拙的关心实在有点让人忍不住发笑。
在场的三人。
宁枝是微妙中又有点一言难尽;纪斯何则是一脸懵逼,继而陷入一股深深的尴尬;而李彭惊讶过后,是一种莫名的失落。
只有奚澜誉,微微勾了下唇,上前自然而然地牵过宁枝的手。
就好像已经做过无数次那般熟稔。
他偏头看向宁枝,眉眼缱绻,嗓音低沉而温柔,“老婆,回家了。”
第34章
直到坐上车, 宁枝想到纪斯何错愕的神情,还是觉得很好笑。
他肤色本就偏黑,一着急, 脸上黑红交织, 活像个包公,“小宁, 你这……你跟奚总是夫妻这事,你怎么不早说呢?”
宁枝很无辜, “您也没问我啊。”
她看了眼两人交握的手,眨了下眼,问纪斯何, “老师, 我们不像夫妻吗?”
奚澜誉就在旁边看着, 何况他刚刚还闹出那样的乌龙,纪斯何哪敢说半个“不”字, 忙改口尬笑,“像,就是太像了,我才担心呢,现在好了, 我这纯属瞎操心呢。”
说完, 纪斯何背过身,偷偷抹了把脑门上的汗。
宁枝猜,这可能是纪斯何这辈子讲过的话中,脑子里转弯转得最多的一次。
她佯装淡定, 憋着笑,将脸对着车窗, 没忍住,弯了弯唇。
奚澜誉偏头看过去,“这么开心?”
“有一点,你都不知道……”宁枝说话的间隙下意识动了下,手上传来一道不明显的禁锢。她低头看去,这才发现,方才奚澜誉在纪斯何面前演戏时,牵起的她的手还没有松开。他就一直维持着这相握的姿势。宁枝瞬间卡壳,想说的话也忘了,“你……”
她微微挣了下,奚澜誉却反而加了点力道,那指腹又像上次那样慢条斯理地摩挲了一下她的掌心。
宁枝仿佛在瞬间再次置身幼时的那辆过山车,那失重一样的感觉将她彻底席卷。
她期期艾艾,“可、可以放开了……”
奚澜誉笑了声,垂眸整了整袖口。
宁枝因他这动作,得以呼吸大片的空气,然而还不够,她揿开车窗,晚间的风裹着雨后的清新徐徐吹来,宁枝深深吸了几口,才终于感觉她那失重的心,缺氧的脑慢慢恢复正常。
她将窗关上,回身坐正,听到奚澜誉用那一贯懒散的腔调问:“我不知道什么?”
宁枝想了好一会,才将方才的话题拾起,不过那股雀跃劲儿已过,她嗓音平淡地描述原因,“老师平常太严厉,我难得看他吃一次瘪,所以没忍住,反正演戏演到底,让他尴尬一下。”
奚澜誉捻了捻指尖,嗓音清淡,“演戏?”
宁枝点头,嗓音里带一丝若有似无未觉的迷茫,“我们这关系好像是彻底藏不住了,现在倒是没关系,但是以后……”宁枝停顿一秒,垂眸说出那四个字,“合约到期,我解释起来恐怕会有点麻烦……”
她几乎可以想见,当大家知道她跟奚澜誉结婚又离婚,院里到时会传出怎样的风风雨雨。
车内似乎有一霎格外的安静,宁枝以为奚澜誉是在思考这个问题。
她不由觉得有点沉闷,好像住一起太久,谈及分别总会有些莫名的情绪,她想了想,努力将这感觉摒弃,扯出一个笑,“不过你放心,到时候我就说是我自己的问题,尽量不给你添麻烦。”
宁枝说完,奚澜誉微微蹙了下眉,他伸手扶了下镜框,似有点无奈,“真这么想?”
宁枝迟疑一秒,点头。
不然她还能怎么想。
当初都说好了的。
车内明明没开窗,但宁枝忽然觉得,好像冷了一点。
再看过去时,奚澜誉已两手交握,微微靠着后背,在闭目养神了。
就好似,他刚刚没问过,而她也未曾答过-
奚澜誉回北江湾,很大程度上是为得个清净。
谁知,回来的第一天。
这清净就被打破了。
宁枝值了个大夜班,刚推开门,就看到沙发上坐了个男人。
是跟奚澜誉截然不同的类型。
微长的卷发,花衬衫,一双丹凤眼长而上挑,脸型偏瘦长,一看就像那种妖里妖气的花花公子。
见了宁枝,他笑了声,“哟,这位美女,走错门儿了吧?”
卫浮了说完,看了眼旁边的奚澜誉,“你门没关?”
宁枝背着包,瞬间有点进也不是出也不是的尴尬。
奚澜誉没理卫浮了,他站起身,过去将宁枝手里的包接了,自然而然地甩到沙发上。
他微微挑了下眉,“介绍一下,我老婆,宁枝。”
这开场白一出,宁枝瞬间进入状态,现在一定是需要表演夫妻恩爱的时刻。
她一手挽奚澜誉的手臂,一手朝沙发上的花花公子微笑颔首,“你好。”
卫浮了愣了下,有种不知今夕何年的错乱,“不是,奚澜誉你什么时候结婚的?我怎么不知道?”
宁枝见奚澜誉不准备开口,她便习惯性接话说,“”有段时间了,因为还没办婚礼,也就没公开。”
卫浮了眉头皱成一团,低头嘀咕“真的假的?你们俩逗我玩儿呢?”
宁枝心下一凛,差点以为要穿帮。
还好,卫浮了说完后,看了眼奚澜誉,很快调整好情绪,恢复成那副散漫的公子哥模样,他热情地朝宁枝伸手,“你好你好,我叫卫浮了,奚澜誉的发小。不好意思啊,这确实有点突然,我太惊讶了。”
宁枝松了口气,笑着伸手说:“没关系。”
结果两人手还没握上呢,卫浮了感觉身侧寒光一闪。
是奚澜誉扶了下镜框,那镜片下的目光,杀气重得简直能杀人。
他见状,将手缩回去,忍不住揶揄,“瞧你那小气样。”
不过,经过这番试探,卫浮了大概肯定自己的猜测。
他上身微微前倾,“是……”
奚澜誉心领神会:“嗯。”
卫浮了笑了声,拍一下奚澜誉的肩,笑说,“可以啊你,动作这么快。”
什么动作快?
他们俩打什么哑谜啊。
宁枝看得晕晕的,脑子有点转不过来。
她觉得自己跟这场景格格不入,再加上她熬了个通宵,现在困到能原地升天,反应相当的迟钝。
宁枝觉得自己快撑不下去了,她小声问奚澜誉,“我可以先上去睡觉吗?”
奚澜誉“嗯”了声,伸手揉了下她的头发,嗓音磁沉,“去吧。”
宁枝这迟钝一直延伸到她上楼躺下来,她才意识到奚澜誉刚刚做了什么。
他动作真的做得好自然啊。
宁枝忍不住碰了下他刚刚触碰的那里,好像有股后知后觉的微麻的酥感。
眼前似乎浮现,奚澜誉看着她时,那温柔得几乎能将她溺死的眼神。
她默默将脸埋进被子里。
怎么感觉,奚澜誉最近的演技又进步了呢?
这炉火纯青得,都能以假乱真了。
……
楼下客厅,卫浮了看着宁枝进门的方向,没骨头似的倚在沙发上幸灾乐祸,“原来还没成啊,这姑娘没跟你住一屋呗。”
奚澜誉淡淡瞥了他一眼,没说话。
卫浮了见状,支着下巴笑,“奚澜誉,你该不会搁这装柳下惠吧?”
奚澜誉居高临下扫了卫浮了一眼,那眼神一如既往的熟悉,没什么多余的情绪。
就在卫浮了以为,奚澜誉不会搭理他这句话时。
他居然理了理袖扣,在沙发上坐下了。
奚澜誉偏头看他一眼,嗓音低沉,“你有什么想法?”
卫浮了头一次在奚澜誉身边体会到那种被需要的感觉,他整个人瞬间精神抖擞,两臂往沙发上一搭,“我跟你说,那你可真问对人了。说说吧,遇到哪些阻碍了?”
奚澜誉略一沉吟,“她好像有些抗拒。”
卫浮了探身:“抗拒什么?抗拒跟你……”
奚澜誉睨了他一眼,卫浮了立刻两手上举,将后半句话咽下去,“你说你说,我不开玩笑了。”
奚澜誉两手交握,微微躬身,点了根烟,他唇颊略凹,吸了一口,才慢慢将他跟宁枝这复杂的关系大概讲明白。
当然,宁枝主动找他同居那里,他改成了自己主动。
卫浮了今天第二次世界观崩塌,“不是吧,奚澜誉,你为了应付你们家老头子,居然连假结婚都用上了?!”
奚澜誉没说话。
这种时刻,他没开口,就等于默认。
惊讶过后,卫浮了反而平静下来,“我就说这事儿怎么琢磨怎么不对劲呢,你奚澜誉又不是一毛头小子,竟然瞒着我闪婚?合着是个假的。不过……你在这玩日久生情呢,住着住着还住出想法来了?”
卫浮了说完,兀自沉思,“不过也不对啊,要是假的,怎么刚那姑娘演得那么来劲儿呢,那演技,太特么自然了。”
奚澜誉将那烟在面前的烟灰缸里掸了掸,说:“这就是问题。她把这当工作,演戏的时候她很配合,但是结束后……”
卫浮了精辟总结:“提上裤子就不认人?”
屋内安静了几秒。
奚澜誉耐心告罄,他转头威胁似的盯了眼卫浮了,嗓音低沉,“不能好好说,就自己出去。”
卫浮了“嘿”了声,“能能能。”他忍不住附上一句吐槽,“我看你这人也挺拔钓无情的。”
卫浮了说完,赶紧告饶。
在奚澜誉再一次向他下逐客令前,他想了想,言简意赅吐出两个字,“色·诱。”
奚澜誉微微蹙眉,起身整了整衣服,一脸“我真是多余跟你浪费这么久”的表情。
卫浮了拦住他,“诶,你别急啊。你听我慢慢说。”
奚澜誉显然不准备听他在这长篇大论,卫浮了只得重新组织下语言,长话短说,“真的,这招肯定好使。你说你长这么牛逼一张脸,成天搁那板着,那姑娘吓也被你吓跑了。你听我的,适当微笑,狠狠蛊惑,再说,你这不是还受伤了吗,”卫浮了并不知奚澜誉这伤的具体缘由,只当是意外,“这可是天然的独处优势。什么洗澡啊,换药啊,穿衣服啊,哪样不需要人帮忙。你就死皮赖脸,想尽办法跟她产生联系,这帮着帮着……不就可以……”
卫浮了说完,竟真的看到奚澜誉唇角上挑,笑了下。
他以为奚澜誉是在练习,拍了下手,鼓励说,“对对对,就这样,感情再充沛一点,我就不信这还拿不下——诶,你推我干嘛,我不走——奚澜誉!你翻脸不认人!”
奚澜誉倚在门框那,冷笑了声,“给你五分钟,消失。”-
宁枝这一觉睡得相当的疲惫,她梦见自己变成了一只地鼠,有锤子往她身上砸一下,耳旁就会响起一声愉悦的“Bingo!”,就在她不知听了多少次,被吵得头痛欲裂时,她终于对着天花板睁开了眼睛。
宁枝深呼吸,迷茫地眨了几下眼睛,翻身摸出手机。
早上九点半。
怪不得她这么累,原来才睡不到两个小时。
她将被子裹在头上,正准备继续睡,忽然听到楼下客厅传来一声响亮的“Bingo!”,跟她那梦里的声音一模一样。
宁枝大脑缓慢地转了一会儿,奚澜誉没有打游戏的习惯,唯一的可能就是,他那个叫卫浮了的朋友还没有走。
宁枝本想再等等,至少躲到家里只剩她跟奚澜誉两个人,她再下楼。
可她睡了个早觉,又没睡好,醒来后整个人又难受又疲惫,更要命的是,她感觉口特别干。
宁枝忍了会,还是没忍住,只好换了身较为得体的衣服,认命地下楼去倒水。
卫浮了见她下来,将手机手柄一扔,说:“嫂子。”
宁枝正喝水呢,闻言直接呛住,她趴在餐桌前咳了好一会,才将那不适的感觉压下去。
宁枝咳完,抽了张抽纸,擦下脸,委婉表示,“你别这么喊我。”
卫浮了朝那小房间看了眼,奚澜誉好像还没出来的迹象。
他三步并两步走到宁枝面前,“为什么不能这么喊,奚澜誉比我大一点,你又是他老婆,那我喊你嫂子,不是应该的?”
