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1章 生死


    当接到英诺森三世去世、洪诺留三世当选新教皇的消息时, 腓特烈正准备登上前往君士坦丁堡的船。


    埃莉诺·塞萨罗亚马上就十四岁了,到了可以订婚的时候,虽然塞萨尔很早就明确表示在他的两个女儿年满十八岁之前他不会让她们正式结婚, 但总可以举办订婚仪式了吧?


    他今年二十六岁,没有情人也没有婚约,起先,西西里的贵族们还试图劝说他结婚, 但在意识到他在等待埃莉诺长大后他们便识趣地不再提结婚的事:对于奥古斯都的女儿,高贵的紫衣公主而言,再漫长的等待都是值得的。


    对比奥托四世, 腓特烈觉得自己在婚姻上还算幸运的, 想到他即将和塞萨尔成为真正的家人, 他便恨不得立刻飞到君士坦丁堡拜见他的养父, 他从没有觉得从西西里到君士坦丁堡的航程如此漫长,他一分一秒都不愿耽误, 可惜的是, 在他意气风发想要上船之前, 来自梵蒂冈的使者拦住了他。


    “我非常悲伤。”听到英诺森三世的死讯后, 腓特烈半低着头, 在胸前画了个十字, 事实上他对那位给他孩提时代造成深重心理阴影的教皇的死毫无悲痛,甚至有些想笑, 他所做的唯一一件好事就是同意塞萨尔成为他的监护人,“希望洪诺留三世能继承他的事业, 圣明公正地对待他的信徒们。”


    “圣座爱着每一个天主教徒。”使者道, 即便是面对西西里国王, 他的口气仍然高高在上, “即便是亵渎者的血脉,只要诚心悔改,圣座也会向他敞开怀抱,听说您倾慕希腊的埃莉诺公主,为此不惜单身多年,甚至不肯包养情妇,只因她父亲从未背叛婚姻?”


    “奥古斯都是基督教世界最忠贞的男子,也是最为虔诚英勇的圣战士,我一直以他为学习的楷模。”腓特烈不动声色道,“而我将要前往君士坦丁堡探访他和他的家人,我是他的养子,和他的家人也感情深厚。”


    “您对奥古斯都的敬爱众所周知。”使者没有得到自己预想中的答案,但他并不气馁,他继续尝试着劝说腓特烈,“但恕我直言,奥古斯都对您并没有足够的尊重,过去十余年,他一直支持他的表兄侵吞霍亨斯陶芬家族的领地,在曼恩战役后,奥托四世开始谋求勃艮第的土地,奥古斯都并没有阻拦。”


    “勃艮第的奥托已经死了,而我从没有被考虑过继承那些土地。”腓特烈皱起眉头,而使者索性直白道,“但您有资格继承,您是勃艮第女伯爵贝亚特丽斯一世的直系后代,你的权利比起你的堂妹们更加名正言顺,当奥托四世占据了勃艮第和施瓦本,他的下一步便是侵吞卡普亚与那不勒斯,那是西西里王国的领地!”


    腓特烈终于知道教廷想做什么了。


    对于教廷来说,没有比意大利北部的德意志和南部的西西里归入一个君主掌控更可怕的了,这意味着中部的教皇国基本没有存在的必要,国王的军队随时可以踏平梵蒂冈,在他的父母相继去世、他被塞萨尔监护的这些年里,西西里作为名义上的教廷属邦为教皇国提供了足够的战略纵深,而至少在表面上,他对教皇的拥护至少达到了欧洲君主的平均水平。


    都是因为塞萨尔抚养了他,但实际上,他非常清楚他的养父并不是一位教权的维护者,他甚至算不上是一位虔诚的教徒,只是他一直巧妙地掩饰这一点。


    但现在他既无掩饰的动力,也无掩饰的能力——图卢兹的风波已经表明在他的亲戚们的利益和教廷的利益冲突时他会先捍卫他的亲戚,而一旦他和埃莉诺结婚,和塞萨尔成为真正的父子后,他也会成为虎视眈眈包围教廷的欧洲君主之一,若奥托四世想要进军意大利,他会成为他的盟友,所以教廷才急迫地想要阻止他和埃莉诺结婚并挑拨他和奥托四世的关系。


    真可笑,他心想,他们不知道他和塞萨尔的关系其实根本不必加上一层婚姻,和威廉二世一样,他为自己的岳父献上国土也心甘情愿,崇敬自己的岳父是否是西西里国王惯例?他本想直接拒绝,但看着教廷的使者,他忽然改变了主意,一个比起直白的拒绝更能打击教廷图谋的、戏弄人的主意。


    “是的,奥托四世已经威胁到了我的领土,我需要与他争斗,这是保卫我,也是保卫梵蒂冈。”腓特烈说,他朝使者露出一个神秘的微笑,“那么,为了我们共同的安全,圣座打算给予我怎样的帮助呢?”


    ,


    奥托四世近日沉迷打猎。


    小时候在普瓦捷,他便经常跟着理查一世学习打猎,他剑法出众,射术也出众,往往能打到令他惊愕的猎物,在那时的他眼里,理查舅舅是无所不能的,他喜爱他超过他那沉迷朝圣和沙盘的父亲和其他几个舅舅,直到他长大以后,他才知道那时的理查一世也和他父亲一样苦闷着。


    他憎恨自己的父亲,却没有办法打败他;他想念自己的母亲,却没有办法见到她。作为阿基坦公爵,他忍耐着疲惫与饥渴奔走在战场上,却连基本的权利都朝不保夕。“我不会有儿子,你就是我的儿子,如果一定要给我找一个继承人,比起杰弗里和约翰,我宁可是你。”第一次,在理查一世独自饮酒并允许他跟着品尝一点时他曾如此对他说,“爱情,婚姻,家庭,孩子,这些都不属于我,我的梦想远在千里之外,但我被困在这里。”


    当他击败了父亲、继承了王位后,他便不再被困在阿基坦,可他仍在奔波,在他继承了父亲的领地,戴上神圣罗马帝国的铁皇冠后,他也明白了皇冠的重量既包含荣耀亦包含责任,他们都无法从中挣脱。教会,市民,诸侯,还有他那总是不顺利的婚姻,种种压力折磨得他喘不过气。


    在随亨利七世回到德意志后,父亲曾语重心长地提醒他不要过分崇拜那些伟大的君主,在家族和亲戚的扶持下他可以做一个地位稳固的君主,反之则可能一无所有,而母亲临终前也告诫他要学会仁爱与谦虚。伟大属于少部分人,他想,他认识到了自己能力的欠缺,他注定无法成为理查一世那样光彩四溢的君主,在他之后欧洲大陆的君主都不过是追随圣徒身影的模仿者,除了塞萨尔。


    他什么都会,没有什么难得倒他,他的儿子借助他的威望都可以打赢一场战争,真希望我也能有这么优秀的儿子!想到他年轻美丽的妻子,奥托四世不禁露出了微笑,她刚刚生下了一个儿子,以他父亲和兄长的名字命名为亨利,医生说她已经可以再怀孕了,来自家庭的快乐远比繁杂的国事令他沉醉,他已经迫不及待地要和奥莱娜共度快乐时光了!此刻他忽然听到了嚎叫声。


    “是野猪!”他的侍从惊叫道,一头凶猛的野猪正厉声嚎着,“都退下,我要亲自捅穿它!”奥托四世勒马,举起了手中的弩弓。“你要克制勇敢,不要冒险。”他耳边忽然想起母亲的叮咛,但管他的,这不是什么危险的敌人,不是腓力二世和施瓦本的菲利普,这只是一头野猪。


    他射出了箭,洞穿了野猪的眼睛,而野猪厉嚎着,撞翻了他的马。“陛下!”他的侍从们惊呼着,野猪咽气了,他也要咽气了,“这是我最危险的敌人。”他望着天空,獠牙划花了他英俊的面孔,他的视线被血糊住,“告诉塞萨尔和理查,小心野猪。”


    ,


    “腓特烈写信过来了。”


    大皇宫的花园里,塞萨尔拆开信,眯着眼,看着落款日期:“噢,看来他已经快到君士坦丁堡了,猜猜他来做什么?”


    “他是来求婚的。”安娜说,远处,埃莉诺·塞萨罗亚正在贵族少女们的簇拥下弹竖琴,旋律优美,神态亦优美,和她年幼的妹妹比起来,她更接近惯有印象里的紫衣公主,娴静、温柔、优雅且美丽,“我知道,你一直没有下定决心到底要不要让埃莉诺和腓特烈结婚,但现在你应该做出决定了,无论你做什么决定,埃莉诺都不会有意见的,你很早就告诉她不要将传言当真。”


    是的,和活泼叛逆、精力旺盛的妹妹比起来,埃莉诺对她的婚姻和命运十分顺从,她从没有对父亲的安排提出不满,所有人都默认她是未来的西西里王后,她自己也是。“腓特烈会是个好丈夫。”塞萨尔说,历史上的腓特烈二世欲望强烈,风流多情,但这个世界的他一直洁身自好,毕竟他的童年没有那么不幸,“我从不担心这一点,安娜,但我仍不能完全放心,我总觉得他不会一辈子待在西西里,这不是他的命运。”


    “那他的命运是什么?”安娜问,而塞萨尔的脑海中又浮现出盐野七生的比喻和腓特烈二世的墓志铭,他是“世界惊奇”,是从中世纪的历史中飞走的苍鹰,“令人惊异的命运,但若他选择这样的命运,我们将成为仇敌。”他最后摇摇头,“我不希望那是我们的未来。”


    什么样的未来,安娜想,而就在她想要进一步询问时,信使忽然闯进了花园:“很抱歉打扰您,奥古斯都,但德意志传来不幸的消息,您的表兄,德意志的凯撒去世了”


    “什么?”塞萨尔一怔,他下意识算了算时间,1218年已经过了,奥托没有去世,而他也不像香槟的亨利一样直面战场,“怎么回事,是出了意外吗”


    “是一头野猪,他近日沉迷狩猎不过他并没有受太多痛苦,奥古斯都,您不必太过悲伤”


    “如果他此刻已经有了一个成年儿子,我只会悲伤,不会担忧。”塞萨尔说,他想要站起来,但在站起身的那一刻,他忽然感到头疼欲裂,他脚步一个踉跄,“塞萨尔!”安娜惊叫道,而下一刻,在众目睽睽之下,塞萨尔的身躯直直倒下——像他父亲多年前一样。


    作者有话说:


    从11月到1月中我要忙毕业论文和环欧旅行,SO更新会很不稳定,but一定不会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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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02章 王座


    这是一个漫长的梦。


    他最早见到的人是亨利二世, 他坐在王座上,没有戴着王冠和华丽的珠宝,身上只有一件粗羊毛衬衣, 他知道这是亨利二世最后的样子。“我曾以为我是一个好父亲。”他对他说,他的口鼻淌着黑色的血,他的灵魂愤怒而绝望,以至于将他的躯壳撕裂, “我给他们土地,给他们财富,让他们到温暖的法国南方生活, 我不知道他们将我的爱当成理所当然的权利, 转而贪婪地扑向我, 我是个失败的父亲。”


    “在您的儿子们已经长出獠牙和利爪后, 您还将他们当做母狮怀里的幼狮,他们看不到您的爱, 只会认为您在阻碍他们得到他们想要的东西。”塞萨尔说, “教育是一门艺术, 是教育者与受教育者双向的互动, 您没有充分尊重孩子们的意愿, 只是将他们当做服务于帝国的一环, 所以顺从您的孩子感到幸福,不顺从的则反目成仇, 我会汲取您的教训,尊重他们, 爱他们, 让他们学会团结与包容。”


    “你并不了解你的儿子们真正渴望什么。”亨利二世摇了摇头, 他的眼神带着悲悯与同情, “我的帝国已经被撕裂了,现在不过是在血缘和权威的影响下勉强缝在一起,我希望你的帝国不要重蹈我的命运。”


    他走下了王座,而下一个端坐在王座上的人是理查一世,穿戴华丽,威仪凛凛,仿佛还是他生前的样子。“父亲。”他呼唤了一声,难掩心中的惊喜,理查一世望着他,他似乎在感叹,“我曾经希望你能成为一位高尚的骑士,但你的成就远远超过了我的预想,我的儿子,我以身为你父亲为傲,又恐惧这份骄傲会困住你。”


    “谦虚是美德。”塞萨尔答道,“我会保持克制,永远理智,无数人的性命寄托在我的脊背上,我不能犯错误。”


    “没有人不会犯错,哪怕你当时做了一个无比正确的决定,最后也可能会被证明是一个错误。”理查一世摇摇头,“我们都无法躲开命运,当我们年轻气盛、意气风发时,命运是如此慷慨,她给予我们想要的一切权势与荣耀,但终有一日你的身体会老迈腐朽,陷入孤独和恐惧,时间不会为你停止,命运也不可能永远眷顾你。我生命的另一面充满了背叛、谎言与误会,我不希望你也经历这些。”


    他也离开了,第三个走上王座的是一个熟悉又陌生的人,腓特烈二世戴着神圣罗马帝国的铁皇冠,面容清秀,神情严肃,目光敏锐而犀利,但在目光相接的那一刻他的轮廓似乎柔和些许,他甚至露出了友善的笑容:“很高兴见到你。”他对他说,“当然,我不想称呼你为父亲。”


    “我不是你的养父,相反,我是你的崇拜者,能见到你我非常荣幸。”


    “感到荣幸的人应该是我。”腓特烈二世感叹道,“你采用比我更加聪明而有效的方式同教权斗争,而我引以为傲的学识在你面前也如孩童遇到巨人,真希望我们能在那个真正光明的时代相遇,但很可惜,我们相遇在这黑暗的中世纪,我们会成为敌人。”


    “我会尽力避免这种可能,事实上,直到现在,我们都不是敌人。”


    “也许有另一种可能,但在这个可能下,在我们都戴着皇冠的可能下,我们注定会被派系裹挟着相互对抗,只有在死亡面前我们才能低下带着皇冠的头颅。”腓特烈二世抚摸着自己的衣袍,他偏爱希腊式的服饰,塞萨尔忽然觉得或许他也可以去定做一些希腊风格的雕像,比起画像雕像的真实度可高多了,“你的父亲遇到了萨拉丁,而我遇到了卡米勒,很遗憾,另一个我遇到了你,他对你的崇敬比我们更甚,而你们的矛盾也会比我们更深。”


    “占卜师曾提醒我小心鲜花,而我最终死于百花之宫,也许扼住我咽喉的不是疾病或毒药而是我的恐惧,罗马的奥古斯都,千年后的幽魂,你踩着无数人的尸骨淌过历史的洪流,终有一日你也会被推入洪流中。”他忽然又笑了,随着他的笑容,王座与梦境亦开始消散,“但或许,这对我们都是好事,无论是作为救世主还是恶魔,我们的名字都会闪耀在史书中,我们会在光明的新时代重逢。”


    光明的新时代,二十一世纪的现代,他的存在会让二十一世纪变得更好吗“父亲!”他听到了一声惊喜的呼喊,他有些艰难地睁开眼睛,看到埃莉诺正守候在他床前,眼中还有惊喜的泪花,随着她的呼唤,他看到了理查,狄奥多西,狄奥多拉,瓦西尔,最后是安娜。


    “安娜。”看到妻子的一瞬间,他的心才完全放下来,他靠在安娜怀里,声音仍然沙哑虚弱,“过了多久了?从我听到奥托的死讯开始。”


    “两个星期,你发高烧,昏迷不醒,医生一度以为你活不下来了。”安娜说,她抱着塞萨尔,他感到她的泪水落在他的头顶,“太好了”


    “我还会活很久的。”塞萨尔反而笑道,他僵滞的思维开始重新恢复敏锐与理智,他观察了一下四周,有些讶异道,“你们都在这里吗?”


    “腓特烈来了。他来了之后,我就带着孩子们和瓦兰吉卫队来到宫殿里,等你醒过来。”安娜也擦干了泪水,重新冷静道,“得知奥托四世的死讯后,教廷希望加冕他为新的神圣罗马帝国皇帝。从金角湾上岸时,他已经戴上了铁皇冠。”


    神圣罗马帝国皇帝,霍亨斯陶芬家族的腓特烈二世。埃莉诺觉得室内的气氛似乎突然微妙起来,她有些紧张地望着父亲,沉默许久后,她听到父亲问了一个实际上并没有意义的问题:“所以,他答应了吗?”


