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二、
阳氏偷覤了一眼如坐针毡的婆母,心里暗笑,她娘家和李庭兰的祖母郑太君有亲,加上初嫁那两年没少和叶敏这个姑母打交道,心里早就厌极了她,自然乐得看到将叶敏当女儿宠的婆母受气。
但她到底是叶家的媳妇,心里悄悄痛快之后,还是笑着出来打圆场,“二太太这些都是肺腑之言,我瞧着咱们庭兰也是,小时候受了苦,这大福气都在后头呢。”
何太太深以为然道,“那肯定的,”她仔细打量着李庭兰,发现她不论是精神还是气色都比过年时要好多了,便决定不再跟王夫人计较了,温声和李庭兰道,“我瞧着你是大好了?大夫怎么说?可还用着什么药?”
李庭兰可不愿再像前世那样,顶着个“身体不好”的名声,“我并没有什么不好的,就是天热了人犯懒才不乐意走动,平日也没特别吃什么药。”
叶茉终于逮着了说话的机会,大声道,“二太太,兰表妹胃口也是极好的,昨天晚上喝了一碗粥,还吃了整块的饽饽,她没事的。”
“呃,这样啊,”何太太似笑非笑的又睨了王夫人一眼,“能吃是福,胃口好身体自然也不会差到哪里去的。”
王夫人也是几个孩子的娘,哪里会不明白叶氏不是个称职的母亲,看着李庭兰纤弱的身子,心里越发愧疚,“是啊,只要不是胎里带的弱症,用心调理就会好的,谁还能弱一辈子不成?”
何太太懒得再和王夫人虚与委蛇,她更想知道李庭兰是怎么打算的,遂站起身,“我也有半年没见侄女儿了,不若让庭兰带我到她屋子里坐坐,我也瞧瞧这孩子喜欢什么样的屋子,回去照着样子给她布置起来,唉,她的院子自她九岁那年老太爷就叫准备起来了……”
既然存了借着李庭兰和李家缓和关系的心,王夫人自是不会违逆何氏的意思,点头道,“庭兰带你二婶儿到浮玉阁说话吧,午膳时我再让人请你们。”
……
两人才坐定,何氏便迫不及待道,“你叫秦妈妈送信那日我正好不在府里,宋阁老恰又病了,老太爷连着几日都没有回府,我收到信就让人去找秦妈妈,偏她又没在家。”
何氏怕李庭兰误会他们,“还是樱桃捎了信出来,我才知道那信确实你的意思。”
看何氏的神情不像不欢迎她回去,李庭兰放了心,“无妨的,我也是才知道原来当年祖父和母亲曾有约定,等我十岁之后便将我接回去,”她有些忐忑的看着何氏,“二婶儿,不知道现在祖父和二叔是什么意思?”
何氏惊讶的瞪大了眼睛,半天才啊了一声,“怎么?你不会是觉得我们不想你回去吧?哎哟,可冤死我们了,”何氏又是伤心又是生气,“这话是谁告诉你的?”
李庭兰平静地看着何氏,前世她和李家没有太多的来往,虽然这其中有叶氏的手脚,让她对李显壬生出了误会,但李显壬这位亲祖父,对她这个孙女是不是也有些冷漠了,“这个并不重要,我只想知道如果我想回李家去,二叔和二婶儿怎么想?”
何氏黑黑的眉毛高高挑起,半天才又颓然落下,“你怎么想我们都是正常的,你二叔是外二房的庶子,和老太爷这一房早就分了宗,大家不过是同顶着一个‘李’字罢了。”
“但你别误会了老太爷,他中年丧子,唯一的骨血又被人抱走了,谁会比他的心更痛?”说到李显壬,何氏的眼泪夺眶而出,“我和你二叔愿意将老太爷当亲生父亲孝顺,但你二叔毕竟不是老太爷的亲骨肉。庭兰,不管谁和你说了什么,你都别信,我和你说,只要你肯回家去多陪陪老太爷,这家业什么的我们都不要了。”
何氏拿手抹了把脸上的泪,突然想到自己还有帕子呢,有些不好意思的扬了扬,“瞧我,乡下丫头便是再跟着嬷嬷学规矩学礼仪,有些毛病还是改不彻底。”她轻叹一声,抬眸毫不心虚的回望李庭兰,“对于你二叔和我来说,老太爷是我们的大恩人,不但救下了我们二人的性命,还供你二叔读书,给他官做,还有李家这偌大的家业,这些原就不该是我们得的,只要你肯回来,府里的东西你二叔都不会要的,我们得到的已经够多了。”
怕李庭兰不信,何氏又仔细将自己和丈夫李清的身世和李庭兰讲了。
商丘李氏早在二十年前已经分了宗。李清所属的那一支,原是庶出的外二房,分了宗之后,和内三房的关系就更远了。
李显壬这一房是李氏嫡支三房,但三房一脉虽然是李氏最出息的房头,奈何人丁单薄,几代都是单传。到了李澍这一代,他居然连儿子都没留下,便一病去了。
长房老太爷是族长,和李显壬是堂兄弟,两家走的比其他房头要亲近一些。李澍去后,长房和二房老太爷便多次写信,希望李显壬能赶紧纳妾生子,或者从族里另两房中挑选合适的子弟过继,好承继三房的香火。
李显壬中年丧子,没多久发妻郑老夫人也跟着去了,早已是万念俱灰,一直没将其余两房的话放在心上。直到他缓过来后,才在回乡祭族之时,生出了从族里挑一嗣子的念头。
但挑谁又成了老大难。要知道做了李显壬的儿子,不但能继承三房万贯家产,还有李显壬这位新晋内阁大学士的所有人脉资源。对于世代官宦之家来说,钱财在人脉跟前简直就不值一提。
“当年长房和二房为了争这个嗣子,都结了仇了,”何氏想起来还唏嘘不已,“我家在隔壁镇子里都听说了,差点儿没闹出人命来,唉,你是不知道,到现在,二房和长房小三房都不怎么来往呢!”
