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81 章
在去找那位姓杜的老人之前, 他们先坐高铁去了一趟江南。一来是先溜溜躲藏在暗中、不安好心的家伙,二来就是为了夔娥那把黑伞。
她所拥有的那柄通体漆黑的伞,单外形看来, 几乎和油纸伞一模一样, 但从伞骨到伞面, 几乎都是由精铁打造,伞柄里能抽出匕首,伞冒处藏着枪口。
据说,这把伞是随着她的襁褓一起来到地球, 又和她一并被现在的父母捡了回去。后来经查证, 夜兔一族在迁入太阳系后, 为了方便,就干脆把伞改作了武器。这柄黑伞,是她身生父母留给她的。
黑伞伞面主要由为由一种地球上没有的稀有金属所构成, 这种金属看上去光滑油亮, 沾雨不湿,却韧性十足, 刀枪火箭皆不能破开半分。不过,再好的武器,久用下来也需要保养,更何况,地球虽大, 可要上哪找夜兔一族的修伞匠?
最后, 经过多方探寻,他们勉强还是找到了解决方法。
他们在江浙一代村镇, 寻到了一位以古法制伞而闻名伞匠。
夜兔的黑伞形式上与油纸伞极其相似,连部件都相差无几, 只是,寻常人家的伞是用来挡雨,夜兔的伞是用来杀敌。
那位老人是祖传的伞匠,在工业化制伞的今天,他已经闲赋许久,这样的手工业者散落在整个东方大地上,有人尚且能开班授课,让手艺一代接一代地传,有人就只能与夕阳相对,默然无言地坐在老宅,任凭人与技的生机就此流逝。
这么多的迟暮的匠人中,选中他的原因也很简单——他不光会制伞,还是一位铁匠。
一位能够铸剑的铁匠。
“能够铸剑的人其实是他的妻子,但她走得很早,家里的做饭的锅炉和烧铁的锅炉,就统统归他管了。”布莱雷利对布鲁斯说:“我们找上门的那天,唔,好像是个雨天……”
他突然顿了顿,改口道:“我们拜托他修伞,他也答应了。因为伞面珍贵,所以我们商量下来的意见是,把整个伞面全部拆除,作为修补材料,他再重新起一锅铁水,加入一部分原伞面的金属,弄成新的合金。”
“效果嘛……只能说还不错,除了可能更重一点。”
“不过你们去找他修伞的时候记得把伞冒部分的枪拆了,别吓到老人家,他那么大把年纪了,极限也就是搞搞冷兵器,热武器这东西就别叫他看见了。”
他们到的那天,正巧碰上了一场缱绻的秋雨,他们在风景中走过一座石桥,影影绰绰的人像在青绿的水中被涟漪模糊,又在平静后重聚起来,北国的山旷远,南境的山多愁。他们最后顺利地到达了目的地,克拉克对着地址看了又看,有点不确定地问:“是这里没错吧……?”
一早就被叮嘱过的布鲁斯叹了口气:“对,是这里。”
克拉克肯特已经被中国南北方这比过山车还高低起伏的经济发展深深震撼了——如果说,夔娥的老家还有点避世和古朴的意味,那这一排三层起步的欧式建筑究竟是怎么回事?这真的是乡镇吗?
“农村和山村还是不一样的。”布鲁斯说:“这里已经是附近相对繁华的镇落了,不能一概而论,也有的地方更普通。听说这位现在和他的……孙子住在一块。而他的孙子在干茶叶生意,赚到了不少钱……”
想看白墙黛瓦要么右转景区要么去找浙派居民区,乡镇自建房嘛,大家还是更喜欢按自己的风格来装修,整齐就行。
老爷子一早就候了,见他们来了,就喜笑颜开地把人迎进了屋。他看上去并不像一位匠人,更像一个文人教授,穿着浅色的衬衫,举止斯文,连说话也是轻声细语的。交涉还是交给布鲁斯,克拉克只需要把伞拿出来,然后当个合格地接茬人就好。
到现在他还处于一种恍恍惚惚的破灭之中,好在内部装修还是比较中式——他捧着茶,开始思考,到底是什么样的人家能在做西式洋楼的同时内部搞偏中式的装修?
“麻烦您了。”
“不麻烦,不麻烦的!反正我一天天地也是闲着,被儿子管完又被孙子管。”老爷子打开被布包着的伞,眷恋地摸了摸伞面,“日子好啦,子孙也比我只会做伞和打铁的强……但想来想去,我的命就系在伞上了,这我也认……”
他哼了几句词曲儿,拿起伞起身往工作的隔间里走,“西子湖仍旧是当时一样,看断桥桥未断却寸断了柔肠……”
但走了没几步,他突然回过头,一脸疑惑:“还愣着干什么?跟上啊。”
“……呃,我……?”克拉克指了指自己。
“不是你,你坐着看电视就行。你们俩,过来。”他抬手就把另外两个人点走:“不是要和我学做伞吗?”
布鲁斯和戴安娜闻言立刻跟了过去,徒留克拉克一个人坐在客厅,他战战兢兢地放下茶,有点不知所措。但很快,一只猫突然从旁边的枕头里冒了出来,还半点不见外地冲他喵喵叫,重点是这只猫……相当胖,胖到他一瞬间都想不起来自己刚才在纠结什么了!他伸手掂量了这只橘猫——估计得有二十来斤重!“卧槽,你咋那么重呢?”
猫愤怒地又冲他喵了一声。
“好吧你不胖,你只是可爱。”超人说:“真的。”
……
……
布鲁斯早年游历时,曾经也学过打铁。
相比起一项技艺,那更接近于一种……磨练,滚烫的铁水,发红的铁块,炙热的炉火不时洒出红雨,火光舐上他的眼眸,大海被煮沸,在他眼中翻滚成了亿万年来在地下流动的火山岩浆。他敲打铁,是把铁当做心去敲打,他敲打心,是为了让其坚韧,最好如钢铁,这样才不会轻易化作齑粉。
戴安娜看着那些挂在墙上的、穿着带有花纹剑鞘的剑,没有一柄是开刃的,却让人觉得,那一定是好剑。不断升温的屋子稍微赶走了湿润的寒冷,她的目光重新回到铁与火上。
耄耋之年的老人一心一意地看着他的造物,他修伞的手艺,他铸剑的手艺,统统被融进了这一柄本不属于此间的黑伞中。等到捶打的部分,他就让位给了两位年轻人——他尚能抡起锤子,但已经没办法如壮年时期那样,一下又一下地、无休止似的去捶打铁。布鲁斯挽起袖子,沉默地抡起锤子,砸出第一下。
红雨簌簌,在略显灰暗的房间里,戴安娜第二下的击打在他抬手之际落下,他们之间一向不乏不言自喻的默契……
……
……
逗留在老人家的这些天,布鲁斯顺带学了一些关于做油纸伞的方法,不过他学的是如何以钢铁来做伞骨,合金来做伞面。据说黑伞原本的伞面金属要轻巧很多,重木就能承载,不过,既然原材料稀少,那就将就着过吧。
克拉克要了一点材料,他准备回头去问问万能的绿灯侠们,这种宇宙金属的名字和产地,如果可以,他下次去宇宙还能带一点回来。
布鲁斯和戴安娜则得到了老人的多次夸奖,进步神速云云。他准备回去之后把这部分再转手一道给布莱雷利,避免下次让老爷子再重教一道。戴安娜提出想买剑。
她随口就挑到了最好的那一把,后来才知道,那一墙的剑里,仅有那一把是老人妻子的作品。他倒是很痛快地买了——比起在墙上吃灰,不如让它出去吧,他说,眼里满是不舍。
不然这样,克拉克说,让它陪您走到最后吧……之后如果有缘分,我们再来取。
话就这么说定了——虽然,大家都希望他长命百岁,布鲁斯坚持付定金,伞匠也坚持不收。
“哎呀,都那么久的交情啦。”伞匠乐呵呵地挥挥手:“定金这东西,不用付!或者你要付也行,之前不是说要学曲儿?唱两句当定金也行,你一外国人学这个不容易!”
布鲁斯:“……什么?”
什么曲?这都哪跟哪?
布莱雷利,你什么时候学的这个?
……
……
布莱雷利打了个喷嚏。
他总觉得他那生理上的爹大概又在背后槽他……难道是修伞的老爷子难为他?老爷子哪都好,不缺钱也不缺时间,平生就爱听曲和打铁,每次去修伞也不要钱,他们为了讨老人家高兴集体背了很久的词呢……不要钱就能做到的事都不算事,这哪是布鲁斯这种阔佬能懂的。
祝他一切安好吧,布莱雷利想,他很快就把老爹的死活放到了一旁,提姆刚刚讲到哪了来着?
……
……
戴安娜最后重新选了一把,这下布鲁斯终于有钱可付了。
他们前脚出老爷子家,后脚就找了个旅店检查装备并确定无人跟踪后,掐着时间赶去了高铁站。
在经历过往身上揣一些以防不备之需的小玩意又被全部搜走后,布鲁斯这次什么都没带——他明明也没带什么!但还是被安检员面色凝重地盘问了半天:你真的不是来搞事的吗?
他只好回答:不是,我一向尊重法律,我只是平时喜欢搞点戏法。
就连黑伞也被拆成了好多个部件,分别装在他们的行李箱中。
克拉克不确定地问戴安娜:“他不会有想在哥谭搞这套安检办法吧?要我说,这倒是很严格……”
“他估计想,但是不会,毕竟,有的东西并不危险,只是身处哥谭让他们变得危险。”
想了想哥谭那些——千奇百怪的反派,克拉克心有戚戚地同意了这套说法。
从江浙出发,终点是两广一带,需要坐将近一天的车,列车运行很平稳,戴安娜在感叹之余,掏出平板开始看剧和吃吃喝喝,布鲁斯坐在靠窗的位置,静静看着山川田地。
越接近目的地,他的不安感就越显得……强烈。布莱雷利平时也会如此吗?他思忖道,然而此时并没有一个布莱雷利能解答他的疑惑。
列车很快就到站了。
第 82 章
和大多数人道听途说的不同, 不论人们承认与否,伴随着知识进步、科技发展而到来的信息变革,以一种势不可挡、说一不二的姿态让煤气灯下的侦探形象逐渐被定格为了某种属于上个世纪的陈旧幻想。依旧有雨夜, 依旧有谋杀, 一桩案件的勘破过程却已然逐渐丧失了其蕴含的惊心动魄与不可捉摸, 也就是说,就连这个领域,也不可避俗地上演着如此已经上演过千千万万的剧目:新来的对已经存在的说,不过是老掉牙的一套!收拾您过时的包袱, 就此滚蛋吧!
在演绎和推测还有尚能发挥余热的今天, 永远在身体力行地践行“喜新厌旧”这一信念的时代目不斜视地保持了前端理念。录音、录像、指纹、血液检测, 不过,现代刑侦手段比大家想象中的更无聊,大多数时候, 警察们不是在没完没了地调查监控, 就是在哪个他人都在酒吧狂欢的日子蹲点,一个个疑点就这样被穷举而出, 最后串联到一起。一份苦差事,聪明人自己会想办法用这身制服捞点好处,不过,世界上总得有傻蛋吧!也就是那种口口声声追求正义的家伙们。
犯罪手段在更新,刑侦方式在更新, 法律也在会议中被换了一次又一次, 只是,人性不变, 所以一百年前的杀人案会在一百年后被复刻,没完没了!只因这是就连最年幼的孩子和最年迈的老人都知道的秘密, 一切惊慌、过错、贪念、掩盖和对恐惧的最佳弥补,最终都只会通向同一条经久不衰的道路——即谋杀。
哪怕是基于上述种种理由,我们也该从中嗅出一个潜藏在字里行间的隐性规则:世界上不缺谋杀案,但是也不缺已知的凶手,甚至有时候,也根本不缺罪证。想想看吧,这已经不是狄更斯笔下的扑朔迷离的时代与国家了,除非自讨苦吃去纠结一些前朝旧事,不然哪来那么多需要想象力的悬案?这又不是侦探小说!
“最棘手的不是找不到凶手,也不是完美犯罪——哦,虽然我不相信有什么完美犯罪。而是,你确定了凶手,收集到了罪证,有法律支持,却依旧无法给真凶定罪。”
提姆喝了一口杯子中的药,他就当这是咖啡了,反正一样苦涩:“……我很遗憾。即使是韦恩,大概到了最后,也只能做到让安吉莉亚下狱,奥斯蒙德们很狡猾,以他们的做法,无非是推一位替罪羊出来。”
这些老牌家族豢养了不少一心钻司法空子的讼棍,提姆就是才清楚这个了,有时候一到涉及这一类的案子,才会有那种不下于听到阿卡姆暴动的头痛感。
“我先把话说在前头……”提姆捏了捏杯子的把手,他还挺喜欢布莱雷利房间里能半躺下的藤椅,加上鲜花的淡淡香气,这些致使他有一瞬间想,我是不是应该换个时机和他说这个?我或许应该和他道个晚安然后去睡觉什么的。不过,提姆已经把宁静留在了炉火噼啪的客厅,早痛不如晚痛。
布莱雷利没有说话。
提姆很坦诚,或者说他对付别人一向是叠加了七八百个心眼子,对付他就老爱打坦诚这张牌,这让布莱雷利有点难受——他难受到开始怀念他们初见时的争锋相对了。提姆淡蓝色的眼睛不时闪烁,他端着杯子,喝他那永远喝不完的药,真不知道他是真的不爱喝还是故意拖延时间。
说是吃人嘴短也好,说是他还勉强能看得上这帮兄弟也罢,好在提姆的态度还算和缓——他不想试探什么,因为世界上能经得起试探的东西太少,提姆说,你有得选,我不会阻拦。
但这毕竟有点触及一些核心的……原则云云。如果说,此前种种都是在求同,那么也是该亮出有争端的部分了,省得日后不好相见。
这个家已经有太多前车之鉴,提姆觉得,与其等布鲁斯再交一份奇怪的——因为各种造化弄人而让他分数在同僚中算垫底的答卷,还不如先下手为强。
他们已经不是孩子了,没必要太小心翼翼。
介于布莱雷利一开始找的是大红,目标也相当清晰,提姆是做好他大概会选择大红那条路子的准备了,不过——说不准呢?