    ,


    在得知养父已经苏醒后并且想要见他后,腓特烈几乎是迫不及待地来到了塞萨尔的房间。


    他很熟悉这条路,大皇宫对他来说就像自己的家一样熟悉,当他踏进房门后,塞萨尔仍半卧在病榻上,脸色苍白,嘴唇泛青,他不禁揪心:“父亲”


    “坐下来,腓特烈。”塞萨尔说,他的语气仍然是那样平静而不容置疑,出于本能,腓特烈立刻坐了下来,他看到他的养父掀开了被子,坐直在床上,他只穿着白色丝绸的寝衣,赤着足,金红色的头发胡乱散着,哪怕是在军队中他都没有这么不修边幅过,“恭喜你,腓特烈,我听说你成为了德意志的凯撒,没想到教廷没有选择奥托的侄儿们而是选择了你。”


    “奥托四世的侄儿们和您并没有血缘关系,与其让狄奥多拉嫁到德意志,或者让理查娶韦尔夫家族的女孩,我成为德意志的凯撒对您是更有利的选择。”腓特烈回答道,他并没有留意塞萨尔的神情,而是眉飞色舞道,“在听到奥托四世的死讯之前,教廷便试图挑唆我对抗你们的联盟,很高兴,我当时没有直接拒绝他们,而是像您教我的一样先同他们虚与委蛇,让他们误以为我真的有意与他们合作,因此在听到奥托四世的死讯后,他们才迫不及待地为我加冕,父亲,现在奥托四世的死对您的影响降到了最低。”


    “这一切都建立在我愿意维持我们的收养关系,并把埃莉诺嫁给你。”塞萨尔静静地说,“但腓特烈,我现在不打算这样做了。”


    腓特烈感到自己的脑海轰然炸开,他一直理所当然地依靠的一堵墙突然坍塌,而他还保持着扶立的姿势,他愣愣地望着塞萨尔:“为什么?我爱您,我能做到所有奥托四世曾经做到的事,在您昏迷的这段时间,我以您的名义抚平贵族和民众,就像曾经在耶路撒冷”他忽然意识到什么,他不可置信道,“你不相信我吗?”


    “我相信你,腓特烈,但你已经加冕,霍亨斯陶芬家族的皇帝和我不会有友谊。”塞萨尔静静道,“不仅如此,我还要求你放弃西西里的王位,看向你面前的那本书,签字吧,把王位还给坦克雷德一世的第三个女儿,梅达尼亚伯爵夫人的长子坦克雷德,她的姐姐们都没有儿子,教廷会承认坦克雷德二世的王位。”


    “为什么!”腓特烈忍无可忍道,他怒视着塞萨尔,一半是愤怒,一半是委屈不解,他不明白塞萨尔为什么要这么做,“就算我成为了德意志的国王又怎么样?我对你的爱不会改变,对教廷的恨也不会改变,如果这一次您真的去世了,我做理查的邻居总比其他人好!”


    “你是最坏的选择。”塞萨尔仍然不急不缓道,“因为我和教廷都不希望看到西西里和德意志被一个君主同时掌握,在你留在君士坦丁堡的这段时间里,他们应该已经在筹谋废除你的西西里王位了,西西里在名义上是教廷属邦,他们师出有名。在你成为德意志的凯撒后,我更不会让你和埃莉诺结婚,让你有名正言顺的理由接管我的遗产,如果这一次我真的死了,安娜或许可以去修道院,狄奥多西和狄奥多拉也许也能维持着贵族的生活,可理查怎么办,他是和你打内战,还是前往埃及流亡?比起我妻子和儿女们的命运,我更担心我好不容易治理得有几分复兴迹象的国家又滑向深渊,帝国的灭亡往往从内乱开始。”


    “我很早就提醒过你,腓特烈,国家利益不是由私人感情决定的,有些事奥托能做到,但你不能做到。”他望着失魂落魄的腓特烈,“因为你是霍亨斯陶芬家族的人,在你回到德意志后,你所能依靠的只有霍亨斯陶芬家族的势力,如果你盲目地亲近韦尔夫,亲近安茹,你会同时成为两个同盟的敌人,霍亨斯陶芬家族恼羞成怒,而韦尔夫家族会对此冷眼旁观。在西西里,如果你一直同德意志没有联系,意大利派系或许还能忘记你父亲的暴/政,拥护你做他们的国王,而德意志派系始终对你怀有希望,因此在拥有一定的手腕的情况下,你可以游走于二者之间,成为最合适的统治者,但当你接过了德意志的皇冠,你就已经走入他们的视线,你不能再抽身而出了,即便你怀着做我盟友的心回到德意志,你很快也会迫于压力不得不改弦易辙,如果你执意为之,你会意外身亡,腓特烈,你很聪明,你明白我说的都是真的。”


    战争是取得和平的手段,冲突则是地理、民族、文化铸就的必然结果,在此基础上,仇恨并无意义,感情也并不珍贵“你早就知道会有这一天了吧?”腓特烈怆然道,他抓过那份协议,胡乱地签了字,他带着被背叛的愤恨质问他,“你说你不会成为我的监护人,你告诫我要注意感情与分寸,你迟迟不肯同意我和埃莉诺订婚如果你早就知道我们会成为敌人你你为什么要教我读书,教我打猎,教我怎样对抗敌人和与盟友相处你为什么要让我觉得我也像你的孩子一样是被你爱着的!”


    迎接他的是漫长的沉默,他以为他不会等到答案,但他听到了塞萨尔的回答,伴随着一声夹杂着感慨的叹息:“哪怕我知道你会成为我的敌人,我也希望你能成为一个好国王。腓特烈,你不应该被历史埋没。”他终于重新缓和了口气,他目光平静地望着腓特烈,仿佛他仍是那个倾囊相授的养父,“在我们保持友好关系时,我尊重你的权威,在我们成为敌人后,我也会毫不留情地抓准机会削弱你,在适当的时机背叛你,这是一位君主的基本素养。而当遵守信义的前提与理由不复存在时,信义亦没有必要遵守,君主的真实想法常常有违他人前的品格。”他站起身,赤足踏过厚重的地毯,走到腓特烈面前,亲吻他,和他从前对待其他君主一样平静,但耳鬓厮磨的一瞬间,腓特烈仍然察觉到一丝颤栗的情绪,“朋友和敌人不是一成不变,理智与情感亦不是不可共存,腓特烈,这是我教你的最后一课。”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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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03章 抛弃


    1220年7月13日, 霍亨斯陶芬家族的腓特烈加冕为神圣罗马帝国皇帝腓特烈二世,同时在教廷和奥古斯都的压力下,他放弃了西西里王位并将其让给坦克雷德一世国王最年长的外孙, 并放弃了他家族在南意大利宣称的所有权利。


    教廷取得了胜利,奥古斯都失去了北方的盟友,但也算不上输,真正前途未卜的是正孤身北上施瓦本的腓特烈二世, 他可能如他的先辈一样震慑欧洲,也可能淹没于洪流。“合适的选择。”接到腓特烈二世和韦尔夫家族的贝尔塔(莱茵兰公爵萨克森的海因里希之女,去年刚刚成为寡妇)结婚的消息后, 已经彻底从重病中恢复的塞萨尔收起信, 问道, “埃莉诺呢?”


    “埃莉诺公主一直在房间里绣花、弹竖琴、阅读书籍”


    “她很难过。”塞萨尔微微垂下眼睛, “走,我应该去看看她了。”


    当塞萨尔的身影出现在房间门口时, 埃莉诺惊愕地回过头, 下意识想站起身, 塞萨尔立刻举手示意:“坐下来, 埃莉诺, 我只是来看看你。”


    只是来看看她, 就像此前每个平静的午后一样,埃莉诺知道塞萨尔一直很注重跟孩子们的平等交流, 他们或许从内心深处敬畏父亲,但从不认为自己对父亲慷慨直言的行为会惹怒他, 只是她天性温柔平和, 很少认为自己有什么一定要向父亲表露的想法, 除了这一次。


    “我知道您为什么要来找我, 父亲,我知道腓特烈要结婚了。”埃莉诺微微低下头,她的脖颈洁白而修长,有着珍珠般的光泽,而即便是在心情低落的当下,她也没有丢失紫衣公主的仪态和修养,克制着她的情绪不太过外露,“母亲已经跟我解释过了我不能和他结婚的原因,我明白我的责任,父亲,当他是西西里国王时,我们或许可以幸福,但当他成为了德意志的凯撒,婚姻会让我们痛苦。”


    “可你还是很难过,埃莉诺。”塞萨尔说,他走了过去,让女儿可以靠在他怀里,埃莉诺几乎是立刻伏在了父亲的肩膀上,五指抓着他的衣服,“可他在离开君士坦丁堡前并没有和我告别,无论他是因为礼节还是情绪,他毫不在意我,这比我们不能结婚更让我难过。”她开始低低抽泣,但很快,她似乎意识到这样的软弱会有损她的尊严,因此立刻努力克制着自己的泪水,只是眼睛还有些红,“您很早就告诉我我并不一定会和腓特烈结婚,可我无法控制我自己的情感,尤其是我几乎以为我要嫁给他了。”


    “这是我的错,埃莉诺。”塞萨尔说,在这个问题上,他确实对腓特烈和埃莉诺都有亏欠,尤其是埃莉诺,“我不能完全否定你们会结婚的可能,所以我不做出承诺,但也不制止流言,埃莉诺,这是我的错。”


    “您只承诺过我会成为西西里的王后。”埃莉诺道,她已经从低落的情绪中恢复过来,带着一丝好奇与憧憬问道,“所以我的丈夫会是谁,他会爱我吗?”


    “拉马什伯爵夫人的长子,坦克雷德一世国王的外孙。”塞萨尔答道,这位拉马什伯爵就是曾经与昂古莱姆的伊莎贝拉订婚的那位,当年约翰横插一脚,导致安茹王室与拉马什伯国的关系迅速恶化,后来在阿基坦的埃莉诺的撮合下,当时还是卢西丹伯爵的于格九世和梅达尼亚结婚,看在她的年轻貌美和丰厚嫁妆的份上拉马什伯国和安茹王室重归于好,于格九世也宣布不再追究昂古莱姆的伊莎贝拉在未经他允许便悔婚的问题,“我几年前去英格兰奔丧时见过他,他和你年纪相仿,是一个很英俊的年轻人,你不用担心他会不会爱你,如果他不肯善待你,那西西里国王会换成他的儿子或弟弟。”


    这就是有个强大娘家和靠谱父亲的好处,尽管名义上的西西里国王是坦克雷德二世,但实际上在西西里呼风唤雨的是埃莉诺本人:“我明白了,父亲。”埃莉诺说,她很清楚她父亲已经给了她在同时代的公主中能拥有的最理想的选择,但在松开塞萨尔的肩膀的一瞬间,她仍然感受到一种失落的彷徨,她几乎是脱口而出道,“不要再抛弃我第二次。”


    为了理查的皇位,他抛弃了腓特烈,也抛弃了埃莉诺,尽管他很快做出了弥补,可他毕竟放弃了他们。“不会的。”塞萨尔说,他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他做出这个承诺的瞬间会让他的内心浮现出迷茫与疼痛,未来的命运里,他还会再一次抛弃他的女儿吗?


    ,


    1220年9月16日,坦克雷德一世的外孙拉马什的坦克雷德在意大利加冕为西西里国王,然后和他的母亲西西里的梅达尼亚来到君士坦丁堡商议他与埃莉诺·塞萨罗亚公主的婚约。


    对于由坦克雷德一世的后代担任西西里国王,无论是教廷还是西西里本土的贵族都没有意义,对于教廷,在亨利六世与坦克雷德一世争夺王位时他们本来也偏向于支持坦克雷德一世,后来承认了腓特烈的王位一来是他已经正式加冕,二来是他母亲的识时务,在当时庇护坦克雷德一家的安茹王室对此没有异议的前提下他们也不打算横生枝节,但在腓特烈已经长大成人、同时又成为了神圣罗马帝国凯撒后他们起初支持他的条件都不复存在,这时候塞萨尔愿意出面逼迫腓特烈“自愿”放弃王位他们其实乐见其成,而在腓特烈放弃王位后继承权顺理成章让渡到坦克雷德一系也挑不出毛病。


    至于西西里本土的势力,无论是意大利派还是德意志派都乐见一个出生在法国、完全不了解西西里事务的外来者做他们的傀儡,毕竟意大利派对腓特烈的德意志血统心存顾忌,而德意志派一直对腓特烈亲近本土和希腊的行为不满,而坦克雷德二世至少目前看来是一个和双方都没有利益瓜葛的中立人选。这样想就对了,他们都忽略了西西里本土还有大量希腊人,安茹家族曾经对梅达尼亚的监护关系和坦克雷德二世身上的法国血统意味着他们在地中海的心脏只能倾向于和他们同样出身法国的塞萨罗亚家族,历任拜皇无法做到往西西里和平渗透不代表他不能做到。


    当梅达尼亚从金角湾上岸、来到马格瑙拉宫面见奥古斯都和他的家庭成员后,她有一瞬间被那华丽的装饰和奢华的宴会震慑得仿佛看到了天堂,只有在塞萨尔微笑着和她问好,谈及她未出嫁前的旧事时,她才有了恍惚的实感,找回了曾经属于西西里公主的得体风度回答他的问题,但内心仍难掩激动与惆怅。


    这是她曾经仰慕过的人,是她曾经幻想过想要嫁给他的人,而命运早已将他们推向了不同的方向,他是欧洲名望最高、权势最盛的君主,有相爱的妻子和美丽的孩子们,宴会到了中旬,她看到塞萨尔似乎想到了什么,侧过头悄声和安娜说话,他们同时笑了起来,看上去那么甜蜜和亲密无间,和多年前那个风度翩翩却克己复礼的伯爵判若两人——原来他爱人时是这个样子的。


    她又看向她的儿女们,和他父亲少年时十分相似却更加外放爽朗的皇储理查,即将成为她儿媳的埃莉诺公主,以及那对她远在西欧都听说过的龙凤胎,因为考虑到她和坦克雷德二世的身份,他们并没有穿希腊的服饰而是换上了西西里贵族的装束,而他们光彩的容貌并不因服饰的变化有所消减,相反,任何华丽的服饰在他们面前都会成为黯淡无光的陪衬,当那个八岁小公主笑起来时,她头发的珠宝和鲜花也随之摇曳,像天使一样。


    到了夜间,狄奥多西和狄奥多拉要求去花园里玩,在征得梅达尼亚的同意(后者错愕诧异,下意识点了点头)后,塞萨尔同意了他们的要求,并亲自从花篮里抽出一枝狄奥多拉看中的白玫瑰送给她。


    “你对我们的新姐夫怎么想?”脱离了侍从们的视线后,狄奥多西便迫不及待地问,月光下,狄奥多拉拨弄着那枝白玫瑰,她象牙般白皙的皮肤被月光和玫瑰映照着,仿佛童年的阿尔忒弥斯,“你没有看到他看我们姐姐的眼神吗?像看天使一样,他会爱她爱得发狂。”


    “可我还是更喜欢腓特烈哥哥。”狄奥多西泄气道,狄奥多拉轻哼了一声,不屑道,“他离开君士坦丁堡之前甚至都没有和姐姐告别,见过父亲后,他的灵魂就被父亲抽走了,他能做好父亲的女婿却做不好姐姐的丈夫,我才不想要这样的姐夫,更不想要这样的丈夫。”


    “那你想要什么样的丈夫?瓦西尔吗?”狄奥多西问,下意识地,他想起了瓦西尔,罗马皇室有和罗斯联姻的传统,而瓦西尔也是塞萨尔的养子,想到狄奥多拉有可能要和瓦西尔结婚,比起惊喜他更多的是惶恐,他不知道他在恐惧什么,仿佛以内兄弟的身份和瓦西尔建立联系并不是他的期望。


    他有些紧张地望着狄奥多拉,他看到狄奥多拉的眼睛正在他脸上游走,他最害怕狄奥多拉这样看着他。“我才不会跟他结婚,他太蠢了。”许久之后,狄奥多拉才慢条斯理道,她扯下一片玫瑰花瓣,漫不经心道,“不过,他好歹比你聪明些。”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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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04章 异端


    1220年10月15日, 西西里国王坦克雷德二世和东罗马的埃莉诺公主在君士坦丁堡举行了婚礼,并加冕埃莉诺·塞萨罗亚为西西里王后,同时坦克雷德二世也做出了私人承诺, 等埃莉诺年满十八岁再与她正式补完婚姻仪式。


    其实如果是按塞萨尔之前的计划,他应该先让埃莉诺和坦克雷德二世订婚,在埃莉诺年满十八岁后再正式举行婚礼,但为了避免教廷或西西里本土在坦克雷德二世即位初期的微妙环境下给他埋钉子, 他最好还是立刻坐实埃莉诺西西里王后的身份,如此才能名正言顺把希腊势力引入西西里。


    做这些的时候,他并没有隐瞒坦克雷德二世与埃莉诺, 没有安茹王室昔年的庇护和他现在的支持, 坦克雷德二世根本不可能取得西西里王位, 在此基础上, 善待他的女儿只是所有要求中最基础也最简单的一种,他更深层次的回报还包括允许他在西西里驻军、进口粮食、安插官员等等, 而这些回报他的妻子会在往后的婚姻生活中一一索要。


    尽管埃莉诺在童年时期并没有表现出对权势的野心, 但他仍然和安娜说好要让埃莉诺接受和她的兄弟们一样的政治教育, 没有野心不代表她要做对命运逆来顺受的摆设, 来自家族的庇护可靠但未必永恒, 也许埃莉诺会活得比她的父母和兄弟姐妹都要长。将埃莉诺送去西西里后, 塞萨尔才召见了理查,进行了父子间这半年来第一次深度谈话:“难过吗, 理查?”他问他,“或者说害怕吗?”


