谈煜低目, 看着那只捏着自己袖口的手微微发颤,祈求的声线都在强撑此刻情绪。
他鼻息微吐,手指勾着钥匙环, 并未出声。
姜暖久久未得到谈煜的回复, 心中的失望攀爬而起。
忽然,哗啦一声, 她听到钥匙坠入口袋的声音。
连同头顶的冷清声线一道, “等会儿送你回来,别再落钥匙。”
男人的声音宛若初晴后的雪山之巅,冷寂、空旷, 与朝阳互相映衬。
姜暖仰头,乌黑的眼底亮起了一点光。
她哽着喉咙, 胸腔里积蓄的情愫迅速胀满, 憋在心里半天,最后化到嘴边变成了两个字。
“谢谢。”
后方的姜慕山看到眼前这一幕,诧异的同时还有震怒。
他上前,试图把姜暖从眼前这个陌生男人身边拉开,可一抬手就被姜暖躲开了。
她眼眶泛红, 额前的碎发凌乱, 明暗分割处,明晃晃的路灯照映出细软发丝下的眼睛。
里面是他从未见过的抵触和恐惧……
她像一只蓄势待发的猫, 试图用高拱的脊背警告并呵退对方。
姜慕山眼底的情绪被亲生女儿的抗拒震碎, 满是老茧的手绷直,愣是没办法朝孩子打过去。
他回来的次数不多,每一次家里都是平静的。
他说什么, 姜暖应什么。
年过半百、军戎一生的男人第一次见识到了女儿的“情绪”。
他晃神之际,大院门口走出个人, 明亮的声音划破了这诡异的气氛。
“怎么都站门口啊,外边不冷吗?”
姜暖妈妈的陈伶俐穿着一身素色睡衣走过来,看到女儿红肿的眼睛,立刻扭头看着丈夫,“是不是你这张嘴又说什么了?”
姜慕山的火气还没消散,“你看看姜暖像什么样子!化着妆跟一个开卡宴的男人回来,我说她两句怎么了!”
陈伶俐转头扫了眼停在路边的车子,继而收回视线,拉起女儿的手,“你爸爸不知道怎么回事,也怪我没跟他解释清楚。暖暖,不哭了啊。”
姜暖吸吸鼻子,抿紧嘴唇,但是抽噎声小了许多。
一家人相处了二十多年,陈伶俐作为家里的主心骨,一眼看出温顺的女儿这次是被逼急了,也能想象到丈夫这个急脾气的会说什么。
她安抚了孩子的后背,转头看向侧身在她面前的男人,“你是姜暖的……朋友?”
谈煜颔首,“算是。”
他看到身后那位眉目浓厚、满是敌意的父亲,多说了两句,“姜暖曾赠给我妹妹一本书,她今天归还,又跟姜暖约着出门。冬日天黑得早,我就开车把人送回来了。”
陈伶俐听着眼前的人徐徐解释,余光瞥过搓着小手的女儿,长长地哦了一声。
姜暖抬头,对上母亲的视线,从里面读出了一句话。
“这‘普通朋友’看着不错。”
姜暖:“……”
有陈伶俐打岔,气氛一时间和缓了许多。
姜暖现在心里乱得很,仿佛被野兽略过的树林,各种心绪东倒西歪,杂乱在一起,难以收拾。
她看着妈妈,哑着声音说,“妈妈对不起,我今天没有按时回家,让你担心了。”
接着,她看向父亲,又垂下眼,“可是这顿饭我真的吃不下,我想去外面散散心。”
姜慕山一听到姜暖要走,正欲发作,却被妻子难得凌厉的视线拦下,那句“不行”被硬生生卡在喉咙里。
他重重地从鼻腔里吐出一口气,看着女儿颤抖的肩膀,终于没再吭声,算是妥协。
陈伶俐拍拍女儿的肩,“去吧,我给你留饭菜。记住,十一点前要回家。”
女人的声音柔和轻缓,而不觉咬重了“回家”两个字。
姜暖仰头,绷紧的嘴角终于松开,“好。”
一旁,谈煜始终没有说话,见姜母同意了姜暖出去散心,从内袋里捏出一张名片递到姜母手中。
姜暖扫了眼,那是一张黑底烫金的名片,设计简单,素雅大气。
男人挺拔的身躯于灯下愈显清冷,墨色风衣勾出肩胛的直角弧度,点点银光落下,仿佛不惹凡尘的佛子。
而此刻,他却站在母亲面前,耐着脾性说明。
“这是我的名片,您现在可以打我的电话确认真假。”
陈伶俐借着光,眯住有些远视的眼睛,看清了上面的字。
“嘉阳传媒投资顾问——谈煜”
她复而抬头,又认认真真看了谈煜一遍,张口想说什么,却又咽下,只把名片捏在手里。
“暖暖就麻烦你了。”
等车子开出老远,陈伶俐才再度拿出名片,边往回走,边用手机搜索“嘉阳”。
一旁,姜慕山看着妻子把女儿交到一个陌生男人手里,气不打一处来,跟在后面边走边念,“你真放心把姜暖放出去?这男人你认识吗!”