宁枝斟酌一下说辞,“就是,我不太习惯。”
卫浮了“害”了声,“那我以后多喊喊,嫂子你就习惯了。”
宁枝:“……”
卫浮了在餐桌旁坐下,自来熟地招招手要宁枝也坐。
宁枝迟疑一瞬,抱着杯子在离他较远的地方坐下了。
卫浮了不在意这些,他侧了侧身子,自顾自看着宁枝说:“说实话,我真的没想到奚澜誉会结婚。”
宁枝佯装惊讶的“啊”了声。
卫浮了继续说:“嫂子,你都不知道,奚澜誉这人有多挑剔,而且他吧,脾气又特别大,以前我们几个朋友还打赌呢,说他这辈子十有八九孤独终老。没想到,这一结就结了,还娶了个嫂子你这么漂亮的。哎,不得不说,他这命是真好。”
宁枝无缘无故被吹捧一番,有些微的尴尬,她低头战术性喝了口水。
卫浮了支着头,很感兴趣似的,“诶,你们俩到底是怎么认识的啊?”
这题宁枝熟。
她几乎没作停顿,便流利回:“相亲认识的。”
卫浮了听到这回答,还是再次默了一默,感情他还真把这奚澜誉的相亲对象认错了。
怪不得奚澜誉以前看他跟看傻子似的。
但,这可是奚澜誉一手的相亲细节哎。
卫浮了有点兴奋,“奚澜誉这人竟然会相亲?哎,你跟我说说,你们相亲之后,他都是怎么追你的,怎么这么快就结婚了?嫂子你都不知道,他这人平常冷得要死,我实在想不出来他谈恋爱什么样,你能不能跟我说说,满足一下我的好奇心?”
宁枝看了眼对面的小房间,有点隐隐的焦灼。
奚澜誉怎么还不出来,这些细节她哪里知道。
卫浮了见她正在思索,赶紧乘胜追击,“是不是对你特别好,随便什么忙,说一声他就帮了,而且这帮了还无怨无悔,吭都不吭一声。”
啊,宁枝想了想,缓慢地点一下头。
好像确实是这样……
卫浮了乐了,“真这样啊?嫂子我实话跟你说,他这人,虽然平常是闷了点,但他人品是真的很不错。就比如这当朋友当老公,他边界感挺强的,不重要的理都不理,这掏心掏肺的,全都是那种在他心里特重要,能占块位置的。”
宁枝又“啊”了声,是这样的吗?
她更迷茫了。
宁枝本身话就不多,对上卫浮了这种顶级社牛,她更加不知说什么,下意识拢了把头发,再一次低头战术性喝了两口水。
喝完,她终于感觉,迟钝的大脑慢慢恢复了运转。
这个卫浮了,似乎对她跟奚澜誉的关系误解很深。
但她看着,他们两个又好像很熟的样子。
不然,奚澜誉肯定不会让他进门。
该怎么说呢。
宁枝尴尬地笑了下,有点犹豫,“其实我跟他……”
卫浮了:“什么什么?”
宁枝顿了一秒,缓缓思考,“我们的关系可能跟你想的呢,有一点点的出入……不过……”
宁枝还没说完,对面那门终于开了。
宁枝索性闭嘴,将这局面交给奚澜誉。
他穿了身宽松的黑色家居服,气质是与卫浮了截然不同的沉稳冷静。
他一边往这走,一边扫了眼卫浮了,“你怎么还没走?”
卫浮了双眼瞪大,跟宁枝控诉,“嫂子你看,这人是不是很过分?”
宁枝撇一下嘴,不敢说话,只闷头喝水。
奚澜誉眉头微微蹙一下,复述,“嫂子?”
“对啊。”
卫浮了完成套话,抚了抚衬衫,他站起身看着奚澜誉,一脸的同情:“朋友,你都不知道,我为你操了多少心。”
奚澜誉眉头蹙得更深了,他看了眼面色有点泛红的宁枝,转头问卫浮了,“你跟她说什么了?”
卫浮了神秘一笑,上前拍拍奚澜誉的肩,声调上扬且愉悦,“没什么,就是发现你这条路,道阻且长。”
奚澜誉没说话,乜了他一看。
卫浮了单手握拳,做了个加油鼓劲的手势,“奚澜誉同志,革命尚未成功,请你继续努力。”
他们俩打的这哑谜,宁枝又没听明白。
本能听不懂的就跟她无关的精神,宁枝起身又去倒了杯水。
等她倒完水出来,卫浮了已经不知何时离开,客厅里只剩她跟奚澜誉两个人。
两人目光对上一瞬,宁枝想到刚刚卫浮了的那番话,突然觉得有些没来由的紧张。
什么叫,在他心里占一个位置呢。
宁枝想不明白,咳了声,别扭地率先移开目光。
她绕过奚澜誉,正准备端着杯子上楼,看能不能趁着困意还在,赶紧再睡一觉。
手腕突然被人碰了下。
微凉的带着淡淡的烟草味。
宁枝本就紧张,被他这么一碰,她下意识躲了下,抬眼,眼中闪过一瞬的惊慌。
她缓了好一会,才尽量语气平静地问,“怎么了?”
奚澜誉没说话,盯住她看了会,突然垂眸,将后腰的衣摆撩开。
他那手实在漂亮,指节修长,指骨分明,冷白皮,宁枝看他做这再简单不过的动作,也觉得颇具观赏性,就好像是在现场观赏一幅跨时代的艺术品。
但这欣赏在看到他伤口的瞬间,戛然而止。
宁枝吸了口气,难掩焦急,“怎么又出血了?”
奚澜誉看着她,唇角不动声色勾了下,但嗓音却压得很平淡,“不知道,我现在需要换衣服,能请你帮忙吗?”
第35章
宁枝把水杯搁在一旁的桌上, 俯下身仔细查看伤口。
她略微皱眉,小声问,“是不是刚刚抻到了?”
奚澜誉沉声, “不清楚。”
可能是卫浮了刚刚在这的原因, 她全身上下裹得严严实实,唯独弯腰时, 露出一截白皙修长的脖颈,脆弱得不堪一折。
奚澜誉眸色暗了一瞬。
宁枝浑然不知, 她将衣摆送至奚澜誉掌心,两人指尖靠近,不经意地擦了下。
宁枝捻了捻指尖, 说, “你等会, 我先给你重新包扎,你再去换衣服。”
奚澜誉“嗯”了声, 他看着挺不在意,懒散往墙边一靠,摸了根烟,正要点燃。
宁枝没忍住,回身说, “你伤还没好全, 最好不要抽烟,实在不行,就少抽一点。”
奚澜誉闻言,掀眸, 看了她一眼。
宁枝自觉多嘴,刚想说算了, 不必听。
奚澜誉倒真的将那烟一掐,指尖猩红陷入寂灭。
他轻笑一声,看向宁枝的目光意味不太明朗。
开口时,那嗓音则混了点烟草过滤过的哑,“听宁医生的。”
他尾音微微拖长,听着便有种留声的质感,叫人心里不由多跳了一下。
宁枝捂了捂耳朵,不太自然地说,“你还是叫我名字吧。”
奚澜誉扶了下镜框,那令人琢磨不透的目光重新看向她,“叫你什么,宁枝,还是……”他好似故意停顿一秒,薄唇轻吐,“枝枝?”
啊,宁枝莫名有种羞耻的感觉。
真的好奇怪,明明那么多人这样喊过她。但不知为何,在此时此刻,奚澜誉用他那一贯低沉的嗓音讲出这两个字,竟让她听出一丝若有若无的缠绵感。
宁枝觉得自己好不容易清醒的大脑又变成了一团浆糊。
她在“宁医生”和“枝枝”两个称呼间思考半天,最终无奈地发现,奚澜誉这样的演技派,哪怕只是连名带姓喊她“宁枝”,恐怕他也有叫她心慌意乱的本事。
宁枝放弃挣扎,扔下一句,“随便你”,跑去房间找医药箱。
奚澜誉倚在墙边,看了眼她落荒而逃的背影,指骨抵额,轻轻勾了下唇。
……
宁枝拿着医药箱出来时,奚澜誉已不在原地,她找了半天,最终发现他在自己的房里。
宁枝进去时,他正在衣帽间解上身那件家居服的纽扣。
宁枝将医药箱放在一旁的玻璃柜上,“你很着急吗?”
她明明是让他先包扎来着。
奚澜誉微侧身看她,两人目光对上,他说,“十分钟后有线上会议。”
宁枝了然,奚澜誉这种自我要求极其严苛的细节控,一定无法容忍自己在公司下属的面前展露出任何的狼狈。
更别提,让他直接穿简单的家居服开会了。
眨眼间,奚澜誉已单手将衣服的扣子解了大半。
从宁枝这个角度,恰好能看到他堪称完美的上半身,薄厚恰好的肌肉,走向流畅的肌理,还有那一道深深的腹·沟·平直向下。
扑面而来的属于男性的荷尔蒙忄生张力。
宁枝指尖扣了下掌心,没来由的紧张。
奚澜誉冷静、克制、守礼,她见到的他,哪怕是上次在医院停车场那样糟糕的时刻,他依旧衣冠楚楚,矜贵斯文。
他永远淡漠、疏离、高高在上。
然而此刻,这样一张禁欲的脸,旁若无人地在她的面前,解扣脱.衣,做那让人肾上腺素飙升的动作。
宁枝不自觉地咽了口口水,说:“我出去等你。”
就在她手抵上那玻璃隔断门时,冰凉的触感与奚澜誉懒散的嗓音一同来临,他讲话腔调随意,带了点若有似无的笑意,“紧张?”
闻言,宁枝推门的动作顿了下,她深呼吸,压下那股莫名的热意,转身微笑,“怎么会?请你不要质疑我的专业能力。在我眼里,你的身体就是一堆器官和组织而已。”
“是吗?”奚澜誉盯着她,突然逼近,他一手掌住那门,一手将宁枝圈在身下,“不紧张你躲什么?”
不知是他靠得太近,还是他身上真的好香,宁枝一瞬闻到,冬日的冷冽与秋日的萧索交错,融合成她面前的空气中,逼近的那道强势的气息。
“我没躲。”
宁枝莫名不敢触到他的目光,双手抵在奚澜誉身前,将他轻轻往外推了推。
推了一下,没推动。
宁枝使了些力气。
奚澜誉眉头微皱,几不可闻地闷哼了声。
宁枝忙松手去看,奚澜誉手臂上的那道伤口正被她抓了一下,也不知有没有事。
宁枝有点慌乱,“对不起,我不是有意……”她很轻幅度地挣了下,小小声,几近贴着他耳语,“你先松开我……”
奚澜誉勾了下唇,顺着她那小到可以忽略不计的力道退开。
宁枝闷头绕开他,从医药箱里翻找出必要的工具。
可当她真的要看他伤口时,她又犯了难,后腰那道可以撩开下摆,可手臂上那道呢。
宁枝两手举着待会要用的工具和药水,说:“你把手臂露出来我看下。”
奚澜誉挑下眉,看着她没动。
宁枝有点无奈,“配合一点,好吗?”
奚澜誉倚着门框,扫一眼她手里拿着的东西,突然夺了,搁在旁边的柜子上,他略垂眸看向她,“宁医生,既然你这么专业,那帮个忙?”
宁枝:“……”
她噎了下,有种搬起石头砸到自己脚的感觉。
宁枝决定在对奚澜誉的印象中再加上一条,极度腹黑,极其恶劣。
但,自己种的苦果自己背。
话都放出来了,宁枝认命地低头给他解衣扣,因靠得更近,她可以更加清晰看到奚澜誉霎时紧绷的肌肉线条,冷白中掺了点微粉的细腻皮肤。
甚至,因她逆着光,她还能看到他肌肤上那细小的近乎透明般的绒毛。
奚澜誉站着没动,任她动作。
宁枝今天没有扎头发,长发披散,垂头时,那绸缎一样的乌发便顺着她的肩头滑落,少许停留在奚澜誉的掌间。
他略一抬手,自然而然地将这头发别至宁枝耳后。
宁枝强装镇定,甚至头都没抬,她在心中默念,淡定淡定,只是肌肉和骨骼的正常运动,没什么大不了。
片刻,奚澜誉低低笑了声,他微微躬身,身体压低,那嗓音气音偏重,好似就响在她耳边,震得人一阵心头发麻。
宁枝呼吸不觉漏掉一拍,听到奚澜誉拖腔拉调的声音,“枝枝,你脸红什么?”-
宁枝最近上班处理病患,下班还是处理病患,两相比较之下,宁枝觉得,还是家里的那位要更难伺候一点。
他伤的位置特殊,经过在衣帽间的那次,奚澜誉之后便理所当然地叫她帮忙。
宁枝每次过去,都要给自己做半天的心理建设。
她现在真是很明白,为何古代会有那么多的昏君。
奚澜誉这样的颜值和身材,宁枝每次都要打起十二分的精神,才能勉强保持自己的专业性,不至于昏头昏脑。
他这要是性转一下放到古代,估计能轻易令君王不再早朝。
接触多了,这直接导致,宁枝有时睡不着,都不敢吃褪黑素,不然她就会控制不住地做一些奇奇怪怪的梦。
眼前就是医院拐角,宁枝轻微地甩了下头发,将脑中这些累积的思绪赶走。
为了奚澜誉可以尽快康复,从而减轻她的愧疚感,宁枝最近都没加班,一下班就往北江湾赶。
手机突然“嗡”了声,是郑一满打来的电话,宁枝接起。
“枝枝,今晚出去玩啊,我又办了张新卡,带你潇洒!”