    在父亲昏迷不醒的那两个星期, 他曾经为他的命运恐惧过吗?“我知道我可能会面对什么, 但我总觉得腓特烈不会那样做。”理查低下头, “父亲, 或许是我太天真了。”


    “你确实太天真了,如果我突然死去,你的命运走向其实并不是由腓特烈决定的。”塞萨尔摇摇头,“你和腓特烈都不清楚问题的严重性,如果我死了,你们会悲痛,会发誓接过我的衣钵继续守护着国家,那然后呢,然后就是像我给你讲过的那个北境之王的故事一样,他起先只是想为父亲报仇,可身边的大臣固然为旧主的冤死愤怒,团结在少主的身边,却也不妨碍他们怂恿他称王、悔婚,让他与铁王座的矛盾不可弥合,他们忠诚他,也忠诚于自己的野心,最后野心裹挟着他们一起死去,在即位初期犯幼稚错误才是绝大多数情况,天生的政治家毕竟是极少数。”


    “你的父亲会老迈,会死去,而腓特烈也不再是你的兄长,他是你的敌人,你终有一日会独自面对这世界的寒霜,我希望到了那一天你已经足够强大且成熟。”他最后总结道,“好了,不说那些遥远的事了,我们再谈谈保加利亚的问题,对我们的军队,你现在有什么感想?”


    “罗马的军队比我想象得还要强大!”理查精神一振,在塞萨尔彻底建立权威后,他便对军队进行了大刀阔斧的改革,包括重建海军、供养精锐重骑兵、引入来自威尔士的长弓和全新的炼铁技术,以及那神奇的火/药,他终于明白为什么父亲的军队能在近东战无不胜,如果他在曼恩是带领罗马的军队远征,他相信他会赢得更漂亮,“有这样一支强大的军队,我们一定能征服保加利亚!”


    “那为什么我一直对征服保加利亚犹豫再三,甚至还要和匈牙利结盟呢?”塞萨尔反问,理查没有回答,他知道父亲很快就会解释,“真正的征服不是武力,而是文化。亚历山大建立了横跨亚欧非的大帝国,但帝国在他死后便土崩瓦解,希腊化时代却持续了三个世纪,当罗马征服了希腊,希腊亦反以她的文化征服了罗马,我们曾经被称为‘希腊帝国’,这样的指控虽然无耻,却也不是空穴来风。”


    “要振兴我们的帝国,只构建一支强大的军队远远不够,我们要做文化的中心,做所有东欧国家乃至西欧国家梦寐以求的地上天国,我们要让敌对国的人民相信做我们的仆人好过做自己国家的主人,这样敌国君主的统治便会不攻自破。我们最终要同化他们,但我们不能一开始便将他们当做我们的一员,否则会激起本土的不满,当新的民族加入了我们后,我们需要保证主体民族的绝对优势,确保新成员能在一到两代之后彻底融入,否则就会像曾经的罗马一样被蛮族撕裂,直到退守到巴尔干与小亚细亚才彻底稳住阵脚。”


    “所以您一直往埃及移民”理查若有所思,“您希望让他们接受罗马的文化,服从罗马的统治,像多年前的埃及人”


    “对,我在埃及开设学校,设立法庭,开垦荒地,让撒拉森人过上不如希腊人但远比从前美好的生活,他们当然会欣喜我的统治,一代人后,当他们的宗教观念没有那么强烈后,埃及便会成为我们新的兵源地,所以我一直不急着收复小亚细亚,因为现阶段我们既不需要小亚细亚作为兵源地,也无力承担扭转突厥人文化的压力。”他深深吸了一口气,“从民族问题入手,你便能意识到罗马的分裂是必然,而若要汲取罗马的教训,我们便要明确‘我们是谁’的问题,我们应该庆幸罗马的历史足够光辉,作为罗马的继承人,我们可以以此自居,但不能为此束缚,自称罗马人不代表我们要恢复罗马的一切传统,相反,我们只需要像曾经的罗马一样做一个代表着强大与文明的象征即可,而整个欧洲,对我们挑战最大的不是任意一个国家与君主,而是教宗。”


    “教宗?”


    “对,是教皇国。教皇自诩为上帝在人间的使者,消解了君主在民众心中的威信,但用塞里斯的古语解释,‘仓廪实而知礼节’,当国家日益富裕,君主不必借助宗教来团结民众后,君权与教权的对立便是必然结果,以绝对客观公正的视角看待,宗教诞生于早期蒙昧的历史时期,因为适应当时的需要得以获得权力,可历经一千多年,曾经的教义早已不符合现实的需求,那此时宗教便理所应当做出改变,可这意味着他们需要让出手中的权力,归还积攒的教产,他们必然会百般阻挠,中间往往会伴随着血腥的战争,但前途是光明的,道路是曲折的,我们最终的目标是要以哲学和文明取代宗教,将理性的光辉播撒到每一个农民和工匠的手里,这个时间会很长,中间会遇到很多困难,但我们必须要如此做,因为思想的觉醒是历史的必然结果,若不主动引领洪流,我们亦会被洪流吞没。”


    “我明白,父亲。”理查回答道,从小到大父亲为他精心编排的继承人教育在这一刻终于有了实感,他终于知道父亲想让他成为什么样的君主,但注视着父亲此刻如常平静的湛蓝眼眸,他仍然觉得有一些恍惚,“但我从没有想过您竟然是个异端。”


    “你到今天才意识到,你父亲是个异端吗?”塞萨尔反问道,然后在对视的一瞬间,父子二人同时大笑起来:父亲是个彻头彻尾的异端,而儿子也将会是。


    作者有话说:


    存稿已经彻底用完了,SO每天的更新都是裸奔,所以很可能会出现意外情况导致没法更新,我尽量维持更新时间在中午12点或者晚上0点


    本文还有一半的篇幅,正文一共四卷,大约150章左右完结,番外50章左右,正文后续内容涉及到蒙古西征和花剌子模我可能还需要做一些功课,所以即便抛开我三次元的事这段剧情都会放慢更新速度的,我希望最后这篇文呈现出来的是我现阶段水平能达到的最好的效果,如果觉得更新太慢可以等到正文完结后再回来,么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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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05章 狮子


    1221年3月, 已经厉兵秣马半年余的奥古斯都悍然陈兵边境进攻保加利亚,水陆齐进一路推进到多瑙河沿岸,保加利亚国王伊凡二世只得仓皇逃往多瑙河北岸, 还未等重整阵脚,匈牙利亦自贝尔格莱德东进,意欲夺回伊凡二世的叔叔,卡洛扬一世征服的多瑙河北岸地区。


    历史上, 此时保加利亚的政权被称为保加利亚第二王国,统治家族为阿森家族,1185年在东罗马换代之际反抗伊萨克二世率部起义, 并很快夺取了巴尔干北部的大片土地。


    虽然阿森家族的初期历史也不乏东欧特色政治阴谋(篡位, 内战与谋杀), 建立王国的彼得四世、伊凡一世与卡洛扬一世全部死于非命, 但伊凡一世之子伊凡二世重夺王位后抓住拉丁帝国建立把东欧政局搅得一团糟的战略机遇纵横捭阖,一度成为了巴尔干的霸主, 只是最后给流亡的尼西亚帝国做了嫁衣。


    在本位面, 虽然由于东罗马从始至终都没有原地裂开保加利亚的扩张势头被扼止在多瑙河沿岸, 但由于塞萨尔的战略重心一直放在北非和叙利亚保加利亚的崛起倒也没有被影响太多, 见南面扩张无望伊凡二世便一直将目标放在北面, 这也是匈牙利不堪其扰对塞萨尔提出的结盟瓜分保加利亚很有动力的原因。


    根据之前的盟约, 东罗马和匈牙利将以多瑙河为界瓜分保加利亚领土,但和南线的势如破竹相比, 北线的战事并不顺利,反应过来的伊凡二世立刻重兵防守泰梅什附近的平原地带, 同时依托喀尔巴阡山脉阻碍匈牙利军队的推进, 战局自此僵持, 匈牙利国王安德烈二世心急如焚, 但他很清楚如果他在这个时候请求塞萨尔的帮助,那他们此前约定的领土协议无疑要重新商量,因此虽然战况不容乐观,他也只有硬着头皮再砸钱征兵希望能突破泰梅什地区的防线,而已经达到了既定战略目标,正在多瑙河南部巩固战果的塞萨尔也不介意陪他继续耗下去。


    与此同时,在西部的法兰克,前任国王腓力二世也已经到了弥留之际,虽然在曼恩战役后和父亲一度争吵,但和父亲感情深厚的路易八世还是在意识到父亲将要去世后感到无比悲伤,带着自己的妻子和孩子们在腓力二世的病榻前不停祈祷,但腓力二世的身体还是不可避免地日益衰落。


    “世界上有两种斗争方式,一种是文明的,一种是野蛮的。”有时候精神好些的时候,腓力二世会对路易八世谆谆教诲,他很清楚自己已经命不久矣,因此竭尽全力想要留给儿子更多东西,“文明的方式包括外交和法力,野蛮的方式则是战争与暴力,善良是美德,但过于善良高尚的君主其实是王国的灾难,你必须学会以野兽的方式争斗,必须狡猾如狐狸,凶猛如狮子。狮子不能防御陷阱,狐狸不能抗拒豺狼,所以,君主做狐狸是要发现陷阱,做狮子是要吓走豺狼。”


    他猛力喘了口气,脑海中又浮现出塞萨尔的脸,若他留在英格兰,他会是比亨利二世和理查一世更可怕的对手,好在他去了东方:“就像罗马的奥古斯都,他正是这样的君主,事实上这个比喻正是他在私人笔记里提出的,我很钦佩他在哲学上的才能,了解这个世界并以实用的目光对待世界有助于你成为优秀的君主,你与他敌对也不妨碍你学习他”


    “我明白,父亲。”路易八世低声道,他不知道该怎么向父亲解释他现在面临的情况,西部的埃莉诺女王咄咄逼人,南部的雷蒙德六世骄横如故,东部的腓特烈二世也不是善茬,这时候他才真的有些后悔过早和阿基坦的腓力交恶,他至少是他邻居里最不坏的一个。


    似乎看穿了他的想法,腓力二世又咳了几声,勉力道:“还有,腓力”


    “陛下。”


    一个突如其来的声音打断了父子间的叙话,所有人望向门外,十五岁的阿基坦公爵匆匆而来,身上还带着雨水和污泥。他穿过人群,惶然地握住腓力二世的手:“陛下,我来了。”


    得知腓力二世病危的消息后,他便从普瓦捷不眠不休地骑马赶来,好在他最后赶上了见他最后一面。“我很高兴,腓力。”腓力二世的声音显而易见欣喜起来,就连涣散的目光都似乎在一瞬聚集神采,“关于你上次在信中提到的那个狮子与狐狸的比喻,我花了很长时间去思考,你的祖父正是狮子一样的君主,我以为我战胜了狮子,可我终究没有战胜他”


    “你不必羡慕狮子,你就是狮子。”腓力·塞萨罗亚说,他语气平静,仿佛这只是一场寻常的对话,“狮子并非是指武力,而在于勇气与决心,你从不缺乏这样的胆魄,而你也是成功的。”


    是的,尽管没有如此前的计划一样征服金雀花家族在法国的领地,但腓力二世仍通过种种手段树立了国王在封臣内部的权威,这也是为什么经历了曼恩战役的失败后路易八世仍能稳固统治,如果英格兰再出一位约翰一样的君主,法兰克仍有向西部扩张的机会。


    “成功或者失败吗?那都是死后的事,我曾经犯下渎神的罪恶,死后必然堕入地狱经受烈火的炙烤,但我不曾后悔。”他低声呢喃着,而后他忽然呈现出一种全然不似垂危之人的力量,他双手高举,朝天空怒吼道,“我爱我的国家,我爱从布列塔尼到阿尔卑斯山的所有土地,如能在生前为我的国家和国民牟利,我不在意死后是否堕入地狱,我挚爱的国家的啊,她叫法兰西!”


    “我希望你们能团结在一起,利益也好,情感也好,我相信这是对你们最好的选择”他重新衰弱下来,颓然地垂下双手,而路易八世终于顺应了父亲的安排,当着腓力二世的面,他握住了腓力·塞萨罗亚的手:“好的,父亲。”


    1223年7月16日,卡佩王朝的第九位君主,“狐狸”腓力二世去世,有关他一生的功过,后世众说纷纭,但得知他去世的消息,从贵族到平民都哀痛不已,作为一位君主,能受到本国的爱戴已经是非常成功的。


    巴黎圣母院,腓力·塞萨罗亚穿着丧服,默默注视着腓力二世的棺木。尽管在腓力二世临终前他和路易八世取得了和解,但他永远不可能像亲近腓力二世一样亲近路易八世,政治上的失意可以扭转,情感上的缺失又如何弥补呢?


    “你很难过。”一个突如其来的声音打断了他的思绪,一个十岁左右的男孩堂而皇之地来到已故国王的棺木前,好奇地打量着腓力·塞萨罗亚,“很多人都在哭泣,你没有落泪,但你的悲伤比他们更深重,像失去灵魂一样。”


    “我的灵魂确实确实缺失了一块,我不知道该如何弥补。”腓力·塞萨罗亚道,男孩的长相异常漂亮,光彩四射且生机勃勃,他将来一定会是一位魅力出众的美男子,像他的父亲和兄长一样,“有的人灵魂生来便是完整的,他们被家人爱着,被重视着,而我没有这样的幸运,我一度以为我遇到了能弥补我灵魂缺失的那个人,但他死去了。”


    “可如果你的灵魂并不完整,与其等待另一个人修补它,为什么你不自己去修补呢?”男孩大惑不解道,“我明白你的意思,渴望父母的爱是人的本能,可我的父母每多一个孩子,属于我的爱便被削弱一分,可我不会为此痛苦,我知道我可以爱我的弟弟妹妹们,像我的父母爱我一样,即便我的父母有一天会离开人世,我也不会认为他们对我的爱也随之消亡了,他们已经给予我独属于我的灵魂。”


    即便你不被任何人爱着,你也不必为此痛苦,当肉/体消亡后,只有你自己的灵魂才是这种属于你的东西直到这一刻,他才觉得他终于真正明白了腓力二世曾经对他说的话,他看向那个男孩,问:“你叫什么名字?”


    “我是腓力,腓力·卡佩。”男孩骄傲地道,而这时候腓力·塞萨罗亚终于猜出了他的身份,路易八世存活下来的最年长的儿子,以祖父之名命名,也就是这个时候,他终于感到他灵魂缺失的一部分有了弥补的迹象,他慢慢站起身,对腓力·卡佩,未来的腓力三世露出一个微笑,“巧了,我也叫腓力。”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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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06章 求爱


    收到腓力二世的死讯时, 理查正头疼于匈牙利的求援信。


    在初步稳定了南部的战线后,塞萨尔便放手将军队的事务全权交托于他,自己则退守至色雷斯地区, 他既为此欣喜,同时又倍感压力。事实证明脱离父亲的庇护确实有助于他以最快的速度成长,在军队中的这两年,他独立指挥了数十场大小不一的战役, 童年时期父亲的所有教育都在实践中被一一激活,令他感受到血脉间膨胀的野心。


    但他不能骄傲。肯定了他的能力后,塞萨尔最经常提醒他的就是这一点, 战略上藐视敌人, 战术上重视敌人, 令一位国王身死国灭的诱因可能只是一支冷箭或者一颗马蹄钉。在确信事态没有复杂到他无法处理前, 塞萨尔不会干涉他在前线的决定,所以面对安德烈二世终于坚持不住主动遣使求助的消息, 他是选择独立处理, 还是征求父亲的意见呢?


    在罗马军队内部, 要不要帮助匈牙利也一直有争议, 起先同匈牙利结盟是所有人都一致认可的决定, 毕竟保加利亚不是什么弱旅, 和这些年没什么矛盾的匈牙利合作一把也算互利共赢,但任谁也没有想到南线的战局会如此顺利, 北线的战局又如此拉胯,在这样的前提下, 如果按照原定的目标吞下多瑙河南岸就走, 那将领们或多或少都觉得自己吃亏了。激进派的建议是一不做二不休直接连多瑙河北岸一起吃干抹净, 保守派则认为应该对匈牙利撒手不管, 将保加利亚的北部领土作为东罗马和匈牙利之间的缓冲国。


    老实说,这两个建议理查都觉得不太可行,按塞萨尔的文化征服理论,扩张是需要节制的,在罗马和保加利亚血海深仇的前提下吞下多瑙河南岸已经是现阶段扩张的极限了,毕竟塞尔维亚人和埃及的撒拉森人也是帝国内部的潜在隐患,只是得益于塞萨尔的开明统治和崇高威望才显得温顺无害;而保守派的理论确实有可取之处,但作为未来的奥古斯都,除了军事上的利益,他还需要思考一个外交问题,那就是要不要彻底得罪匈牙利这个邻居。


    过于漫长的国境线确实会滋生冲突,但保加利亚可不是特拉布宗那样会乖乖当缓冲国的小国,尽管不援助匈牙利道义上毫无瑕疵,但安德烈二世兴师动众却一无所获,难保他不会怀恨在心,谁知道他将来会不会和保加利亚人或塞尔维亚人联合起来反将他们一军!