布莱雷利“唔”了一声。
“先把安吉莉亚那边解决掉。”他慢吞吞地说,属于布鲁斯的低沉声音让他显得更从容,他弯下脊背,摆出一个思索的姿势:“奥斯蒙德嘛……他们家是不是有点什么商业对手?”
“……什么?”提姆呢喃般道,随后他立马反应过来了布莱雷利想做什么:“你是想利用……”
“狗咬狗,也不罕见吧?”布莱雷利说:“安吉莉亚只是敲门砖,她手头也有些好东西不是吗?”
他扬起一个笑容,迷人的、温柔的,布鲁斯韦恩应付外人的那一套笑,“把东西套过来,用奥斯蒙德的名义去威胁他的对手,随便什么,商业也好,政治也好——哦,我记得,他是民主党?”
“其实就算没有韦恩这层关系,我也能让安吉莉亚有罪可判,不过我是觉得留着她还有点用,不过这样的人有一就有二,不留也行,还能找下一个……”
他觑迷着眼睛,像头黑猎豹,谁也看不到他注视的猎物在哪,“也可以把对方的证据送到奥斯蒙德手里……不过这个看情况吧。”
提姆叹了口气。
他这是上哪学的一套?和杰森学的吗?不,也许他就是单纯地模仿那些人的做派……他们谁不是那么干的呢?永远在挑唆争斗,且明哲保身!
“——不过。”他突然补充道:“这一套也就应付一下眼下,不长久。恩仇快意,有总比没有好。”
“……你还知道啊。”提姆有点哭笑不得,他直视着对方的眼睛:“你存心要吓人,是不是。”
杰森的评价没错,布莱雷利有时候确实是个十足的小混蛋。和达米安还不是一个款的。
提姆十分清楚,这样近乎阴险的挑唆手段——不是说不好用。在你要么只能通过法律的方式来解决,且由于利益裙带,会受到多方阻挠;要么就直接以牙还牙,以眼还眼。在这之间能挑出一个第三条路,算他有急智。
可耍手段获得的东西也会因为同样的手段失去,聪明反被聪明误是常有的事情哪!要是布莱雷利真的认为他可以一直靠伎俩来解决所有问题,那提姆今天开始就不得不多操一份心了,这……相当不好。
故意说话大喘气的布莱雷利狡黠地笑了笑:“你大可以直接问。”
“你不是听得懂?”
“好吧。其实就我个人的看法,我还是很欣赏杰森的,而且我们在做黑书任务的时候……一部分‘出格’的行为不会影响道德值。因为有的人确实罪无可赦。”他说:“但是,比起‘除掉’罪恶的人,‘拯救’得的分更高。不过这种东西就和你去打吃金币的小游戏一样,没办法既要又要,有时候我们也会选择分少的捷径。”
“你和杰森的想法各有可取之处吧,我不是骑墙派,是真心实意那么认为——司法不公时,会有人选择以身犯禁,没什么太指责的;但为了以后着想,还是尽可能推动修正与立法更好。”
他摊开手:“……法治是现代文明的基石。代代都需要反英雄们来声张正义,那岂不是证明了——从古至今,没有任何改变。”
提姆终于绷不住严肃的情绪,他轻松地——举了举杯,讲了一句让布莱雷利觉得有些耳熟的话:
“真不错,我开始有些喜欢你了。”
“那倒也不必。”布莱雷利嘀咕道:“我可不会同情一些恶徒,我既不负责告解也不负责饶恕……”
遇上垃圾打不死就往死里打,这点他还是有点赞同蝙蝠侠的。
布莱雷利自认为,这是一种冷淡的态度,不过因地解读的话,在哥谭,这甚至可以称得上是一份恰到好处的善意。
直到提姆和布莱雷利告别,往楼上自己的房间走去时,他才稍微地……蹙了一下眉,有的问题不好当面问出口,但不代表他不存在。
如果说,一个在原则上的选择一定程度能展露出他的人格,那么,达成目标的手段就是经历问题了……一般来说,类似的雇佣小队大多是结果主义者,万事屋的任务特殊,这也算需要考虑的因素,然而——
不是随便什么人都会为自己选择这样一个……位置,看似回避,不是自己直接动手,合理利用布局达成想要的。提姆自己也有这一类倾向,他但还没玩心大到把所有事物都视为沙盘上随手移动的摆件。
算了,还是多看着他点,大不了喊他老爹来看着他。提姆想。
……
……
夔娥带着夜宵和阿尔塔蒙来敲布莱雷利门的时候,他不出所料地没睡。
不仅没睡,还整个人躺在地毯上,不知道在沉思什么。
他的心跳有点不正常——她下意识地想,随后她开始疑惑,她为什么会知道这个?
“没什么,”布莱雷利轻飘飘地说:“就是讨论了一下人渣的归属……嘶,我还是觉得,红罗宾,恐怖如斯。”
“你到底为什么天天和你哥死磕……”她在他身边坐下,理直气壮道:“明天我想出去玩诶。”
“你终于翻完你cp所有的饭了?”布莱雷利冷静地反问:“超人看东西的速度就是快,对吧?”
夔娥:“……闭嘴吧!”说着准备上去捂他的嘴。
一日打不过夔娥换号还是打不过夔娥的布莱雷利选择投降并接受了她的夜宵投喂。阿尔塔蒙去开影片的同时,顺手开门透气,以至于夜宵的香味吸引来了所有这个点还不睡的夜猫子们。让人怀疑他们是不是在中国时区,算算这个点,布鲁斯他们还是白天呢!
除了喝完药后就倒头睡了的提姆。布莱雷利其实怀疑阿福是不是在药里加了助眠的成分。
“看恐怖片吧。”迪克提议。他刚夜巡回来,正在考虑要不要和杰森换班——因为提姆现在算病号,杰森作为已经脱离创业初期的甩手老大,很清闲。至于达米安,大家还不太确定他接手披风会不会闹出什么事来,虽然,不会比布莱雷利更离谱的了。
“既然要看恐怖片,就别选泰国的。”布莱雷利说。他们这算什么,白天红头罩晚上蝙蝠侠?那红头罩谁饰演,你们大型夜间舞台剧哥谭那么缺人吗?还得一人分饰正反方两角?
就离谱。
第 83 章
“他是不是不太高兴?”
克拉克悄悄问戴安娜。说起来, 这已经是他们到达这个县城的第五天。当时出于安全考虑,布鲁斯先到某家连锁酒店开了两间房,把不重要的行李丢进房间后, 转头领着他们拐进了一家位于深巷的民宿。这里离市中心不远, 附近还有一个中学, 这一圈大部分是为了学业而长期租住此的学生。
做完这一切后,他开始上手给自己和他们变装——他的这方面的手艺其实不如布莱雷利,但足够应付一下了。他把自己化妆成了随处可见的中国青年,给克拉克找了一套怎么看都像运动服的本地校服, 头发一扎, 眼镜一戴, 就是个平平无奇的中学生。
戴安娜则需要戴着口罩,时不时出去晃两圈,当然, 现在还不用, 布鲁斯断定跟踪者不会那么快到来,只要留心不被监控拍到原本的样貌就行。
他说这话的时候, 正在往眼里戳美瞳,原本湛蓝的眼睛覆盖上一层黑色后,那种空灵的深邃立即消失得无影无踪,布鲁斯韦恩的蓝眼向来被哥谭媒体钟爱——他们赞扬,就像赞扬天空和大海那样。然后布鲁斯自己的看法嘛, 他非常布鲁西地吐槽过, 那完全就是PS技术搞出来的效果,现实没那么夸张。
克拉克自己就和文字打交道, 虽然,体育频道出身的他最开始尽是在研究某某球星, 某某拳王之等类的人物,但他在报社也曾经惊鸿一瞥过——更年轻时候的布鲁斯韦恩那张印在周刊上的那张脸,那时候他们还不认识,一个女同事正握着那本杂志,穿着高跟鞋,哒哒哒地从主编的办公室里走出来,盛气凌人,好像手握什么胜利的号角一样。
氪星人绝佳的视力让他和画中的布鲁斯韦恩对上了视线,一点也没有日后相见时的冷淡,相反还笑吟吟的,在白炽灯的照耀下,他的眼睛时而深蓝,时而浅蓝,直到海天相融,彻底不分你我,布鲁斯的眼睛便是这样一种蓝色。
他戴上黑色美瞳后,冷冽的气质慢慢沉淀下去,大概是先入为主吧,又或者考虑到蓝色和黑色是相近色系的——他还是觉得,那双眼睛里的浑浊浪涛依旧在经久不息地流动。
原本,要在茫茫大海中找寻一个人并不算容易,特别是中国人口众多,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县城都能达到三十万左右的常驻人口,好在有名有姓,哪怕地址给得很模糊,以他们的能力,找个人还是绰绰有余的。
唯一要担心的就是——其中有无阴谋,圈套或者陷阱。布鲁斯推测,按盲鸦的行事作风来看,他们似乎需要先找到那位老人,然后再通过他去做下一步任务。听起来像电子游戏里的系列任务,你得一步步去接取任务,获得信息什么的。
他们分头去打探消息或者上街游荡,布鲁斯往人群里一钻,不到傍晚,一般不太能看得到他人,克拉克喜欢在学校附近的小吃街游荡,听学生们抱怨学校和老师,然后回去顺便讲给戴安娜听——他每天都会记得给戴安娜额外带一份甜点,至于布鲁斯,等他回来都能点夜宵了!
即便整个事件都有条有理,没出什么岔子,除了花费时间稍微有点久(毕竟这是个对他们而言过分陌生的国度)之外,一路上也没出过什么岔子,克拉克还是感觉到,布鲁斯恐怕没表面上看起来的那么漫不经心。
他扮演布莱雷利的时候,可算下了点功夫——他是说,如果他仅仅是布鲁斯,那他是可以不笑的,至少他可以在他们面前冷脸(仅限于心情不好的时候),戴安娜和他都太习惯了。布莱雷利不一样,他习惯笑着漫应所有递到他手边的话柄,或者和朋友打打闹闹,然后不时闯一两个祸又或者给朋友收拾闯出来的祸。
主要是……那孩子整体上可比布鲁斯松弛太多了,要演出这种松弛感总是不容易的,特别是当他要严肃地对待某件事的时候,他同样得保持这样的松弛。
“其实我一直觉得他做得还不错。”戴安娜道,她在搅拌她的酸奶碗,“你知道他的儿子是怎么形容的吗?一个在干正事的布鲁斯——不是蝙蝠侠,是布鲁斯,他老爱把自己劈成两半然后在特定时候互不干扰,我还以为这样的换频对他会有点困难。”
结果并没有,布鲁斯适应良好,他放任了那个被他自己斥为假面的布鲁西加入到了这样的危险境地,他得一直保持这个——他得带着冷笑打架,带着温声细语和敌人说话,带着布莱雷利特有的斯文语调,而不是喑哑冷漠,像一个鬼魂在和你讲话。
“其实,我感觉到,我们在一定程度上应该……受到这具身体的影响。”克拉克分析道,他注意这个很久了:“不过除了布鲁斯——哦我们也讨论过,其他两个人的性格和我们的差距并不大,所以这种影响不明显。”
最典型的就是在早些时候,夔娥的父母曾经欲言又止地想对他说什么,最后还是什么都没说。这对夫妻想必是有意识到不对——他当时还提心吊胆了一会儿,只能寄希望于“外出多年所以有所变化”这个借口能够掩盖得住他和本尊的差异。
“你不觉得闺女有点……”夔母小声地说:“好像出去一趟变了一点。”
“嗨,那不挺正常。”夔父摆摆手:“她都多大了,一趟出来稳重很多,不整挺好。”他顿了顿,接着说:“但你要说变吧,是有点,但好像也没多少。”
“也是,”夔母想了想,认同道:“瞅她白天那乐呵劲,那模样是一点没变,还是和你一个傻样。”
听到这里,他差点没绷住。
“噗嗤。”
克拉克转过头,只见布鲁斯还在埋头电脑,就好像刚才那声嘲笑不是他干的一样。
“你笑了吧。”
“没有。”他否认。
“你知道我在说什么,你绝对笑了!”
布鲁斯干脆开始装聋作哑,像一只不理人的猫。
“布——莱雷利!”
布鲁斯继续装作听不到。笑话,他喊的是布莱雷利,和他布鲁斯有什么关系。再说,克拉克笑起来本来就有点傻——
“所以,”戴安娜把话题拎回一开始那个:“他到底在不高兴些什么?既然不是他得演着他的……那是为什么?”
蝙蝠侠不高兴的时候还蛮多的,其实如果换做他那一家子来,他们只会说,嗨,他成天都不高兴,不用管那么多!
毕竟相比之下,比起等蝙蝠侠抬出他的说教搅了你的好心情,那还不如让他先自己一个人生会儿不知道哪来的闷气,有什么事等回家后再喊阿福来解决。
他的朋友们显然等不到这样一个万能的管家,于是戴安娜贡献出了自己拌好的酸奶碗,她选择重新做一碗。
克拉克把碗递给了布鲁斯:“给。”
还在沉思的布鲁斯疑惑地看了看突然出现在他面前的碗,又看了看克拉克,最后还是包容地接了过来。
这是在干什么?布鲁斯思来想去,还是觉得惊诧,他连个勺子都不给我!