宁枝想都没想就拒绝了,“满满,我真去不了,我得回去照顾奚澜誉。”
郑一满很不满,“诶,这已经是你这个月第二次因为奚澜誉拒绝我了,他一个大男人,就算有点伤,又不影响自己生活的咯?”
宁枝还是说,“真的不行,满满,下个月吧,他是因为我才这样,我要是丢下他,也太没良心了。”
郑一满没听完就说,“就知道你又要这样讲。行吧行吧,就你最有良心,好好照顾你的奚澜誉去吧。”
宁枝说了句“什么啊”,将电话挂断。
……
自从上次之后,停车场管理便愈发的严格,非院方人员不可进入随意进入员工区,也因为这规定,奚澜誉才勉强同意没让司机对宁枝车接车送。
可能是她最近下班太早,也可能是摒除了闲杂人等,宁枝每次进停车场,都觉得有些安静得过分。
她跟往常一样掏出车钥匙解锁,两道尖锐的提示声在空旷的空间内久久回荡。
宁枝正准备拉车门,视线内忽然闪过一团黑影,她被角落里突然冲出的朱构吓了一跳。
宁枝拍下胸口缓了缓,略皱眉看向因用力奔跑而大口喘气的朱构,“主任,什么事?”
朱构看到她跟看救命稻草似的,“小宁,你跟奚总是夫妻对吧?”
宁枝没说话,警惕地看着他,往后退了一步。
朱构语气焦急,开始前言不搭后语地解释,“上次那人闹事,我不是故意喊你的,我就是下意识跟你打了个招呼,我哪知道他会记得你的脸,更加没想到后来、后来会发生那种事啊!我要是知道,我就算憋死,我肯定也不说话啊!”
“以前轮转的时候,确实是我不对,可我已经当着那么多人的面,跟你一个小姑娘道过歉了,这件事是不是该过去了?哦还有,上回闹事那人搞清了,那个死了的压根不是他妈,他就是一被雇的专职医闹,专门来讹医院钱的,那病患的病,早就严重了,去了好多医院,全都不敢做那手术,那纪斯何接了,一来他不自量力,二来他倒霉,这能怪我吗?”
宁枝大概听明白他的意思,朱构这样的,大抵不到棺材不落泪,如果竟放下架子找到她面前,想必真是遇到什么棘手的事情了。
宁枝可不会管他,她手握车门把手,冷声问,“这跟我有什么关系?”
“怎么没关系?”朱构脸上的肥肉晃了晃,“医院职位马上换届,这个关头,吴院长连我电话都不接,我想来想去,我工作又没问题,那除了奚澜誉,还有谁有这个本事?”
宁枝拉开车门,转头说,“你疯了吧,职位换届考核涉及多方面,你工作有没有问题也不是你自己说了算,这关奚澜誉什么事,麻烦你讲话注意点。”
朱构急切地开始打感情牌,“我在北城打拼这么多年,为了留下来,我费尽心思,现在好不容易混出头,奚澜誉凭什么一句话就……”他把着宁枝的车门,不让她上车,非常不情愿地开口恳求,“小宁,你能不能回去跟奚总说一说,让他放过我,我以后不为难你,不,我根本就没为难过你,我还可以让你来我的科室,我以后比纪斯何还要器重你,我们骨科你懂的,你的发展只会更好绝不会比现在差,你就跟奚总说句话,让他高抬贵手行不行?”
宁枝忽然想到张楠从前跟她说的那些话,朱构倾轧实习生,各种变着法的要东西,给不起的就想办法磋磨,直到将人逼走。
现在,他情急之下吐出的这句“你懂的”,让宁枝瞬间没来由的有点生理反胃。
她脸色沉下来,狠狠拽了下车门,“你放开,这些解释有多少可信度,你自己心里清楚。”
说完,宁枝上车,头也不回地驶出停车场。
……
回到北江湾,别墅内安安静静,宁枝四处找了一圈,都没发现奚澜誉的身影。
正在她准备回房时,那书房的门突然从里面拉开。
奚澜誉估计刚开完会,习惯性将袖口卷了卷。
他穿一身黑色的休闲西装,可能是因为在家,他没打领带,只随意地将领口解了一颗扣子,露出他脖颈下方微凹的锁骨。
伸手时,他腕间那只名贵的百达翡丽闪了下。
他眉眼淡漠,是一种位于食物链顶端,俯视众生的漫不经心。
但那堪称冷漠的眼眸,在看到她的瞬间,微微流露出一丝情绪。
宁枝跟他目光对上,习惯性地放下包走过去,想问问朱构的事,又觉得自己会不会管太多,纠结半晌,几度欲言又止。
奚澜誉见她这样,扫她一眼,“有事?”
宁枝犹豫着开口,“朱构……是不是你……”
奚澜誉推开卧室门,将腕表摘下,随手放在门口的台子上。
他转身,凝视她,“是。”奚澜誉嗓音很冷,像掺了冰,“他去找你了?”
宁枝缓慢地点一下头,“他说,他的主任位置可能保不住,让我请你高抬贵手。”
奚澜誉闻言,垂眸看了眼宁枝,“那你怎么想?”
宁枝上前一步,两手握住他方才那只解腕表的手,低头沉思一秒,郑重抬头,“我请你不要放过他。”
她声音很轻,似在讲述自己那些经历的和未曾经历过的痛苦,“张主任之前跟我说过,朱构经常以权谋私,苛待家境一般的实习医生。可那些学生,从偏远地区一步步考到这里,付出的努力非常人所能想象,他没有资格,更不该有这样的能力轻易击溃一个年轻人的梦想。如果让他继续,还不知有多少医学生会变得跟他一样,以行医为名行自便之实。”
奚澜誉垂着的那只手,轻轻举起,碰了碰宁枝的脸,“枝枝,你很善良。所以,你把他想得还是太简单。”
宁枝发出一个尾音上扬的疑惑的“嗯”,她看着他,等他开口。
奚澜誉嗓音淡漠,“北辰要向北城附医输送精密仪器,张屹顺便查了从前的一些往来,意外发现朱构在骨科仪器那动了不少手脚。所以,他现在该担心的不是这个主任能不能继续做,而是他究竟要进去蹲几年的问题。”
宁枝很震撼,不是不知道成年人的世界有多么的藏污纳垢,也不是不知道人性之恶可以恶到什么程度。
但是,但是。
宁枝还是久久无法接受。
她握住奚澜誉的手渐渐松开,有些无力,又有些对自己能力尚且不足的无可奈何。
她忍不住叹了口气,“其实很多人都知道他品行不端,但是,但是许多人没有能力做这些。”宁枝有点迷茫,“是否我们的无力与漠视,也是另一种的纵容?”
她略微仰头。
宁枝的眼睛其实很好看,是那种南城烟雨中才能养出的不自觉的娇气,看起来雾蒙蒙的。
她就这样看着奚澜誉,迫切希望可以从他这里得到一个答案。
奚澜誉嗓音沉静,有着他一贯的八风不动,他轻轻碰了下宁枝的唇,一手托住她的脸,指腹从她的唇角擦过,带了些力道,略微向上。
他将她略微下耷的唇角抹平。
宁枝没阻止他这亲密的动作,或许是两人日渐熟悉,或者是最近接触渐多,更令人感到不自在的触碰也不是没有。
总之,习惯真的是一种很可怕的东西。
宁枝抿了下唇,发现自己的内心实则并不抗拒。
相反,她努力地,渴望地,期盼地,在等待奚澜誉给她一个回应。
她有种自己都没有意识到的,对奚澜誉下意识的无形的依赖。
奚澜誉垂眸看了她一会,他高大的身躯完全将宁枝的笼罩,从屋外照进来的夕阳将他的眼眸衬得格外的温柔,像幽静无人的海域,独独为她亮起的一盏夜灯。
两人此时面对面而站,从窗外灌入的微风,将宁枝垂顺的长发吹得轻轻摇晃,那投在地面的倒影恰如恋人间最亲密无间的相拥。
奚澜誉微微后靠,倚着窗沿,嗓音沉沉,“开心点,不要给自己这么大压力,不是有我吗?”
第36章
之后, 朱构被撤职,他的事情渐渐在院中传开,虽没有准确的版本, 但横竖不过那些原因, 大家也猜得八九不离十。
据说,他后来病急乱投医, 甚至不顾脸面找到纪斯何的面前,想通过他给宁枝施压。
这事当然没成。
等纪斯何闲聊时把这桩事当八卦告知宁枝时, 朱构已被警方带走调查一月有余。
纪斯何与他,原本行医理念就不一致,更别提, 他还胆大包天, 做了那样的手脚。
他当初自愿铤而走险, 如今便该预料到这一系列的后果。
谁都帮不了他。
从那之后,张楠升任骨科主任, 而宁枝在医院的工作则彻底恢复平静。
但这平静偶有涟漪,比如她最近就有了新的烦恼。
不知为什么,自从回家后,奚澜誉就好像失去了他惊人的伤口恢复能力,现在迟迟没进展不说, 甚至偶尔还会退步, 时不时就有渗血的迹象。
宁枝百思不得其解,按理说,她这种开小灶的护理方式,应该只会快不会慢, 不应该到今天都无法拆线。
她实在想不出个所以然,只得出一条令人发笑的结论。
——奚澜誉伤口的恢复程度跟使唤她的熟练程度成反比。
经过这些天的摧残, 宁枝现在清楚得知道奚澜誉每一条领带摆放的位置,每一件同色系睡衣的细微区别,以及他在开会时习惯喝什么茶,在阅读时喜欢点什么香……
总之,她觉得自己现在不但是奚澜誉的家庭医生,还是他专属的私人助理。
问题是,她这样辛辛苦苦,尽心尽力,他这伤口还不见好,这合理吗?
宁枝觉得,既然她这没问题,那一定是奚澜誉那里出了问题。
她给他倒了杯茶端进书房,略略皱眉,问,“奚澜誉,你最近是没有忌口吗,还是你背着我偷偷运动,然后抻到伤口了?”
奚澜誉闻言,将文件一合,瞥她一眼,语气慢条斯理,“除了洗澡睡觉,我都跟你呆在一起,我吃什么做什么你会不知道?”
哎,说的也是。
宁枝噎了下,但,她还是隐隐觉得哪里不对劲。
宁枝简直都要怀疑自己的专业能了,“那要不明天我们还是去医院再检查一下,看看是不是哪里感染,不然为什么跟你同期的病人都能拆线出院,你就迟迟没动静?”
奚澜誉看着她,先是没说话,半晌,他开口,嗓音平淡,“你很着急?还是,你觉得照顾我太麻烦?”
宁枝眨了下眼,她分明是担心他,怎么就莫名其妙被扣了顶帽子,再说,他这伤是为了救她,她怎么可能嫌麻烦。
她轻轻摇头,“不是,我只是担心一直好不了,留下什么后遗症。”
奚澜誉笃定道,“不会。再说,”他定定看着她,“不是有你吗?”