    时间拖得越久,安德烈二世承担的代价便越大,他终于放下身段主动写信求援显然是已经做好了让利的准备,所以他应该怎么处理?“雨一直没有停。”提奥多尔的侄儿,米海尔·拉斯卡里斯有些忧虑地说,入秋以来营地一直暴雨不断,很多贵族和士兵都抱怨连连,理查自己倒没有太在意,“食物还够吗?”


    “补给没有问题。”米海尔·拉斯卡里斯答道,他真的万分感谢伟大的奥古斯都改良了食物的储存手段,将麦粉和荞麦粉混合做成的面条和用小麦、大豆、玉米等磨成粉末混在一起炒熟的炒面虽然比不上平时在君士坦丁堡吃的山珍海味,但对普通士兵来说已经是难得的口粮了,“火/药也已经储存在干燥的地方了,但我们暂时无法出兵帮助匈牙利,这样的天气不适合用火/药。”


    在南线的战役中,结合火/药和长弓的新型战术大获成功,但这样的战斗方式无疑依赖于干燥且视野良好的天气,这阴沉沉的雨天显然限制了战术。听米海尔·拉斯卡里斯这样说,理查却反而眼前一亮:“不,这是机会。”


    迎着米海尔·拉斯卡里斯愕然的目光,他站起身,滔滔不绝道:“没有火/药之前,难道罗马军队就没有胜利过吗?暴雨天气不会让保加利亚人担忧,相反,他们会放松戒心,他们认为我们没有办法用火/药炸开城墙,但他忘了我们有船,还有希腊火。传我命令,征召多瑙河所有船只,我们沿着洪水进攻特尔戈维什泰。”


    “这太疯狂了。”米海尔·拉斯卡里斯既喜又惊,理论上,他知道理查的战术是可行的,但情感上他并不太放心年轻的皇储,“我们是否应该征求一下奥古斯都的意见?”


    “等传信给我父亲再等他回复,时间已经来不及了。”理查说,他眺望着多瑙河北岸,语气出奇地镇定,“我做出决定,我也承担代价。”


    ,


    伊凡二世知道他即将失去他的王冠了。


    在他的父亲伊凡一世被伊凡科杀害,他被迫流亡罗斯时,他便清楚童年时的安逸生活和被他视为囊中之物的保加利亚王冠已经离他远去,他经历了风霜,却从未对命运屈服,十七岁时,他回到了故土,成功为父报仇戴上王冠,但命运真正的残酷才拉开了序幕。


    贵族们各怀鬼胎、野心勃勃,轻看着年少的君主,待他收拢权柄意欲开疆扩土时,南面的希腊已经一改曾经的颓势,重新成为威震地中海的大帝国。希腊的皇帝,奥古斯都,塞萨尔·塞萨罗亚,为何命运如此眷顾他?他比他大六岁,他出生时是个一无所有的私生子,可他在三十岁时取得的成就已经超越了他的祖先,他从不愿向命运低头,但他现在不得不承认,或许塞萨尔确实比他更受命运的眷顾。


    甚至于他都没有败给奥古斯都,而是败给了他年轻的儿子,他忘不了迎着洪水而来的船队发射装载希腊火的弩箭时他的震撼,暴雨与洪水中的紫色旗帜如同灭世洪水中的诺亚方舟。“我失败了。”暴雨停歇后,他疲惫地对大臣们说,“我用尽全力也无法挣脱命运的蛛网,而狮子只需挥舞利爪便可轻易消灭蛛网与蜘蛛,我们唯一需要庆幸的是奥古斯都对俘虏不算坏,两百年了,希腊总不至于再出一位保加利亚屠夫。”


    这是一场绝对漂亮、光彩四射的战役,和四年前的曼恩战役相比,理查·塞萨罗亚在多瑙河水战中展现的胆魄、眼光、战术思想和指挥能力还要更胜一筹,或许在军事上他比他的父亲还要出色。他会为我骄傲的,理查心想,因此在伊凡二世打开特尔戈维什泰的城门宣布臣服后,他志得意满地骑马入城,在进入王宫前也没有下马的意思。


    这是羞辱,所有人都在想,但悲哀的是,没有人会觉得理查骑马进入宫门的行为是一种冒犯,和其他胜利者的行为相比,他已经算温和了。“请您下马。”在马蹄即将踏入王座厅时,一个突如其来的声音打断了此时保加利亚贵族和罗马军队都心照不宣的默契,理查低下头,他看到他马前是一个比埃莉诺还小一些的少女,一身白衣,黑发黑眼,那么柔弱,那么美丽,但她还是勇敢地挡在了理查的马前:“请您以一位征服者的风度,给予我的国家和我的父亲最后的尊严,您的祖父是骑士精神的典范,享誉欧洲的圣徒国王,我希望您也能延续他的美德。”


    所有人都关注着理查的反应,包括伊凡二世,他紧紧盯着理查,在乎他的尊严也在乎他的女儿。若理查·塞萨罗亚是个风流多情的人,或许士兵们都会相信他会动容于一位美丽少女的哀求,但年轻的皇储素来洁身自好、不近女色,在他煊赫的功绩面前会为女人的哀求心软似乎是一件奇怪的事。


    “如果您介意,我可以走下马来。”片刻以后,理查回答道,他真的下了马,步行带着精锐士兵进入王座厅,而伊凡二世也松了口气,呼唤着“玛利亚”让女儿回到自己身边,理查听到了。“对于和平,您有怎样的诚意?”坐上王座后,理查问。


    “我愿献上全部的国土,从此效忠于奥古斯都。”伊凡二世道。


    这是个绝对的诱惑,同时也是一个陷阱,理查微微眯起眼睛,不急不缓道:“我奉安德烈国王之请进攻多瑙河北岸,作为骑士国王的后代,我又怎能背信弃义?还是由我来提出和平的条件吧,我有三个要求。”


    “第一,解散军队,由我父亲委派的执政官负责保加利亚的税收与粮食分配,保加利亚教会亦需臣服于君士坦丁堡教会;第二,放弃保加利亚的王位与所有贵族头衔,按照投降的惯例,我父亲会在埃及为你们重新分配维持你们贵族生活的地产。请相信我们会善待保加利亚的人民,他们不会成为奴隶,相反,他们获得了自由。”


    “我相信奥古斯都的仁慈。”伊凡二世苦涩地道,事实上,在看到希腊的农民在奥古斯都的英明统治下生活日益富足,保加利亚人的独立倾向也减弱了许多,这也是为什么南线的战局能如此顺利,他们对重新成为罗马人并不反感,甚至迫不及待,“第三个条件呢?”


    “允许我和你的女儿结婚。”理查气定神闲道,众目睽睽下,他走向伊凡二世身后的玛利亚公主,朝她单膝下跪,“玛利亚公主,如果您的父亲同意我们的婚事,您是否愿意嫁给我?事实上,从见到您的第一眼起,我就已经爱上您了。”


    作者有话说:


    伊凡二世:生子当如孙仲谋!


    理查:岳父在上!请受小婿一拜!


    SSR: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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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07章 桃金娘


    当保加利亚的战报传到色雷斯时, 卡洛看到奥古斯都久久盯着那封信,露出一种介于茫然与感慨间的神色:“我以为我已经对理查寄予了足够的信心,可他再度令我惊喜。”他叹了口气, “卡洛,或许我应该承认我的儿子已经优秀到可以让我交托权力了。”


    “皇储殿下展露出的才能确实令人惊叹,但陛下,我想他还是太过年轻, 以至于会做出一些冲动的事”卡洛小心谨慎地说。


    “你是说他求婚的事吗?”塞萨尔收起信,“战报里没有提到他求婚,还是米海尔给他叔叔写信时告诉他的, 我有耐心, 我可以等理查什么时候告诉我他打算结婚了。”


    他真的好整以暇地待在色雷斯, 而没有收到父亲的督促, 理查在送了封战报后也没有回京复命的意思。直到1223年11月,理查才写信邀请父亲前来特尔戈维什泰检阅他的战果, 他似乎十分笃定他将战后的处理能得到塞萨尔的认可:“我已经给安德烈国王写信, 按照我们之前的盟约, 他将得到多瑙河北部的地区。”


    “他会对此感激涕零。”塞萨尔不咸不淡地道, “但理查, 我们现在似乎没有亟需得到安德烈国王友谊的需求, 所以,我们要从他手中得到什么呢?据我所知, 他的财政已经破产,匈牙利不像贝拉三世在位时那样富裕了。”


    “割让贝尔格莱德地区。”理查答道, “贝尔格莱德是巴尔干的心脏, 既可以连接匈牙利平原, 又有利于扼制南部的塞尔维亚人, 而且我并没有索要多瑙河北部的泰梅什,安德烈二世只会认为这是必要的补偿,不会对我们生出戒心。”


    “还有呢?”


    “控制贝尔格莱德,能防止匈牙利干涉我们对多瑙河南岸保加利亚人的同化政策,而少了一块沟通保加利亚北部领土的要冲,又有喀尔巴阡山脉的阻隔,匈牙利并不能对保加利亚实现有效统治,等我们完全消化了保加利亚的南部领土,我们随时可以挥师北进。”他的耳朵有些红,“玛利亚,呃,伊凡二世的长女告诉我,她父亲一直通过贸易和传教等手段对贝尔格莱德施加影响力,我们可以延续他的政策,修建堡垒,道路,贸易站,这对我们以后对保加利亚的统治很有帮助。”


    这才是他的真实目的。塞萨尔有些想笑,但他并不想在理查面前表现出这一点,因此他稍微偏过头,严肃道:“所以有关你的婚姻问题,你没有什么想对我说的了吗?有多少人比我先知道你要结婚了,米海尔,提奥多尔,我说不定是整支军队里最后知道你想结婚的人。”


    “我以为您清楚我在军队中的一举一动,像在大皇宫一样。”理查微微露出后悔神色,他早该想到的,他父亲向来言出必行,他选择信任他就不会再像从前将他当做孩子一样密切控制他,“联姻是消除仇恨、沟通文化的有效手段,亚历山大也娶了波斯妻子,他甚至下令让他的部下都和波斯女人结婚”


    “可在他死后,他的波斯妻子死了,他的儿子也死了。”塞萨尔截断他,理查情不自禁坐直了身体,他知道父亲要跟他严肃讨论他的婚姻问题了,“我不否认联姻的益处,但过分迷恋自己的妻子也许会被诗人称赞忠贞,但也有可能引发质疑,何况,你怎么知道你现在确实是一个能自由决定婚姻问题的单身男性?”


    “您为我订婚了?”理查一怔,而后他显而易见焦躁起来,“您没有征求我的同意,您也没有提醒我,现在废止婚约还来得及,等等,您想让我和谁结婚”


    “在我向你母亲求完婚,回普瓦捷征求你曾祖母的允许时,你曾祖母是真的给我订婚了。”考虑到布列塔尼的埃莉诺还是现阶段欧洲活跃的政治人物,塞萨尔没有再多解释这个问题,“我本意是想让你娶塞浦路斯的阿莫利国王的女儿,或者匈牙利的公主,不过我并没有和他们开展婚姻谈判,放心,你确实是个单身汉,各种意义上的。”看到理查显而易见松了口气,塞萨尔清了清嗓子,更加严肃道,“只要你想娶的人不是异教徒,或者过分轻浮愚蠢以至于承担不了奥古斯塔的责任,我不介意你自由选择你的妻子,你是因爱诞生的孩子,我很高兴你找到你的爱人,但在你结婚之前,我还是要提醒你一些事,你要爱你的妻子,忠贞于你的妻子,但在政治上,你不能表现出被保加利亚人影响的迹象,不能因为爱你的妻子便将身边的重要职位赋予保加利亚人,这意味着你需要用更加圆滑的态度来处理你和保加利亚人的关系,同时,你不能像我信任你母亲一样将权力交给你的妻子,她可以被加冕为奥古斯塔,可以成为奥古斯都的母亲,也可以在保加利亚事务上展现影响力,但她永远不能实际掌握罗马的政治权力。”


    “你的妻子和你母亲不一样,对于罗马,我是外来者,所以我需要通过和妻子分享权力来打消希腊贵族对我的忌惮,但你不能这样做,你是征服者,文化征服的前提是征服者位于强势与主体的地位,否则宽容会带来反噬,这个过程可能会消磨你们的爱,会在未来让你们痛苦不堪,以至于反目成仇,自由的爱情很美好,但也有代价,你能接受这样的代价吗?”


    理查没有立刻回答他,塞萨尔注视着他,等着他的答案。“我做出决定,我也承担代价。”理查最后说,看着父亲眼角欣慰的神色,他忽然好奇道,“您说曾祖母曾经给您订过婚”


    “你最好不要打听你父亲婚前的事,还有,管好你的嘴。”塞萨尔警告道。


    “嗯,呃,我知道,我是想说,您说过曾祖母曾经想要让您继承英格兰王位,想必那位妻子的身份一定更适合您在英格兰的统治吧?”


    “确实。”


    “我只是假设,如果曾祖母非常执着地想要您和她选择的,有利于您在英格兰统治的妻子结婚,而母亲的身份并不适宜做英格兰的王后,那您还会和母亲结婚吗?”


    “这真是一个无聊的问题。”塞萨尔下意识转了转无名指上的戒指,“不论是什么身份,什么地点,只要我遇到了你母亲,我就一定会娶她。”


    ,


    1224年4月,在处理完保加利亚战争的后续问题后,东罗马的皇储理查·塞萨罗亚和保加利亚前任国王伊凡二世的长女玛利亚·阿森在君士坦丁堡举行婚礼。


    在战后的条约中,贝尔格莱德会作为沟通东罗马与匈牙利的重要口岸,而塞萨尔也宣布理查在婚后会出任默西亚总督(他有意消除保加利亚这个名称的影响),因此匈牙利的安德烈二世也带着他的长子贝拉来到君士坦丁堡参加婚礼。


    对未来的贝拉四世而言,这是他第一次见到如此壮丽的城市和奢华的王宫,尽管匈牙利王室算得上富裕,君士坦丁堡的壮美亦众所周知,但他仍然倍感震慑,在外国贵宾居住的布拉切奈宫(1),他所住的房间有永远温热的水、来自东方的熏香和柔软的丝绸帘幕,像天堂一样。


    他的房间毗邻花园,因布拉切奈宫修建于圣玛丽大教堂的泉水附近,皇宫花园亦依泉水而建,此时露台边的桃金娘开得正旺盛,他有些上去看一看,却突然听到露台上传来了少年的声音:“我不明白为什么父亲更喜欢大皇宫,明明布拉切奈宫更漂亮,也更靠近金角湾。”


    “因为对于他来说,从高处俯视整个君士坦丁堡更有利于他观察城市的全貌,想休息的时候,他会来布拉切奈宫,但我和他一样都更喜欢掌握整个城市的感觉。”回答他的是一个少女,她的声音清灵动听,却带着一种不容人质疑的强硬,她显然已经习惯了发号施令,“我知道,你不想陪我摘桃金娘,去找瓦西尔吧,相信他已经在赛马场等你很久了。”


    他听到树枝的裟动声,不禁抬眼望去,也就是这个时候,他终于看清那个摘花的少女:“你是谁?”狄奥多拉皱起眉头,十二岁的小公主已经尽显惊人的美貌,她穿着希腊式的白色亚麻长裙,以金线绣出月桂的花纹,身段纤细优美,皮肤白如象牙,湛蓝的眼眸剔透纯净,却尽显高傲凛然之色,此刻她正好奇地打量着贝拉,看到他披风上的图案,她很快做出了判断,“哦,你是匈牙利人。”


    “我是安德烈二世之子贝拉。”贝拉讷讷道,狄奥多拉折下一枝桃金娘,拨弄着花瓣道,“嗯,我知道,你的家族上一个叫贝拉的是一个很优秀的统治者,如果不是阿莱克修斯二世出生了,说不定他会做巴西琉斯呢。”她像是忽然想到了什么,“诶,阿莱克修斯二世是不是本应该和我外祖母结婚来着?”


    阿莱克修斯二世的未婚妻,法兰西的阿格涅丝公主“你是奥古斯都的女儿?”贝拉一窒,眼前少女的美丽、骄傲和随意出入花园的行为一下子都有了合理的解释。


    “你现在才猜出来吗?”狄奥多拉反问道,这使得她的美丽更加生动,随着她摘花的动作,她腰间的金饰也曳动,贝拉觉得自己仿佛盯着阿芙洛狄忒的金腰带,他下意识道,“嗯,公主,如果,如果你喜欢桃金娘,我可以给你摘一枝。”


    桃金娘是象征着爱与婚姻的花。“傻子,谁要你摘啊?”狄奥多拉愣了愣,而后她露出了矜持的、带着些许神秘色彩的微笑,熟悉她的人知道她一定是又要恶作剧了,“这是给我兄长的未婚妻,阿森的玛利亚公主编婚礼花环用的,怎么,你也想结婚吗?”