陈伶俐头都没抬,银色鬓角的头发随风摇动,“这个男孩子相貌端正,气质不凡,跟你这种五大三粗的人就不是一个世界的。”
等她查到了嘉阳这家公司的注册信息和一些新闻后,心里更定了些,“人家是在正经公司里做事,开什么车也是那孩子的劳动所得。你别在这儿泼脏水,指不定人家怎么想你女儿呢。”
姜慕山想反驳,可一时间找不到合适的措辞,只得作罢。
倒是姜母盯着谈煜的名字出神了两秒,嘴里念着,“不过,我好像在哪儿见过他……”
高架上,谈煜开车,姜暖在旁边,精神恍惚。
过去二十多年的岁月里从来没有这么刺激过。
刚刚对着爸爸一顿输出的人……真的是她吗?
刚刚对着爸爸一顿输出后,谈煜真的带她逃离事故现场了吗!
姜暖不由在副驾驶上做了一个深呼吸,却因为吸入冷气猛地咳嗽了几下。
谈煜瞥过,不动声色地摇上窗户,食指指节弯曲,抵住下颌,“你想去哪儿?”
姜暖还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十几分钟前的那顿痛哭已经把她的坏情绪全部排了出去,此刻神清气爽,还有了余力回味刚才的场面。
她双手握紧安全带,看着外头的星光浮在夜幕上,暗色的树林一抹抹后退,远处的小山浸在茫茫夜色中,不由翘起唇角,“谈老师,我们这算不算私奔啊!”
……
话音落下,她感觉车内的气氛顿时变了。
谈煜目光甚至没有偏斜,他双臂微曲,手指搭在方向盘上,唇角的弧度反映出他此刻并不太好的心情。
姜暖看到,干笑两声,“说个笑话活跃气氛,别当真。”
谈煜的指节摩挲了下鼻尖,语气里藏着一丝不易觉察的诡谲,“姜暖,你知道‘恩将仇报’几个字怎么写吗?”
姜暖:“……”
不好意思,她不知道。
不过想是一回事,做又是另一回事,后半段车程里,姜暖非常识相地没有开口。
车子开了约半小时,终于下坡减速,离开高架。
比起刚刚单调狭窄的视野,此刻的车子进入了一条宽阔平坦的大路,路上几乎没有车,而道路边雪白的栏杆如一道素练直直拉开,远处的摩天轮和霓虹灯交错,架在尽头的大桥上,像是世俗的另一边。
谈煜的车子停在了一处栏杆断开的地方。
姜暖下车,忽而觉得这里的风比市中心的要暖一点,当她走近栏杆时才发现,这下面竟然有一大片湖。
湖面倒映出浓稠的月色,风刮过湖面,几道褶皱轮番掀过,像是一匹墨绿色的绸缎。
姜暖扒在栏杆边,深吸了一口气,觉得肺里都舒服了不少。
她转头,语气里满是惊喜,“谈老师,你是怎么发现这片地方的?”
谈煜难得弯下腰脊,胳膊搭在栏杆上,衬出几分慵懒。
“以前偶然来过,觉得清净。”
他凝视远方,目色沉沉,侧脸的线条如远山峰峦,肃穆宁静。
“现在,能说说你为什么要逃跑了吗?”