他眼神太过缱绻,嗓音低沉而温柔。
宁枝不自在地拢了下头发,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她好像有点不敢跟奚澜誉对视。
她总觉得,那眼眸里似乎多了点什么。
宁枝甩甩头,将这思绪打断。
她说,“如果没什么事的话,我先出去。”
奚澜誉“嗯”了声,低头继续看文件。
宁枝回房间呆了会,忽然听到书房门响了一声,她下意识便爬起来,看看是否有需要她帮忙的事情。
拧开门的那一瞬间,宁枝忽然意识到,她现在这反应是不是过于谄媚了。
习惯真是种可怕的东西,她现在真的好像开始“享受”给奚澜誉当助理这件事。
两人的目光对了一瞬,宁枝认命地跟在他身后。
奚澜誉单纯只处理文件时,便穿得比较随意,他今天只穿了件缎黑的睡袍,面容俊俦,走动间隐约可见他那堪与漫画相媲美的完美身材。
他腰间随意垂下的系带将他浑身衬出一种类似高岭禁.欲的气质。
宁枝不由偷偷多看他一眼。
不得不承认,无论见过多少次,她还是会为他这张脸,这具身体惊叹。
宁枝心里很清楚地明白,她根本无法简单地将奚澜誉看成一堆器官、各种组织。
他就是奚澜誉,是像冷月,像寒剑,像深海一样的奚澜誉。
……
奚澜誉有早起洗澡的习惯,宁枝之前装模作样提过一次帮他做一些力所能及的事情,比如递一递衣服,她本以为,奚澜誉这样讲究的人不会答应,没想到,他竟然很轻易地点头了。
于是,宁枝成功为自己又扩充一条生活助理的工作范围。
奚澜誉垂眸将带子解开,好神奇,他明明这么久没锻炼,但他身上的肌肉线条跟她第一次见时竟然相差无几。
这个人要不要这么可怕。
奚澜誉隐在那半开的门内,他站得懒散,看都没看,修长的手指将那带子一挑,随意地递给浴室外的宁枝。
宁枝一贯不敢瞎看,但今天,当她眼前闪过那道模糊的身影时,她脑中灵光一闪,忽然出声喊住奚澜誉,“等一下。”
奚澜誉挑下眉,站在推了一半的浴室门那,转头看向她,“有事?”
宁枝闭着眼睛点头,她把手里质地柔软的睡袍递给他,“我忽然想到个办法,可以让你的伤口好得快一点。”
奚澜誉:“嗯?”
宁枝匆忙下楼,快走出去时,她又折身回来叮嘱奚澜誉,“你不准动哦。”
说完,没等奚澜誉回应,她跟一溜烟似的小跑出去。
奚澜誉看了眼她的背影,没忍住,笑了声。
……
宁枝回来时,奚澜誉已穿戴整齐,他正倚在门框边,手里摸了根烟。
见她过来,又瞄了眼她手里拿着的东西,奚澜誉微微蹙了下眉,将那尚未点燃的烟随手扔进烟盒。
宁枝看一眼他的神色,便知他不会好好配合,她耐心解释,“你不要这副表情,我觉得你的伤口迟迟好不了,跟你每天洗两次澡也有关系,毕竟伤口刚上药没多久,就又被水给泡没了。你以后洗澡,先用保鲜膜把伤口裹起来,尽量减少水流对伤口的冲击。”
奚澜誉收了笑意,眉头深深蹙起,他似无语到极点,好半天,才压着嗓子出声,“不行。”
宁枝就知道他不会答应,她做好据理力争的准备,“这个真的挺好用的,小时候我打完疫苗不能碰水,外婆都用的这个方法,你就试一次,不行再说?”
奚澜誉还是不答应,他将门推开,转身往里走。
就在那门关上的瞬间,宁枝眼疾手快一手扒住门,一手拽了他的手腕,眼带恳求,“就一次,求你了。”
奚澜誉垂眸看了眼,她一定不知她的手有多么软,也一定不知她那双雾蒙蒙的眼睛有多么让人不忍心拒绝。
奚澜誉喉结滚了下,他似叹出一口气,深深闭了下眼睛,再看向宁枝时,他薄唇轻吐,神情一贯的淡漠。
宁枝觉得有戏,她眨了下眼睛,听到奚澜誉那无情的声音,“谁主张谁实践。”
宁枝:“……”
过了约莫五分钟,宁枝认命地从奚澜誉手上接过他的睡袍。
他去衣帽间换了身简单的家居服,上半身就这样在毫无保留地在她的眼前。
宁枝从前只见过他穿上衣服时不经意的欲盖弥彰,如今他这样坦荡,宁枝觉得有种强烈的,令人无法抵挡的视觉冲击。
她觉得自己的心脏,狠狠跳了一下。
甚至,这室内的空气似乎也突然变得稀薄,她必须很努力地,才能在奚澜誉的面前保持镇定。
但这样慌张的似乎只有她。
奚澜誉神情平淡,眉眼疏懒,他略微低垂眼眸,漫不经心地盯着她看了一眼,随后便毫无负担地张开双臂。
宁枝感觉到他喷洒在自己颈侧的呼吸,灼热而滚烫,烧得她那片肌肤好似不是自己的。
宁枝往前一步靠近时,她好似听到一声奚澜誉胸腔里溢出的若有似无的轻笑。
她刚才有多提倡这个方法,现在就有多后悔。
不就是伤口好得慢一点吗,慢就慢呗,她干嘛要多此一举,现在好了,不用照镜子,宁枝也知道自己的脸恐怕已经红得没法看了。
奚澜誉见状,淡笑声,盯着她的眼眸似笑非笑,“需要我教你从哪里开始?”
宁枝抬眼,对上他的脸,她不由咽了口口水,果断摇头,“不用。”
她动作僵硬地在奚澜誉身上比划,两人相处至今,从没有哪个时刻比得上现在。
她真是紧张得要疯掉了。
奚澜誉却偏在这时,在她几乎要灼烧的心上再添一把火,她忽然将她的手腕一捉,热气席卷,他那低沉的嗓音响在她耳畔,“从这里。”
天呐,宁枝觉得她现在的心里有一座火山,正在爆发的临界点。
她的指尖触到他的皮肤,虽冰凉,但宁枝却在一瞬感到扑面而来的热意。
不是小簇小簇的火苗,而是大把大把,能将她整个吞没的那种。
宁枝撕了一块,这动作看着更像从背后虚虚环住他的腰。
两人靠得好近好近,这姿势也暧昧到极致。
淋浴间很安静,那声“刺啦”,便显得格外的清晰。
她能感觉到,当她靠近时,两个人同时有些微乱的呼吸。
慢刀子割肉,他们其实都不太好受。
宁枝霎时觉得她这提议蠢到爆了,她心底那火山彻底喷发,她觉得此刻的自己就像一条鱼缸里的鱼,没有腮,无法呼吸,又被玻璃外的火焰炙烤,处在一种悬浮的窒息的边缘。
宁枝深深提起一口气,缓慢呼出。
她说,“算了。”
经过奚澜誉身边,宁枝不由摸了下自己的心口,那里似乎跳得格外的快,宁枝有些心不在焉,浴室内本就湿滑,她脚底踩空。
眼见就要摔了,宁枝下意识拽住身边的东西,奚澜誉也在此时伸手扶了她一把。
待她好不容易站定,有道含了点笑意的懒散嗓音从上方传来,“抱够了吗?”
并非像她们初见那样的冷漠,而是一种纵容和宠溺,那意思大概是,如果没抱够,他乐意再让她抱一会儿。
宁枝本就紧张,现在这样,她一颗心几乎要跳出来。
她嗓子眼发干,联想这两次的差别,她莫名地再一次想到上次卫浮了跟她说的那些话。
宁枝抬眸看了眼奚澜誉,却似乎被他那目光烫到,她下意识低头,不敢再看。
奚澜誉对她……
不可能吧。
这怎么可能呢?
对,一定不可能。
宁枝默默退开,她甚至没再看奚澜誉,也没再说话。
那匆忙甩上门离开的背影,颇有几分欲盖弥彰的慌乱,几近落荒而逃。
奚澜誉怀中似还有那温软的感觉,他勾了勾唇,眸色深了一瞬-
自从考进北城附医,宁枝就没有享受过一次完整的假期,不是要值班,就是科室临时有事,长此以往,她几乎失去正常的时间概念。
这直接导致,国庆来临,她多出整五天的空闲,她反而躺在家里,不知该做些什么。
奚澜誉推门而入时,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幅画面。
小姑娘穿一身简单的浅杏色睡裙,盘腿歪头靠在沙发上,柔软的长发在肩侧垂落,那肩带欲坠不坠,随着脑袋的轻点而晃晃悠悠。
这场景,实在太像等待丈夫归家,结果小妻子抵不住困意,偷偷睡着。
奚澜誉忍不住弯唇,轻笑了声。
宁枝被这笑惊醒,她下意识揉了揉眼睛,“……奚澜誉?你回来了?”
他出门时特意跟她说过,好像是公司有重要的事情,宁枝闲的无聊,索性坐在沙发上边看电视边等他,没想到,突然就来了困意。
她有些不好意思地拢了下头发。
宁枝刚刚睡醒时的嗓音软而糯,含了点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娇憨。
奚澜誉兀自捻了捻指尖,克制住自己想去拥抱她的冲动。
宁枝看了他一眼,回身将已不知讲到哪里的电视剧暂停,她站起身,那搭在身上的毛毯滑落在地,像一道逶迤的浪,不由在人的心间荡了一下。
“那你现在,准备做什么……”
宁枝很有“生活助理”的自觉,她只希望,在她的努力照料下,奚澜誉可以快点好起来。
奚澜誉闻言,垂眸挽了下袖口,他将脱下的西装外套顺手挂到门边,嗓音一贯的低沉,“不急,你先睡会,晚上陪我去参加一个晚宴。”
宁枝微微惊讶,“我吗?”
他之前倒是从未有过这种需求。
奚澜誉看向她,“嗯”了声,“要带女伴。”
哦,那怪不得。
可,宁枝不由低头看了眼自己的指尖,他这样的身份,以往参加这种场合,应该会有固定的女伴吧?
奚澜誉似看出她的想法,嗓音清淡,“以前懒得带,现在情况不同。”
屋内开了窗,那风吹起宁枝垂在身侧的长发,将她清明的思绪吹得杂乱。
现在有什么不同……
是因为她,还是因为那封合约……
宁枝感觉自己心口有块地方被扯成一团乱麻,她根本理不清楚。
想了想,宁枝还是没忍住,问,“你为什么不找别人?”
奚澜誉微微皱眉,看了她一眼。
他镜片下的目光一如既往地令人感到压迫,宁枝指尖扣了下掌心,将自己的想法说出,“我的意思是,想做你女伴的人应该不少。”
她还没说完,奚澜誉便突然凑近,他微微顿了下,俯身,低头看着她的眼睛,唇角轻勾,“你是我老婆,我不带你带谁?”
他嗓音带着股天然的懒散,尾音拖长便格外的好听,像老式留声机在宁枝的耳边缓慢旋转。
宁枝不自觉地深深吸了口气,总觉得,心里好像有个地方空了一下,又瞬间被奚澜誉的话填满。
第37章
钱江半岛, 九点半。
车窗外,受邀客人陆续进场。
宁枝坐在车内,最后一次拿出小镜子确认妆容。
奚澜誉垂眸整了下袖扣, 偏头看她, 挺散漫的语气,神情却认真, “枝枝,你会不会太紧张?”
宁枝没理他, 兀自整理了一下额边的碎发。
奚澜誉告诉她这件事时仅剩三小时,在他的思维里,三小时甚至可以休息一会再出发, 但宁枝第一次以他女伴的身份出席这种场合, 就算不为奚澜誉, 她自己也不想在这么多人面前出错丢脸。
所以,她光选裙子就选了一小时, 实在抉择不出,最后,还是奚澜誉给她拍板一件腰部镂空设计的白色鱼尾长裙。
宁枝平常多穿偏舒适的款式,极少展露自己的身材。
其实她个子高,脸蛋漂亮, 双腿修长, 身材自然是差不到哪里去,这裙子便几乎将她的优势完全展露。
曲线玲珑,凹凸有致。
奚澜誉看着她的目光微不可察地深了一下。
宁枝将镜子放进手包,微微侧身跟他的目光对上, 迟疑着说,“你应该也能看出来, 我跟钱维远的关系相当剑拔弩张,所以我虽然是他名义上的女儿,但其实并没有来过这种场合。”宁枝顿了下,咬唇,“所以一会儿,如果我有哪里做得不对的,请你多担待。”
奚澜誉盯着她看了会,蓦地轻笑,“枝枝,你未免太看轻自己。”
宁枝已懒得纠正他这称呼,反正说了他也不会听。
不过说实话,听多之后,她还真有点脱敏,她现在从一开始的脸红心跳变成如今仅仅只有一点点细微的耳热了。
宁枝捂了下耳朵,看着他,“要不你下次还是一个人来,我觉得我不太适应。”
奚澜誉闻言,伸手碰了碰她的脸,他推门下车,绕过车前,走到宁枝那侧将车门拉开,微微俯身,做一个邀请的手势。
宁枝侧身,看了眼不远处那模糊交错的灯光。
一派灯红酒绿,纸醉金迷。
宁枝屏了下呼吸,将手递给奚澜誉。
直到此刻,她才有一种奚澜誉在北城,究竟象征怎样的身份和地位的实感。
两人领证后,活动区域大多仅限于北江湾,就算同他去别的地方,也是类似山间别墅,奚家老宅这样的私人场所,并不会直面如此多审视的目光。
但现在,在这里。
宁枝一下车,便几乎被四面八方投来的或打量或好奇的目光淹没。
她握着奚澜誉的手控制不住地紧了一下。
奚澜誉安抚地捏了捏她的掌心,他垂在身侧的手自然而然地搭上宁枝的腰,宁枝在感受到那片冰凉时,微微瑟缩了一下。
这姿势,在外人看来,更像宁枝主动倚靠在奚澜誉的怀中。
奚澜誉不动声色勾下唇,搭在她腰侧的手缓缓收紧,他的大拇指指腹不经意地划过宁枝后侧的腰.窝。
宁枝下意识想躲,被奚澜誉略使了些力道,重新按回他怀里。
他掌着宁枝的腰,走动的间隙,他微微俯身,用两人才能听到的低沉嗓音,回答宁枝方才的担忧。
“纠正你两件事。”
“一、这些场合你以后会常来,总有适应的一天。”
“二、有我在,不用怕,想做什么就做,随意点。”
宁枝不禁仰头看了他一眼。
从她这个角度,可以看到奚澜誉线条堪称利落的侧脸,那浮华映照下,他清冷出尘的面容看着与这名利场分外的格格不入。
但多么奇怪,分明最不屑涉足的那个人却拥有着搅动这一池资本的绝对能力。
……
宁枝从小到大走过许多路,但从没有哪一段路,让她觉得有今天这样漫长。
他们刚进门,便有人端着酒杯找奚澜誉攀谈。
这种应酬交际的场合,谈话总得找个切入点,宁枝很不幸地被选中。
“奚总。”那人笑了笑,“您身边这位是?”