    她说完便转过身离开了露台,她有一头黑金色的、垂至腰间的卷发,此时她头发上的流苏与吊坠随着发辫一起颤动,闪烁着幽微的光亮。除了露台上残留的花瓣和树叶,她几乎没有来过的痕迹,但贝拉仍然痴痴望着她的背影,像阿克泰翁凝望阿尔忒弥斯一样。


    作者有话说:


    (1)布拉切奈宫:本为科穆宁王朝时期修建的皇家宫殿,本文设定皇室成员居住在大皇宫,布拉切奈宫是招待所+别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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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狄奥多拉我脑中捏脸是有一些希腊特征的俄版叶卡捷琳娜大帝,尤其是迷人却带着野心与侵略性的蓝眼睛和介于黑色与金色之间的卷发,其实叶皇我最喜欢的是她加冕前那个白色睡衣手捧烛台卷发披散的造型,柔美和霸气的对比非常强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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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08章 札兰丁


    “他们会幸福的。”


    为皇储大婚举行的庆祝晚宴上, 狄奥多西突然听到瓦西尔感叹道。他回过头,瓦西尔正聚精会神地望着理查与玛利亚,他在君士坦丁堡生活多年, 气质装束都俨然是个希腊贵族,只有留里克家族的凛冽轮廓和淡色的金发昭示着他的血统,他是英俊的,这样的英俊如北国的寒风, 在温暖的南欧尤其突出。


    “是的,婚姻是幸福的,尤其是因爱而结合的婚姻。”狄奥多西答道, 但他显然心不在焉, 他仍然盯着瓦西尔的侧脸, 真好看, 他想,他都不明白为什么随着年龄的增长他越来越多地将目光投注在好友身上, 他鬼使神差道, “瓦西尔, 你想结婚吗?”


    随着年龄的增长, 他逐渐意识到他的生命中会上演一场场分别, 腓力, 腓特烈,埃莉诺, 还有现在的理查,最后也许只有他会留下来, 瓦西尔同样如此, 他来君士坦丁堡接受奥古斯都的教育, 但他是未来的弗拉基米尔大公, 他终有一天会回到故乡,到了那一天他们会分开。


    可瓦西尔从没有向他提过他父亲是否有意给他安排婚姻,而他的父亲似乎也没有这个意愿,那瓦西尔呢,他想要结婚吗?他略有些紧张地等着瓦西尔的答案,他看到瓦西尔低垂下眼睛,他似乎一下被阴影笼罩:“我不想结婚,狄奥多西,这意味着我会和你分开。”


    是的,来自罗斯的客人终会回到故乡,那个节点很可能是他结婚。“可你终究要结婚的。”狄奥多西泄气道,“瓦西尔,我不希望那一天到来。”


    “因为你也不希望和我分开吗?”瓦西尔问,得到狄奥多西的默认后,他的目光似乎突然亮起了期冀的光,他开始酝酿措辞,“你是第三子,你不像你的哥哥们一样被责任束缚,狄奥多西,或许你可以”


    “狄奥多西!”


    一个意料外的声音打断了他们的对话,狄奥多拉施施然提着裙摆走过来,她亦盛装出席,晚宴上见到她的宾客无不为公主的美貌震慑:“你又和瓦西尔在一起?过来,父亲在找你,他等着把你介绍给耶路撒冷的使者呢。”


    “好的,好的。”狄奥多西下意识道,他没有注意到在听到“耶路撒冷”后瓦西尔的目光一下子黯淡下去。“父亲想要做什么?”在和耶路撒冷的使者,圣殿骑士团和狮心骑士团的大团长见完面后,兄妹二人来到了花园里,狄奥多拉坐在花墙下,狄奥多西则守候在她旁边,“梅卡迪耶大团长已经去世了,现在的狮心骑士团不是当年随着祖父征战的战友,他们已然面目全非。”


    “正因如此,父亲才要把你介绍给他们,骑士团是幼子不错的去路,而他也需要继续在十字军国家施加影响力。”


    “可如果我不想去耶路撒冷,父亲也不会强迫我。”狄奥多西说,他看着狄奥多拉,忽然鬼使神差道,“狄奥多拉,为什么我不和你一样是个女孩?”


    为什么我不像狄奥多拉一样是个女孩?那我可以嫁给瓦西尔,和他永不分开。狄奥多西的心里倏忽冒出这样的想法,他为此激动不已,可狄奥多拉却皱起了眉头:“狄奥多西,你为什么觉得生为女孩是件好事?”


    “难道不是吗?”狄奥多西一怔,“你有高贵的身份,美丽的容貌,深受家人的疼爱,将来你会像母亲和姐姐一样嫁给一个爱你、尊重你的丈夫,你会有可爱的孩子们,受到家人和臣民的爱戴。”


    “没有父亲,母亲会嫁给安格洛斯的废物或者法兰西哪个丧偶的伯爵,亦或者在修道院中孤独终老,而哪怕埃莉诺姐姐和腓特烈是真心相爱,父亲也不会允准他们的婚姻,她们一切的幸福都来自于丈夫、父亲与命运的恩赐,作为女人,你从出生、成长、婚姻都不能有一丁点的差错,即便我幸运地得到了这一切,我还有可能不幸地死在产床上,我不喜欢这种被人扼住命运的滋味。”狄奥多拉说,她罕见地流露出一丝茫然,“我也很享受身为女人的快乐,比如美丽的鲜花,珠宝和裙子,旁人爱慕的目光,可爱情如流沙般脆弱,珠宝与鲜花也只有能被我握在手心把玩才称得上可爱,狄奥多西,我不知道我真正想要的是什么。”


    “所以如果你像我一样是个男孩,你会更快乐吗?”


    “也许吧,但也不一定,如果我是第三个或第四个儿子,那儿子应该拥有的领地、财富和头衔也轮不到我,你看过我们的祖父辈的编年史吧,他们为领地和财富相互厮杀,约翰王看似得到了一切,可他的父亲和哥哥们都死了,他或许乐意,但我不想要这样的结局,我们是一家人,我不想和你们分开。”她似乎也觉得这个问题太沉重,因此转移话题道,“所以狄奥多西,你为什么想做一个女孩?你想爱谁,嫁给谁,生谁的孩子,瓦西尔吗?”


    “你什么都猜得到,狄奥多拉。”狄奥多西低声说,“可也许瓦西尔不想结婚,我问瓦西尔想不想结婚,他说他没有这样的打算。”


    “那是因为你不是女孩,并且永远不可能成为女孩。”狄奥多拉站起来,“你还不明白吗,狄奥多西,瓦西尔喜欢你,他想要亲吻你,爱你,和你结婚,如果世界上有愿意为两个男子举行婚礼的身份的话。”看着双胞胎哥哥震惊的脸,她忽然又咯咯笑了,提起裙摆从花园离开,“不过谁说两个不能结婚的男子就不能相爱呢?阿喀琉斯有帕特洛克罗斯,亚历山大也有赫菲斯提安。”


    ,


    在理查和玛利亚前往默西亚后,留在他和安娜身边的孩子就只剩下两个最小的孩子了。婚宴结束后,塞萨尔曾经认真跟狄奥多西谈论过有关他未来的问题,并提出了希望等他十六岁以后前往耶路撒冷的三大骑士团游历的计划,但向来十分听话的幼子却罕见提出了反对意见。


    “我还需要想一想,父亲。”狄奥多西说,他非常笃定不论前往耶路撒冷对塞萨尔未来的战略布局有多么重要的意义,他自己的想法才是父亲的第一考虑要素,“我并不是很想去耶路撒冷,但我也不知道我到底想要去哪里,父亲,我需要一些时间。”


    “你有很多的时间,如果你不知道你想去哪里,你可以去我们的盟国旅游,匈牙利,罗斯,亚美尼亚,哪里都可以。”


    “好的,父亲。”狄奥多西答道,他不敢告诉塞萨尔,他确实想去罗斯,但不是因为罗斯是他们的盟国,而是因为罗斯是瓦西尔的故乡。


    客观来说,在解决了保加利亚的威胁后,现阶段欧陆的局势仍对东罗马未来的发展非常有利,要说有什么潜在的威胁,那大概就是德意志了。腓特烈二世确实不负他的期望,顶着一头的debuff回到德意志仍在三年之内收拢了权柄,现在他已经联合市民阶层对教廷控制的主教叙任权下手,并开始筹谋向意大利进军。


    那他能怎么办呢?他只能无奈地向教廷客观陈述腓特烈二世的威胁,并翻霍亨斯陶芬家族的旧账让洪诺留三世捏着鼻子继续支持他的女儿女婿在西西里的统治,并允许他通过西西里支持意大利的城市联盟,历史上伦巴第同盟最终拖垮了腓特烈二世南进的脚步,不出意外的话,这个世界也不会例外。


    但他还是很怀念他的养子,假如他没有儿子,或者他的儿子是个扶不上墙的废物点心,他真的不介意让腓特烈做他的继承人,自带神罗强宣称,东西罗马原地统一,如果奥托四世没有突然去世,或者他的儿子亨利能早些出生,他也能放心地让腓特烈留在西西里,至于这位德意志的“亨利八世”会不会成为新的威胁那还是交给理查去头疼吧。


    虽然看上去此时的罗马正一派蒸蒸日上、四海升平,但希拉克略殷鉴在前,他还不能对帝国的未来完全放心,这在他收到了格鲁吉亚国王格奥尔基四世送来的求援信后犹甚。“召集御前会议。”他在看完信后严肃地吩咐道,卡洛知道问题非同寻常地严重,立刻遵从命令。


    格鲁吉亚的塔玛丽女王在1213年去世,继任的格奥尔基四世是他的儿子,按照历史,他本应在1223年战死,但他仍然存活,现在,他因受到异教徒的攻击向他求援,而他信里提到的那个名字也是一个熟人,札兰丁。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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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09章 花剌子模(上)


    花剌子模的历史如果要一句话简单概括, 那就是奋六世之余烈,然后被大汗一锅端了。


    托青少年时期沉迷国际关系的福,他在学习历史时一直对一些跨地域的联动内容有浓厚的兴趣, 因此在研究十字军的历史时他也顺手了解了一下花剌子模。虽然花剌子模知名度最广的地方来源于射雕英雄传里郭靖的经验包和著名的信使作死故事,但细究这个“气球帝国”的历史,你会发现他真的从很多熟人的历史中路过,比如西辽, 比如塞尔柱,再比如蒙古。


    起初,花剌子模是在塞尔柱和西辽的夹缝中朝贡认主, 后来崛起为一个军事扩张帝国, 疆域一度抵达帕米尔高原并囊括了河中和整个波斯, 然后第六代君主摩诃末招惹了大汗原地裂开, 他的儿子札兰丁·明布尔努集结军队在八鲁湾川击败了蒙古军队,但也改变不了整体的颓势, 因此只能流亡各地, 按时间线, 他现在确实应该盯上了格鲁吉亚, 希望借此打开黑海的贸易窗口。


    花剌子模不可怕(毕竟在征服的过程中既不考虑民族问题也解决不了内部纷争, 这样的帝国看似强大其实脆弱), 可怕的是花剌子模背后的蒙古,札兰丁跑到了格鲁吉亚, 那就意味着成吉思汗已经崛起,给欧洲带来噩梦的蒙古西征也即将开始。


    对硬刚这位横扫欧亚的一代天骄, 不是他妄自菲薄, 是他必须要做好最坏的打算, 不论是冶铁科技还是军队构成大汗的优势都显而易见, 历史上蒙古西征时东罗马正赶上尼西亚流亡,不论是拉丁帝国还是尼西亚帝国都没有和蒙古铁骑正面对上,但本位面欣欣向荣的东罗马就是一块惹人垂涎的肥肉,他无法保证成吉思汗就一定对他没有兴趣,因此从登基开始,他就一直为防着大汗来袭苦心孤诣地搞外交防线,包括不限于调节留里克家族内部纷争、结好匈牙利、供养十字军骑士和在小亚细亚搞养蛊,极端情况下他甚至不排斥紫衣南渡等大汗水土不服后再还于旧都——南罗马就不是罗马了吗?而曾经的敌人,比如在意识到招惹不了十字军转而向伊拉克扩张的阿尤布王朝,在大汗面前也不是不可以成为盟友,但在此之前,他必须要让基督教徒们意识到大汗的可怕性,否则教廷抓到机会会率先开他教籍。


    “我们必须保卫格鲁吉亚,不仅是为了我们在正教国家中的威望,更是为了收回特拉布宗。”他一来便直接给本次行动定调,“我想你们都非常明白,为什么我过去二十年一直容忍特拉布宗孤悬在外,甚至没有去染指黑海的贸易,对于曾经的我们而言,保证地中海的贸易更加重要,但现在则未必。”


    “但我们的敌人非同寻常地强大。”率先提出反对意见的竟然是提奥多尔,“他们不是一个松散的部落,而是一个强大的新帝国,或许我们应该承认他们在高加索地区的贸易权利。”


    “但背弃基督徒有损国家声誉。”阿莱克修斯·杜卡斯不满道,“恕我直言,奥古斯都,您确实应该通过保卫正教徒的国家来强调您身为正教保护人的地位,我们相信您在处理拉丁人与希腊人问题上的公正,但这样的公正不能一直持续下去。”


    是的,虽然过去二十年塞萨尔通过做大蛋糕和向外转移矛盾的方式缓和了两教的冲突,但随着他和教廷关系的恶化以及与十字军国家关系的疏离,他和他的后继人必然会逐渐将政策中心倾泄回本土,这是必然的结局。塞萨尔并没有立刻回答他的问题,相反,他阅读着从格鲁吉亚和亚美尼亚送来的其他有关于他们现在面临的异教徒的信息,眉头渐渐锁紧,因为他的沉默,会议室也安静了下来,所有人都等着奥古斯都发话。


    “我们必须支持格鲁吉亚,但我们确实不应该贸然出击,先派遣信使,看那个札兰丁有没有和我们交涉的意愿。”许久之后,他们才听到奥古斯都开口,有些奇怪地是,他的神情不像往常那样成竹在胸,相反,他的眼神有些茫然,仿佛也不知道下一步应该怎样做,“不必畏惧,也不必担忧,即便真的不得不与这个花剌子模帝国为敌,我们也不一定要在战场上和他们交锋,毒药,刺杀,宫廷阴谋,很多手段都可以击溃一个帝国。”


    ,


    历史上,攻打格鲁吉亚的札兰丁是一个好战且急于复仇的流亡王子,攻打格鲁吉亚的兵力据估算不过四千,但格奥尔基四世提到的札兰丁却是一位拥兵数万之众的强大苏丹,这显然不是一个被德里苏丹国驱逐的流亡者能聚集起的部众,在没有弄清花剌子模的具体情况前,他确实不敢贸然出击,天知道前世的历史知识会不会反而干扰他的判断。


    很顺利的,札兰丁派来了使节,在这个过程中,塞萨尔也了解到了一些基本的信息,比如此时的札兰丁确实是一位流亡者,但是是因为他的奶奶秃儿罕可敦支持她的幼孙兀思剌黑,关于他最关心的问题,蒙古铁骑与成吉思汗花剌子模的使者却一字未提。


    “欢迎你的到来。”当花剌子模的使者来到黄金议事厅时,塞萨尔以撒拉森的语言开口,“你们的故土,太阳照耀着的土地,曾是波斯的行省,贵霜的臣属,萨珊、塞尔柱与契丹的朝贡国,亦不曾有丝国的商队路过,可承蒙上苍的眷顾,六代君王的努力,这里有一天竟能崛起一个如此强大的帝国。”


    “而您的帝国历史是如此悠久,传闻鼎盛时期曾将海洋圈做内湖,如今城市仍然繁华,军队仍然强盛,却早不复昔年的威势。”使者暗暗惊叹这位罗马皇帝果然如传闻般博学多识,但言语上他仍然不忘提醒塞萨尔罗马已今非昔比,闻言,塞萨尔没有动怒,相反,他表现出一副更加谦逊的神情,“没有帝国能永久强盛,但从国家的兴亡中,我们总能探索出真理的脉络,从而引以为鉴,如明灯般指示我们的未来。远道而来的客人啊,在这美丽的宫殿和温暖的海风中,我们不妨暂时忘却一些剑拔弩张的紧张,交流一下彼此的历史——比如,你们是如何打败了骄横的契丹人,从而令丝绸之路东西贯通?”


    “我们的先王在即位之初便受到侄儿的挑战,他觊觎王位,不惜求助于古尔的苏丹,所幸先王的才干远超叛徒,他收复了呼罗珊,高踞帕米尔高原,在塔剌思河畔击败契丹的守将,被称为第二个亚历山大,当代的天可汗。”


    “然后呢?他是否遭遇了其他势力的挑战,以至于他钟爱的儿子被迫流亡到欧罗巴与亚细亚的交界之处,而非端坐在东方的王座之上?”


    “他确实遭遇了一些挑战,他的母亲逼迫他无视我的主人年长的事实与出众的才能,改立她心爱的幼孙为储,但先王对此并不情愿,他在临终前将苏丹之位留给了我的主人,包括他最精锐的部曲,我的主人才是当之无愧的苏丹”


    “我对苏丹的遭遇深感同情,如若苏丹有结好之愿,我亦不介意奉献我微薄的知识与财力,帮助他夺回应得的遗产,但我现在更好奇另一个问题。”塞萨尔不得不将话说得更明白些,“我听闻在契丹的东部仍有广阔的草原,那片土地曾经孕育了阿提拉的军队,那是曾令欧洲震慑的上帝之鞭,一千年来,草原都不乏杰出的英雄,不知他们是否曾经威胁过贵国的统治,亦或者化为贵国征服的亡魂?”