最后,戴安娜及时带着勺子救了场。他们三个人一人捧着一个酸奶碗,开始讨论接下来需要做什么。
根据他们追查到的信息,那位老人的名字是杜兴德,表面上看,他就是个平平无奇的老人,无妻无子,平日里最大的爱好就是收废品。
这不是个拾荒老人的悲惨故事,至少在这里不是,他拥有退休金,在孑然一身的情况下,那点钱足够他生活。
“不过他曾经的邻居依旧定义他是贫困的。”布鲁斯缓声道:“因为他没有自己的房产,不过,因为我查到那个住址是他曾经的一个落脚点,一个出租屋……他究竟有没有房产还另说……”
“居无定所,但还不到流落街头的程度,是吧?”克拉克舀了一大勺混着榛子和碎巧克力的酸奶,“唔,他经常搬家?”
“如果是搬家的话,不算经常。”布鲁斯说,他看上去还没打算吃碗里的东西:“他走南闯北,最长半年不曾出现,最短也十天半个月才回来,谁也不知道他去了哪,可以确定,至少是不在本县活动。如果没有意外,他最终都会回到那个出租屋……”
“有意外的情况呢?”
“……”布鲁斯叹了口气:“他太喜欢拾荒和收集旧物了,经常把家里塞得到处都是垃圾,所以通常会房主警告,消停没多久,又故态复萌,再次往家里搬垃圾,以致被赶出家门,这时候,他就会寻找新的房子。”
“听起来,”戴安娜说:“像是个有心理疾病的可怜老人。”
“所以盲鸦的委托不会是希望我们给这位老人治一治心病吧?”克拉克不确定地问:“如果只有这一件事,也不是不能帮忙……”
布鲁斯摇摇头,他颇为讥讽地在心里想到:恐怕不止如此!帮一位拾荒老人清理房间或者清理心灵,是万事屋会接收的活没错——甚至,那三个孩子还经常倒贴钱干这种事,但是,只做这一件事就能换取一个业已灭亡的宇宙种族的信息?天底下没那么多天上掉下来的馅饼!
“先接触了看看吧。”布鲁斯耸了耸肩:“他现在住在城东,我找过去的时候,他已经外出拾荒去了,没能碰上。不过,我们可以明天一起去看看,据附近的人说,他才刚搬过来没多久。”
“那就这么办吧。”克拉克说。
只是,直到他们吃完,他也没来得及问布鲁斯在不高兴些什么——显而易见的是,他在跟着吃完这一碗戴安娜跟风油管做的酸奶碗后,带着不明显的嫌弃,出门跑步去了。这时候他的情绪要比之前好上太多了。
“等等我和你一起。”戴安娜把碗叠到一起,快步走到沙发前,拿起自己的外套。
“需要我跟着去吗?”克拉克问。
“等会你又饿了怎么办,现在还没天黑,在家呆着吧。”布鲁斯拒绝了他的跟随。
他是不是还在记仇我没给他勺子?克拉克啃了一口做酸奶碗剩下的巧克力,感觉自己隐约发现了真相。
第 84 章
由于杰森得去和迪克换班蝙蝠侠, 提姆因为感冒被拘在家里当后勤,达米安还要兼顾高中学业的同时定期去泰坦帮忙,一时间, 柯利福案牵扯出的一系列后续就得布莱雷利自己去收拾了——他原本不太想夔娥和阿尔塔蒙掺和这种有关性犯罪的案子, 那太过……恶心。他们还是去给超人和神奇女侠替替班, 做点没什么负担的好事为好,没必要非要恶心一下自己。
以往他们遇上这类事情,都是快刀斩乱麻地全部先痛打一顿再吊个三天三夜,保证对方瘫着出席法庭。
事不关己之人才能以洒脱的方式处理一切然后离去, 顶着布鲁斯的脸和身份, 无形之间好像也承担起了部分属于他的责任, 尽管布莱雷利对享乐没兴趣。谁都知道,他早年努力赚钱主要是为了平账。
“是不是有种富二代突然发现自己要继承产业时的惊慌感?”
“比喻不错,但我成为富二代才半年——话说这其中的因果是不是倒置了?”布莱雷利摘下头盔, 把机车停靠在一旁。“……话说你跟着来干什么?”
史蒂芬妮从高墙下跳下, 她的身形灵巧,落地时也悄无声息, 像一只野猫,足底生着看不到的肉垫似的:“来帮忙咯?”
“你知道我不希望你来的原因和我不希望她来是同一个吧?”
“我知道啊。”史蒂芬妮一脸理所当然:“但我不一样,我在哥谭长大。”
这句话有什么能构成因果关系的地方吗?似乎有点,但不多。
“你在这方面真的很绅士,阿莱, ”她把一缕落到前边的金发往帽兜里塞了塞:“不像你那个戴上面罩就不认人的老爹。说起来, 还是小葵拜托的,她担心你太累, 又担心非要跟过来的话会坏你的事情。”
夔娥是可以顺手痛打一下无良的嫖客,超人可不行, 超人要是多出现在哥谭超过三个小时,那第二天就非得有一部分人上街游行不可。在一些屁大点事上选择游行,倒也是一种从来只说自己是哥谭人而非美国人的市民们还没彻底脱美的证明。
“谁让那谁和那谁靠不住,”布莱雷利张口就给兄弟们造谣,他轻松地笑着,好像不是要去解决点难题,而是去参加派对一样:“很快就能解决……”
“那我就跟应该跟着去了,”史蒂芬妮下了个结论:“这样事情会解决得更快。”
布莱雷利拗不过她,只能带着她一起——他们还是分头行动。和之前计划好的一样,先有人通风报信,然后恐吓者出场,然后是心怀鬼胎的盟友出现,他们从头到尾只负责挑唆和递情报,完全隐身夜色。
“我觉得可以把锅扣给黑面具。”史蒂芬妮蹲在滴水兽上,“反正他的锅挺多了。”
“怎么不能是企鹅人?”
“也可以吧,虽然他似乎更想找杰的麻烦来着。”
……总之,不会有人怀疑到蝙蝠头上,众所周知,蝙蝠只负责重拳出击,很少——搞这种阴谋诡计。不是说他不搞,他的作风不是这一套。
话又说回来。史蒂芬妮饶有兴致地想,如果阿莱继承蝙蝠侠的衣钵,那又是什么样的呢?首先,他不是蝙蝠侠的门徒,光这个变量就足够让事情变得有趣起来;其次,他似乎对黑暗适应良好,但他和义警格格不入,不如说,他来当义警怎么看都不搭,他没有义警的……气质。
为什么呢?她掏出钩爪枪,在建筑之间飞跃。因为未生在哥谭?还是他作为万事屋比较得过且过?似乎都站不住脚。
这让她联想起当初——他的第一次夜巡和布鲁斯拿着他身份的第一次夜巡。布莱雷利作为红雀时,散漫、从不冒进、好像没什么自己的主张,但结果就是出人意料。而布鲁斯作为红雀时——呃,好吧,他比当蝙蝠侠时还严肃。
……无他,布莱雷利只继承了他的漂亮脸庞和不知道怎么遗传到的敏捷身手,这让布鲁斯在夜巡中……很是为难。他还是能用最快的速度闪开冷刀,可他再也没办法一拳下去把犯罪砸翻,还差点没被掀飞出去——虽然落地的时候,布鲁斯及时调整了动作,并改换战术,并没有就此落了下风。
“他肯定很不爽哈哈哈哈哈。”红头罩说。他就是为了看老头子不爽才跟着他们夜巡的,不然谁乐意和这帮人走在一条道上。
史蒂芬妮赞同地点头,然后迅速撇清关系:“如果等会你因为笑过头了分心被骂,别牵连到我。”
“喂。”
……那样的“红雀”更比本人更像义警。在漫长的黑夜开始之前,她曾和杰森并肩站在某处屋顶,目光不约而同地投向了真正承载了这个城市灵魂的那个人——
她好像听见身边的男人自顾自、漫无目的地低语着什么:“我要起身离开……去往茵尼斯弗利岛……”
啊,对,她听过、背过这首诗。感谢阿福早年的诗歌通识课——
“……从朦胧晨曦降临至蟋蟀唱歌的地方……”她跟上杰森的节奏,一低沉一清脆,吟诵的声音像种子一样洒进空中。
“……中午一片紫红,而黄昏则织满红雀的翅膀……”
布鲁斯若有所思地回过头,以他们之间的距离,他是听不到他们在说些什么的。柔和的黄昏光芒落到他没戴帽兜的黑发上,他看上去那么遥远,像另一个世界的来客,宁静而放松,却随时会跌入不期而至的黑夜。
……
……
“经常杀人的朋友们都知道。”布莱雷利一本正经地说,他还没来得及讲下一句,就被迪克给打断了:“等会?你刚刚说了……?”
“我说,经常……”
“你能不能讲点人话。”提姆说,他咳嗽了一声,又强调了一遍:“人话。”
布莱雷利悻悻闭嘴:“好吧。我想说,我和搅局者回来的路上目睹了一场杀人未遂,麻烦蝙蝠侠来接收一下谢谢。”
正在履行蝙蝠侠职责的杰森没好气地说:“马上。”那头是一叠声的惨叫。这么看来,他当蝙蝠侠和当红头罩好像也没区别。
“我可以先过去看看。”蝙蝠女说:“发个位置。”
芭芭拉戈登经常在蝙蝠女和神谕之间来回切换,这完全取决于当天的情况和人手是否充足。在提姆被管家摁在家里接管后勤后,她就能出来松松手脚,顺便给犯罪们来一点皮肉之苦。
布莱雷利把位置发过去,然后切回对话框继续和没睡的夔娥聊天。
【不是太懂为什么明明知道晚上出来干坏事还是会被揍到喊妈妈,还出来犯罪。】夔娥吐槽道【这到底是怎样淳朴的民风啊!】
【因为他们认为自己没得选,但是实际上他们既有得选,但也可以说没得选。】布莱雷利回复道【接人的来了,等会再说。】
……
……
“这是什么意思?”夔娥扭头问身边的阿尔塔蒙。
和布莱雷利预料的不同,阿尔塔蒙没睡,他一直在陪夔娥看电视剧,□□季一千来集的那种。
“……因为贫困。”阿尔塔蒙说,“穷人是一门生意,至少在美国是,但在这里又不全是,因为布鲁斯韦恩不按常理出牌。”
“简单来说,贫困者们能带来的好处其实远超想象……比如低廉的外包劳动力,又比如,你知道美国的监狱大部分是私人监狱吧?如果没记错的话,这部分监狱会承包一些修缮和建筑类工作,监狱只用赚钱,但不用付工费……最严峻的时候,那些犯人过得比种植园的黑人还差。”
“救济也同样,尽管美国对贫困人口的补贴一直很多……但很多人都领不到,他们并不知道又或者受不了繁杂的手续,就像保险公司鉴定应该得到理赔的保险那样,麻烦,且最后得到的并不多。”
“如果说哥谭作为全美犯罪率最高的地方,那他拥有全美最多的失业者和贫民窟,那好像也说得过去。”夔娥想了想,问:“那韦恩……?”
“韦恩在这方面做得比大部分人都要好太多,韦恩集团涵盖的产业比你想象中的要多,同样,他在哥谭开设了许多面向贫困人口的岗位。”阿尔塔蒙说:“包括贫困人口、极端贫困和绝对贫困,给予的补贴档次也不同。”
“贫困人口啊……”她已经无心去看电视剧了,随手摁了暂停键:“比如之前我们租住的那栋楼的住户?”
“……按美国的标准,一个家庭的支出中,食物占比三分之一就算贫困……”说着,他们都沉默了一下。
太地狱了,夔娥嘶了一声,好吧,她承认她是吃得多了一点,在接不到什么单子的日子里他们的恩格尔系数确实有点超标……
“除此之外?”她当作自己没问那个问题,“韦恩还做了什么?”
完善所有公共基础建设,还在政府之外偷偷设立了另外的贫困补贴,只是仅限于哥谭人申请。当然,大部分人会以为那就是用来洗钱的——以及改善住房问题,把所有被砸的楼全部重修一遍,且只收象征性的费用。好在这就是在自己地盘搞,不然这掘其他资本家根的行为大概还是很遭人恨的。
“布鲁斯自己出去吃喝玩乐的钱其实没有想象中的多,他伪造了这一数据,转头全部拿来做公益并用来支撑正义联盟的日常开销。”
这是提姆亲口承认的。
反向假账,全世界大概只有布鲁斯韦恩这一个富豪在干这事儿——话说哪个有钱人会去当蒙面斗士的,这么一比,好像搞搞假账也不足为奇了。
“可哥谭还是如此。”夔娥说:“……还是需要夜巡,还是需要蝙蝠侠。”
“……哥谭并不真的等同于韦恩的后花园,”阿尔塔蒙摇摇头:“这里是新泽西州的经济中心之一,是重要港口。一部分钱会供给到美国中西部,还有很多商人需要靠哥谭发财,还有帮派横行的问题……此外,失望透顶的人心难以挽回,以犯罪为荣的人性难以根治,这并不是——光改变剥削,又或者树立公信力就能解决的事情。”
“——是啊,这儿出了太多狂徒。”
他们转过头,提姆穿着T恤运动裤外加一双拖鞋,谁也不相信是他刚从蝙蝠洞出来而不是刚从卧室出来。
家庭影院的好处就是你可以在这里吃点垃圾食品,阿福会宽容的。不过提姆主要还是来顺点温和的冲泡小甜水。他跑到阿尔塔蒙右边坐下,接上他的话:“说真的,如果有个什么方法,能彻底解决哥谭的问题,那我是不介意用的……魔法也行,不过布鲁斯不赞同,别看他天天——好像也没把人权放在心上,还大晚上去殴打别人。”
“……但他是绝对不赞同那种一蹴而就的方法,他也不觉得自己是救世主,要说的话,他觉得自己在给哥谭铺路。”提姆慢悠悠地笑着:“你可以用善良、平等和公正赢得一个穷苦人民的心,却没办法用这个去感化豺狼。享受过不公的人不会愿意公平,感受过暴力带来的无上好处的家伙不一定会愿意吃素。权力和暴力会上瘾,不幸打心底接受了这种观念的人……只能从多方面去限制了。”
“哪怕他是蝙蝠侠,是超人,是神奇女侠,一旦太过,那也回不了头——话说到哪了?总之,生在哥谭,我们早就习惯这个了。”
“习惯杯水车薪?”夔娥琢磨道:“……还是习惯看不到头的雨?”