姜暖扒着栏杆的手背不由僵了下。
湖面上的风卷来,她不自觉地缩了下脖子,顺势把头埋得更低。
“上次你在杂志社帮我的事被我堂姐添油加醋告诉我爸爸了,他是来兴师问罪的。”
女孩儿的声音秀气清丽,似一道涓涓细流,而语气像是细流碰到了坚硬的岩石,被迫冲刷。
“不止这一次,他在我读高三的时候也听信我堂姐的话,把我写的小说撕成几叠,丢进了垃圾桶。”
姜暖搓着手指,眸子的光暗下。
过往的事浮现眼前,如今想起还是锥心。
“我的东西被爸爸撕成几叠丢进了垃圾桶,当时情绪崩溃,也没考上自己梦寐以求的Q大文学院。”
她说话断断续续,仿佛要被湖畔温热的空气融化。
谈煜在一旁静静地听着,等她没了说辞,才浅浅嗯一声,表明自己在听。
姜暖看身边的男人没有什么反应,戳了戳自己的手腕,“你是不是也觉得我做错了。”
谈煜终于在这样低落的语气中掀起眼皮。
他望着湖面,“任谁都有控制不住脾气的时候,你是这样,你父亲也是。”
男人的声调平和,语气中难得有一点不同于往日冰凉的情绪,“从某种角度说,我倒很羡慕你。”
“起码,你的家里有以关心彼此为前提的争吵。”
姜暖闪着睫毛,只是后半句没有听太清。
风声吞没了谈煜那句低声呢喃。
情绪越积越多,姜暖的头不知不觉埋进了臂弯中。
旧事重提,伤疤再揭,她难以忍受昔日的不甘。
“如果我吵到你,你可以让我闭嘴。”
耳畔的抽噎声大过风声,姜暖死死咬着嘴唇,一股淡淡的咸味弥漫开来。
原以为身边的男人会安慰她几句,可后者竟然走开了。
片刻后,那双笔直的腿再度出现在她的视线中。
栏杆每隔一米就有一块平铺的石板,姜暖手边这块色泽明亮,忽而,上面落下一小片影子,发出轻轻的响声。
姜暖的眼睛藏在头发后,被泪水模糊的视线里映入一盒纸巾。
谈煜立在旁侧,没有看她,把纸巾推到她手边。
“人应该学会哭泣,积累太多情绪在心里,是对短暂生命的不敬。”
他的唇角挑起一点点弧度,冰山有融雪般,他的古板无波中掺入一点难得笑意,“如果你不想我在旁边,我可以进车里。”
姜暖听出来,他在学她。
平淡如古井的男人,难得会像这样弹起一点水花。
可是笑意像是一把钥匙,打开了她紧紧闭锁的心扉。
长夜中,路灯下,湖水旁,两道影子一长一短,拓在白石子铺成的人行路上。
姜暖埋住双目,终于放肆地在自己建筑的小世界里哭出了声。
把自己的难受、委屈,尽数融化在会蒸发的眼泪里。
谈煜没有说话,没有制止,只静静地听着。
风吹树动,叶子哗啦的响声在夜晚被裹上一层温柔的保护膜。
不知多了久,姜暖的哭声渐小。
她空出一只手,从纸巾盒里抽出几张纸,擦了下眼睛,庆幸自己今天没有补妆,否则现在一定是一副鬼相。
等收拾干净后,姜暖才站起来,“谈老师,我哭好了,谢谢。这次是我欠你人情了。”
谈煜偏头,视线落在姜暖哭肿的眼睛上,“不必,就当抵了许莹澜在背后鼓动你喝酒这件事。”
姜暖咬住唇,看着男人俊朗温和的脸,心底的温热慢慢攀升,直到炙不可挡。
谈煜看到姜暖有些呆滞的目光,以为是她累了,提步朝车里走去,“回去吧,别让家里人担心。”
和谈煜视线相交时,姜暖猛地收回了视线,心跳难以停下。
她甚至不敢多看谈煜一眼,可心里的喜欢甚至比先前更加浓郁。
姜暖凭借着理智往前挪的时候,看到谈煜放慢步子,站在车边望着她。
男人迎光而立,乌黑的发丝卷起,镜框下的眼瞳被光照得极亮,仿佛温润朝阳下的宁静雪山。
“与其做口舌之争,不如用行动证明。”
他笑了下,矜贵的气质难掩话语背后的意气风发,“做你认为对的事,用成绩让别人无话可说。”
姜暖不由屏住了呼吸。
她听见了耳畔清晰地心跳回声。
咚!
