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


    心里想着往事,李庭兰脸上的神情更淡了,她浅浅一笑,“劳妹妹费心想着,我前几日确实有些不舒服,”她抬手捏了下额角,“便是现在,我这头也有些发晕,不过老太太和太太回来,做小辈的,便是再不舒服,也要勉力相迎的。”


    许福娘被李庭兰的态度给惊到了,她讶然的去看身后的许茵娘,许茵娘这个耳报神说的果然没错,这个木头姐姐还真是和往常不太一样了,她对自己的态度从来都是很殷勤的,哪里会像现在这样漫不经心,甚至还有一种隐隐的高高在上?


    许福娘很不喜欢这个姐姐,她没见过这么厚脸皮的人,明明是李氏女,非要跟到许家来,来了还没有一点儿客居的样子,理直气壮的当起了许家大小姐,硬将她这个真正的许家嫡长女给压成了次女,不但如此,还爱拿出长姐的款对她管东管西的。


    许福娘已经快十三岁了,来洛阳也一年多了,这世家间的许多事她也都弄明白了,她的父亲只是同进士,若不是母亲是寡居再嫁,许家根本娶不到叶氏女,而叶家人也都是势利眼,舅舅舅母甚至叶家的兄弟姐妹们,眼里也只有李庭兰这个阁老的孙女,根本看不到她这个五品官的女儿。


    即便她比李庭兰教养更好,更有大家风范,那些人也都瞎了一样,什么手足亲情,骗鬼呢!


    许福娘还是头一次被李庭兰这么浑不在意的对待,直接气笑了,“姐姐病这一场居然伶俐了起来,话也会说了?”


    李庭兰已经下定了决心要回李家了,而且前世她也被面前的两个“妹妹”寒了心,今生看到这两张脸更是本能的厌恶,因此也不想浪费时间和她们寒暄,只冲向她行礼的许茵娘点了点头,轻轻摇着手里的团扇,想自己的心事,根本不再理会许福娘。


    见李庭兰根本不多搭理她们,许福娘反而要和她多说说话了,她径直走到李庭兰面前,一眼就看到李庭兰腕上的珠串,撇了撇嘴道,“大姐姐不是最不喜欢那边送来的首饰吗?今天怎么戴上了?”


    因着每次李家送来东西,许福娘随后都要闹上一场,叶氏便直接将李家送的东西先让许福娘过目了,由她选好了想留下的,过后由叶氏暗示大女儿,再让大女儿给小女儿送去。


    时日久了,许福娘就将李家送来的东西视为己有,这次这两串珠串她也是瞧中了的,只是叶氏陪江老太太听经去了,她还没来得及开口,没想到李庭兰竟然戴在了自己的手上,这和抢了她的东西有什么区别?


    李庭兰轻笑一声,低头爱惜的抚了抚腕上的碧玺手串,“这些年虽然我一直陪着母亲住在许府,但我始终都是李氏女,长辈所赐之物我又怎么会不喜欢呢?以前不常戴出来,不过是觉得母亲不喜罢了。”


    许茵娘探过身子,歪头看着已经面有怒色的许福娘,娇笑道,“原来大姐姐是怕母亲不喜,才把那边府上的东西转送给二姐姐的啊?这算不算祸水东引啊?”


    李庭兰不屑地看了许茵娘一眼,这么明显的颠倒是非便是以前的她,也是听得出来的,不过是因着这里不是自己的家,才不和许茵娘计较罢了,“三妹妹惯是这样歪曲别人的好意,长辈所赐我原是要好好珍藏才对,但福娘是我的妹妹,我总不能为了区区几样东西,便让她日日伤心落泪,让母亲心疼难过,我祖父知道了也只会夸我孝顺母亲友爱手足的。”


    李庭兰仿佛看不到许福娘已经青了的小脸儿,轻笑一声继续道,“至于给三妹妹的,总不能因为你是姨娘生的,便把你外了去,”她斜睨了一眼夏姨娘,“怎么说轻夏做小丫头子的时候,便跟着我母亲了。”


    夏姨娘原是叶氏身边的二等丫鬟,因着长的珠圆玉润看着是个好生养的模样,叶氏在有孕之后,便给她开脸做了许以尚的屋里人,只是她并不像生的那般好生养,这么多年也只有许茵娘一个女儿,而许以尚和叶氏感情又好,平素很少往她房里去,她这个姨娘在叶氏身边伺候的倒更多一些。


    许茵娘打着拱火看戏的心思,没想到这火却烧到的自己身上,李庭兰连她生母是叶氏身边小丫头子的事都点出来了,她登时羞了个满脸通红,跺脚含泪道,“大姐姐你这话是什么意思?可是瞧不起我姨娘吗?”