“对。”提姆说:“但日子还得过——万一能改变呢?全力以赴地——同命运赌了那么久,输才是常态,可也许侥幸能赢一回呢?”
“一直搞不懂你们西方人的命运观,你知道的,我是彻头彻尾的东方人。”夔娥说:“但是我喜欢你的说法。”
……
……
夜巡的人们回来的时候,神态各异,就好像他们一组去了大都会摸猫抱狗,另一组还在哥谭和猛汉格斗一样。
十分神秘。
“如果布鲁斯回来兴师问罪,”布莱雷利把废弃的面罩往垃圾桶里一扔:“你全责。”
笑话,我怕他?但杰森嘴上说的是:“那你也别想跑,每次夜巡带你就没好事!”
“哈?是谁用蝙蝠镖把我的面罩划破的?”
“是谁连个犯人看不住?你不会记得往他的头上补两脚,让他晕到警察局吗?”
“我是可以补两脚,”布莱雷利振振有词:“他经得住布鲁斯的两脚?老天,他就得无痛去见撒旦了,比黑书召唤还快!谁知道他被绑着还想滚走,这就不是我的责任了吧!再说他那个姿势能滚到哪去?”
“是你太小看哥谭罪犯了……”
闻声而来的提姆有种不好的预感。
他从没有——哪一刻——觉得自己如此像蝙蝠侠,就算他被评为“和蝙蝠侠最像的侦探”时也没有如此阴森过,可能,这还有他感冒的加成在——
“他现在听起来像蝙蝠侠。”史蒂芬妮说。
“他看上去立马就能当蝙蝠侠了。”迪克说,以及,他还挺赞同那句带阿莱夜巡就没好事的——没什么恶意,就是,他觉得挺对。
“解释一下?你们俩?”提姆温柔地说。
他们双双打了个寒颤,没人愿意先吱声。
直到第二天,哥谭小报上飘满了布鲁斯韦恩夜晚私会蝙蝠侠的消息,有心人在借此猜测正义联盟之后的动作,吃瓜人在到处寻求真相,蝙蝠侠毒唯保持了遇事不决喷布鲁斯韦恩的传统。
就连夔娥都能在第二天一早发现蝙布蝙重回同人论坛榜首。完成从三十年河东重回三十年河东的复仇之举,这还挺符合蝙蝠侠主题的。
远在中国的布鲁斯打了个喷嚏,戴安娜立刻脱下外套,丢给了他:“别感冒了。”
“……不会。”他嘀咕道,谁晓得这小子到底为什么那么怕冷啊!
第 85 章
在以往类似的场合下, 布鲁斯从未如此清楚地确定这样一个再明了不过的事实,意识就像一把从火中滚过的热刀,将黏糊糊的、如黄油一般的梦乡从中间切作两半, 刀面映出他的眼眸, 直至他喉咙中发出徒劳的哼笑, 轻蔑、傲慢,再上一点可怜的自我放逐,就好像这样做就能安慰到谁似的。随后,他突然发现, 这些情绪都不是他的, 只因为他也如此过, 就理所当然地混淆了其中的界限。
布鲁斯正置身于布莱雷利的梦境中。
私人化的记忆、过往、悲喜在梦境面前都不过是一件件无可遁藏的材料,不受控制地为世界独一无二的观众上演滑稽的戏剧,过去、现在以及未来, 反反复复, 但很少有人能从这神秘的国度中带走什么,一点片段, 一点香气,一点旋律,翌日就会在晨光中消逝。
他知道自己在做梦,也知道自己不应该在此处,他翻开修道院的抄本, 一页页阅读上面潦草的拉丁文, 转过身,他似乎落进了一片叙述战争的残页里, 因为作者没有写下后文,所以冲锋陷阵的骑士举着刀, 在夕阳中被固定在了马上。
啊,旅人。骑士在沉闷的盔甲中发出声音,请将我的思念带回我的故乡。
这里是哪里?布鲁斯问,他没有直接答应,不知道为什么,他产生了一种笃定,如果是布莱雷利,他也许会答应。
你认为这里是哪里呢?是波斯?我们正在同异教徒厮杀,又或者是英格兰,我们跟随伟大的诺曼底公爵,发起最后的冲击……你好像不中意这个,南北战争如何?我刚从雨林中逃出来……哦不不,你想要更宏大的、更现代的……那么,这里是斯大林格勒,总行了吧!
他不紧不慢地细数着,于是他的服装也在虚幻的夕阳下不断变化,破烂的盔甲、漂亮的授勋装,又或者是平民的长袍、夹克,再到一件件现代军装。但没有一件得到布鲁斯的另眼相看。
你是谁?他问,好像给眼花缭乱的变化按下了暂停键一样,对方重新穿回了盔甲,漆黑的,光落到他的铠甲上,披风猎猎。
骑士一只手举着剑,保持着冲锋的姿态,一只手打开了他的面甲,露出一张无比熟悉的脸……一张……他自己的脸……
我是堂·吉诃德,穿着蝙蝠盔甲的男人说。欢迎来到哥谭。
下一秒,他又跌入另一个场景里去了,他仍然在修道院中,坐在长椅上,像是来望弥撒的,但教堂空无一人,只有透过彩窗玻璃蜿蜒而下的光,圣洁的唱诗声在教堂中回荡。
……除免世罪者,求你垂怜我们……
他听见心底的嗤笑,却仍旧温顺地垂首,久久地静坐在那儿,直到花草在他脚下生根发芽,直到野蔷薇挤破砖墙,带来了有着腐烂气息的阳光,根茎类植物蓬勃生长,直到整个教堂的地面生出无数摇曳的花海。
他微微抬起头,盛着蔚蓝大海的眼眸在光中晃动,一滴海水自他眼眶中滚落,来到尘世。
……
……
“……你真的没事吗?”
“没事。”
布鲁斯面不改色道,就好像刚才差点没因走神而带错路的人不是他一样。
“你还是改改你的作息。”戴安娜提议:“都让你晚上早点睡了。”
他们拐进了一处深巷,从一处后门进了一所旧小区,那是一处还没拆的筒子楼,杜老人住在最顶层。平时不论出入,都需要爬过八个楼层。这点对老人来说不太友好,不过,毕竟他已经快在本地打出名声了,只能租这种没什么人愿意住的房子。
克拉克老远就闻到那股鱼腥味了,他默默从包里掏出一个口罩戴上,并问:“你说,我们先给他打扫一下卫生怎么样?你们不用来,我去就行。”
“恐怕不行,有囤积癖的老人一般不会轻易让别人动自己的收藏。”布鲁斯否决了他的建议。
三分钟后,他们找到了正坐在楼道里喝茶的老人——楼道里堆满了锅碗瓢盆、茶炊工具,墙壁间拉了一根铁丝,上面还挂着衣服,就连角落都放了一盆绿植。好在这是顶楼过道,已经碍不到别人生活了,不然大概还得遭一波投诉。
克拉克眼见地瞄到了——本该作为住所的那间房子,半开着门,隐隐能窥见几个垃圾袋,从上到下,看得出来,他的家里已经快被垃圾塞满了,这才让老人不得不把一部分东西搬到外头……
这有点夸张了,他想,尽量让自己的表情不显得太过扭曲——他头一次如此希望自己还是超人,这样他就能在最短时间内——神不知鬼不觉地把一部分垃圾丢走。
连戴安娜也没能抗住那波气味,她的紧紧皱着眉头,由于人设,她只能暂时沉默,布鲁斯看上去适应良好——好吧,他当然适应良好,布鲁斯韦恩是个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大少爷,和蝙蝠侠经常去钻哥谭下水道没冲突。
他不仅自己钻下水道,还曾经拉着正联所有人走过下水道——从哥谭到大都会再到中心城。令人……印象深刻。
“找谁?”穿着白背心的杜大爷含着一口茶,和面前三个找上门的年轻人面面相觑。
“……您好。”布鲁斯礼貌地说,他把买来的一兜草莓放到了脚边:“杜兴德……先生?”
“嗨,什么先生不先生的。”杜大爷眯了一下眼睛,好像看不太清楚:“我就是,找我什么事?”
他看上去和路上随处可见的中国老人一样,甚至也没有想象中的那么邋遢,银发打理得一丝不苟,衣服也就是看着旧,夔娥曾经暗搓搓地给克拉克说过,不要小看中国的拾荒者,一部分确实很贫穷,但另一部分家里好几套房,拾荒就是个爱好。
“这听上去不像是流浪汉的故事,既然家中有儿女,有房产还有退休金,他们为什么还要拾荒?”克拉克感兴趣地问。
“……你问我啊?”夔娥说:“我不清楚啊,我只知道一部分乞丐靠乞讨会很有钱,至于拾荒……这个问题难度等同于不明所以的人看布鲁斯韦恩为什么会去当蝙蝠侠……”
简单来说就是——为什么,谁晓得为什么。
老人脾气还可以,见他们一直站着,就从身后扒拉出来三个塑料凳子。他的态度立即引起了布鲁斯的警觉。他易容成了一个普通中国青年,“夔娥”和“阿尔塔蒙”保持原样。按理来说,在这样一个县城中,一位高鼻深目的外国人走在大街上,总是惹人注意的——这种情况就算是放在美国也一样,在中南部的一些州下的城市中,你甚至根本看不到一个亚裔。
但老人神态自若,没有过度惊讶的样子,这很难不让人多想。布鲁斯记下这一点,开始和老人随便聊点什么——他思索了一下,从“您吃了吗”开始,再到借口问老人需不需要一些帮助,他接受了委托过来,身边的则是他的大学同学。
扯得一板一眼,有理有据,态度诚恳又热情,但句句都是试探。戴安娜和克拉克自觉在谈话里差不多只起一个背景板作用,就安心让他去问。
“委托啊……社区那帮人是不是?”杜大爷咂嘴道,布鲁斯只管微笑,不承认也不否认,他经常话留一半,让别人自己去补充。
“那你知道我为什么捡这些东西吗?”他突然反问。
因为你有囤积癖?布鲁斯想,他表面上诚实地摇了摇头。“……甭管您是为什么,这样下去对身体真的不好,垃圾和灰尘会滋生……”
“哎,别,这套我耳朵都听出茧子了。”杜大爷笑眯眯地说,他又给自己倒了茶,过道里时不时吹来一阵风,让人讲话都嫌声音小。
“我告诉你啊……我捡这些,可都是宝贝。”杜大爷说:“就是我说了,你们也不信。”
……这让人怎么信。克拉克又看了一眼那些垃圾——他总觉得,那里边不会有什么“宝贝”……就算他现在没有氪星人能看穿一切的眼睛,他也能判断这个。
“不是信不信的问题……”布鲁斯尽职尽责地出演着他的角色,“实话和您说吧,您这样一直囤积垃圾,还有安全隐患,万一着火……”
“嘿你这年轻人,油盐不进啊!”杜大爷用接近于孺子不可教也的眼神看了看布鲁斯,“我可从不骗人,这样,小伙子,你的好意老头子心领了,难得有个人来看看我,我也知道社区那帮人……鸡毛蒜皮的,这样,我可以带你去看一看。”
“看……什么?”克拉克忍不住问:“您这也进不去啊,我们真的是为您好……”
杜大爷絮絮叨叨地站起来,“你们在这等着啊,我现在就拿给你们看看”,说着,他打开房门,在众目睽睽之下,从垃圾袋中间钻了进去。
“……他真的不需要心理干预吗?”戴安娜说,太震撼了,这位老人平时就和垃圾一起睡觉吗?
“应该需要,我们回头确实可以联系他的社区看看。”布鲁斯说,“最好再找个清洁公司上门。我敢赌,里头不止垃圾。”
也许还有老鼠蟑螂什么的。
杜兴德进去了差不多十来分钟,期间风又刮了起来,戴安娜注意到布鲁斯皱着眉,就强硬地把外套塞给了他,“别再把你……再给冻感冒了。”她想说你儿子,但那个单词被她吞了下去。
布鲁斯可以造作自己的身体,但他不太好太折腾布莱雷利的,所以他无奈地套上了那件风衣。这时候,杜兴德出来了,他手里提着一个黑色的塑料袋。
“这些啊,就是宝贝。”他说,然后从袋子里掏出了几个……陶碗,布鲁斯没看出什么名堂,但是隐约注意到上面有字,然后他又拿出了碎片,一本古籍,以及用一个带密码锁的匣子。密码锁很简陋,属于他徒手都能弄开的程度,但却锁着这位老人的某个……秘密。
“这些是什么?”布鲁斯装作好奇地问。
“这些是不再属于这个时代的东西。”
不再属于这个时代?布鲁斯把这故弄玄虚的话在脑子里转了一遍,那不就是古董吗?
“而且也不再属于这个世界,”杜大爷说:“这些是属于‘天外来客’的东西,只要我循着线索一直找下去,终有一日,能得到一个机会。”
“机会?”