咚咚!
咚咚咚!
她阖住眼,认真感受了一下不久前那份涌起的冲动。
原来它早在无声无息间沉淀成一颗颗种子,埋在心底,盛开成一片灿烂璀璨的花海。
而花海深处,那个清冷自持的男人早已驻在她的心底。
谈煜把姜暖送回大院,并未多言,只看着她进去后才驱车离去。
姜暖在楼下做了好几次深呼吸,这才挪着步子上楼,用钥匙小心翼翼地打开旧式门房,探进去一个脑袋。
宽敞的房子里,没有往日电视播放的热闹,只有客厅留了一盏小灯。
姜暖小心翼翼地进去换了鞋,看到妈妈正在沙发上打着盹,身后的餐桌上用屉子扣着一份饭菜。
似是听到声响,妈妈从困意中醒来,看到女儿时,笑容放大,“回来了,快吃饭吧。”
姜暖正要说话,忽然发觉旁边关着房门的主卧里,底下那条缝里,原有的灯光灭了。
陈伶俐忍住不笑了下,眼角旁的皱纹都加了一条,“你爸爸嘴硬,实际上还是等着你回来呢。快,去洗把脸,妈妈给你热菜。”
姜暖吸吸鼻子,去浴室里洗漱了下,换了套干净衣服。
餐桌上,妈妈看着姜暖咬着排骨,替她拨去了嘴边的发丝,“我的姑娘不知不自觉长这么大了,真好。”
“对了,你那个普通朋友……你觉得他怎么样?”
姜暖咬排骨的嘴顿住。
餐桌上顿时没了声音。
姜暖妈妈知道女儿在听,继续说着。
“我刚跟你爸爸研究了那家嘉阳公司,开得挺大,名下有几家分公司,那个孩子应该也是凭自己的本事赚的钱。只不过我们也不知道他其他的底细,你是女孩子,万事要多为自己留个心眼。”
姜暖听着,点点头,继续咬排骨。
“这孩子相貌端正,谈吐不凡,处事也很老道,我对他印象还挺好的。我看你回来的时候情绪很稳定了,他应该也跟你说了不少吧。”
姜暖应了一声,终于把妈妈做的排骨啃得干干净净。
她抬起眼,握住妈妈的手,把晚上的事跟妈妈讲了一遍。
夜色浮动,客厅里只有母女两人,橘黄色的灯光投下一小片影子,分外温和。
姜暖趴在妈妈的手背上,撒娇似的说着,“妈妈,他现在是我的普通朋友。未来,我想和他做家人。”
陈伶俐揉了揉女儿的头发,“喜欢就去追,只要你保护好自己。如果没成功也不要紧,妈妈攒了钱,足够你啃老了。”
姜暖压住心里的酸意,闷声点点头。
一顿饭吃饭,她洗了碗,看到妈妈已经进了卧室休息,自己也钻进小房间。
她打开手机,想起舒枫应该睡了,准备明天再说。
倒是许莹澜给她发了好多消息。
【姜暖,我哥回来已经把我教育了一顿,下次我们换个地方快乐!不喝酒了哈!】
【怎么样,有没有擦出什么火花啊!】
这消息是半个小时前发的,谈煜应该到家了。
姜暖躺在床上,简单说了下晚上的事,特意夸奖了谈煜安慰人的精妙话术。
对方估计比较闲,立刻回复道:“真的吗!”
姜暖:“谈老师为人师表,简直是教育界的楷模!”
许莹澜:“呸,他还教育界楷模,你是没见过他在公司收拾手下的样子,那叫一个雷厉风行!”