    夏姨娘也不妨着李庭兰会突然拿她的出身来说,但她的出身阖府皆知,原也没什么不好叫人知道的,何况不论她以前是什么出身,现在都是许以尚的姨娘,连许福娘和许琅都得给她行个半礼的。


    但道理是这个道理,夏姨娘却知道女儿茵娘很忌讳自己的庶出身份,便搓手垂首做出局促不安的样子来。


    李庭兰好笑的看着许茵娘,“茵娘这是怎的了?难道我说错什么了?”她又睨了一眼正悄悄拉许茵娘的夏姨娘,“姨娘虽生下了茵娘,但也不过是半个主子,我母亲还是她的旧主,怎么我竟说不得一句了?”


    周围仆妇们的窃笑声传来,夏姨娘又羞又气,恰听到远远有环佩声过来,干脆膝盖一软,在李庭兰跟前跪了下来,抹泪扬声道,“大姑娘大人大量,莫要和两位姑娘一般见识,婢妾替三姑娘跟您赔不是了。”


    叶氏扶着江老太太回来,到二门处竟没见几个女儿,心下正奇怪呢,就听到院里夏姨娘带着哭音的说话声,她心里一沉,松开了江老太太的胳膊,提裙就往二门里来,她一向治家极严,没想到才离了几天,府里居然闹起来了。


    许以尚和江老太太对视一眼,默契的加快了脚步,紧随着叶氏进了二门。


    夏姨娘听到了声响,李庭兰又怎么会听不见,她根本不理会跪着的夏姨娘,而是站起身出了花厅,抬头就看到叶氏迎面过来。


    再见叶氏,李庭兰心里百味杂陈,她出生便没了父亲,叶氏是她最亲的人,她从来不怀疑叶氏的慈母之心,更是将叶氏的话奉为皋臬。


    可就是所谓的教导,毁了她的一生。想她初嫁楚家,楚哲云待她冷淡又挑剔,动辄得咎。她向叶氏哭诉,换来的也是叶氏的训斥,说她不懂为妻之道,不知反思自己的过失,竟然敢在背后诋毁自己的丈夫,她没有自己这样的女儿。


    几次之后,李庭兰便是再委屈,也只能默默咽下,再也不会向任何人诉说了。可现在的她只用想想叶氏对许以尚的态度,便知道她原来对自己的那一套教导根本就是无稽之谈。


    叶氏人生的小巧玲珑,保养的又好,三十多岁的人了,还如二旬少妇一般,因着是去寺里听经,她穿的素淡雅致,更显得娉娉婷婷惹人生怜。


    只是她看向李庭兰的眼神却极为清冷,“这是怎么回事?一回家就听到你们的吵闹声?”


    许福娘已经冲过来抱住了叶氏的腰,“娘你回来了,”她怯生生的看了李庭兰一眼,“大姐姐突然变的好厉害。”


    许福娘不喜欢夏姨娘和许茵娘,但她们和她一样,都是许家人,这内外差别她还是分的清楚的。


    李庭兰只静静的看着叶氏,她已经不是十几岁的小姑娘了,也不是那个被“母女情深”蒙了眼睛的傻女儿,叶氏眼里一闪而过的气恼和厌恶她都看了个清楚。


    再见叶氏,李庭兰突然想起来评论区里对叶氏的分析,有人说叶氏是个很扭曲的人,她是高门女,还是许以尚下跪求娶到的,但这并没有让叶氏有底气,她暗暗自卑自己是再嫁之身,内心里看不起自己。这也让她紧紧抓着自己世家女的身份,反复强调自己的高贵出身,用以掩饰内心的不安。


    这种矛盾的心态让她这个当家主母在人前事事求全,在丈夫跟前挺不起胸膛。而李庭兰这个前头的女儿,就像她一块丑陋的伤疤,是她厌恶,痛恨,又舍不得摆脱,因为她心里隐隐明白,她如今的舒心日子,离不开这个她最不想看到的女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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