“一个能实现只存在于内心深处的……最可望不可即之事的机会。”
第 86 章
康纳进门的时候, 正巧碰上蝙蝠家的第三百五十次兄弟阋墙,他手疾眼快地接住了横飞过来的茶匙、花瓶和一个编织筐摆设。
“你们要不要去下边打?”他摘下墨镜的功夫,又顺手捞下一枚蝙蝠镖, 然后顺手就把这玩意揣进了兜里——他打算等会儿直接还给提姆。
自从达米安逐渐成长起来后, 他们家的殴斗率已经直线下降, 不过情况还是不容乐观——在领悟了与其等别人惹怒自己,不如直接挑衅他人的达米安曾经有过一段比他少年时期还嘴欠个三倍的时光,那段时间里他们连夜巡都能内讧个五分钟。
好在他越来越像他的蝙蝠爹了,当然, 这可能不算什么典型的好消息。
上一秒还在打架的几个人下一秒就自如地切到了待客模式, 迪克一如既往地友好, 他和康纳碰了个拳:“嗨康,好久不见。”
“我还以为你们在上边不会那么……大动干戈呢。”康纳说。
“你没看报纸?”
“……什么报纸?”
“没什么。”杰森张口打断了他们之间的谈话:“如果你想去找提姆,他这会儿可能还在睡, 如果你要找夔, 她应该在房间里。”
“我确实是来看看他们的,听说提姆感冒了。”康纳说, 不过他过来另有原因:“以及,有一件事我觉得你们应该知道……”
作为一位少见的——有两个父亲的半氪星人,在解开心结后,已经逐渐有人会用他的身世和他打趣:这听起来真像某些少数群体的宣传介绍。只是轻松的玩笑话不能就此掩盖他另一位生理意义上的父亲,也就是卢瑟, 不是什么传统意义上的好人这件事。
他野心勃勃, 最致命的是,他既有头脑, 还有财力,因此一直被联盟重点提防。他在演讲中宣称的“没有外来危险的时候, 超级英雄们就是最大的危险。”同样适用于他自己。
他们之间也有相安无事的时候,特别是在一些大灾之后,自诩人类至上的卢瑟会消停一段时间,重新搞搞基建,参与一些救灾活动,还会顺手趁机在哪栋楼的地下新搞一个基地什么的。
“他就没从布鲁斯的重点盯梢对象名单里下来过一天。”提姆曾对此评价道:“他时而有原则,时而又好像会暂时把这东西扔到一边去,他不是因为立场问题不得不与超人敌对的人,他的动机里包含很大一部分……私心。”
克拉克对康纳很宽容,在不影响什么的情况下,康纳也会去看看莱克斯老爹,吃个晚饭,聊会儿天什么的。他们不避讳什么“工作上”的事情,康纳不知道这是否算一种和解。他已经在众多友人的帮助下找到了立足之处,莱克斯不一样,他寻求的是更为庞大的……认同,也认为自己有足够的能力肩负起这种认同,为此,他不惜先与世人决裂。
或许关于美国的特产列表里应该加上这样一条:一些特立独行的阔佬。清楚地知晓自己的目标、希望和缺陷所在,却能甘之如饴、坚定不移地在这条路上……走下去。
布莱雷利上楼把提姆给喊了下来,在他和杰森不小心搞砸了一点小事后,他们只好老老实实的在迪克的监督下,一个去当上白班的布鲁斯,一个去当上夜班的蝙蝠侠,这套班子意外能转得开,连带着放病假的提姆都能轻松睡上个好觉了。
于是他一口气睡了整整二十个小时,直到康纳来访才被布莱雷利从床上喊起来。
“……我还以为你要睡死了。”布莱雷利吐槽道:“我都给你订好墓地了。”
“是吗,那记得帮我订在一个位置好点的地方,能晒到太阳最好不过。”提姆睡眼朦胧地跟着他下楼。
“没有太阳,除非你想埋去加利福尼亚。”
康纳带来的消息源于和卢瑟吃晚餐时的一句随口抱怨。
“之前,我的仓库似乎有被人动过。”当时的他们正坐在一家私人餐厅,在二十楼的露天花园里,旁边还有个泳池。他上一秒还在谈自己在宾夕法尼亚的见闻,下一秒就叹着气,说了这句话,让在切牛排的康纳差点没把盘子一块切了。
那盘子一千美元一个,在对货币和美国的购买力有概念后,康纳做事也开始尽量放轻力道了——一部分是克拉克的悉心教导,一部分是红罗宾的账单威胁。
“动过?有小偷吗?需不需要我帮忙?”
“那倒是不用。”卢瑟说,他冷笑着,神态还是放松的,一般来说,这代表着他很不爽,他准备去找其他人的麻烦了。“还不到翻脸的时候,不过这笔账我记下了。”
这个其他人在大部分时间里都特指超人,虽然超人本来也没惹他。
“所以,”提姆把睡得散乱的额发往后顺,这让他的头发更乱了:“为什么你会认为他被动过的仓库会是……他的氪石仓库?而不是普通的竞争对手?”
“……刚开始的时候,我根本没往那方面想。”康纳坐在沙发上,身体前倾,墨镜被挂在他的领口,随着他的动作晃动:“回来的时候突然想到的,莱克斯有时候很小气,可如果是普通的仓库被动,那这件事捅不到他这里来,只有他非常重视的事物才会被他关注动向……但是听他的口吻,似乎又不是他那些研究所失窃,他时时刻刻都盯着那些地方。”
“唯有氪石,是他看重,却也不会特别关注的东西,于是你就推断是氪石仓库失窃。”提姆看起来接受了这个说法。
“没错,但他没说具体情况,所以对方究竟有没有成功,我也不得而知。”康纳点点头:“如果成功了,就意味着……有氪石不小心流通了出去,这是个隐患。”
比起掌握在知根知底的老敌人手里,流向未知的氪石似乎要危险得多。令康纳意外的是,提姆在沉思了一会儿,问道:“这件事你和别人说过吗?”
“还没有。”
康纳原本是想先通知一下夔娥——毕竟套着克拉克壳子的她才是第一打击对象。
提姆看上去松了口气:“还好……谢谢你,康纳,我可以请你帮个忙吗?”
“当然……你没必要那么郑重。”
“请不要把这件事告诉任何人,包括你的弟弟们。”
他说,在康纳那双熟悉的蓝眼中,似乎涌动着某些……意味不明的、如雾气一样虚无缥缈的情绪,康纳一怔,他一瞬间想过了很多种可能,但当他开口,那些想法不知不觉被被一扫而空。
“好,我答应你。”
提姆·德雷克永远值得信任,很多时候,光这一点足以拯救许多时刻。
……
……
“家人们。”
待康纳走后,提姆终于舍得从那副疲赖的样子脱身,他扶着沙发椅子,镇定而又平静道:“靴子落地了。”
“是啊,我是不是该给你鼓个掌?”杰森嘲讽地笑了笑,他抛了抛手里的苹果,“不枉你们在家摸那么久的鱼,哼,真该说……”他突然沉默了一下,盯着苹果,不知道在想什么。
其他被紧急通讯喊过来的人都有些不明所以,虽然迪克给他们讲了一点前情提要,但谁也不知道这几兄弟卖的什么哑谜。
夔娥好像想起了什么,她去看阿尔塔蒙的时候,得到了一个确认的动作。
“你倒是给别人解释一下啊。”布莱雷利说:“算了,我来解释吧。”
“……简单来说,如果只看表面的话,卢瑟的氪石确实失窃了,被卖给了刺客联盟。”
他一开口,就成了全场的焦点中心:“……而这恰好就是阴谋所在了,我们来到美国,可全拜那箱氪石所赐啊。”
他语气轻柔,布鲁斯也是有语气轻柔的时候,对着名模和小姐们,而不是现在……温和地讲出一件让人后背发凉的故事。
在对方摊牌的今天,谜题已经迎刃而解——说实话,还挺让人不爽的,要不是对面先放弃,他们还未必能意识到这点。布莱雷利最开始有过怀疑,可接踵而至的事件不免让人分心,现在想想,那种始终萦绕在心头的预感在很早前就初现端倪,现在只不过是得到了证实。
但最可怕的并不是这个,他清楚地意识到,如果不是中间出了互换的差错,后果可想而知。
“如果是你接到那条短信,而不是布鲁斯。”那时候提姆就尖锐地提出过:“那你不一定会告诉布鲁斯。”
“对,要是我,我会说……那是一个老顾客的委托,不好拒绝,毕竟中国我也很熟。”布莱雷利痛快地承认:“我会带着他们回去看看,不过我也会留后手,比如……你们,或者,布鲁斯。”
时间回到现在。
“——如果真是这样,也许到最后你会发现……你的后手在这时候起就被截断了。”提姆说:“这档子事情一出,我们会选择优先去解决氪石的问题,尤其是这件事牵扯到了正义联盟……看在这事儿是有人在幕后操控的份上。”
提姆康纳走之前,曾经问过一个奇怪的问题:你能否回想一下,你为什么会突然觉得,这件事和氪石有关。
突然?康纳觉得提姆的说法奇怪,他按照提姆的要求回想了一遍他当时的思路,好在他在记忆力方面还算有点优势——
非要说的话,我确实在飞行中途有看到过一块绿色的荧幕,然后就联想到了氪石。康纳说。
“说真的,这事有点扯。”杰森站在一旁,他环抱双臂,神色严肃:“他万一选择了别的路线飞回去呢?总不能幕后黑手连他路过哪都能算计到吧?”
“也许就算没有这茬,最后康纳依旧会往氪石上想,在我看来,有的是办法让他的想法往那上边靠。”提姆用指尖点点桌面:“……说实话,不妨假设一下,当我——加上你们和布鲁斯,遇到这件事后,谁会去想把这事告诉远在中国的他们?”
所有人都沉默了。
答案很明显——因为这本来也是件和万事屋八竿子打不着边的事,而布莱雷利对他们的工作又一向……尊重,简而言之,不会太过好奇。
“等到时候,我们会发现这件事和刺客联盟有关,也许还会有什么大事,让我们自顾不暇……”提姆继续分析到。
“……这样一来,我这边在中国就会处于一个孤立无援的状态。”布莱雷利自嘲道:“……在我逐渐开始相信你们的时候,不,我应该会把你们作为最后的底牌。也许有人会猜想红雀和蝙蝠侠的关系,但知道万事屋老板是布鲁斯韦恩……是蝙蝠侠儿子的人,并不多。”
“……而且其中最关键的就在于,阿莱在此之前从来没有提过他们到美国的原因。”提姆总结道:“之前不提,之后也不会来得及提。”
好在提姆足够坦诚,好在布莱雷利在深思熟虑后,拉着他一起复盘了整个过程,才让他们没有错过太多。
“这有点太……”芭芭拉不知该如何形容。太巧合?还是太精密?简直像有什么看不见的东西在推动这一切。
“太懂了。”史蒂芬妮突然出声:“……对方算计的不知是阿莱,他给我的感觉是……太懂你们这一家子的秉性了。”
她感觉到有些冷,是心上带来的错觉,还是因为那头的窗户没有并拢?金发姑娘咬着牙关,久违的不适感让她呼吸沉重。这回又是个什么样的敌人?高纬度存在?另一支不知道什么能力的外星族裔?与其说针对万事屋,不如说把韦恩家所有人都针对进去了。
在瘟疫般的沉默继续蔓延和发酵之前,布莱雷利拍了拍手,聚拢了大家的注意。
“别担心。”他用略轻松的语气说:“……既然已经大概知道对方怎么走,那就已经脱离被动环境了。”
“说得容易。”杰森习惯性地刺了他一句,他老早就发现提姆和布莱雷利似乎有钓鱼的嫌疑,这才成天借查案在外晃悠。不过对方始终沉住了气。哪怕到现在为止,他们也还仅仅只是掌握了信息,而不是把对方的动向和目的完全抓在手中。
“说说吧,现在大侦探们想怎么做?”他露出一个略显嚣张的笑容:“——事先声明,反击战的时候再喊我,多余的工作免谈。”
“别这么说,杰。”迪克把手伸进兜里,捻了捻包里纸巾,他一直在控制自己别把纸捏碎,会给阿福的清洗工作带来困扰:“我们还需要去追查氪石吗?如果乱子必然发生,那也许留不下太多人手,我可以找人来帮忙。”
“查,查给他看看。”布莱雷利说,“更何况,我们还有一张‘王牌’呢。”
他话音刚落,一直没能到场的某个人就推开了这间侧书房的大门。
达米安韦恩带着与蝙蝠侠如出一辙的——冰冷却异常可靠的气质站在他们面前。
“你要求的事我已经给你办好了。”他的胞弟说:“还有什么事需要做?”
布莱雷利做了个展示的手势,他笑起来像一位势在必得的赌徒:“——他来了,是时候该动起来了,各位。”
第 87 章
愿望是个非常奇妙的词汇, 在绝大部分情况下,愿望无法与梦想完全等同,这是某种固定存在、却被遮遮掩掩地压在口舌下的两分荒唐所导致的。眼睛看到的微小可能被赋予希望的头衔, 心灵构筑的宏大前景则会被挂上痴人说梦的牌匾, 不论如何, 梦想总是拥有着同一份驱动力——也就是迫使你看向虚无缥缈的未来。而愿望不同,有些愿望一无是处,没有半分可能,其存在的唯一依靠便是回忆往昔时不可避免生出的慈悲。
沉湎过往的人会在痛苦、悔恨和百无聊赖中自娱自乐地试想一种可能, 像一副自给自足的酊剂, 一旦清醒, 在脑海中倒流的时光被拨乱反正,人摊开空空如也的双手,发觉此时除了痛苦, 再没有任何东西可以献祭的了。既当祭司又当信徒的人便会不由自主地念出那句只在此刻生效的祷告、悼词与唯一真理的开头:如果当初……
“布——布莱雷利, 此外?”