奚澜誉轻轻揽着她的腰,闻言,略垂眸看了眼宁枝,嗓音低沉而温柔,“我太太。”
那人似有点惊讶,转过头又仔细打量宁枝一眼,笑问,“怎么没听说,奚总莫不是不舍得将佳人带出来吧?”
奚澜誉勾唇,“没,改日喜宴,一定请你。”
几番交谈试探,那人放下心来。
原来奚澜誉是先领证还没办婚礼,并非因他上回与北辰竞标,而由此开罪了他。
满屋衣香鬓影,觥筹交错。
各人与各人的交谈,话里藏话,刀里藏刀。
宁枝微微后靠,几乎倚在奚澜誉的怀里,她拿着酒杯的手无意识摩挲了一下。
这些生意上的往来与她无关,她也不关心。
她在意的是,好像从今晚开始,这里的所有人都会知道她与奚澜誉的关系。
在这之前,他们其实更接近于隐婚,要不是医院那次实在万不得已,宁枝肯定不会主动披露这层关系。
她一直以为,奚澜誉也是这样的想法。
所以,当他提出要她做他的女伴时,宁枝认为自己只会是奚澜誉口中的一时兴起。
或者,顶多是有些利益关系的合作对象。
但她根本没想到……
奚澜誉会这样坦然。
宁枝低头,佯装淡定地抿了一口酒。
她忽然有一种感觉。
在他们之间,从那晚在停车场开始,有些东西似乎就慢慢地不一样了。
可是……
宁枝尚未想出结果,便听到郑一满雀跃的声音,“枝枝!奚总!”
谢天谢地,她的救星来了。
宁枝火速从方才的情绪抽离,看向郑一满,“满满?”
郑一满见状,本想上前挽住宁枝的手臂,但奚澜誉这么强的气场,她又有点怵。
想了想,她看向奚澜誉,说,“奚总,可不可以把您老婆借我一会儿?”
“您都不知道,我最近根本约不到她,要么说要在家照顾您,要么就是担心您找她有什么事,我都约了一个多月了,我感觉啊,再这么下去,您在枝枝心里的份量迟早比我这个闺蜜都重!”
不知郑一满的哪句话取悦到奚澜誉,他将手松开,低头看了眼宁枝,嗓音清润,“去吧。”
郑一满“哎”了声,拉着宁枝离开的间隙,她似想起什么,突然转身,“对了,奚总,我上次跟您秘书约时间来着,但是没约到,您看看什么时候有空,我想跟您聊一下画廊之后的商业计划。”
奚澜誉微抬下颌,指了指不远处的张屹,“跟他约的?”
郑一满摇头,“不是他,好像是个更年轻一点的。”
奚澜誉“嗯”了声,“下次找他,张屹会单独安排。”
……
休息区。
郑一满将酒杯搁在桌上,托腮看着宁枝,“枝枝,你知不知道,奚总刚刚这行为是什么?”
宁枝皱下眉,“你不是说过吗,汇报画廊以后的……”
“错!”宁枝还没说完,便被郑一满斩钉截铁地打断,“你只看到了表面。奚总刚刚的举动,实则是看在你的面子上,给我行方面。”
宁枝“啊”了声,“有吗?奚澜誉是商人,我觉得主要是因为你的画廊在盈利吧?”
郑一满眯了眼,笃定摇头,“我这画廊在北辰面前完全就是小打小闹,奚澜誉会看上我这点利润?”她凑近宁枝,问,“你还记不记得,当初我光是见奚澜誉一面,就需要托不知多少层关系,可是现在呢?”
宁枝指尖扣了下掌心,“可能是你……”
郑一满是个急性子,她轻轻撞了下宁枝的肩,“我跟你讲,就是不可能,凭我多年谈恋爱的经验,奚澜誉十有八九喜欢你。”
宁枝还是有点犹豫,她不敢去深究这些不切实际的想法。
郑一满看了眼这间会客厅,说,“说实话,我之前只是有点感觉,但我现在差不多可以肯定。”
“奚澜誉在你之前,从来没公开带过任何一位女伴。其实吧,这种场合他这些年基本都不怎么来了。”
宁枝微微皱眉,“为什么?”
郑一满抿了口酒,“这些晚宴就是名字好听,说到底,就是变相的谈生意,北辰那种档次,根本不需要在这里进行利益交换。”
宁枝“哦”了声。
郑一满忽然凑近,她盯着宁枝的眼睛,“枝枝,但是他今天带你来了哎,你知道吗,这其实是他在带你露露脸,告诉圈子里这些人,你是他罩着的。诶,你这么聪明,不要告诉我,你一点都没感觉到他对你很不同哦。”
宁枝莫名被郑一满这语气搞得有点紧张。
但,她心里的那一团乱麻好像渐渐理出了一点头绪。
她默了片刻,底气不太足地说,“可是,他从来都没讲过啊。”
郑一满点点宁枝的脑袋,“哎呀,我真服啦。我做个假设,如果他现在告诉你,他喜欢你,你会怎么办?”
宁枝微微往后靠,当身体贴上沙发,她才开口,嗓音很轻,有种不自觉的迷茫,“满满,我妈妈的事你知道的。我对感情可能……不太积极……坦白说,如果他真的喜欢我……我也不知道……大概,会想自己躲起来再想一想吧……”
郑一满两手一拍,“这不就得了,就你这缩头的小王八样,人家也不敢跟你打直球啊。”
宁枝被郑一满这比方弄得哭笑不得,“你这都什么跟什么啊。”
郑一满讲话的间隙,目光一瞥,好像看到什么熟人,她起身要走,拍了拍宁枝,最后说,“反正你好好想想吧。奚澜誉跟钱维远一个天上一个地下,我觉得你没必要因为他,而错过奚澜誉这种极品。反正他对你吧,明眼人都能看出,是真不赖。”
“枝枝,”郑一满站在她面前,看着她说,“一个男人爱不爱你,不管他说没说,他在行动上一定骗不了人。”
……
郑一满离开没多久,宁枝坐了会,觉得有点无聊。
她正准备出去透会气,刚站起身,便看到那硕大的落地窗前,端着酒杯看向她的奚澜誉。
男人模样是万中挑一的好,就算在这样的场合,他也丝毫不逊色于场内的任何一位贵公子。
更别提,他那周身散发出一种对名利毫不在乎的淡漠气质。
宁枝鬼使神差朝他走过去。
靠近的一霎,宁枝感觉他那一贯没什么情绪的眼里似乎涌上点微不可察的涟漪。
而这涟漪,刹那在她的心中掀起一阵风浪。
奚澜誉一手端着酒杯晃了晃,一手熟稔地揽过她的腰,他微微用了点力,宁枝被他强势地按在身边。
他喝过酒,呼吸灼热,几乎抵在宁枝脖颈边,他低低笑了声,被酒液浸润过的嗓音,喑哑而蛊惑。
“枝枝,有没有告诉过你。”
“你今天真的好漂亮。”
第38章
宁枝鼻尖嗅到一股酒液混合雪松的清冽, 她不觉透过那窗,望见悬在天边的一轮幽月。
孤寂清冷,却又明亮而慈悲。
这简直像极奚澜誉。
两人身处宴会厅拐角, 在厚重窗帘的掩映下, 音乐声朦朦胧胧传过来。
奚澜誉的身躯几乎全部罩住她的,宁枝微微偏头, 看见玻璃窗中那几近缠绵的姿势。
他嗓音低哑缱绻,扣在她腰间的那只手不轻不重地揉了一下。
宁枝霎时浑身紧绷, 呼吸也漏掉。
在人声鼎沸中,感受到一种类似于偷.情.的禁.忌感。
宁枝伸手,抵在奚澜誉身前, 轻轻推了一下, 她别在耳后的发落下, 恰好撩在奚澜誉心口的位置。
虽是无意,却最是勾人。
宁枝闷头, 指尖无意识抓着奚澜誉的衬衫下摆,小声说:“你说什么,我没听见。”
奚澜誉垂眸看她一眼。
认识至今,他见过她的许多种模样,冷淡疏离的, 随性简单的, 偶尔俏皮的,但唯独没见过,今晚这样清纯中透着妩媚的。
那绸缎般的黑发,发尾微微打着卷儿, 再配上她那白皙无辜的面容,让人生出保护欲的同时, 又控制不住地衍生出攀折的堕望。
奚澜誉喉结滚了下,他看向她的目光愈深,嗓音沉沉,“我说,累不累,先回家?”
宁枝不动声色松了口气。
坦白讲,确实挺累的。
可能是奚澜誉第一次带女伴的关系,宁枝无论走到哪里,都能感受到那四方八风投来的探究的目光。
尽管她做过心理建设,并不是不在意,但当她真的身处在这样的环境中,且将近三个小时,她还是觉得自己现在心理的疲惫程度堪比值了个大夜班。
宁枝看着奚澜誉,淡声问,“可以先走吗?会不会影响到你?”
奚澜誉笑了声,“不会,随时都可以。”
经过今晚,尤其是郑一满跟她讲过那番话后,宁枝心里便处于一种既清晰又杂乱的矛盾状态,她有点自我逃避似的,根本不敢直视奚澜誉那意味不明的目光。
见他说可以,宁枝便垂头拿包,不发一言,默默跟在奚澜誉身后。
额前突然撞上一抹微凉。
宁枝抬头,对上奚澜誉守株待兔的眼眸。
他捉了她的腕,轻松地握在掌心,嗓音柔和,“路都不看?”