许莹澜:“凭我跟我哥多年的相处经验,他对你真的很不一样。”
姜暖想起晚上他说的抵债,心里划过一丝失望,但还是跟许莹澜发了个笑脸的表情包。
接着,她又打了一句话,“我要努力向上,先找份工作,等我攒够钱就有底气向谈老师提亲了!”
许莹澜发了个鼓掌的表情包,“到时候我给你做内应!”
两个姑娘说了一会儿话,许莹澜就下线睡觉了。
姜暖躺在床上辗转反侧,总是睡不着,干脆爬起来开了电脑码字。
大纲是早就拟好的,她全都记在心里,现在抄起键盘开始一顿输入,行云流水,挨到两点的时候,她在网站上发布了第一章。
等烧个水回来,姜暖发现文章下的评论已经堆了几百条,挂在旁边的微博也炸了。
【小树不长高:天哪,我有生之年居然能看到越太太一年内发了两本书,还是现代言情!绝了!】
【清风吟诵:这男主够带感,好想扒光!(不是)】
【澜尾炎:都让开!我要为陆越太太扛大旗!!!】
……
姜暖扫过去,看到文章反响不错,总算放了心。
她打开微博看了眼,发现有个ID给她发了好多消息。
是那个名叫“澜尾炎”的读者。
【澜尾炎:太太!恭喜你开文!】
【澜尾炎:太太,这是我的画稿,如果你愿意,我能给你的新书画封面吗!我不要钱的!】
姜暖往上翻了一下聊天记录,又点开了这个读者的主页。
当她看到许莹澜的自拍时,手机哐啷一声砸到了桌面上。
真是这个小姑娘。
姜暖不由闭目,心想这算是孽缘吗?
她揉揉眼睛,又回了信,意思是她喜欢许莹澜的画风,可以请她画封面,但是按市场价给酬劳。
本以为许莹澜休息了,不想对方秒回。
【澜尾炎:太太,如果可以,能不能看下我的简历,我想给你的新书画插画!】
姜暖没有犹豫,立刻应下,把她的简历转给了编辑周悦,请她联系定下许莹澜。
夜猫子周悦回得很快,说这件事包在她身上。
等事情都处理完,姜暖才关了电脑爬到床上。
今天一顿折腾,她很快进入梦乡。
另一边,许莹澜抱着手机在床上打滚,又按捺不住喜悦,冲去了书房门口。
“堂哥!陆越太太回我私信了!她答应帮我问问插画工作的事!我很快就不用靠你养着了!”
书房里,谈煜戴着眼镜坐在桌前,刚洗净的头发还有水珠。
一身墨蓝色睡袍透出与白日不同的慵懒随意,鎏金色包边蔓到脖颈,映衬得他的皮肤越发白皙。
华丽繁复的吊灯明光流转,精致的摆件搁在四角,谈煜坐在深色宽敞的沙发椅中,与书房内的深色格调完美呼应,像是一幅精心勾勒的油画。
许莹澜看着自家哥哥,甚至忘了继续报喜,不由啧啧两声,“人间尤物。”
……
谈煜头都没抬,继续翻阅文件。
这是青藤社签约的文件,褚淮整理好后就送过来请他过目了。
毕竟是在尝试新行业,饶是经验丰富的谈煜也多了一分谨慎。
许莹澜是看着褚淮把文件送过来的,不由心疼了褚淮几秒。
忽然,她想起姜暖说的要找工作的事,灵光一闪,即刻去外面给谈煜倒了一杯热水,毕恭毕敬地端到他桌上。
她用手指戳了戳哥哥劲瘦有力的小臂,“哥,你看褚淮给你当牛做马多累啊,作为有温度的企业家,你是不是应该关心一下人民群众的诉求?”
谈煜睨她,“说人话。”
许莹澜嘿嘿两声,“其实你可以考虑招个新助理,怎么着也得让褚淮有点时间成家吧。”
谈煜看完最后几页,顺手端起温水抿了一口,“看不出,你这么关心公司员工。”
许莹澜跟个啄木鸟似的点头,“对啊!你都不知道,那些企业因为这种事恶名昭著,付尘淼无所谓,但是我哥哥的清白不能有污点!”