有人轻轻喊了他一声,于是布鲁斯看向克拉克, 继续之前的话题:“此外,他是被人欺骗了也说不定。”
“我也是这么认为的。”戴安娜赞同这一点:“我之前……也算是在博物馆呆过,虽然研究的方向不同,不过,一些基本的辨别能力我还是有的……他递给我们的一部分陶碗有被动过手脚, 看上去像以旧做旧。”
“这个我就没办法帮忙了。”克拉克说, 他现在空有一身武力,再细致一些的活就没辙了:“现在怎么办?是告诉他, 是他把事情想得……复杂了,还是告诉他这也许是个骗局?要是我能透视, 我倒是想看看那个匣子里装了什么。”
他其实可以徒手掰开,但是老人不给他碰,还说不到打开的时机,他们总不好硬抢吧!
他们走在回出租房的路上,异国的夜晚似乎没什么太多的不同,照样是高楼,汽车和永远在流动的行人,走到半路,克拉克提出想去吃点东西,布鲁斯看了一眼手机时间,刚好过十点。
放到以往,这是他刚准备出门夜巡的时候。
“走吧,你想吃什么?”布鲁斯说:“找个能坐的地方。”
他们在公园附近找了一家小吃摊,缩在热闹的人群中,灌木背后是正在跳舞的人群,这会儿才到夜晚正热闹的时候呢!克拉克把外套裹了裹,每当他置身这类略带欢乐的氛围中,忧愁也在逐渐变淡。戴安娜动手把烤肉从肉串上拆下来,“我感觉这件事应该没那么简单。”
“你是指骗他的人?”克拉克下意识地拿过辣椒粉:“确实有这样一类人,专门诈骗缺乏关爱的老人,露易丝也讲过不少这类案子,她好几个朋友是律师。以万事屋的能力,要追查起来绰绰有余。”
“这不只是简单的诈骗。”布鲁斯否认道:“还有,别撒那么多辣椒粉!”
“你不是冷吗?”
“我没有。”布鲁斯开了一听汽水,冰的那种,“据我之前的调查,杜表面上在翻找垃圾,他和所有拾荒老人一样,喜欢捡拾可回收物品。另外,他也会收一些看上去像古董的东西。”
“类似的骗局我好像也见过,”戴安娜说:“先让受害者了解古玩,再卖给他几件有真有假的货物,在受害者上当受骗后,就为他引荐‘熟人’,让他脱离自己自行去购买……其实是布了一个骗局,从鉴定师再到偶然认识的古董商人,全是事先安排好的。这样一来,受害者就会一直购买他们的假货,直到倾家荡产。”
“唔。”布鲁斯以一个单音节回应。惹得克拉克想给他倒一杯热水的手一顿,他反应了一会儿,才想到其实他有可能受了布莱雷利的影响——因为布鲁斯一般都会嗯一声。
看来不是对热水有意见,克拉克果断给他倒了杯热水,他现在真心实意地觉得热水挺好,人类就应该多喝热水。
“受骗的事情放一边,”他缓缓地说:“他应该是在找什么东西——毕竟,为了发财而搜罗古玩,和为了达成某个‘目的’而搜罗古玩,是两码事。”
“匣子和古玩应该是因果关系,而不是平行关系。”
“此话怎讲?”克拉克愣了愣。
“假如,我热衷古玩,不管是被骗还是自愿的,那我找到了很多——似是而非的老物件,而匣子也是其中一个,匣子其中有宝物,可能会比所有其他的古董加起来还要值钱,但它和其他东西没什么关联。”布鲁斯举例道。
“一般都会这么想——但在这里,他的态度不像是在寻宝,宝物已经到手,他更像是在解谜,他要通过找寻到的,特定的线索,来解开匣子中的谜题。”
“……他或许不需要其他有价值的古董,他就是想得到钥匙。”
“等等,可那个匣子——”的锁明明很简陋,但布鲁斯摇了摇头:“那就是个外壳,里头还有一层,我听到了。”
好吧,蝙蝠侠。克拉克想,他那时候还在震撼于老人真的能自如进出屋子,主要是,他担心杜老先生不小心给垃圾堆埋了,他们还得去救人。
不过这一圈下来,问题就又绕了回来:“我懂了,所以你认为,这是个围绕匣子的骗局,而不是普通的,呃,诈骗购买古董什么的。”
“听上去像是这样,”戴安娜提出另一个问题:“他说了实现愿望之类的话,是不是?其实我一开始也以为他所说的实现愿望还是……钱财方面,毕竟,对于普通人来讲,金钱能实现绝大部分——愿望。”
“如果不是钱财,而是字面意义,那得是什么样的东西才能实现愿望啊。”克拉克想了想:“……圣杯神灯之类的?”
“那又不是东亚地区的神话。”戴安娜说,她也举了一个例子:“猴爪?据说能实现三个愿望,但是许愿者的结局通常都不太好。”
“……我不确定。”布鲁斯叹了口气,“我之前也说了,‘说不定’,不过,你们看看这个。”
他说着,把手机放到了桌子中间。
手机上展现的是一起简短的旧新闻,内容大致是当地于三年前破获的盗墓案。据查,主犯因为痴迷盗墓类小说,在自学了一些风水奇门后,就喊上了几个朋友一同探寻古墓,然后还真让这几个傻子给翻到了一座墓穴,还顺利打通,从里头倒腾了不少好东西出去——最重要的是,他们在违法后,不仅不遮掩,还到处给老乡讲这事,最后喜提为期八年的牢狱生活。
“看得出来,这并不是一场古墓丽影式冒险,”戴安娜评价:“真是活该。”
“有意思的是,尽管原本的杜老先生有拾荒的习惯,但他开始搜寻古董和往家里塞垃圾,似乎就是这两三年的事情——再说,什么宝贵的垃圾需要去不时去外地拾?”他嘴角噙了一抹笑,他玩味地撑着头,这副漫不经心又玩世不恭的做派——对于布鲁斯韦恩来讲到底还是手到擒来的。
“赃物没被追回?”虽然看得多了,但戴安娜还是不免惊叹。“因为我是蝙蝠侠”固然能逐渐成为一种仅为布鲁斯韦恩服务且持续生效的逻辑,不过现在的他可不是蝙蝠侠,在不太方便动用原本建立好的情报体系下,他到底是怎么在他们眼皮子底下调查到那么多的?
“估计没有,”布鲁斯说:“而且那座墓穴的年代有些……奇特,表面上是一个明代墓,实际上底下还有一层,不过,由于当地人反对加上本地多雨潮湿的气候,所以暂时被封闭起来了。”
“我的推测是,在墓穴被盗后,有第二批人进去过,介于,那几位小伙子嘴不严……在主犯被抓后,另一批人并不敢声张,只好悄悄躲了起来,准备风头过去再脱手赃物。”
“而且……或许由于一些原因,最后赃物流落到了各县,其中还有些说不通的地方,比如杜兴德在其中扮演了怎样的角色,他是如何知道这件事,又怎么判断钥匙仍旧存于世……”布鲁斯说着说着,又落到思绪里去了,冰镇的汽水已经被他喝光了,讲话讲得口渴的他随手拿起来他手边的杯子——
……见鬼,怎么是热的!
他眯起眼睛,开始在同伴中间寻找嫌疑人,克拉克泰然自若地接受着他的审视,戴安娜还在顺着布鲁斯的话往下想,在已有线索的情况下,他们只要循着这个查下去就好……
忽然,在另一头,一场大声的争执刺破嘈杂的人声,吸引了绝大多数人的注意力。
“我都说了,我不认识你——”
“原谅我吧欣欣,我什么都能做,只要你回来,我给你跪下好不好——”
听上去像一场情感纠纷,一时间,所有人都跑去看了热闹,这让布鲁斯微妙地感觉到了一点违和。
这要是放到哥谭,大家大概会加快脚步离开,他不情不愿地喝着那杯热水。根据经验来讲,这种热爱表演的追求者通常喜欢在外人面前贬低自己来博得同情,看似是狂热的迷恋,实则完全是一颗定时炸弹,保不齐等会就会从手里掏出一把枪,这时候不跑更待何时——哦对,说起来,这里禁枪。
等他准备过去看看怎么回事的时候,其他两个人已经先他一步,特别是戴安娜——
众所周知,戴安娜·普林斯从不惯着任何一种人类离谱行径,包括不限于各种狗仗人势、霸凌、欺辱弱小以及道德绑架等等。
“她都说了不愿意,你听不懂人话是吗?”
她轻轻松松把跪着的人拎了起来,克拉克已经把女孩护在了身后。
“我、我不认识他啊。”女孩急得讲话都磕磕绊绊的了。
“你谁啊!”男人愤怒地想挥开戴安娜的手:“收了彩礼订了婚!现在想翻脸不认人了,现在说不认识我!余欣,你骗谁呢!我们今天必须说个清楚!”
“我真的真的不认识他!”女孩抓住克拉克的手臂:“他和我坐了一辆公交,我们就聊过天,他和我借手机打电话——”
布鲁斯一边听,一边观察了一下男女方的神态动作,他和戴安娜对视了一眼,确认了他们所想的一致。戴安娜是怎么确认的他不太清楚,不过,以他的眼光来看,这场闹剧是有点拙劣了。特别是这附近摄像头不多,看来并不止他一个人想到利用这一点。
他隐晦地冲克拉克打了个他们之间的暗语。
“你们什么时候认识的?”他走进人群中间,“说起来,你说她收了你彩礼,收了多少?”
“二十万,而且她还是独生女,你问她是不是。”
“我确实是独生女,但这不是聊天的时候——”
克拉克唉了一声,他拍拍女孩:“这种时候就别自证了。傻姑娘。”
“哦。”布鲁斯笑了笑:“行吧,我报警了,有事和警察说去吧,或者,现在走也还来得及。”
“多管什么闲事!我——”他话音未落,就被戴安娜拧了手臂,疼的男人哭爹喊娘,与此同时,克拉克抄起铁签,越过人群,直接掷向了停在附近的一辆面包车车轮——
在人群还没反应过来时,那辆车上的人开门跳车一气呵成,有两个反应快的年轻人立马冲过去把人摁住了——虽然事后见了报,在场的路人才得知,那是两位退役军人——回过神的路人纷纷冲过去帮忙,不过,与其说帮忙,不如说是过去踩两脚人贩子。戴安娜光靠一只手就反钳住了那位主演,她比对方足足高出一个头,又极富压迫感,没多久就吓得对方不敢再动。最后她松开了手,把这家伙推向人群接受暴打,自己和另外两人趁乱离开了。
“抱歉。”她戴上帽兜:“……是不是太惹人注目了?”
“没关系,做你想做的。”布鲁斯说:“我来收尾就好。”
他们在离开前给小吃摊老板结了账,又打了辆的士回去。听着车载音响复古的歌曲,兴许是刚被打断过,在他从新捡起想法时,一个念头突兀地闯进了他的脑海——
说起来,他之前似乎有隐隐察觉杜兴德此举是为实现愿望之时,曾莫名其妙地认为……他是要弥补……一些什么,而且必然是存在于过去的,本无可挽回之事。
为什么他会这么想?
他阖上眼眸,开始觉得疲惫,那种挥之不去的心悸一直提醒着他,让他久久不得安宁……
第 88 章
“说实话。”克拉克给自己倒了一杯牛奶, 他盯着杯子几秒后,才反应过来他现在没法用热视线将其加热,他张望了一下, 这里并没有微波炉:“美国那边是不是很久没有什么消息了?”