    “东方的草原确实曾经涌现过一些骑马的勇士,他们自称为蒙古人,各个部落之间彼此厮杀,最后留下两个最强的部落,在斡难河河畔决一死战。”


    十三翼之战!“那最后呢,哪个部落获得了胜利,是札答兰,还是乞颜?”他感到自己的心跳在加速。


    “都没有胜利,他们南方的女真人,他们自称金朝,金朝的天子忽然对北方派遣重兵,同时击溃了两个部落,他最信任的将军杀死了一个首领,扶持了另一个,蒙古人从此对女真人俯首称臣。”


    “谁死了,谁又活下来了?那个被女真人将领杀死的首领,他叫什么名字!”塞萨尔急切地问。


    “他叫铁木真,孛儿只斤·铁木真。”使者很奇怪罗马皇帝会对蒙古人这么感兴趣,但他如实回答道,“但这个名字并不重要,在那场河边的决战里,他被女真人的将领亲手杀死,而他的部曲亦被瓜分,他的对手获得了胜利,却因烹杀俘虏引来部下的怨恨,五年后,他死在部下手里,而东方的草原也再度陷入纷争。”


    作者有话说:


    SSR:莫????????


    第110章 花剌子模(下)


    后世的互联网曾经流传过一个经典笑话, 有人问为什么反派不在主角力量弱小时把他直接端了,回答曰朱重八一觉醒来,看到元顺帝率领千军万马前来抢他的乞丐碗, 不禁陷入沉思。


    元朝的灭亡是必然,哪怕元顺帝真的开天眼把朱重八提前做掉,那最多也就是给大元续命个十几二十年,更有可能直接便宜了陈友谅或者张士诚。但比起真·籍籍无名的乞丐朱重八, 已经成为乞颜部首领的铁木真毕竟目标还是要大一些,如果本位面的金朝皇帝真的提前注意到了北方的威胁,没有和南宋死磕而是趁成吉思汗立足未稳时成功把他做掉, 那蒙古的统一确实会拖后, 甚至拖着拖着等冷兵器时代结束直接被蝴蝶了。


    那他这么多年殚精竭虑防着大汗过来是图什么!当然, 这是一个好消息, 这意味着他这些年给国库攒的战争基金和玩命发展的武备可以换个方向虐菜,小亚细亚就挺合适的, 但惊喜之余, 他不免也有些感慨, 这意味着那支曾令欧亚大陆闻风丧胆的蒙古铁骑不复存在, 而伟人的诗词也不会再提到一代天骄成吉思汗, 历史的轨迹和无数人的命运就此扭转。


    幸福来得太突然, 以至于他一时有些手足无措,但看着眼前的花剌子模使者, 他还是及时地扼止了自己的情绪,复而道:“是的, 这个首领的下场告诉我们, 强大的军队固然可以征服新的疆土, 但唯有仁德才能实现真正的长久统治, 如果不从他的下场中汲取教训,那你的主人也将重蹈他的命运。”他的神色骤然严肃,声音亦变得冷硬起来,“告诉你的主人,你们的帝国看似强大,实则不过如气球般一戳即破,若花剌子模真的坚不可摧,他又为何会被一介妇人驱逐?”


    “他的父亲自称为第二个亚历山大,那就请他沿着他的足迹,到亚历山大未曾征服的地方去,那里肥沃的土壤能滋养无数的人口,而他们的统治者也已衰老,崭新的太阳将照耀恒河与印度河。如果他执意要攻打基督庇佑的土地,那迎接他的将是整个基督教世界的痛击,来君士坦丁堡的路上,相信你也曾听闻过我的事迹,从海洋到陆地,从欧洲西陲到亚洲和北非,我没有打过一场败仗,我不介意在我的手下败将中再添一位。”


    “我可以承受失败,而你的主人不行。”他站起身,“回去复命吧,如果他足够智慧,他会清楚南下才是他最合适的选择,否则他将为他的愚蠢与自大付出代价,于洪流中湮灭。”


    ,


    札兰丁能盯上格鲁吉亚,很大程度上是认为这不过是个能替他打开黑海贸易口同时国力又孱弱的小国,性价比超高此时不冲更待何时,但如果攻打格鲁吉亚的代价是同时招惹至少一个大帝国,那他必须要掂量再三,毕竟他再自负也清楚他现在没有冲冠一怒的资本,他最大的敌人是他的奶奶和弟弟,而不是跟他素昧平生的罗马皇帝。


    为了彰显对格鲁吉亚的支持,他立刻调兵前往特拉布宗,而等札兰丁终于想清楚了其中利害,乖乖退兵南下后,格鲁吉亚也应该表示一下了。“承认特拉布宗归属于罗马,并臣服于我,格鲁吉亚教区亦需为君士坦丁堡教区管辖。”他向格奥尔基四世提出了条件,胃口很大,但格奥尔基四世不得不接受,如果他不接受这支本来准备对付札兰丁的军队就要调转枪口修理异端了。“作为正教的保护人,如果你的国土再次受到异教徒的侵袭,我亦会不辞辛苦前来相助,这是我的责任,亦是你的。”


    格鲁吉亚开口求助在先,格奥尔基四世事实上已经做好了割让特拉布宗的准备,不仅如此,格鲁吉亚还得取代特拉布宗的地位成为东罗马和东部游牧民族之间新的缓冲国,毕竟,从此往后,攻守易型了。


    1226年开年就如此顺利,三月,西西里也传来消息,埃莉诺生下一个儿子,以西西里王国的祖先普利亚公爵威廉二世命名为威廉·欧特维尔,这是他的第一个孙辈,他欣喜若狂,自掏腰包给西西里全体国民发钱举办了三天三夜的宴会。“等理查的孩子出生,你又打算怎样庆祝呢?”安娜问他,身在默西亚的理查也写信过来,玛利亚怀孕了,“他是默西亚总督,他应该根据他的财政状况决定。”塞萨尔毫不掩饰他在这个问题上的双标,“如果连给他孩子办庆典的钱都拿不出来,他将来又怎么统治一整个帝国?”


    事实证明,他对理查的要求或许确实苛刻了些,担任默西亚总督后,理查的理财能力突飞猛进,度过了前几年的适应期后,他首次在没有加税的情况下实现了财政盈余,和玛利亚一起带着刚出生的儿子回到君士坦丁堡述职时,他难掩初为人父的兴奋,滔滔不绝地讲述他怎么无微不至地从玛利亚怀孕开始就开展对他儿子的胎教。“你的儿子叫什么名字?”塞萨尔不得不打断他,“理查,你还没有告诉我我的孙子的名字。”


    “他出生在普雷斯拉夫,西蒙大帝建造的城市,所以我们给他起名叫西蒙,以向这位伟大的君主致敬。”理查骄傲地表示,“西蒙大帝热衷于罗马文化,召集无数学者翻译罗马著作,传播教义,编撰法典,相信我的西蒙也会延续他的事业,成为一位兼具学者与将领身份的伟大君主!”


    热衷罗马文化,所以进攻君堡意图紫袍加身,还自封“罗马与保加利亚人的皇帝”吗?想起他曾经整的活,他真的分不清“奥古斯都西蒙”和“阿基坦公爵腓力”哪个更地狱笑话一些。“等,你们就回默西亚吧”他决定停止这段对话,“带上瓦西尔,他的父亲给我写了信,希望他能回弗拉基米尔”


    “不,我不要瓦西尔回去。”他的话被狄奥多西突兀地打断,他从西蒙的摇篮边跑过来,,激动地道,“我爱他,我不想和他分开!如果您一定要他回弗拉基米尔,就让我和他一起走吧!”


    第111章 联姻


    在《冰与火之歌》系列丛书中, 马丁老爷子曾经描写了一位“不该成王之王”伊耿五世和他叛逆的儿女们,这位伊耿五世本是一位“四子的四子”,因此当他自由恋爱和贝丝·布莱伍德结婚时没人提出反对意见, 你一个四子的四子又坐不上铁王座你爱娶谁娶谁!


    但命运捉弄,伊耿五世最终成为了国王,而他的五个孩子有四个都叛逆地背弃了婚约,长子爱上一位平民女子, 次子长女相恋,三子则拉着一个英俊青年出柜。如果是看小说,他能当看个乐呵, 可现在他正体会着耿五的心情, 他心爱的小儿子对他出柜了, 并且对象还是他的另一个养子——虽然瓦西尔跟他更像师生关系不像当年的腓特烈一样跟他关系密切可毕竟名义上他们确实是养父子啊!!!!!!!!!!


    我做错了什么, 我的教育哪里出问题了?金雀花家族有同性恋基因吗?哦,爱德华二世是, 可爱德华二世是约翰的后代不是理查一世的后代啊!“把瓦西尔叫过来。”当他好不容易从震惊中回过神后, 他觉得他还是应该叫来另一个当事人询问一下情况, 面对家人们或忧虑或警惕的表情, 他用力挤出一个笑容, “我很开明, 我不是封建大家长,我没事, 我真的能接受”


    虽然塞萨尔一再表示他的精神状态很稳定,但狄奥多西显然不这么认为。当塞萨尔和瓦西尔谈完话, 焦躁不安的狄奥多西终于按捺不住激动的心情:“瓦西尔”


    “我是来告别的, 狄奥多西。”瓦西尔开口后的第一句话却瞬间给他浇了盆冷水, “我要回家了。”


    “父亲对你说了什么吗?”狄奥多西愣愣道, 他开始烦躁地抓着自己的头发,“不,他只是暂时不能接受,他爱我们,给他一些时间他一定能答应我跟你一起走”


    “事实上,不需要更多的时间,奥古斯都也能理解我们,弄清楚我们的事情后,他本来是想让你和我一起去罗斯的。”瓦西尔轻声道,“但我认为那不应该是你的命运,狄奥多西,你没有去过我的家乡,你甚至没有离开过君士坦丁堡,你不知道外面的世界是什么样子的。”


    “这有什么关系呢?我不是理查,我不用承担奥古斯都的责任,很多人的一生就逗留在一两个地方。”狄奥多西不解道。


    “这很重要,狄奥多西,第三子不意味着完全不用承担家族的责任,爱情也不是你人生的全部,同样的,我也是这样,回到弗拉基米尔,我需要承担大公的责任,我们不能像现在这样永远只享受骑马和打猎的快乐,我们也许会争吵,会在压力面前后悔现在的选择,我不希望这是我们的结局。”望着狄奥多西失落的神色,他心中也泛起酸涩与疼痛,但他仍坚持道,“狄奥多西,我爱你,所以我希望你去见识更广阔的世界,成为更成熟的样子,最后再选择要不要来弗拉基米尔见我。”


    我希望你们能见识更广阔的的世界,总有一天你们会像飞鸟一样从我手上飞走“可我不想和你分开。”明白了瓦西尔的意思,但狄奥多西仍倔强道,“瓦西尔,我想象不出有什么比和你在一起更让我快乐。”


    “当你走出君士坦丁堡后,你会明白的。”瓦西尔反而释然了,他走上前,抱着他,吻了吻他的嘴唇,虔诚道,“命运将我们分开,命运也会引领我们重逢,人生那么长,我总会再次见到你的。”


    ,


    1226年7月,未来的第三任弗拉基米尔大公瓦西尔·君士坦丁耶维奇·留里克离开君士坦丁堡回到弗拉基米尔公国,与此同时,他的挚友,奥古斯都的幼子狄奥多西·塞萨罗亚也离开了父母,前往耶路撒冷成为一名圣殿骑士。


    “狄奥多西不愿意离开,可我不能离开。”金角湾的城墙上,塞萨尔听到狄奥多拉轻声说,“我也想去看看外面的世界,可如果离开君士坦丁堡,离开了你们,我就再也不能回来。”


    是的,在中世纪,狄奥多拉离开君士坦丁堡的唯一可能就是远嫁他国,想起匈牙利前段时间寄来的那封信,塞萨尔微微眯起眼睛:“事实上,匈牙利的安德烈国王确实给我写信,希望他的长子贝拉能够迎娶你,他在信中说贝拉王子自从见了你一眼,便为你神魂颠倒、茶饭不思,发誓非你不娶——狄奥多拉,我怎么不知道他见过你?”


    “贝拉?”狄奥多拉怔了怔,随后开始认真思考,她费了一番功夫才想起当年理查婚礼上的事,“那是理查哥哥婚礼前的事了,他在布拉切奈宫的花园里见过我别这样看我,父亲,我没有对他做什么。”


    “你什么都不用做。”塞萨尔苦笑道,他非常清楚小女儿从童年时期就显露出的善于掌控他人情绪的能力,当她长成一个美丽非凡的少女后,这样的能力会演变为出众的魅力,未来的贝拉四世对她倾心并不让他意外,“可怜的贝拉,但愿他早日移情别恋吧,否则他将饱受爱情的苦痛。”


    “您不打算把我嫁给他吗?他只比我大六岁,是王位第一继承人,匈牙利很富有,而且也是罗马外交环境中很重要的一环。”


    “这是表面的优势,但实际上在解决了保加利亚人后,和匈牙利的盟约没那么重要了,且安德烈二世得罪贵族的能力和我的叔叔约翰不相上下,若他的儿子想要收回权力,他势必会得罪贵族,做他的妻子会很辛苦。”


    更何况这位贝拉四世虽然被后世冠以“大帝”之名,但盛名之下,其实难副,想起这位在腓特烈二世和列位教皇之间的反复横跳和一连串的败仗经历,塞萨尔真的不希望有这么个女婿,他没有发现他身边的女儿正陷入沉思。


    “他需要外力帮助他对抗贵族,所以,他会将我当成他的盟友,他有求于我,而我可以掌控他。”想到其间利害,狄奥多拉忽然眼前一亮,她抓住父亲的胳膊,恳切道,“答应他的求婚吧,父亲,你送走一个女儿,得到的会是一个王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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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12章 未来


    海风吹过奥古斯都的紫袍和公主的裙摆, 狄奥多拉紧紧盯着父亲,她看到他眼中浮现出惊愕和茫然,许久之后, 他摇了摇头:“不行,狄奥多拉,这不是你和狄奥多西玩游戏,政治斗争太残酷, 你可能因此粉身碎骨。”


    “可总有人能在政治斗争中胜利,他们能够胜利,为什么我不行?”狄奥多拉笃定道, 她黑金色的卷发被海风吹起, 露出的眉眼精致却透露出野心的光彩, 她不甘于平庸, 从很小的时候便是如此,“还记得您给我和狄奥多西讲过的那个故事吗?关于太宗文帝, 还有媚娘。”


    “媚娘没有在修道院中终老, 是因为她从不在挫折面前低头, 她成为女帝不是因为命运的馈赠, 是因为她一直主宰着自己的命运!”她更用力地抓住父亲的手, “如果您把我嫁给国内的贵族, 过上平常人眼里作为公主的幸福生活,我只会在我的欲望得不到满足的苦恼中郁郁而终, 或者因为我的野心威胁到政治的稳定。与其面临这样的选择,不如让我去匈牙利, 给我主宰我命运的机会吧, 父亲, 哪怕粉身碎骨, 我也心甘情愿!”


    她焦急地等着父亲的回答,她知道父亲爱她,纵容她,但事关她未来的人生父亲的爱可能反而阻碍他同意她的选择:“如果你被匈牙利人反对,你就立刻回家。比起匈牙利的王冠和国土,我更在意我的女儿。”等待许久后,她终于等到了塞萨尔的回答。


    “不用担心我,父亲。”狄奥多拉终于心满意足地笑了,她环住父亲的脖颈,像小时候伏在父亲肩膀上撒娇,她靠在他耳边,一字一句许下自己的誓言,“我只会带着匈牙利的王冠和国土回来,不达到我的目的,我永远不会回到紫宫!”


    ,


    1227年夏天,在安德烈二世和贝拉王子都对求婚不抱希望时,奥古斯都忽然同意了小女儿的婚事,并且出手极其大方,直接给了狄奥多拉多达两千人的私人卫队和抵得上一些小国十年收入的陪嫁。按照约定,公主会在次年春天年满十六岁后和贝拉王子完婚,届时将由公主的兄长,默西亚总督理查·塞萨罗亚护送她前往匈牙利。


    当十六岁的公主身穿由丝绸、金线与无数珍珠宝石制成的礼服、头戴花环和面纱款款走下马车时,匈牙利的国都仿若被一道天光照亮,所有的贵族都为她惊人的美貌震慑。而她的丈夫,未来的贝拉四世更是欣喜若狂,他立刻爱上了他美丽固执的妻子,对她言听计从,信任她如信任自己,这个时候,他还不知道他会在生命的最后对这段婚姻悔恨不已:“我以为我娶来了玫瑰,实则娶来了怪物,她熔炼我的王冠,吞噬我的国土,总有一天她会把整个匈牙利当成礼物送给她的家族!”