宁枝怔了下。
奚澜誉今晚,好似格外的不同。
讲话温柔,有足够耐心,眉眼噙一丝若有似无的笑意。
手腕处酸酸麻麻,宁枝微微挣了下,却没有挣开,反被奚澜誉捏了捏,握得更紧。
他回身,理所当然的语气,近乎无奈地提醒她,“枝枝,配合一点。”
他们还在大家的视线所及范围内,而奚澜誉今晚给宁枝认证的身份是他的新婚妻子,两人如果在此刻表现得貌合神离,难免会引人非议。
宁枝默了默,便没再挣扎,任由奚澜誉牵着她。
其实,这并非他们第一次这样亲密地以掌心触碰彼此柔软敏感的地带,但,这却是宁枝首次,认认真真地感受……
感受奚澜誉带给她的一系列堪称头一遭的身体反应。
他的手掌很大,骨节分明,很有力量感,扣住宁枝时,她可以感受到荷尔蒙炸裂的微糙的男性气息。
宁枝想,这大概是他常年运动,在身体上留下的痕迹。
她近乎不止一次感叹,这样冰冷的人,他的掌心却是温热的。
今夜晚风微凉,吹在人身上,卷起一阵细小的战栗,然而这恰到好处的温,却莫名地,在这样的时刻,让宁枝感到一阵暖意。
启开车门前,宁枝不由抬头去看。
幽蓝浓稠如油画般的暗夜,繁星点缀,那簇拥着的月,似也笼上一层阴霾,好像就跟墨色的天一样,染上那抹让人难以忘怀的深蓝。
宁枝不由看向两人交握的手腕,月光透过云层,混着路边昏黄的灯光,将奚澜誉,将她,将他们,都晕上一层又暧昧又朦胧的色彩。
……
回到北江湾,宁枝宛如打过一场抗日持久的战役,她扔了包,甚至疲惫到连上楼的力气都没有,直接卸下力气,后靠在沙发上深呼吸。
奚澜誉看她一眼,习惯性脱下外套,拽了拽领带,微微躬身,坐在宁枝身旁。
两人都喝过酒,不经意凑近时,可以闻见彼此呼吸间那浅淡的气息,有种间接交换空气的感觉。
约莫五分钟,奚澜誉刚从那银质烟盒里随手摸了根烟。
宁枝突然想到什么,略微侧身,看向奚澜誉,“对了,你给我看一下你的伤口,如果能拆线的话,明天我陪你去医院,后天我得回趟南城,等再回来,估计就得是国庆后了。”
奚澜誉闻言没动,眼带询问,盯了她一眼。
宁枝犹豫一秒,心中天人交战,最终还是决定老实回答,“是这样的,就是外婆已经决定要在北城养老,那南城的那间老房子其实我们祖孙俩都用不上,与其空置落灰,不如卖给有需要的人。”
室内静默一霎。
奚澜誉隔着镜片望着她的眼眸微微眯了下,宁枝还以为他是有什么看法。
结果,是奚澜誉起身,挽了挽衣袖,挺随意地说,“那我们明天上午看望外婆,下午拆线,后天我跟你一起回去。”
宁枝略有些惊讶地“啊”了声,“……为什么?”
脑中莫名想到,郑一满说的那句,如果一个男人真的爱你,那他就算嘴上不说,他的行动也不会骗人。
宁枝抿下唇,这是否就是现代人在爱中追求的“事事有回应”呢?
她莫名不敢看奚澜誉,宁枝垂着头,视线内是那杯奚澜誉顺手为她倒的水。
水温恰好,一半热一半凉。
也不知他是怎么知道,她爱兑这种温度的水喝。
宁枝端起掩饰似的喝了一口,没喝到,当她还是假装咽了一口。
与此同时,奚澜誉淡漠的声音在她的头顶响起。
他解释,“顺路,北辰在南城的子公司刚落成不足三月,我去视察。”
宁枝眉眼下耷,缓慢地“哦”了声。
子公司这事她好像偶然间听谁说过,所以真的只是她想多了。
说不上来是什么情绪,好像应该松一口气,但不知怎的,又有股坠坠的类似于的失落一样的心情?
宁枝瞬间有点心不在焉,端过那杯水,就准备绕开奚澜誉上楼。
然而,也不知是她今天真的有点累,脑袋昏昏沉沉,还是她没注意脚下。总之,当她路过奚澜誉身边时,不知什么磕了她一下,她没站稳,连带着手上那杯水霎时倾倒。
——将两人都泼了个满怀。
宁枝站在原地错愕一秒,待反应过来,她迅速将杯子搁到桌上,抽了纸巾,弯腰去擦奚澜誉那被她泼得湿透的西裤。
她语气有些仓惶,“对不起,我真的不是故意的。”
奚澜誉两指抵额,似笑了声,“这个位置,要是有意,我真该怀疑你对我图谋不轨。”
宁枝听完,抿了下唇,愈发的焦灼,“不会。”
宁枝说完,奚澜誉眉眼一刹冷淡下来,没再说话。
宁枝顾不上他,她此刻心里很急,这直接表现在,她手下动作加快,只想赶紧逃离这令她觉得窒息的事故现场。
两人的呼吸都因这意外而缓缓地加快,放缓,错乱,融合……
宁枝闻见她自己身上偶尔散发出的白茶的气息,无声无息地混合奚澜誉那标志性的雪松木质香。
她很不自在,在她那柔若无骨的手下的奚澜誉亦不会好受。
某个瞬间,他沉沉呼出一声,一种压抑的,几近于嗓子眼溢出的低.喘。
宁枝觉得仿佛过去一个世纪,然而实则却不足一分钟。
她头一次体会到,什么叫做每一秒都让人难捱。
奚澜誉深深闭眼,突然捉了她的手,掀眸看向她。
宁枝微微一颤,被他那眼中瞬间涌动的谷欠念吓到。
大学时,她曾读过一本小说。
宁枝此时莫名在脑中浮现那本小说的书封。
「令禁欲者沉沦,拉高岭之花下神坛,让佛子破戒。」
那时,她只不过随手一翻。
然而多年后,这段话却近乎宿命般的契合当下的场景。
奚澜誉浑身的淡漠、理智、斯文,好似在此刻,在当下,在这一分钟,彻底崩坏。
他甚至都没动,只维持着那样后靠沙发,双.腿.因宁枝的动作而微微打开的姿势。
伸手微微一勾,宁枝那本就纤细的手腕便被他捉在掌心,他用了点力,宁枝便一手撑在沙发那侧,一手被他控住。
奚澜誉勾了下唇,嗓音似被砂纸滚过,带着浓浓的颗粒感,“枝枝,我是个正常男人,不是柳下惠。”
他那目光瞥了她身前,另只手随手捞过沙发上的毛毯,盖在那宁枝未曾察觉亦被打湿的锁骨下方。
奚澜誉目光灼灼,看着她,宁枝清晰看到,他额角青筋跳了下,神情克制而隐忍,“你这样,很容易出事。”
大家都是成年人,没吃过猪肉也见过猪跑。
宁枝几乎一听便懂,她那脸迅速发热发烫,连带着耳垂也泛红。
她捻了捻指尖,那里似乎还有方才,那一瞬被硌到的有形的触感。
有些领悟后知后觉到来。
令人脸红心跳,让这室内的气息都变得愈加的暧昧。
她呼吸错乱,奚澜誉亦如此。
成年男女,昏暗客厅,水声,喘.息.,凌乱,无措,升温。
啊,真是要让人疯掉了。
宁枝拢紧奚澜誉抛给她的那条毛毯,两手捂住脸,闷声闷气,说了声“对不起”,逃也似的跑上楼。
……
等她回到房内,听到对面卧室,那隐隐约约响起的经久不息的水流,宁枝才将毛毯拿开,看了眼镜中的自己。
她双颊绯红,简直能滴血似的,妆容倒是丝毫没乱,甚至越发服帖,有越夜越美丽的趋势。
只是……
宁枝瞳孔微张,紧咬下唇,懊恼地几乎要哭出来。
她今天穿的是白色长裙,因此她在里面配套的自然也是浅色系的bra,若是正常情况,别人肯定看不出。
但现在裙子潮湿,那内里的风光便现出轮廓,颇有点欲拒还迎的味道。
宁枝懊恼地一边背过身解拉链,一边自暴自弃地安慰自己,反正她也看到了他的,这桩买卖应该也算不得亏……吧?
然而像是这样想,当宁枝洗过澡躺到床上,她还是翻来覆去,久久无法释怀。
丢人,真是太丢人了。
宁枝默默将脸埋进被子里。
她跟奚澜誉这次,还真是彼此彼此,礼尚往来-
第二天一早,宁枝没睡好,顶着个黑眼圈下楼。
而奚澜誉则已穿戴完毕,恢复成那副清润贵公子的模样,坐在餐桌前享用早餐。
他神情平淡,似乎昨晚只是宁枝的幻觉。
但宁枝却无法像他那样淡定,她只要看到他,那昨晚的记忆便再一次将她鞭尸。
她选择离开,迅速背过身,佯装淡定上楼。
宁枝在楼上又磨磨蹭蹭约莫一小时,她猜测,奚澜誉这个点应当已在书房办公。
然而,当她自信满满推开门,小心探出头时,一眼便见到楼下沙发旁正拿着iPad看向他的奚澜誉。
他目光似笑非笑,唇角微微上挑。
宁枝痛苦地咬下唇,转身又缩回屋内,将门果断“啪”一声甩上。
怎么办,还是觉得很丢人。
宁枝正纠结该不该就这样自我放弃地出去,那手机嗡了声,她点开,发现是奚澜誉发给她的语音消息。
他嗓音散漫,尾音习惯性地拉长,莫名给人一种败类感。
宁枝甚至可以想见,他讲这话时,眉眼那疏懒的姿态。
「奚澜誉:被看的是我,你躲什么?」
第39章
宁枝本就不算平静的内心, 再次因为这句话而掀起惊涛骇浪。
直到她慢吞吞下楼,看过外婆,又陪奚澜誉拆完线, 坐上去南城的车, 她还是没从这股令人可以扣出另一栋北江湾别墅的尴尬中回过神来。
奚澜誉偏头,似笑非笑盯住她, 看了一眼。
他刚准备说话,宁枝撇了下嘴, 迅速告饶,“拜托你不要再提那件事,不然我真的会很想从这跳下去。”
奚澜誉闻言, 伸手抵额, 似没忍住, 他垂在身侧的那只手抬起,轻轻碰了下宁枝的脸, 是蜻蜓点水的一下。
待宁枝反应过来,便只听到,身旁的那一声低沉的轻笑。
宁枝瞬间有点想哭,她哭丧着看他,嗓音有点微不可察的娇, “……求你了, 你最好也不要笑。”
这话说完,奚澜誉垂在身侧那只手捻了捻,看向她的目光愈深,“知道我在想什么?”
宁枝:“什么?”
左脸突然被捏了一下。
奚澜誉附在她耳边, 语气酥酥,让人心里漏掉一拍, 浑身止不住的有点发软。
他说:“在想,枝枝怎么这么可爱。”
这并非疑问句,而是切切实实的肯定句。
宁枝脸颊发烫,她伸手扇了扇,悄悄朝他看过去。
奚澜誉一手搭在窗沿上,坐得懒散而随意,后靠座椅,双腿微微打开,眼角眉梢罕见地染了点笑意。
像春日来临,万物复苏,坚冰消融,涟漪荡漾。
他今天穿得很正式,质地柔软的衬衫外搭一件裁剪良好的灰色贴身马甲,衬得他那劲瘦的腰身愈发的明显。
而马甲外,是一件同色系的西装外套,那领带一丝不苟,没有塞进去,被他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地抽了出来。
这灰色本就显他矜贵斯文,而配上这略带狷狂气质的戴法,奚澜誉整个人看起来便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败类感。
宁枝不由再多看他一眼。
以前倒也并非不知他生得好,五官完美,线条利落,气质冷冽,宛如高山深雪,不可亵玩。
但不知为何,她现在看他,总能在那冷冽中品出狷介,在疏离中品出热望,就好像,她已踏入他灵魂的边缘,而非短暂的徘徊。
……
宁枝回南城,除开外婆,便没什么人知道。
甚至连郑一满她都没说,其实倒也并非特意瞒着,只是这种告别的时刻,宁枝更习惯自己一个人去承受。
车辆行驶的速度很平稳,南城与北城,听着一南一北,实则不过三五小时车程,眯一会儿就到了。
然而,宁枝今天毫无睡意,她将脸贴着车窗往外看,似乎越靠近南城,她心中那不舍的情绪便渐渐满溢。
有那么一个瞬间,宁枝觉得,不卖算了,反正她现在也不缺这点钱。
可当她冒出这个想法,她便莫名想到,昨天外婆握着她的手,意味深长说的那三个字。
向前看。
别回头。
是否成长意味着割舍,是否向前意味着摒弃?
宁枝无法寻求出一个答案。
她看着窗外倒退的风景,眼眸渐渐低垂。
从来都清楚,在她跟外婆之间,她分明才是更无法释怀的那一个。
宁枝轻轻闭了下眼睛,默念,向前看,一定要向前看。
车窗忽被揿开一条缝,微风卷着南城的气息,灌进车内这方狭小的空间。
宁枝回头,跟奚澜誉的目光对上。
他们离得太近,宁枝头发又长,那乌发被风吹得直往他掌心窜。
奚澜誉扶了下镜框,看向她的目光称得上柔和,然而当他开口,宁枝却微微吸了口凉气。
他似不经意的问:“不舍得?”
宁枝掌心蜷了下,这个人实在太过聪明。
任何时刻,在任何人的面前,他似乎都有洞悉一切的能力。
宁枝摇头,“没有。”
她嗓音轻轻软软,有种缥缈似雾的感觉。
奚澜誉看着她的脸,目光审视,“那为什么一副要哭的表情?”