他回忆起上次打电话的时间, 似乎是在三天前。连日的调查曾经让他短暂地忘却过大洋彼岸的国度, 出于对友人与同伴的信任,外加天性中的乐观因子,他能够放心地专注眼前——接着又在一些闲暇时刻,不经意间想起还有那么一档子不被握在手头的事情。
对面似乎在奔忙, 存在于网络的对话框被现实无限压缩, 孤零零几个单词像被推出来敷衍提问者的前台, 让人猜不透背后是否存在某种意图以及来龙去脉。他在感受到了这种语焉不详的第一时间,转头询问了正在坐在沙发上写着什么的布鲁斯,得到了一切还好的回答。
“他们有他们的事情要做。”布鲁斯合上笔盖:“现在, 我们得解决手头的问题。”
布鲁斯不认为之前的探访算铩羽而归, 他计划回头再去一次杜先生的家。
“我觉得不太现实。”克拉克说,为什么不现实的理由也很简单——寻常人根本没法想象那间屋子里到底有多少垃圾!如果说, 为了寻求真相,蝙蝠系义警在特殊时候会稍微罔顾法理,那么杜老头的家便无形之间给这帮私闯民宅的侦探们添了那么一点堵:首先,你得进得去,其次, 需要在垃圾堆中翻找几样特定的物品, 这实在是不容易。
超人也许能干,只不过他们现在没法真的去把夔娥或者其他超人家族的成员喊过来帮忙。
“总会有合适的时机。”布鲁斯在本计划下打个待办的符号:“此外, 我们需要先去研究一下……那些流落的线索,还有那座古墓。”
布鲁斯擅长敲定各种各样的计划, 并一丝不苟地去执行。从冒险主义看来,克拉克会在那一句“保证完成”之下埋下一种隐秘的期待,比如那中途暗存的那些湍急的河流之中、带来刺激的暗礁们。不是说他乐于看到蝙蝠侠翻车,而是——超级英雄的经验早就告诫过他,没有任何一种计划能稳当地被从头走到尾。
既然一定会有意外,那便去观察意外,那是你唯一能快速抓住那如蛇般恼人而狡猾的命运的时刻。他们配合妥当,骗过了不知道多少条这样的毒蛇。
克拉克负责去找古墓的线索,戴安娜要到临近的县城去打听杜老头这些年的行迹,布鲁斯留守,寻找时机的同时掌握一下目标任务的动态。分兵而行,似乎是件危险的事情,他心平气和地向同伴宣告过这个,没人对这个安排有异议。
于是第二天,等他起床的时候,其他人已经坐上了去往客运站的公交车。整个房子一下子变得空荡起来,以往,填满这里的是他们之间的交谈、各自的呼吸以及同物体接触时产生的细碎响动。布鲁斯靠在门框上,他感觉到嘴唇有些干涩,白色的幽灵飘来飘去,风一停,就落回了窗帘的模样。
布鲁斯给自己拿了瓶不知道什么牌子的饮料,倒进杯子里,但他还不想喝,就像在按捺着、掩饰着什么一样,他照例打开根本没人看的电视,在午间新闻开始播放之际,尽量可能平和地——随手拨出了某个特定的传呼号码。就像他这三天以来一直在做的那样。
微弱的滴滴声没什么着落似的响了一遍又一遍,把嘴唇贴到麦克风的地方,用微不可查地、徒劳而平静的声音对那边说,我是红雀——
红雀呼叫夜翼,收到请回复。
红雀呼叫红头罩,收到请及时答复。
红雀呼叫红罗宾,收到答录后请回复。
……
红雀呼叫蝙蝠侠,收到请回复。
直到新闻结束,也没有任何人接起这道通讯。
所有人——也就是克拉克和戴安娜所看到的,那些活跃于互联网的迹象都是蝙蝠电脑的AI所设定并定时发送的。他几乎第一时间就察觉到了不同,并一直在试图在暗地里联系蝙蝠洞,结果均以失败告终。即使是他现在再用正常的方式去拨打电话、发送视频,得到的也是提前设置好的,由人工智能根据算法模拟出的声音、场景、人像。
一切都周密——且精确地在运转着。他大致能猜到一点那边的状况,八成不容乐观。不过,“让他意识到AI在接管他们的互联网账号”这件事本身就是那边自主传达出的第一个信息。
外卖晚点了十分钟,不过还是热腾的,布鲁斯提着饭盒,游神时往兜里掏了掏,直到摸空才回过神,这里没有小费制度,再者,他现在都快习惯不带现金了。他最快速度解决掉午餐后,布鲁斯将饮料一饮而尽,拿上外套就出了门。他看似在漫无目的地闲逛,实际上一直没放下思考。
在传达完上述信息后,我必定会去试图联络哥谭那边。布鲁斯想,他们大概是为了引起“我发起联络”这个事件,但联络都被切断了,就说明,要么眼下情况危机,或者碍于监视而无法与我联络;要么,时机未到。而我需要在一个……绝对正确的时间再次去发起联络。
这很像提姆的手笔。他边想边对着街边的玻璃整理了一下围巾。在橱窗后,一只黑色的、带着披风的熊正好与他的位置互相重合。
……
……
杜兴德大概怎么也不会想到,继他接待了一次他认为的社区访问后没多久,那些带着臂章的工作人员没多久就再次找上了门。
这次的说法是楼下有人举报他囤垃圾,社区再三衡量后,决定联系专门的清洁工来给他打扫卫生,费用社区全包了,只希望老人能有个安稳舒适的环境度过晚年。
此举遭到了老杜的大举反抗,他当即就要求不许任何人踏入他家门一步,不然他就不客气。然后,他被人拉到一旁好劝歹劝,被请过来的家政公司似乎对这类事情见怪不怪,老老实实地站在一旁,看天看地,看什么时候能开工。
作为这场大清洁的始作俑者,布鲁斯一点也不觉得举报掉一个垃圾窝点有什么好愧疚的,不过,以防万一,他没再用之前那张脸在杜兴德面前晃,他换了一副寡言的中年人面孔,凑在旁边看热闹。
他判断,以杜老先生的犟种性格,大概是不会让清洁公司全部清理的,但相对的,社区也不能放任他一直堆积垃圾,这其中的隐患太大,万一哪天着了火,谁都逃不开这个责任。
……所以他们没办完全胜过另一方——这场纷争注定是以各退一步为终结。家政公司会丢掉一部分确实没什么用的杂物,尽管不会是所有。而且,他还会再次用垃圾填满这个家,这是毋庸置疑的,除非社区再一并请一位心理医生过来。
清不完也无所谓,只要能至少清出来一个能翻的窗户就行。布鲁斯没看多久,等到家政小哥逐渐开始替杜老先生往外丢垃圾时,他就随着人群的散去离开了。
他避开摄像头,边走边把布围巾脱下来,塞进卫衣里做了个假下摆,摘下假皮面,塞进内口袋里,把梳得平整度发型抓乱,把伪装驼背的海绵丢进巷子里的垃圾桶里。等他走出来时,已经是个青年模样了。
他往县图书馆的方向走去,这里的规模太小,所以档案馆、图书馆和青少年宫都在一栋建筑里。一楼是一家贩卖所谓点读机的专柜,店员避风口,正缩在里头打游戏,他推开旋转门,径直往二楼走去。
陈旧的灰色地面还能看出来一点原本的格子花纹,他路过一个活动室,上面张贴着褪色的剪贴花,一旁是一排荣誉奖章,还有一个连接滑梯的池子,里头是枯萎的发黄的弹力球。
他顿了顿脚步,然后继续快步往档案馆走去。
档案馆中的书籍无法外带,不过好处是任何人都可以借阅,他第一次来就注意到了墙角的监控,在可能会暴露在注视下之时,他一贯小心谨慎。他装作一个对什么都很有兴趣的学生,每次都贪得无厌地拿好几本书到座位上看,却好像从没有耐心看完一本,没过多久就开始在座位上刷手机。
布鲁斯在“装模作样”翻书的时候,就已经把目录给记住了,他翻了一页又一页,地理考、志怪、报纸杂志,还有那些影印版的古籍,他统统翻了个遍。
这其实并不容易,尤其是——他的中文水平能自如和人沟通,但尚且无法到达能够自如看懂中国古文字的地步,他是能看懂一部分——他当初学这个的时候,研究的全是有关兵法、武术的古书,相关的术语学会了一箩筐,就是现在毫无用处。他不缺耐心,只是一边看,一边借助翻译软件。
通常来说,要成为一名优秀的侦探,其关键还是在于——思维,你要有严密的逻辑链,也要有适当的推演能力,就算是在科技断案的今天也是如此。布鲁斯自认为他不算想象力特别丰富的那一类人——这点他自认比不过克拉克。不过他还是能整理出一套方法,让事件不至于僵持在原地。
既然是古墓,那么就一定关乎历史。布鲁斯本着这样的想法,在杜老先生家还没清理到能进人之前,着手查起了本地县志,原本,这大概率是聊胜于无的。
……至少比干等着结果好上很多。在哥谭方面杳无消息的时日里,他再怎么安慰自己:你难道还不信任提姆吗?那孩子的优秀是你们有目共睹的……也无法完全做到心如止水。他无意识地咬着食指的关节,从刺痛到麻木,不管怎么说……
突然间,他的目光被定格到了一句描述上,一句除陈述外,再没有其他作用的话语,布鲁斯摒息凝神,伸出手,在文字边上虚虚往下滑动。
……如果真是这样……他凝重地想,有些东西就解释得通了。
第 89 章
冬季的诅咒和馈赠往往是一体的, 雪作为一个固定的、大众的概念,即使无法凝聚,也仍然会纷飞于每个行人的内心。只因严寒势不可挡, 作为死亡的舌头, 舔舐着人类的骨髓……留下了来自远古岁月的恐惧。
他呵出一口即将消散的热气, 湿润泥泞的乡间小路并不好走,灌木与树丛混居在一处,明明已经到了冬季,一切却是那派属于秋末的破败。克拉克扶上一棵树的枝干, 在山野中依靠经验辨别着方向。有时候, 蝙蝠侠的那一万个假设里还是有那么一两个会被古怪的命运挑出来加以应验, 在他无法以超人的身份去解决问题的时候,他得学会用人类的智慧来自救。他徒手掰开那些杂草、枝蔓,植物还没来得及饮下他的血, 伤口就已经愈合如初。
按布鲁斯收集到的和他打探到的来看, 将坟墓建在特定的地方,在本国似乎有着特殊的涵义——令灵魂安眠, 令子孙昌盛。这关乎民俗,看上去是个有意思的议题,前提是——
“这也太麻烦了。”他自言自语道,有时候,抱怨并不一定非要有个听众才能说出口。“这儿的人一定要把坟墓修到那么难到的地方吗?”
他不知道的是, 嫌麻烦的不止他一个, 在很多地方,祭祖不亚于一场冒险, 从高山到沼泽,谁也不知道哪个荒无人迹的地方就刚好矗立着一块墓碑, 期待着子孙的到来——又或者早已被遗忘。
通往那处陵墓的正常道路已经被截断,墓穴被隐藏在茫茫大山中,在没有本地人带路的情况下,确实难以到达。他原本估算了一下,只要带够干粮,其他问题都不是问题——然后这个提议被布鲁斯驳回了。他订了一整套野营设备,还掏了很多瓶瓶罐罐,要求克拉克带上。
“你这搞得我好像是去盗墓的。”克拉克说,他老老实实地把那些东西收拾好。
“在这里,我们‘一向’遵纪守法。”布鲁斯漫应道。好吧,这么说也没错,毕竟这里不是美国。
克拉克花了一些时间去寻找那个墓,途中,他靠着敏锐的洞察力躲过了一波巡山人员——其中还有穿着警服的人,中途,他收到了布鲁斯发来的几个位置——这时候他就不问到底对方是怎么做到的了,他一边在林子里走来走去,试图走到一个信号还行的地方来接收那些图片。
他闯了三个地点,在第四次尝试的时候终于发现了那座陵墓,而离这里的不远的地方,正好有一条河流,而河滩很适合露营。
说起来,他之前发的地点都是在河道周边。克拉克想,这是有什么讲究吗?
他想到了,也顺便问了,在半个小时后,布鲁斯发来了一大堆他看不懂的解释——他管这个叫风水术。他往下一拉,发现末尾有一句“……以上纯属推测。我们还不能断定这个墓穴的建立年代,附近的山川水域是否有过变化,同理,也许它建在这里还有别的寓意……”
克拉克一点也不意外,他想,我是就多此一举。
……
……
在一个并不将咖啡作为主流饮品的国家——在一个连星巴克都没有的县城,留给布鲁斯的选择并不多,八百米外地奶茶店或一公里之外的手工咖啡店,没外卖的那种。
……以及超市里的速溶咖啡。他疲惫地往后一仰,连日的工作让他感觉到困顿,却并没有感觉到太阳穴发紧式的难受,这就是年轻身体带来的好处了……他判断自己需要一杯咖啡来缓解这个。
但连着心态也年轻不少的布鲁斯显然带上了一点自己都没察觉的矫情——准确地说,这点没法怪到布莱雷利头上,经常以省钱为第一要义的布莱雷利习惯罐装咖啡解决一切。在有得选的情况下,布鲁斯多少还是愿意挑剔一下。
他也可以选择去喝酒。布鲁斯不常喝酒,他需要保持清醒——不过,继上次去酒吧喝到假的威士忌还差点没被难喝到吐出来,尤其是让其他两个人看了笑话后,他果断毙了这个选项。
这小子还没满二十一呢,喝什么酒。布鲁斯面无表情地想。
最后,他静默了一分钟,不情不愿地穿好外套,迎着冷风出了门。他得去看看杜兴德那边的进展,这时候可以顺便给自己搞一杯咖啡。
至于其他的,他都是能用外卖就外卖,不行就跑腿,对于一位常年赚美金也烧美金的阔佬来讲,这点钱根本不算钱,如果不是动静太大,他完全可以顺手买下一栋楼然后记在夔娥名下——
直到坐到了咖啡店里,他随便点了一杯取着拗口译名的咖啡,在等待的期间,他给克拉克回了一大段风水学的科普。
这人八成会先略看一遍,再细看一遍,文字工作者的习惯——接着他大概会什么都没看懂,没准还会在心里骂我两句。布鲁斯愉快地想,他才不在意这个,这种事情还是汇合了再讲比较方便。他嗅着属于咖啡的苦涩芳香,若有所思得看着窗外。期间,有个穿着大胆的女孩过来和他攀谈:你的耳饰很好看。
他略略抬起眼,在一番考量后,颔首道:谢谢。说完便不再言语,让沉默做主。他戴着的是一对设计简约的耳钉。称的是他——也可以说是布莱雷利原本眼眸的颜色。上面镶嵌的是货真价实的珠宝——变色钴蓝尖晶石,能随着光线的变化而变化颜色,在阳光下呈蓝色,在白炽灯下呈紫色。
这是史蒂芬妮挑的,提姆负责结账。上万的珠宝随便装个盒子就送了,直到布莱雷利戴习惯后,才施施然递过去一张鉴定证书。
还专门挑他喝水的时候递的。
比较可惜的是,在布莱雷利决定以后还是换回银饰之前,他们就去了外太空,并于阴差阳错之下互换。耳洞什么都不戴就会自动愈合,作为一位在小事上很尊重孩子的父亲,布鲁斯都是挑到什么带什么——毕竟,这世界上识货的人终究是少数。
直到咖啡被端上来,都没人再和他搭话,在外人看来,这位相貌普通的青年身上似乎萦绕着一种……说不清的神秘,转瞬即逝,但那种神秘已然形成了印象,仿佛能够将人从百般无聊、千篇一律的堕落生活中拯救。特别对于那些先锋青年——对于本城而言的,他们将咖啡店、酒吧、还有各种可能接纳他们忧郁的地方作为据点,日复一日的期盼着改变。
他撑着下颚,侧过头的瞬间,目光莹莹,隐形眼镜遮挡不住他眼底汹涌澎湃的——暗流。他安静地坐在那儿,弹着吉他的人放下了拨片,交谈中的人也逐渐收了声。
直到他喝完一杯咖啡,也没有和任何人说话的意图,他拿起搭在沙发上的长风衣,正如来时一样,匆匆忙忙地离去。
……
……
“所以你的推测是,在古墓被盗之前,有可能已经流出一批陪葬品了。”戴安娜把手插进口袋,她站在一个集市旁,看着来来去去的商贩,摩托车的时不时扬起一阵尘土,嬉闹的小孩差点没撞到她身上,被她一把拎起来,又轻轻放下。
“小心点。”她说,然后继续之前的话题:“……杜兴德既需要走街串巷,悄悄打听后来被盗走的那批文物,又要去找早年流出的……”
“他需要的线索应该在这其中。”
布鲁斯在那头说,声音断断续续的,听得不是很真切:“上个世纪九十年代,这里曾经遭遇过一场洪灾,受灾范围相当广。虽然明代墓被盗是近些年的事情,新闻没有写具体的方位,不过,新闻上有拍摄到几张照片……”
“……你别告诉我,你单靠几张照片就能确定位置?”