“所以祖父就选了二叔?”李清是分宗出去的外二房子孙,和长房三房都没有关系了,“长房二房能同意么?”
“不同意怎么办?你祖父当时都发火了,说这是三房的事,要不他就去慈幼局挑一个,”何氏一摊手,“你二叔那个时候可怜的很,他爹娘没的早,他才七八岁大的时候就被他大哥大嫂送到镇子里的裱糊铺做学徒了。也是他时运来了,你祖父刚巧路过正遇到老板娘拿着火钳子抽他呢。”
李庭兰都不知道李清是不是真的运气好了,少年失怙,挨打受气,“祖父便将二叔救下来了?”
“昂,一问才知道原来还是李家的孩子,老太爷那是什么人啊,那真是慧眼如炬,一眼就瞧出来你二叔是个厚道人了,后来给了他哥一百亩地,把你二叔领回家了。”
李显壬不但把李清收为嗣子,还继续了他和何氏的娃娃亲,将人也接到了李家,等何氏及笄之后,为两人完婚,“老太爷救了你二叔还能说是因为他也是姓李的,可我呢?你二叔过继到你们家,那可是阁老家的少爷了,我一个乡下丫头,便是李家不认这门亲,何家又有什么话可说?可老太爷不但认了这门亲,还将我接到李家请了长房一位老姑奶奶帮着教养我,”何氏眼泪又落了下来,“老太爷恩情我们是几辈子都报不完的,又怎么会不愿意接你回去?”
李庭兰还不知道李清过继到李显壬名下还有这么一段故事,看着何氏通红的眼,“以前我是什么也不知道,现在我大了,便想着我终究是姓李的,还是得回到自己家里,可惜一直见不到咱们府上的人,所以才让秦妈妈送了信回去。”
何氏了然的点头,她也做了七八年李家妇了,怎么会不晓得李显壬的心思?“你可能不知道,这些年老太爷一直让人留心着你那边的消息呢,派过去的人回来都说你过的不错,老太爷也算是能放些心。你十岁上头老太爷又派人了过去接,你母亲那里说你身体不好,经不起路上颠簸,又给拒了。”
“我那个时候正好才添了安哥儿,老太爷也怕你回来后无人照顾,便没再强求,”何氏一脸慨叹,“老太爷怕这么一直拖下去,便想办法将那姓许的给高回京了。”
许以尚是因为自己才能升迁入京的?李庭兰惊讶的睁大眼睛,“不是因为许大人在地方上连年报卓异么?”这可是整个许家都知道的事实。
何氏不以为然的撇撇嘴,“若不是他到处说自己是叶家的女婿,还有个做次辅的‘世伯’,以觉得金陵那边会给他报卓异?”
李庭兰满脑子都是她从评论区里看来的话了,原来真的是没有最无耻,只有更无耻啊!“二婶儿的意思是,如果没有我,就没有许大人的今天。”
“那是自然,若不是舍不得你跟着他们过苦日子,许以尚还不知道在哪个偏远小县里窝着呢,”何氏一脸不屑的地睨了眼王夫人院子的方向,话里也没有那么多顾忌,“你不会以为叶侍郎会真心拉扯他的新妹婿吧?”
何氏虽然是内宅妇人,但内宅的夫人太太们也不是完全不知道男人官场上的事,她们出门交际的一大原因,不就是为了自家老爷的仕途吗?叶侍郎这些年举步维艰,原因是什么大家都心知肚明。
李庭兰什么都明白了,评论区里爱说什么“金手指”,“女主光环”,她就是许以尚的“金手指”啊,“既是这样,我想回家怕不是那么容易的。”
确定了侄女是真心要回家,何氏大感安慰,“你放心吧,等我接你的时候你只管大胆的跟我走,我看谁敢拦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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