谈煜冷嗤,“你刷他卡的时候可不是这么说的。”
许莹澜摆摆手,“此一时彼一时。哥,这事儿你放心上啊,我替褚淮哥谢谢你了!”
说完,她就麻溜地跑回了自己的房间。
书房一时间静了许多。
谈煜签好文件,盖上钢笔笔帽,把东西放进抽屉,摘下镜框捏了捏酸疼的鼻梁。
墙上的挂钟刚刚敲响,已是凌晨三点。
他站起身,隔着半人高的落地窗,俯瞰外面的夜色。
冷清、寂静,万籁俱寂,整座城都在沉睡。
谈煜忽而想到,几个小时前趴在栏杆上哭声震天的人,因为自己失业了。
哭得挺难看,跟他印象里的某张小脸有些重合。
那个个头到他肩膀的小丫头看着自己只有十分的试卷,哭着说自己以后找不到工作,绝对会饿死街头。
那时候,谈煜不理解,为什么一个小丫头会担心那么多年以后的事。
直到今天,他看到姜暖才发觉,原来女孩儿的心思会这么细。
回忆的碎片积累万千,全都被闭锁在一个角落里,从未触碰。
而今天不知怎么的,脑子里又开始放映那些过去的片段,似有崩裂的征兆。
他摸着腕上的圆润光泽的佛珠,指尖把玩流苏,呼吸沉沉,瞳仁里涌动着异样的情绪。
半晌,凉风习习,月色如水,映衬着窗前洁白的石砖,透出近乎冷的白。
谈煜关上窗子坐回椅子里,揉住额角,给殷承越拨了电话。
对方很快接起,语气里难掩惊讶,“你怎么这个点找我?又失眠了?”
谈煜仰头靠在沙发枕上,脖颈露出一大片白,发顶的水珠滚下,顺着流畅的线条一路流到了肩胛。
他咽了下喉,清晰可见的喉结滚动,“不是。药找到了。”
好友多年,加上是谈煜的主治医生,即便谈煜的声音古水无波,殷承越还是能敏锐地觉察到他情绪的波动。
否则谁半夜三更打电话说个找到药的事。
殷承越知道往事,长声哀叹,“什么药都比不上你看开有用。谈二,都过去快二十年了,那点执念是你自己的,不是她的。”
“倒不如彼此放过,你也好重新开始。”
谈煜阖住眼,指关节捏出细碎的声响,仿佛在掐住什么。
“我的病,有没有可能通过医疗手段痊愈?”
“最近国外有一种计算机干预脑电波的治疗方法,我的治疗室准备引入,但是效果、副作用未知。你考虑清楚了再说。”
殷承越的声音顺着听筒传出,在三面封闭的书房里显得愈发清晰。
沉寂书房里的氛围似乎更沉重了。
殷承越敏锐,当即抛出别的话题,“当然,如果你愿意找个女朋友结结婚,我觉得比科学手段更温和也更有效。”
原是当玩笑话,谁知对面的人静了两秒。
随后,他说了句,“好。”
滴滴。
电话挂了。
……
殷承越反应了两秒,彻底惊醒。
他刚刚说什么,好?
同意催眠还是同意谈恋爱啊!
殷承越不困了,立刻要把电话打回去,谁知对方像是预判了一般,已经关机了。
毫无困意的殷承越顿时:“……?”
好家伙,把他搞醒了自己睡了是吧?
谈二这个缺德玩意儿!
谈煜关了私人手机放在手心,接着,他拿出桌上扣着的另一张文件单,上面是人事部拟好助理招聘初稿。
青藤社是嘉阳从未涉足的领域,因而需要招聘有媒体工作经验的人进入协助。
谈煜看了眼单子,视线落在最后那条“仅限男性”上。
耳畔回荡起今夜湖畔夜风吹拂树叶的沙沙声,和此刻静谧的书房形成鲜明对比。
良久,他拿起笔,锋锐的笔尖触碰到干净的纸面。
唰——
那条“仅限男性”被谈煜一笔划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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