“唔,大概能确定,不过时间有限,不算精确。”他轻描淡写地说:“从照片里的地形、植被情况,在加上他拍摄时间在晚上,能利用星空计算经纬,再利用卫星拍摄的图形进行比对,地点差不多就出来了。”
戴安娜沉默了一下,行吧,蝙蝠侠。
“可惜他们不是在作案现场拍的,所以我只能让克拉克先去那座山碰碰运气……说回原本的话题吧。那些年的涝灾严重,多个村庄均受到了不同程度的伤害,其中也包括泥石流这种洪水带来的次生灾害……正好,受灾的名录上有那座山附近的一个村落。”
“我想,会有这样一种可能——那场洪灾对古墓造成了一点……损失,有文物顺着暗河飘到地上河,流了出来,并被附近的村民发现甚至捡到。但是村民当时并没有上报——也许当时所有人都在忙着救灾,也许是不懂那是文物,也许是被有心人隐瞒了。”
“后来不知道怎么的,这件事被最开始的那几个愣头青知道了,他们断定山上有古墓,所以就去盗——而且,遭受过洪水的古墓大概也会更容易被撬开……”
“也就是说,这是个顺序问题。”戴安娜仔细想了想:“盗墓者的前一批——或者后一批人,都运了文物出去……”
“前一批和后一批是有差别的。”布鲁斯说:“前一批大概并不清楚文物的价值,只是当做——普通用具,因为在经历洪灾后回到原地,看到的一些……生活用品,谁都会以为那是被水冲过来的、别人家的东西。”
“因为被看作是不值钱的东西,所以才会被当作破烂被转手……吗。不过,万一已经遗失——或者被毁坏了怎么办?”
“有这个可能,我们也不应该排除这个可能。”布鲁斯说,他的语气近乎叹息:“……但他不会信的,他会固执地一直找下去。直到到处都找不到,最后铤而走险,去墓里看看——也许他已经去过了。但线索已经被倒腾出来了,这些都有可能。”
“……这也是一种沉没成本效应,他已经走在这条路上了,只会一直走下去,不会退让,不会停止。”
他说,晴朗的冬日阳光让藏在他碎发下的紫色耳钉变化着颜色,最后终究幻化回了海水般深邃的蓝色……
第 90 章
“Giasone……”
熟悉的声音, 不熟悉的语调,在被漆黑所占领的茫茫意识中投出一道亮光,他咳嗽了一下, 铁锈的味道让人不用睁开眼, 透过舌尖就能看到成片的猩红。这其中不乏情绪上的伤口, 就是他习惯把漫不经心当消毒水使,大把大把地倾倒,刺痛连绵又长久,最后结了一道又一道消解不掉的瘢痕。
“Giasone!”
“……L'ho sentito.”(……我听到了)
他扬了扬头, 从意识游回现实是要费一番劲的。比较好笑的是, 当你历经痛楚, 张开眼睛后,面对着哥谭一如既往的漠视,是个人都会怀疑自己的灵魂已经被放逐到了地狱。
好吧, 可惜他已经忘了地狱是个啥鸟样了——不然他到多多少少有点发言权, 不过如果他愿意,他完全可以信口胡诌一个, 这块没人比得过他。
针管戳进皮肤,在人还没咂摸透痛苦时就撤了出去,布莱雷利半跪在他身边,利落地给他消毒清创外加包扎,老实说, 在剥离那些特定的元素后, 他穿得像个不知道打哪来的反派——一身雇佣兵才会有的战术服,机械挡风镜遮住了半张脸, 在盛行奇装异服的哥谭,这身衣服略有些平淡过头。
“你知道吗?你现在像个在电视剧里活不过三集的路人反派。”杰森抬了抬手臂, 又握了握拳。还好,伤势不算太重,不过他换左手照样能射击。
“我还以为你知道现在咱们得低调?而且我应该先赞扬一下你有当反派的自知之明,还是该说一句你能不能盼点好。”布莱雷利打了个结,然后顺势往杰森边上坐下——运气真好,这还有流浪汉遗留下来的毯子。真不知道杰森是怎么找到这种地方的。
布莱雷利自己没好到哪去,一身灰尘,好在没受什么伤,比杰森体面,这还得得益于布鲁斯那锻炼到极致的身体素质,以及这身战衣的保护。
“现在什么时候了?”
“你想问时间的话,”布莱雷利偏过头,在这处窄巷之外,风在空旷的街道肆虐,微弱的灯光辟出一片能让视野安然无恙降落的区域,但没准,那不过是另一种陷阱。
这儿到处是食物的酸腐味,有时候,杰森会在这种熟悉中寻觅到一点童年回忆——几曾何时,他也在街头游荡过,两手空空,被饥饿和窘迫驱使,在商店的点播机旁,试图倾听关于自己命运的谶语——在被布鲁斯收养后,他才逐渐知道了许多原本不知道的,比如在那年夏天举办世界杯的是德国。再比如,他在穷小子时期被摇滚短暂地拥抱过,但他做梦也没想到的是,布鲁斯会专门带他去看皇后乐队的现场,并真的让他在后台拥抱到了那些成员。
从愤怒着大声嚷嚷的孩子,再到货真价实的大人物,加上中间诸多难以言表的曲折过程,他努力让自己不去思考那么多,虽然那真的够摇滚的——主要是他有预感,他一旦多讲两句感想,就会立刻被布莱雷利这小子损上两句“从街头小子到街头老大,还得是你啊,够不忘初心的。”
于是他就选择问了句模糊的话,就看布莱雷利想回答些什么了。
“——下午六点四十一。不过,如果你问的是‘蝙蝠侠’失踪了多久,那就是二十五个小时零三……零四分。”
他给出了个回答,神情比谈论天气还自然一些。
……
……
那个正生死不明的蝙蝠侠是提姆。
“你都差点生死不明了。”布莱雷利没好气地说道。
简单来讲——好吧,整个事件简直一团乱!像在打一个游戏团本,没什么通知就开始了,去追查氪石的提姆德雷克穿着蝙蝠战甲原地失踪,谁都找不到。全城电力瘫痪了一瞬间,黑门监狱失守,犯罪大量出逃,好在阿卡姆疯人院的电力是独立的,暂时没有遭殃;在一阵暴乱中,还多了一群不属于这里的、浑水摸鱼的犯罪。等杰森一起来,整个哥谭仿佛陷入了一场狂宴,醉倒的道德引发了一场又一场的动乱、起舞和对猎人发起的狩猎。
杰森当机立断,率先单枪匹马地去截了小丑帮的胡,以免哥谭最大的恶鬼被放出来,他还没捋清楚这到底是在闹的哪出——布莱雷利还在可联络范围内,那就证明提姆是故意要让“蝙蝠侠”这个身份社会性失踪。刚开始,他还能认为,这是为了提前引爆炸弹,到现在,在愈演愈烈的事态以及压根联系不上蝙蝠洞的当下已经不由得他多想了——
“你们到底准备做什么?”杰森问。
“不是‘我们’想做什么。”布莱雷利说,“是‘他’宣战了。”他调整了一下护目镜,语气肃穆。
真是要命的事情。布莱雷利在把弹药补给交给杰森后,他们决定主动出击——在一部分暴徒里,潜藏了一些负责煽风点火的家伙。有时候,只要把胆大的人统统放倒,再丢几个烟雾弹,剩下的乌合之众自然就能解决,这是经过蝙蝠侠亲自认证的法子。
但真的执行起来,确实不算太容易。杰森反手用枪托砸中一个大块头,立马就有更多的人围了过来——
“你有没有觉得,我们的行踪被泄露了?”
他反手抽出长刃,摆出迎敌的姿态。
“这还用觉得吗?这不是明摆着的事情。”他背后的布莱雷利说。他开始觉得他是不是不该把杰森先随便丢进什么地方——要不是杰森现在不是满血状态,也不是不能让他先去吸引火力然后自己猫着放冷枪。
谁要打正面啊,当蝙蝠侠不就是为了阴人吗!
在以整个城市为沙盘的战场上,他们这方崩盘崩得非常快——对手说动手就动手的风格让人猝不及防。谁也不知道提姆究竟遭遇了什么才会了无音讯,不过,他最后一个举动是彻底切断了蝙蝠家的内线频道以及联系手段,连最寻常的电话都拨不出去了。
某方面来讲,布莱雷利那忽上忽下的运气总算没再出卖他。他没多久就捡到了杰森。他们本来打算边打怪边捡捡队友,靠着蝙蝠满城的补给点苟回蝙蝠洞来着——布莱雷利自己之前在韦恩公司上班来着,出事的第一时间就从布鲁斯办公室薅了点补给和装备就出来了。
“你好意思管那叫上班。”
“代替布鲁斯去公司睡觉也是一种上班,你得在早上起来,然后坐半个小时车去市区,再乘电梯上楼,才能继续睡觉。”
衡量当下的局势后,无心恋战的两个人在打开一个口子后就立马从包围圈里溜了。杰森带着他就近找了一个安全屋——好像是提姆的。他熟练地往门上拍了个类似解码仪器的东西,破开了那扇门,轻车熟路地走了进去。
药品和弹药一应俱全,若不是事态紧急,他还能洗个热水澡。但没人有那份心思开点别的玩笑了,布莱雷利摘下护目镜,揉了揉头发:“……我就知道。如果蝙蝠侠是我或者你,那失踪的就该是我们了。”
“谣言是敌方散布的?”杰森也摘下面罩,他打开储藏装备的柜子,开始搜罗些有用的:“假设提姆真的落到他手里了,那他应该会知道——真正的‘蝙蝠侠’还在。不过,也有可能,他还在我们看不见的地方和敌人周旋。”
“是啊,一旦我穿上战衣出去,那就会落进第二个陷阱——要是他真的足够了解你……我们的话。”他轻声说:“……再说,我们从垃圾堆出去后,像被什么锁定了一样,无论怎么反追踪、潜藏、变幻路线和战术思维,依旧被咬得很死。”
他开始拆析他们之前的路线,杰森一边听,一边碰地关上柜门。情报泄露,哈,真是倒霉事情一件接一件。他已经很久没遇上如此被动的事情了,胸腔里积了一把火,连语气都开始逐渐往危险的方向滑落。
“哼,这是他切断通讯的理由?”杰森道:“能通过网络——不,我们平时用的频道是局域网,必要时候可以关闭对外的连接,只有对讲功能……通过电子设备?钢骨那样的?”
“……我不确定。”
布莱雷利看到屋子里有一台咖啡机。他的想法跑偏了一瞬:提姆不会在每个安全屋都放了咖啡机吧?
“但是可以肯定,既然对方能掌握我方的一定动态,就一定做了‘第二个第三个蝙蝠侠’出现的准备,这时候最好不要轻举妄动,我们的明牌不多……来者不善啊,我的兄弟,我们现在就像在城市里游曳的鱼,随时可能被捞起来。”
“等一下,我们或许可以联系一下超人——”杰森突然想起了这茬,他的提议很快就被否决了。
“很遗憾的是。那边大概也遭殃了。”布莱雷利摇摇手指,“全城电力瘫痪的十分钟后,提姆就切了所有联系,另外,我试图喊过所有超人家族的成员,没有回应——这是做了两手布置。要是没有意外的话,哥谭已经处在监控与封锁之中了。”
他看着杰森开始绑护手,一圈又一圈,直至红色的绑带覆满他的半个手臂。
“……现在还只是预热,让哥谭乱起来的最后一步无非是——”他们对视了一眼,然后同时说出那个答案:“……打开阿卡姆的大门。”/“把那群疯子放出来!”
“啧,要么出去踩陷阱,要么只能坐等着被他拖延到时间?”
似乎无论怎么走,对方总能有余地赢棋——真该死。杰森骂了一句脏话,而布莱雷利反而一直处于一种镇定中,没准是套着布鲁斯壳子的缘故。
“走一步看一步吧。先把其他人找齐,再看看能不能捞到提姆。”布莱雷利迅速敲定了一个可行方案,他本打算问问杰森——他的伤不算轻,也还没重到走不了的地方,但杰森显然没打算放他一个人出去。
“……”拧不过他的布莱雷利只好无奈道:“Non prenderla alla leggera.”(别掉以轻心)
“Basta stronzate.”(少废话)
杰森回敬了一句。他率先拉开安全屋的门,前方还不知道有什么等着他们呢。
老头子不在是一回事,总不好叫人看贬了又是另一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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