不知怎的,在此刻,在他的面前,宁枝倾诉的欲望十分强烈,“其实我无法分辨这种情感是不是不舍。就是觉得,外婆在那住了大半辈子,而妈妈几乎一生的时光都是在那度过的,可现在突然一下子,这间房子以后就不会属于我们,我以后路过甚至连踏进去的资格都没有,就……突然觉得有点伤感。”
她其实有点迷茫,但跟奚澜誉说完,她觉得自己好受许多,反而笑了下,开起自己的玩笑,“其实我觉得我就是矫情,说起来不舍得,但我也没真的回去过几趟。还是卖了吧,卖了这念想就断了。反正……”宁枝顿了下,低头,声音轻到几乎听不清,“妈妈也走很多年了。”
奚澜誉微微摩挲了下手心里她的头发,她似乎用的是清淡的白茶香的洗发露,安安静静,自成味道。
就像她此刻,肩背瘦削,神情落寞,却还要强撑着,自我安慰。
奚澜誉安抚似的握了下她的手,旋即松开,嗓音微哑,一贯的低沉,令人心安,“我做投资,有个习惯。”
宁枝“嗯”了声,等他开口。
奚澜誉看着她,“所有的决定,冷却二十四小时再确定。”
宁枝张了张嘴,想说点什么,最终却还是放弃。
她知道,奚澜誉是想告诉她,无论这房是贵还是便宜,无论外婆想不想卖,在她这里,这房子的价值就是她赋予的。
她应该再想一想,别做会让自己日后后悔的事情。
宁枝心中略有震颤,再看过去时,奚澜誉已收回目光,双手交握,肩背放松,倚在座椅上闭目养神。
现在刚好是南城的中午,日光从窗外倾泻,笼罩奚澜誉微阖的眼眸。
他气质其实偏清寂,看着便不易亲近,然而这束光,将他身上的这层感觉淡去。
宁枝不由伸手,她分不清,自己只为触碰那光,还是为那光后神情有一瞬温柔错觉的奚澜誉。
……
路上堵车,两人到南城时已过了饭点。
按理说,奚澜誉多次帮忙,宁枝怎么着也该尽一下地主之谊,但他昨天刚拆线,眼下其实还在忌口期,吃不了什么。
何况,他口味那么挑剔,宁枝真怕自己推荐的那些苍蝇小馆,不光入不了他的眼,还会被他要求以后也少吃。
毕竟,上次的榴莲加螺蛳粉事故过后,宁枝就没在他面前吃过任何一次带味道的垃圾食品。
犹豫再三,宁枝试探着问,“你饿吗?”
奚澜誉挽了挽袖口,偏头看了她一眼,淡声吩咐司机,“找个地方吃饭。”
宁枝微微松了口气,还好,没让她推荐。
南城其实是著名的旅游城市,景点多吃的也多,但南城地道的本地菜却几乎都是跟奚澜誉口味反着来的。
要么味道刺鼻,要么部位奇怪。
宁枝几乎可以想见,奚澜誉那微微皱眉,掩不住嫌弃的微表情。
深秋的南城,最美的就是道路两旁那郁郁葱葱的梧桐树。
宁枝坐在车内,透过窗,忍不住去看这座她生活多年的城市。
一花一草,一树一木,白墙黑瓦,承载千年光阴的古建筑……
车辆驶过拐角,宁枝觉得越来越熟悉,直到看到那几乎刻在记忆里的校门,宁枝忍不住趴在窗上,跟奚澜誉说,“这是我以前的高中。”
奚澜誉顺着她的方向,侧身看过去。
古朴的百年老校,透着被岁月洗礼过的厚重。
整个校区隐在闹市的绿荫中,颇有几分闹中取静的意味。
他看眼她的神情,“下去看看?”
宁枝眨了下眼,点头又摇头,“其实也不用特地去,这里还是挺难停车的。不过我记得这附近有家小馆子很好吃,以前妈妈经常带我去,我想去看看还在不在了。”
奚澜誉闻言吩咐司机,“找个地方停车。”
说完,他侧身跟宁枝的目光对上,莫名笑了声,“想去就去,这拧巴劲儿到底跟谁学的。”
……
南城最好吃的,其实并非那些人均几千的西餐厅,而是这些大隐隐于市的苍蝇馆子。
老南城人并不讲究,只要吃得痛快,凭它干不干净,下回照样还来。
当然,能长长久久做下去的小馆子自然有自己的两把刷子,且这卫生上,基本还算过关。
不然,人人吃一顿,回去上吐下泻,那还得了。
宁枝领着奚澜誉七拐八拐,越走越偏,最终停在一间类似农家小院的小屋子前。
宁枝在毕业后来过一趟,那老板竟还认得她,笑着说:“小姑娘,又来了。”
宁枝笑了,“您记性真好。”
那老板笑了笑,“长这么俊的小姑娘,哪忘得掉。要不是我看你这不像本地常呆的,当时倒真想把你说给我儿子。我们家老房子拆迁了呀,你嫁过来日子肯定好过!”
宁枝笑说,“我可不会因为您夸我,结账时就多给您几十。”
“害。”老板摆摆手,“我还差你这几十块,讲真的,小姑娘谈对象了没,我儿子今年博士,南城大学,条件可以的咯。”
话一说完,两人都觉得周边空气冷了几分。
宁枝其实也有点招架不来,这做生意的老板各个都热情地要命。
她悄悄看一眼奚澜誉的脸色,往后退一步,挽了他的手臂,决心再用一用奚澜誉这挡箭牌,她笑着跟老板介绍,语气熟稔而自然,毕竟已讲过无数次了,“我都结婚啦,这是我老公。”
那老板看一眼奚澜誉,便知这人身份估计不简单。
那穿着,那打扮,哪是自己儿子那愣头青能比的。
但这种店的老板,看似粗犷,实则颇有几分脾气,再说,开在这地段,他什么人没见过。
老板倒也不怵,摆摆手,似真的很惋惜,“罢了罢了,缘分这东西,求不来。”
又闲聊几句,宁枝按照自己的喜好,点了几样菜,她点完后,小声问奚澜誉,“你有想吃的吗?”
果不其然,奚澜誉轻微摇下头,摸了根烟,“看你。”
说完,他大踏步向外。
这间小院子处处透露着简朴,正在滴水的水龙头,有些破旧的门面,墙角碎成几块的砖瓦,野性难驯的小黄狗……
宁枝看了眼站在院中的奚澜誉,不知怎的,他竟觉得光是他在那,便瞬间有种蓬荜生辉的感觉。
奚澜誉松了松领带,微拢手掌,打火机砂轮轻擦了一声,他腰背略弓,深深吸了一口。
南城风大,奚澜誉口中那烟雾方吐出,便被风吹得四散,看不太真切。
某个瞬间,宁枝觉得他那目光,与自己对上一瞬。
她忽然有种感觉,奚澜誉此刻,真的颇有几分纡尊降贵,甘愿陪爱人踏入红尘,沾染一身独属于他的烟火气。
……
宁枝觉得奚澜誉肯过来,就已经算作很给她面子了,要是再让他坐在这不知沾了多少油渍的桌子边,她自己都觉得有点不好意思。
想了想,她还是让老板给他打包了。
老板很惋惜,“这得现吃才香,你这打包回去,简直是坏我的招牌。”
宁枝笑了笑,任由老板发牢骚。
她刚拎着打包好的菜品出来,就发现奚澜誉站在门外。
奚澜誉扫了她一眼,自然而然地伸手,要去接她手上拎着的袋子。
其实真的还挺重的。
宁枝也没客气,将另一只手上的也一并递给他。
奚澜誉一手便可以轻松地提过去,他没挽袖子,宁枝只看到他那双骨节分明的手背上凸起的根根青筋。
真的有种陷入俗世的感觉。
她不由看了眼奚澜誉身上,那看着便十分昂贵的西装,视线下垂,又扫了眼他手里这一堆加起来才一百多的家常菜。
宁枝想了想,跟在他身后提醒,“你小心点,油挺多的。”
奚澜誉闻言,微微皱眉,抵不住嫌弃,又扔不掉,沉默半晌,咬了根烟,手臂往外挪了一点。
宁枝唇角忍不住弯了弯,抑制住自己想笑的冲动。
……
两人路过拐角,身后忽然有个男人追上来,“……宁枝?”
宁枝下意识停下脚步看过去,奚澜誉站在原地,不耐烦地扫了那男人一眼。
宁枝在脑中搜索一圈,好像不记得在哪里见过他,她警惕地往后退了一步,靠近奚澜誉,“请问你是?”
那人似乎有点受伤又失落,不过一会后,他又笑起来,“天哪,真的是你。你不记得我了吗,哎,不记得也正常,我那时候转学转得早,不知道你还记不记得,我以前送过你一本书,就是转学的时候,我给全班人都送了的。”他不好意思地挠了下头,神情有点隐隐的期待,“不知道说这个,你会不会想起来?”
宁枝“啊”了声,原来他就是那个送了全班同学书,只为跟她表白的男孩子。
宁枝假装想了下,迟疑地摇头,“好像有一点。”
“那你……翻过吗?”
宁枝礼貌地笑了下,“抱歉啊,我后来搬家,可能还没来得及看。”
那人说:“没关系没关系,那我重新自我介绍一下,我叫孙轩。对了,明天有同学聚会,我组织的,你到时候也一起来吧,王老师之前还跟我念叨说,不知道你毕业去做什么了,她还挺挂念你的。”
宁枝拒绝的话还没说出口,那人已将微信二维码递了出来,“那我们加个微信,我一会儿把地址发你?”
诶,这人怎么跟那老板有的一拼,这也太自来熟了……
宁枝纠结半晌,不知该不该扫,奚澜誉忽然跃过她的肩,“滴”的一声将这人的微信给扫了。
宁枝不由回身看了他一眼。
奚澜誉深深蹙着眉,似乎耐心耗尽,因而看起来,那浑身的气场便格外的强。
他讲话也言简意赅,嗓音极冷,只看着宁枝,没施舍给面前的人一个眼神。
“我老婆手机没带,我帮她扫。”
第40章
南城小巷绿荫遮蔽, 一眼望去,好似没有尽头。
宁枝默默跟在奚澜誉身后。
她不禁偷偷去看他,从这个角度, 他的身姿好像更加挺拔, 但肩背是放松的状态。
他一手夹烟,一手拎着她要的那些东西。
两个人的影子在地上拉得很长、很长, 宁枝悄悄踩了一下,闻见被风送来的烟草和雪松, 混合食物的香气。
好像……是生活的味道。
房子还没决定卖不卖,晚上自然还是住那里。
奚澜誉没提他要单独住,宁枝便默认他还是当初那间房。
回到家, 宁枝想将他提了一路的东西接过来。
奚澜誉没让, 他一手举高, 避开她,去厨房找了碗碟, 依次将打包盒里的那些红油油的东西倒进去。
他的嫌弃不加掩饰,眉头深深蹙着,在将那些碗碟端上桌后,他返回厨房洗了三遍手,抽了一支烟。
宁枝没忍住, 笑出声, “你要不要这么讲究?”
奚澜誉看眼她,指尖捻了捻,没说话。
老式厨房的灶台还没奚澜誉的腿长,他将窗推开, 就倚在那窗边抽烟,微风将烟雾一阵一阵地送出去。
他神情淡漠, 没什么情绪,就好像,刚刚在小巷里,他替她解围,也不过只是他的一时兴起。
宁枝咬下唇,想了想,将筷子搁下,她微微仰头,笑着问,“真不吃?这家店可有名了,我小时候排队都得排好久。”
说完,宁枝见奚澜誉还是没动静,她莫名生出一股勇气,去拽他的手,将他往餐桌带,“我还特意给你点了道清淡的,你勉为其难,尝一口?”
她其实没用什么力,但奚澜誉竟真的掐了烟,跟着她过来。
宁枝说,“吃饭吃的就是一个氛围,我在这吃,你往那一杵,多没意思。”
她其实早就看出来,奚澜誉这人对口腹之欲实在没什么追求,每日吃得寡淡无味不说,那动筷子的次数也几乎少得可怜。
宁枝都不知道,他是怎么活到今天,还长得这样好的。
她说完,跟奚澜誉低垂的目光对上,宁枝下意识眨了下眼。
这是她紧张时喜欢做的小动作。
奚澜誉微不可察地挑下眉,他整了整衬衫,懒懒散散坐下,给自己盛了碗开胃汤,有一搭没一搭的喝两口。
宁枝一边吃饭,一边用余光偷偷看他。
怎么会有人连吃饭都这样好看。
拿勺子的手骨节分明,动作慢条斯理,低垂眼眸时,那浓长的眼睫便格外明显。
宁枝恍然间有种错觉,他们面前这些普通的家常菜,倒真让奚澜誉吃出一种私人餐厅的高级感。
她不觉端正仪态,又多夹几筷子。
不过,宁枝是那种典型的想吃一头牛,但真的开吃,胃里却连一巴掌牛肉都装不下的人,她稍微吃了一点,就觉得胃里撑得慌。
等到实在是吃不下了,宁枝又起身给自己舀了勺汤,顺一顺。
其实那老板说得没错,打包的菜确实没有现吃的好吃。
但……
宁枝想,或许只是因为她吃的是记忆里的味道,现在物是人非,自然也就没当初的感觉。
奚澜誉见她吃完,将自己面前没喝完的那碗汤往桌子中间推了推,起身对着镜子整理领带,“放这,一会儿我叫人来收拾。”
宁枝“哦”了声,“你要出去呀?”