    在最小的孩子也离开君士坦丁堡后,奥古斯都终于感到一丝疲惫,看着镜子里的自己,他已经四十四岁,在中世纪已经算个老人了。“等理查参加完狄奥多拉的婚礼,我想把他召回君士坦丁堡。”一天夜里,他忽然对他的妻子说,“我是时候传位给他了。”


    “那你呢,你想做什么呢?”安娜问,塞萨尔睁开眼睛,他望着墙上的一副地图,“我想去希拉波利斯,我想写书。”


    希拉波利斯是小亚细亚西南部的一座古城,那里曾经有罗马皇帝的行宫,但因为小亚细亚局势不稳和塞萨尔过去二十多年的繁忙,即便还保留着一些沿海的据点,他也从没有去那里度假过。“如今欧洲大陆上已经没有什么可以威胁到我们的了,哦,腓特烈想进攻西西里,小亚细亚上还有罗姆苏丹国苟延残喘,交给理查吧,他有能力应对他们的威胁也有能力收复故土,等收复了小亚细亚,我要在希拉波利斯修建一座新的行宫,那里的景色,棉花堡,还有温泉,医生说你之前那场肺炎的后遗症其实更适合去温暖的地方疗养,等新的宫殿修好,我们就带上我们的孙辈去那里长住。”


    “我要像教育我的孩子们一样教育西蒙,不,我有更多的时间,更多的经验,我可以做一个更优秀的教育者!我要教他了解如何认识这个世界。还有东方,我们已经收回了特拉布宗,我要想办法重新打通和东方的贸易,丝绸,瓷器,茶叶还有香料,我要把那些来自东方的珍贵货物重新堆满罗马的宫殿,对了,我还要修一座教堂,叫‘圣理查大教堂’怎么样?我要提醒西欧人我们是圣徒的后代,想开我的教籍先问问上帝吧!”


    他滔滔不绝地说了很久,在意识到他马上要退休,马上要奔向快乐的养老生活后他根本无法抑制他的激动,他的前半生南征北战、殚精竭虑,将一个摇摇欲坠的空架子重新建设成一个强大的帝国,而现在他是时候重新拾起他的个人爱好,享受一下美好的人生了。他看向他身侧的妻子,安娜的目光有些恍惚,许久以后,她才轻声道:“真美好的未来啊。”


    “这就是我们的未来。”塞萨尔说,那是他们的未来,无比美好、能作为一个故事完美结局的未来——他已经迫不及待想要奔向那样的未来了。


    ,


    弘吉剌·孛儿帖一生经历了三次令她痛彻心骨的别离。


    第一次,是她出嫁之前,她的母亲从一路将她从克鲁伦河送到古连勒古山中的桑沽儿小河,她丈夫的家里;第二次,是那场震慑草原的决战中,她亲眼看到她的丈夫被那个效忠于女真人的汉人将领斩杀,他一切的雄心壮志都化为乌有,重新聚拢的部众也四处流散;第三次,是在她的儿子们长大后,她的长子术赤与弟弟们互相争斗,眼看乞颜部即将再次分裂,她再一次挺身而出,放逐自己的长子而维护次子与三子。术赤带着忠于他的人负气西去,并立誓不再东归,她本以为她不必再经历痛苦的骨肉分离,但现在她的儿子要死了,她不知能否见他最后一面。


    当孛儿帖奔进她的长子的斡儿朵时,术赤已经只剩最后一口气,看到母亲的身影,他却挣扎着想从兽皮上爬起来,抓着她也已经苍老的手,恳求道:“妈妈,妈妈”


    “我的孩子啊”见到长子的形容枯槁,孛儿帖也已经老泪纵横,靠在母亲的怀里,术赤气若游丝,颓然地抓着她胸前的衣襟,“我一直想问您,我到底是不是父汗的孩子,我是客人还是他的孩子”


    “我的孩子啊,你难道还不明白吗?你父亲活着的时候,我希望他能善待你,可他死后,我又怎能舍弃他的孩子而帮助你?”孛儿帖含泪道,自从她那英勇的丈夫死于那个汉人将领之手,他曾经集结的强大部众也随之烟消云散,所幸她的三个儿子都像父亲一样勇猛,偏偏他们却并不团结,她只能选择舍弃其中一个,“如果你和你的弟弟们争斗,那乞颜部的儿女又何时能完成复仇?我的孩子啊,不要责怪母亲默许你的弟弟们放逐你,我希望你们都能成为你们父亲一样的英雄,但我不希望你们的弯刀对准你们的兄弟!”


    “我明白了,我明白的”术赤喃喃道,他徒劳地伸出手,“把我的儿子们都叫过来,斡儿答,拔都,别儿哥让他们都过来!”


    他的儿子们陆陆续续来到他身边,他目光在他们间梭回,最后落到他的次子拔都身上:“你们都是我的儿子,我和兀乞的儿子,我曾与我的兄弟们争斗,我不希望你们也如此。”


    “拔都的才能远胜于我,我会爱他,替他拉弓驯马,我永远不会反对他。”他的长子斡儿答回答道,得到满意的答复,术赤终于露出了笑容,他的目光陡然命令,他朝天空高高举起双手,“我,孛儿只斤·术赤,黄金家族的后代,孛儿只斤·铁木真的儿子,我的弟弟们占据了日出处,你们就到日落处去,到我的父亲和我的先辈都没有踏足的地方去!太阳所照耀的地方,都会成为蒙古人的牧马地!”


    “为了长生天!”他重新颓然倒在母亲的怀里,而孛儿帖已经泣不成声,术赤的儿子们也是如此,“为了长生天!”拔都低唤道,再抬起头时,他满面泪水,目光却无比坚定,“太阳所照耀的地方,河流淌过的地方,都会成为我们的牧马地!”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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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13章 大结局


    1228年春, 在塞萨尔已经开始筹谋退位事宜时,罗马传来另一个不太妙的消息,教皇洪诺留三世去世, 枢机主教乌戈利诺·迪孔蒂即位为格里高利九世,新官上任三把火,格里高利九世立刻宣布支持腓特烈二世对西西里的诉求,并勒令塞萨尔致信他的女儿女婿从命。


    驱狼吞虎, 玩得挺6,但他能做什么呢,他只是一个将要退休的老头啊, 西西里也好, 小亚细亚也好, 这些麻烦事还是留给理查去操心吧!“让理查快点回来。”他再度写信督促道, 算算日子,再有两个月, 理查就应该回到君士坦丁堡了。


    当理查收到父亲的信时, 他正和他的随从们游猎, 刚下过雨, 土地有些湿软, 因此他只是骑马漫步, 而非像往常一样疾驰。“我从没见过如此急于交出权力的皇帝。”读过信,他对身边的米海尔·拉斯卡里斯道, “为了权力,至亲会成为仇敌, 以至于拔剑相向, 我的父亲建立了如此煊赫的功业, 却没有贪恋这一切。”


    “我叔叔告诉过我, 奥古斯都最珍贵的品德在于他的克制。”米海尔·拉斯卡里斯道,他目光中不乏崇敬之色,“他的军事才能如此优秀,却从不滥用武力,他国库中的财富如此丰盈,却从不纵欲享乐,甚至一开始,在我的叔叔和阿莱克修斯·杜卡斯将军想要拥立他登上皇位时,他也没有立刻答应。很少有人对自己和世界的认知都如此清醒,并且一直保持。”


    “和父亲相比,我要学习的还有很多。”理查感慨道,他仰望着头顶的太阳,那光芒正透过昨日暴雨时荫蔽的乌云照耀他们的头顶,“不过幸运的是,我还有很多时间,而我的父亲只是退休,如果遇到问题,我还可以向他请教。”


    “是的,您是最幸运的皇储。”米海尔·拉斯卡里斯由衷感叹道,理查·塞萨罗亚在万众期待中出生,他也不负众望成为一个优秀的继承人,并且他和他伟大的父亲并没有在新旧权力更替的过程中产生冲突,纵观历史,这样的事例太过罕见,以至于有些不真实。


    但他的未来真的会一帆风顺吗?理查想,他已经听说了西西里的事,他将要与腓特烈为敌,和这个曾经教过他剑术、骑术,陪他一起读书的兄长为敌,很早之前父亲就提醒过他,腓特烈不再是他的兄长而是他的敌人,但这样残酷的感觉从没有像这一刻这么真实。“你的父亲会老迈,会死去,而腓特烈也不再是你的兄长,他是你的敌人,你终有一日会独自面对这世界的寒霜,我希望到了那一天你已经足够强大且成熟”,现在到了他已经足够强大成熟的那一天了吗?


    他微微一晃神,就在这个瞬间,他的马踩中一个雨后的水坑,湿软的土壤根本承担不起一匹马和一个成人的重量,他的马嘶鸣一声,他察觉到不对,却来不及握稳缰绳。“殿下!”米海尔·拉斯卡里斯惊叫道,然后他看到了他此生都无法忘怀的,撕裂他灵魂的噩梦——理查连人带马跌倒在地,而受惊的马刚好踩中他的脊背,他口鼻间立刻涌出鲜血,和雨水混合在一起。


    ,


    当塞萨尔匆匆赶到默西亚时,病榻上的理查已经奄奄一息,怎么会这样,他想,他觉得这是场噩梦,当他从噩梦中清醒后他的儿子已经回到了君士坦丁堡,可他在默西亚,理查躺在床上,室内是浓郁的血腥气。


    他一个踉跄,无数的回忆在他脑海中闪过,他前世的父母、舅舅一家、理查一世、亨利七世、埃莉诺、约翰他曾经送别过无数亲人,他知道即将发生什么,可他不愿意相信。“父亲。”他听到理查在呼唤他,他似乎找回些理智和力气,他来到理查的床边,颤抖着将他抱在自己怀里,如同他刚出生时那样,“怎么回事,怎么回事”


    “我不该在雨后骑马,不幸发生的概率也许只有万分之一,可当它落入我们头上时,它就是全部。”理查气若游丝道,他开始咳嗽,鲜血涌出他的口腔,沾染上他和塞萨尔的衣服,那样的鲜红模糊了他的视线,他固执地摇着头,“不,这不是全部,理查,你会好起来,你会披上紫袍,加冕为新的奥古斯都,你会比我,比你的所有先辈都要伟大,你会重新征服西部的领土,而我会在希拉波利斯骄傲地看着你”


    “多美好的未来啊,可父亲,我会死在今天。”理查说,他勉力笑了笑,将目光投向他的妻子,这个动作让他咳得更厉害了,“玛利亚,玛利亚,我美丽的妻子啊,我以为我们可以度过幸福的余生,可我无法给你幸福了,等我死后,你一定要再找到你的幸福”


    “不,理查,我的幸福是给我的,除了你,还有谁能让我幸福呢?”他的妻子不断地摇着头,她伸出手,想要拥抱丈夫却只触碰到满手的血腥,理查安抚地拍了拍她的手,转而再度望向自己的父亲,“等我死后,您不要执着着让西蒙继承皇位,他太小了,我不希望他重蹈阿莱克修斯二世的悲剧,和腓特烈和解吧,或者把狄奥多西从耶路撒冷叫回来,父亲,未来没有那么糟”


    “我的继承人是你,理查,二十三年了,我耗尽心血教育你,看着你从一个婴儿长成一个成年男子,你比我更优秀,比我曾经对你的期望更优秀,我已经可以触碰到那个美好的未来,你怎么能让我放弃你”


    “可这是我的命运,父亲,我们无法反抗命运。”理查说,他终于支撑不住了,他颓然倒在父亲的怀里,泪水混在鲜血滴落在塞萨尔的手背上,“不要太辛苦,亦或是自责,您已经做得足够优秀了,也许是这个时代承受不住我们的梦想,再伟岸的巨人也会被洪流吞没,用您曾经告诉我的那句塞里斯的古语,尽人事,听天命”


    尽人事,听天命,所以他用尽力气历史也会殊途同归,像查士丁尼一样,半生奋武的理想如流沙般逝去。“不,那不是我们的命运,那不是罗马的命运。”他不断地重复着,可他清晰地感受到理查的呼吸逐渐微弱,身体也开始冰凉,他感到他的灵魂被一只无形的手尖笑着握着,他感受着时间的流逝,感受着将要发生的事,可他无力阻止,像九岁那年亲眼看着他的父亲合上眼睛。


    他耳畔传来哭声,他的儿媳泪流满面地抓着他儿子的手,断断续续地呼唤着为什么上帝不把她也带走,上帝,呵,是的,上帝带走了他的父亲,现在又带走了他的儿子。“不要欺骗自己,塞萨尔,我已经感受到上帝在召唤我了。”理查一世临终前的话再度响在他耳畔,他恐慌地收回手,他看着已经没有呼吸的理查,冲进君士坦丁堡的十字军、碎成一地的尼西亚帝国、1453的炮火,他的噩梦交织在一起。


    他瞪大眼睛,虚空之中似乎也有另一双眼睛正注视着他——历史无从改变,它终究会走回原来的轨迹,那毁灭是否是他和他帝国的命运?


    “我该怎么办”他着魔似地低语,室内的人看到奥古斯都摇摇晃晃地站起身,试图奔向室外,却踉跄着倒地,他们想搀扶他,却看着他绝望地撕扯着自己的紫袍,朝着天空疯狂地嘶吼道,“上帝啊,我该怎么办啊!”


    作者有话说:


    第三卷《奥古斯都》完结,第四卷《千年帝国》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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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四卷 千年帝国


    第114章 不幸


    “是的, 宋老师,我不想再读研了。”


    很多年后季庭柏都记得他大三时鼓起勇气去见他最崇敬的老师,世界史博导宋松声的那一天, 一周前,他加入了宋松声的项目组,可以在他新的论文后挂一篇二作,他放弃了更好学校的邀约, 保研至本校,一切都是那么美好,如果不是他突然接到舅舅舅妈的死讯的话。


    “我的家庭情况您也知道, 我舅舅一家是我唯一的亲人, 我弟弟刚读初中, 我不能不管他。”他盯着自己的脚, 感觉出口的每个字都重若千钧,他根本不敢与宋松声对视, “如果继续读研, 我最多只能承担我自己的生活开销, 我得工作, 我应该能拿到薪水不错的offer”


    “然后呢, 等你弟弟上了高中, 上了大学,乃至于结婚生子后, 你才打算再拾起你的学术梦想,你知道远离这个圈子后再拾起曾经的知识和人脉有多难吗?”听到他的话, 宋松声似乎很平静, 他甚至叹了口气, “小季, 你曾经说过历史是你的梦想,你永远不会放弃你的梦想。”


    “但我现在准备放弃了!”季庭柏低吼道,他觉得委屈不堪,如果他有正常的家庭,如果不是那一场意外,他追求梦想又怎会这样艰难?“我对您说这句话的时候还不知道未来会发生什么,如果,如果”


    他说不出来,如果早知道他的人生会在大三再遭重创,他还会对宋松声说他一定要报他的研究生吗?宋松声看了他一眼,沏了杯茶,白雾后的眼睛仍然那么温润平和,他的语气不急不缓,尾音带着叹息,仿佛还在课堂上娓娓道来一般:“谁能预测未来呢?像苏维埃,诞生于人类最高尚的理想,毁灭于人类最卑劣的欲望,可即便知道牢不可破的联盟甚至没有一百年的历史,难道在阿芙乐尔号巡洋舰上,那些战士们就不为革/命而奋斗吗?历史学科的意义是我们曾经来过,奋斗过,我们留下了火种,拓宽了历史与人文社科的边界,也许我们能做的并不多,但生命的最后,我们知道我们一生都为理想活着,我们不曾后悔过。”他搁下茶,声音忽而严厉,“季庭柏,如果你现在放弃了,你能保证你一辈子不后悔吗?”


    季庭柏不语,他知道他一定会后悔,所以他才这样急迫地想要斩断自己的退路。宋松声撇了撇茶沫,声音又恢复了师长的温和:“如果你担心你和你弟弟未来的生活,我可以资助你,不介意的话,你甚至可以住我家里,我只有一个要求,无论将来你读研、读博有多么地寂寞,无论你日后在学术研究上遇到了多大的困难,只要你还活着,还能思考,你就永远不能放弃用你的所思所学改造这个世界,当你有了帮助他人的能力时,你也要竭尽全力地去帮助他们,而不是因现实的残酷退却。”


    “老师,我”他说不出话来,自尊心或许驱使着他谢绝老师的帮助,可他实在无法放弃这个机会,他知道宋松声想要他做什么,他也自信他能做得到,“谢谢老师。”他最后没有再客气,但眼圈已经泛红。


    “不用谢我,千里之材常有,赤子之心难得。”宋松声轻声道,“当初做自我介绍的时候,你说你的名字出处是‘庭柏不受寒,依然照人绿。雾收晨光发,可玩不可掬’,想请我写一幅字给你,我给你写了,但今天我想另给你写一幅。”


    他起身,来到他练字的桌案前,铺纸提笔一气呵成。他写的是沈辽的《庭柏》,却改了两个字,“郁郁庭下柏,何年移此栽。虽然失地性,自是凌云材”。


    那幅字被他珍藏在宿舍里,后来又被他带到了人才公寓,他看到站在墙边凝望那幅字的季庭柏回过头,和他遥遥对望:“我们都曾经历过离别。”他对他说,三十五岁的季庭柏五官清秀,风度翩翩,笑起来时温和又明朗,第一眼见到他的人都想不到他曾经经历过那样坎坷的人生,在那枚火/箭/弹之前,命运从没有打/倒他,“亦曾陷入绝望,但生命尚未停息,奋斗便不会终止,我从不指望命运眷顾我,如果命运执意要压垮我,我就驯服它!”