奚澜誉看一眼镜中的她,米色毛衣裙,丸子头,捧着杯还在冒热气的茶,眼前弥漫着热气。
他不觉勾下唇,“嗯。”指尖有点痒,他捻了捻,止住自己摸摸她头发的冲动,回身说,“去公司,不用等我,会有点晚。”
宁枝觉得这对话怪怪的,她不自觉摸了摸耳朵,好像有点烫。
奚澜誉现在,真的好像出门前,在给她这个塑料老婆报备啊。
宁枝点点头,不自在地拢了下头发。
手伸出去的瞬间,她才发现,为了吃饭方面,她盘了个丸子头。
于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况且奚澜誉还看着,宁枝只好转而摸了下自己的丸子。
奚澜誉唇角弧度微微上扬一瞬,他看眼宁枝,推门出去。
面前那扇门发出沉闷的一声,宁枝忽然后知后觉意识到,奚澜誉是不是早就要走,之所以耽搁,是因为她讲了那句话?
所以……其实……
他特地放下工作,就是为陪她吃饭?-
天哪,宁枝在屋里转了好几圈,还是觉得这一定是自己想多了。
她思索良久,深觉自己现在这不切实际的幻想,完全来自于那天晚宴,郑一满给她灌输的那个猜想。
事实上,这根本毫无根据嘛。
人家来南城,是因为恰好公司有事,人家吃饭,搞不好是他真的饿了,这跟她有什么关系?
普信男之所以让人讨厌,完全是因为他们既普通又自信。
宁枝觉得自己再这么莫名其妙地联想下去,她就要变成普信女了。
她站在原地深呼吸,默念,都是假象,都是幻想,都不可能。
……
晚上,奚澜誉果然迟迟没有回来,宁枝不等他,简单吃了点东西,就洗漱上床了。
此刻,距离奚澜誉提议的二十四小时还剩十五个小时。
可能是心里装着这事,宁枝翻来覆去,怎么都睡不着,她索性从床上爬起来,一点一点去看这栋房子里,她曾留下过脚印的地方。
有她对着宁蔓撒娇的,有她坐在餐桌上写作业的,还有她没考好偷偷把试卷藏起来的……
那些过往的记忆,在此刻,非常清晰地在她的脑海中回放。
宁枝指尖扣了下掌心,不觉下楼推开门。
她已经许久许久没有好好看过这间院子。
那满墙顽强生长的爬山虎,在黑夜中看去,像一抹浓重的阴霾,覆在她心上,又被兜头泼来的月光驱散。
宁枝不知不觉,走到小时候宁蔓为她买的秋千前。
现在回想,那时候宁蔓应该已经知道自己的身体状况了。
她记得,她那天放学,试探性的跟宁蔓撒娇,说她也要隔壁小朋友的同款秋千,她以为宁蔓会跟从前一样,约定好一个小目标,等她完成再买给她。
然而没有,她第二天放学就得到了。
小孩子的惊喜作不了伪,她高兴地扑过去大喊,“妈妈你最好啦!”
后来……
后来宁蔓怎么回她的呢。
宁枝坐上去,一边轻轻晃,一边想起,那时的宁蔓红着眼眶问她,“枝枝还想要什么,妈妈都买给你。”
宁枝很清楚地记得,她说,“我要妈妈永远都爱我。”
宁蔓食言了吗?
在宁枝想不通的时候,她觉得或许是。
但是现在,宁枝忽然可以很肯定地告诉自己,没有,从来都没有。
只要回忆在,只要她想起来,还能感受到,那就是没有。
宁枝不觉抬头,今夜的月,圆满无缺,柔柔清辉,毫不吝啬地洒满人间。
耳旁,汽车声由远及近。
奚澜誉推门下车,站在那月色里,他没说话,倚在那车旁,定定朝她眺来一眼。
两人目光遥遥对上,谁都没有开口。
宁枝却在这一刹,忍不住想。
今晚的月色,好像真的还不错-
后来那同学聚会,宁枝还是决定不去。
她毕业多年,别说初中同学聚会,就大学毕业那次,宁枝都没参加。
主要,有什么意思呢?
一群不大熟的人聚在一起喝酒聊天,吹吹牛.逼,而后各奔东西,再也不联络?
宁枝从心底里觉得,这样特别消耗能量,她还不如把那时间用来睡觉。
但,孙轩倒确实提醒她一件事。
她确实得去看看王老师。
宁枝记得,她上初中时,家中变故已生,她除了学习之外,陡然变得很沉默。
王老师当时正好是她的班主任,隐约听到一些传闻,或许是因为她也生过女儿的关系,那段时间,她明里暗里照顾宁枝不少。
宁枝之前回南城几次都回得匆忙,这回恰好有时间,她就算不去同学会,怎么着也该单独拜访一下王老师。
……
第二天下午,宁枝跟奚澜誉一同过去。
她本来是想一个人去的,但奚澜誉一句话就将她这想法打了回去。
他倚在门边看她一眼,嗓音懒懒的,“最近同学会,她家指不定多少人,你确定一个人应付得来?”
确实可能……不大可以。
要是陌生人,宁枝不想搭理也就不搭理了,但那都是以前的同学,她还真不好冷着张脸,多少得陪着附和几句。
但她又真的不太擅长处理这种从孩子谈到工作,再从工作聊到家底的场合。
既然奚澜誉主动作陪,那他这么好的挡箭牌,就不用白不用咯。
何况,奚澜誉浑身气场摆在那,到时她要真不想说话,估计也没几个人敢主动抛话题给他,宁枝届时反而乐得清闲。
王老师住在学校附近,宁枝顺路从市中心买了点补品,再按照打听到的地址登门。
门一开,宁枝微不可察地皱了下眉。
没有别的同学,但是有孙轩。
他见了宁枝,笑着说,“宁枝,你也来看王老师啊,快进来。”
宁枝默默叹口气,拉着奚澜誉进去。
她对孙轩其实没什么意见,主要是宁枝自己有点轻微的社恐,尤其害怕自来熟的。
何况上次,孙轩还提到初中那本书,感觉还挺意有所指的,这令宁枝十分头大。
这方面,她是真有点应付不来。
宁枝礼貌地笑了下,绕过孙轩,提着礼物进去跟王老师聊天。
奚澜誉就随意地坐在她身边,间或亲昵地碰碰她的肩。
其实这么久没见,话题大概就是:去哪里上学啦,毕业后在做什么呀,这是你对象还是你老公呢……
宁枝努力陪聊约莫一小时,正准备起身离开。
孙轩突然提议,“我正好在南城大饭店订了一桌,本来是准备单独请王老师的,要不你们也一起?”
宁枝刚准备拒绝,孙轩立马打断她的话,俯身问,“王老师,您觉得我这安排行不行?”
王老师点头,转头拍拍宁枝的手,“你看你这回来,带这么多东西,不用孙轩,老师请你吃饭。正好啊,我们继续聊聊刚才那事。”
宁枝看眼奚澜誉,他倒像无所谓的样子。
宁枝也没多想,又不好意思驳老师的面子,只好点头同意。
南城大饭店迄今经营已过百年,是南城本地有名的老字号。
南城本地人但凡家境宽裕些的,办酒都选这里,所以光平常简单的吃桌饭,位置其实很难订,更别提包间。
孙轩订的自然是外面的位置。
他一路走,一路说,“其实本来是订不到的,但我正好有一朋友在这当经理,我好说歹说,才让他给我留了一桌。”
宁枝不知该什么,再次礼貌地扯唇笑了下。
她看得出来,孙轩现在估计发展还不错,不然也不会回来组织这场同学聚会,更不会有意无意地就想炫耀几句。
但不知道为什么,可能他浑身衣服的logo大到吓人,宁枝觉得,好像还是奚澜誉这种低调的有钱人,比较让她这普通人感到自在。
既然是孙轩定的位置,自然便是他的主场。
他一到,便自觉担负起招待的职责,让大家快坐,他去点菜。
奚澜誉揽着宁枝肩的那只手拍了下,示意她等一会儿。
他拿手机回了条消息。
没过一会儿,宁枝突然听到一道有些熟悉的嗓音。
卫浮了跟往常一样,穿着墨绿的花衬衫闪亮登场,笑着朝宁枝打招呼,“嫂子。”
宁枝:“……”
她最近是捅了社牛的窝吗?
卫浮了说完,转身看向奚澜誉,“不是吧奚澜誉,爱情的力量已经伟大到让你肯坐这了?”
奚澜誉淡淡睨了他一眼。
卫浮了立马噤声,依旧笑嘻嘻的,“开个玩笑嘛,知道你不喜欢。别生气,来来来,我让人带你们去楼上包间,就视野最好的那间,又安静又可以俯瞰南城江面。”
宁枝微微皱眉,卫浮了怎么熟得好像自己家似的。
奚澜誉看出她的诧异,揽住他肩的那只手微微下压,凑过来低声解释,“这饭店现在在卫浮了母亲手里。”
宁枝“哦”了声。
她再一次对有钱人错综复杂的产业线感到咂舌。
孙轩被这样一对比,略有些尴尬,但他调整地很快。
他甚至没问奚澜誉跟这老板究竟什么关系,自顾自继续方才的话题。
宁枝不太感兴趣,她其实没什么胃口,只偶尔跟王老师聊两句,其余时候都是默默喝汤,并不接话。
桌底忽然有人碰了下她的手。
宁枝蓦地抬头,发现面前的碗里多了块鱼肉,刺也挑得干干净净的。
是奚澜誉给她挑的。
宁枝心里小小蹿过一阵暖意,她不自觉舔了下唇,偏头朝身旁的奚澜誉看过去。
他今天是较为休闲的打扮,黑色衬衫挽至手肘,长腿被同色系西裤匀称包裹,腰间那金属扣的皮带,看上去,有种掩盖不住的禁欲与张力。
但这样矜贵的男人,此刻却垂着眸,专心给她挑鱼刺……
宁枝在感到荒诞的同时又觉得面上发热。
明明在外人面前演过那么多场戏,但这好像还是第一次,奚澜誉主动在这些细节上照顾她吧。
不在意的人,真的会只因为一份合约,做到这种地步吗……
宁枝觉得自己现在愈发的善于浮想联翩,她低头,掩饰性地喝了口水,小声说,“谢谢。”
孙轩就坐在他们周围不远,见状,笑着说,“哎,宁枝,八卦一下,你跟你老公结婚多久了啊?”
宁枝将那片鱼肉吞下,想了想,“大概半年。”
孙轩有点惊讶,“我看你对他这么客气,还以为你们刚结婚呢。”
奚澜誉轻飘飘乜了他一眼。
孙轩浑然未觉,言语间追忆往昔,“宁枝,我记得你上学的时候还挺爱笑的,现在怎么结了婚,反而好像变腼腆了?”
宁枝扯唇笑了下,只是那笑意却不达眼底,“有吗?”
初中时她好像就已经不爱笑了吧。
孙轩在这种时候讲这话,真的有点让宁枝感到微妙的不舒服。
她倒是不介意别人善意询问她的生活,但是孙轩那表情,毫无善意,也不像八卦,完全是在恶意揣度她婚后生活不幸福。
宁枝在心中叹口气,岁月真是不饶人,能将一个当初那样羞涩表达爱意的少年,变成眼前这样。
她不由地,看了眼身侧的奚澜誉。
有时候人真的是对比出来的,宁枝现在看他,莫名又多几层沉稳大气的滤镜。
奚澜誉其实早已耐心耗尽,他将筷子搁下,扯过一旁的餐巾,慢条斯理地将手指擦净。
正准备说话时,宁枝安抚地捏了下他的手。
每次都是他帮她解围,宁枝觉得,自己也应该有那么一次勇敢一点。
她没看孙轩,扬起个笑,故意转身看向奚澜誉,嗓音软乎乎的,“老公,他是不是在说我们感情不好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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