    你要驯服命运,哪怕粉身碎骨,但也好过碌碌无为地悔恨他忽然坐起,前世的迷梦一瞬间如潮水般褪去,他的视线重新变得清晰。“安娜。”他看着他的妻子,有一瞬间出现了迷茫与恍惚:他那似乎会永远优雅美丽的妻子也在一夜间老去了,“三天了,你一直躲在房间里不吃不喝。”安娜将他的头抱在自己怀里,冰凉的手指穿过他的头发,“我们都等着你,别这样下去了”


    是的,理查死了,现在所有人都不知道未来是何方向,他必须在此刻出面稳固人心,他什么都懂,可他只觉得疲惫,他曾经永远充沛的精力似乎也在一瞬间泄去了。“我太幸运了,安娜。”他忽然说。


    “为什么这样说?”安娜问,而他靠在她怀里,拨弄着她业已出现霜白色的头发,“小时候,我跟着我的父亲参加十字军,我在塞浦路斯把那副埃及地图交给我父亲,而他果然胜利了,长大后,我也加入了十字军,我想要阻止威尼斯人,阻止施瓦本的菲利普,我也轻而易举地成功了,再后来,我遇到了你,我顺利地求婚了,我登上了皇位,我将希腊贵族和拉丁贵族视为乌合之众,强大的撒拉森军队和突厥人亦不过是散兵游勇,那些我曾经忌惮过的大人物也被我玩弄于鼓掌之中,我们有五个孩子,他们每一个都那么健康美丽而优秀我自以为驯服了历史与命运,其实不过是因为他们从没有真正地残酷对待我,可为什么我一定能保证我永远幸运,为什么不幸就一定不会降临在我身上?”他深吸一口气,“疾病,意外和死亡才是我们生命的常态,过去四十四年,我随时有可能经历这样的绝望,只是利刃未曾落下,我才忘乎所以我一直告诫自己保持谨慎和谦逊,但我并没有做到。”


    “那现在呢?利刃已经落下,你还要战斗吗?”


    “我当然要战斗。”塞萨尔说,这一刻,安娜才觉得她熟悉的那个意气风发的奥古斯都回到他的躯壳中了,“给腓特烈写信,告诉他他的父亲想见见他了。”


    作者有话说:


    未来几个月真的会非常非常忙,我下个月12.9号飞英国尽量保证在此之前一周2~3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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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15章 儿女


    北宋末年赵宋朝廷曾经搞出过一个骚操作。


    众所周知, 幽云十六州问题是北宋朝廷从建国到亡国的PTSD,虽然澶渊之盟后宋辽百年约好,但等金朝崛起威胁辽国后, 大宋一看有机可乘立刻联金灭辽,因为明面上的“兄弟之国”和客观上的地理阻隔,结盟时双方基本通过海路沟通掩人耳目。


    而现在,在意识到他必须向腓特烈妥协, 而他们又想避开教皇视线的前提下,他们想见面也只能在伊庇鲁斯海岸边的一艘船上,米海尔·科穆宁·杜卡斯已经去世, 仅有一个私生子继承他的势力, 知道奥古斯都是他地位财富最强的依仗, 这位和父亲同名的小米海尔对他称得上忠心不二, 也全力配合他这一次秘密出访。“好久不见。”当他听到腓特烈二世的声音时,他确实有一瞬恍若隔世的迷茫, 他望着他, 口舌中旋转了好几个音节, 但他最后出口的是较为生疏的那一个, “陛下。”


    “好久不见, 腓特烈。”他反而没有在意这些, 神色如常地坐在他的座位上打量着腓特烈二世,三十四岁的腓特烈二世已经显露出他常被后世描述的孤僻、严厉等特征, 但在他面前,这样的特征并不算明显, 这不奇怪, 这场谈判中, 他才是占据优势和上风的那一方, 他还年轻,而他已经开始老了,“不宽慰一下我的丧子之痛吗?”


    “我也很难过。”腓特烈二世静了静,低声说,就如理查内心深处并不想和他对抗一样,他也并不希望和理查刀兵相向,即便理智上明白理查的死是他打开外交和军事困局的天赐机遇情感上他也不愿意接受这一点,“即便您已经不再将我当做您的儿子,我仍将理查当做我的弟弟,我相信理查也是。”


    “他已经死了,葬在默西亚,我们再如何怀念他他也没办法从棺材里站起来,像我父亲一样。”塞萨尔反而比腓特烈更早平静下来,“你知道我为什么找你,腓特烈,你已经不必要和教皇联合,他并不信任你,与其与虎谋皮,不如同我重修旧好,说吧,你想要什么。”


    “您让您的敌人想出价,这不像您的作风。”


    “那是因为我了解你,我知道你可以看出我的虚弱,并且一定会趁虚而入,与其姿态难看地粉饰这一点,不如坦然承认,这样我们都还保有颜面。”


    “确实如此。”腓特烈二世了然道,他重新坐直了身体,对他已经呈露出衰老之态的养父道,“第一,承认我的西西里王位,并撤去对伦巴第同盟的支持。”


    “好。”


    “第二,重申我是您的养子,并封我做您的凯撒。”


    “好。”


    “第三。”他不自觉攥紧了手,同时紧紧盯着塞萨尔的眼睛,“我要娶埃莉诺。”


    这是他最后一个条件,也是他唯一吃不准塞萨尔会不会同意的条件,他注视着他,一瞬间他确实在他眼里看到了惊怒和犹豫,可最后,他闭上眼睛,再睁开眼睛时目光重新平静以至于冷漠,“好,只要你能让她成为寡妇。”


    腓特烈二世的第一任妻子在生下他的长子亨利·霍亨斯陶芬后三年便去世了,这些年他情人不断,却并没有再娶,或许潜意识里他知道他在等待着什么。得偿所愿,腓特烈二世却并没有想象中那么开心,他望着塞萨尔,忽然叹息一声:“我以为您不会答应,你爱您的子女们,他们是您的骨肉而非您的玩具。”


    “你曾经也是我的儿子。”塞萨尔站起身,“舍弃你的时候,我一样痛苦,但克制情绪是君主的必修课,我很高兴,腓特烈,你已经学会这一点了。”


    他转身离去,腓特烈二世有些恍惚地望着他的背影,而后他双手扶额,将脸孔埋入自己的手臂间,长长地叹息一声。


    ,


    “我们会被赶走,对吗,妈妈?”


    西西里的王宫中,刚满三岁的威廉·欧特维尔忽然拨开了他的玩具,仰头对他的母亲说,埃莉诺·塞萨罗亚怔忪了片刻,随后她抱起威廉,轻轻抚摸着他的头发,“不会的,不要担心,威廉。”


    “告诉他真相吧,埃莉诺。”梅达尼亚忽然说,她在丈夫去世后也来到了西西里居住,想起童年时的经历,她对现在的气氛更加感同身受,“我小时候,我的母亲和哥哥姐姐也这样安慰我,但最终王宫仍被攻破,亨利六世死了,但腓特烈二世又来了。”


    腓特烈二世,腓特烈。“坦克雷德会保护我们。”埃莉诺勉强笑道,她努力劝自己保持镇定,“还有我父亲,他也许会抛弃西西里,但他绝不会抛弃我。”


    是的,腓特烈二世多少还是会给他曾经的养父一点面子,最坏的结果就是他们一家人前往君士坦丁堡流亡避难,像曾经在普瓦捷一样——她的人生注定颠沛流离吗?“他们来了!”一个侍女忽然冲进来,“怎么这么快?”埃莉诺有一瞬的失神,但她很快稳住情绪,对梅达尼亚道,“带威廉到地宫中躲一下,您知道地宫在哪里。”


    “那你呢,埃莉诺?”


    “我去维持秩序,我是西西里的王后,也是坦克雷德的妻子,我不能逃走。”她说,此刻她的神色异常坚毅凛然,她毕竟是奥古斯都的女儿,罗马的紫衣公主,“放心吧,夫人,最不幸的情况,我父亲也会给我出赎金的。”


    腓特烈二世的攻势非常突然,而西西里的守军似乎对抵抗进攻并无多少强烈意愿,这令埃莉诺觉得有些不对:难道腓特烈二世在西西里的经营和渗透如此之深吗?尽管她努力维持秩序,但王宫仍在第二天失陷,曙光中,她看到腓特烈二世踏着鲜血和一地的狼藉向她走来:“好久不见,埃莉诺。”


    “好久不见,腓特烈。”埃莉诺勉强笑道,他是她少女时期曾经爱慕过的人,或许那并不是爱慕,只是出于对婚姻和爱情的向往对他有些不同,但曾经的情感早已在时光中散去,她现在对他的恐惧更多,“你赢了,王位本就是你的,现在,你是否应该恪守贵族的礼仪,将我和我的家人送去我父母身边——不要告诉我,你打算把我们扣为人质威胁我父亲,这不像你的作风。”


    “你的儿子和你丈夫的母亲可以去君士坦丁堡,但你不能。”腓特烈二世说,“埃莉诺,我是来向你求婚的,如果不是奥托四世意外去世,你九年前就应该嫁给我。”


    “那都是过去的事了,我已经结婚了,我的丈夫是坦克雷德”


    “他已经死了,在我的士兵踏上西西里的土地后,他死在乱兵中。”


    “什么?”埃莉诺失声道,她浑身颤颤,脑海全然被震惊和悲伤占据,当她回过神来后,她已经泪流满面,“你谋杀了他!”她控诉道。


    “你可以这样认为,但除了上帝,没有人知道真相,战场上的意外谁也说不清楚。”


    “我成了寡妇不代表你可以娶我!我要告诉我父亲,他不会答应的!”


    “他已经答应了,在我来西西里之前,我已经取得了他的许可。”腓特烈二世说,他从怀里拿出一封信,埃莉诺几乎是迫不及待地拆开,当她看完那封信后,她跌坐在地,全然茫然失措,而后歇斯底里地尖叫道,腓特烈二世望着她,目光与其说是渴望,不如说是怜悯,他知道埃莉诺这一刻的心情:“承认吧,埃莉诺,他灵魂深处就是这样一个冷酷无情、利益至上的人,子女亦是他可以称量和舍弃的棋子。”


    “而我们都被他抛弃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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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16章 继承人(上)


    1229年4月, 神圣罗马帝国帝国皇帝腓特烈二世攻占西西里,再度宣称自己西西里国王的头衔,几乎是在同一时间, 他和前任西西里国王坦克雷德二世的遗孀埃莉诺·塞萨罗亚结婚,后者的父亲承认了这桩婚事,并按照他们之前秘密约定的那样承认了他养子的身份与凯撒的头衔,父慈子孝、其乐融融, 仿佛她的前任丈夫从不曾存在。


    但她还没有那么快忘记他,或许永远不会,尽管一开始并不是因爱情而结合, 但不论是因为他们这些年的夫妻情谊还是这个惨烈的结局, 她都没有办法对丈夫的死亡无动于衷。“留下来吧, 夫人。”在得知梅达尼亚打算回到拉马什后, 她主动找到她,“在我身边, 我才可以尽可能地保护您, 威廉也是。”


    “不用愧疚, 埃莉诺, 这不是你的错。”梅达尼亚倦然道, 她望着她曾经的儿媳, 她面容哀伤,苍白憔悴, 胸前装饰着白色的玫瑰,那意味着死亡和哀悼, 在坦克雷德死后她便如此打扮, 连婚礼也不例外, “也许坦克雷德的死只是一个意外, 意外发生后,为了维持他在西西里的影响力,你父亲只能选择将你嫁给腓特烈二世”


    “埃莉诺女王给我写了一封信。”埃莉诺忽然打断她,她半低着头,闻嗅着胸前那朵玫瑰花馥郁的香气,轻声道,“她在信中安慰我,尽管她很难为我提供什么帮助,但她理解我的处境,女人的命运取决于父亲、丈夫和兄弟,能掌握自己命运的人是极少数,我曾经认为我的妹妹过于强势,不利于她和她未来的丈夫相处,但狄奥多拉比我聪明得多。”


    “你妹妹在结婚后循规蹈矩,将来必然是一位可堪为典范的王后”梅达尼亚想起匈牙利的传闻,和贝拉王子结婚后,狄奥多拉公主不仅皈依了天主教,同时热衷于举办宴会和资助贫民,如今匈牙利的男□□口称赞她的敏锐、慷慨和渊博学识,女性则争相模仿她的穿着打扮,在光彩夺目的妻子面前,她的丈夫反而黯然失色。


    “那是她的伪装,她想要替父亲掌控匈牙利,在此之前她要博得匈牙利的人心,再用爱情迷惑她的丈夫,她现在的付出都是为了以后的回报,但那些伟大的目标和我没有关系了。”她嘴角露出一丝微笑,“也许坦克雷德的死确实是一个意外,亦或是腓特烈一人的行为,但我父亲至少默许了这一切,并乐见这个结果,永远不要怜悯一个掌握权力的男人,当他们身处顺境时,他们不吝于分享一些好处给他们的妻子和女儿,但当他们陷入逆境,或者女性亲属威胁到他们的权力时,他们会毫不犹豫地舍弃她们,因为她们没有反抗的能力,她们的憎恨是他们可以承担的代价。”


    “挣脱这样的命运需要我们摆脱世俗加诸于我们的种种观念,像我的曾祖母,她任性,多情,忤逆,失去了丈夫的爱也不被世人理解,那又如何?她的灵魂始终是自由的,她带着女公爵的权力和尊荣活到了最后一刻,埃莉诺女王和狄奥多拉很早就明白这个道理,她们想要成为手握权力、从而不会被轻易舍弃的女性统治者,她们从没有将希望寄托在父亲和兄弟的仁慈身上,而现在,我也想要成为这样的人,我早就应该明白这一点了。”她深吸一口气,这时候,她才终于露出了几分彷徨和脆弱,“这意味着我要和我的过去割舍,父母不再是我的后盾和退路,我不再是那个被宠爱着的女儿了。留下来吧,夫人,作为我的母亲,我儿子的祖母,我的盟友。”


    “与其说女人是男人的玩具,不如说弱小者是强大者的玩具——而女人并非不能成为强者。”昔年寄居普瓦捷时,阿基坦的埃莉诺的教诲再度回响在耳边,布列塔尼的的埃莉诺记住了这句话,她成为了统率安茹家族的女王,那她呢,西西里的梅达尼亚明白了吗?“我没有女儿,在你嫁给坦克雷德后,我就把你当成是我的女儿。”她最终说,她将埃莉诺搂进怀里,像怀抱圣子的圣母像一样。


    ,


    在得知了腓特烈二世的婚讯后,最惊怒交加的无疑是新任教皇格里高利九世:作为英诺森三世的侄儿,见证了英诺森三世临终前的癫狂与绝望,他一直将塞萨尔当做是他最大的敌人,因此当选教皇后,他一改洪诺留三世时期相对温吞的绥靖态度,意图强势地狙击塞萨尔的统治,腓特烈二世进攻西西里和理查·塞萨罗亚的去世本被他视为上帝赐下的机遇,未曾想腓特烈二世这样快便背叛了他。


    “霍亨斯陶芬家族的人果然不可信,尤其他还被那个恶魔养育,他应该和他的养父一起化为灰烬!”格里高利九世暴怒着诅咒道,他意识到他的行为反而帮助希腊的奥古斯都和德意志的凯撒完成了和解,洪诺留三世即位初期曾极力避免的联盟如今已然成为现实,而如果腓特烈二世成为塞萨尔的继承者,或者以父亲的身份成为塞萨尔外孙的共治皇帝与摄政,那一个极度接近曾经的罗马帝国的强大国家将再度出现在欧洲大陆,在这个大帝国面前,教皇国无疑是螳臂当车。


    “希腊皇帝还有两个在世的儿子,他的大儿子还留下了一个孙子,他们真的愿意接受一个德意志血统的养子继承他们父亲的一切吗?”一位枢机主教提出质疑,而他的话反而激发了格里高利九世的灵感,他忽然双目发光道,“对,他们不会满意,而他们一个是法兰西国王的封臣,一个是圣殿骑士强大的帝国往往亡于内部纷争,他们会互相争斗,如同亚历山大的继承者们!”


    ,


    教皇使者的到来并不让塞萨尔意外,相反,他有些讶异以强硬固执闻名的格里高利九世在他和腓特烈二世再度结为姻亲和同盟后居然还试图通过和平手段解决问题:“我的养子和我的女儿曾有婚约,如今他们各自单身,选择再续前缘也在情理之中。”塞萨尔率先堵住了使者可能提出的诉讼,“他们的婚姻合理合法,我身为父亲也不能干涉。”


    “这是他们的自由,圣座亦无意干预。”使者回答道,这令塞萨尔提起戒心,教皇在腓特烈二世和埃莉诺的婚姻上放他一马意味着他已经找到了更合适的筹码,“圣座十分理解您如今对儿女的关怀,在您的长子去世后,有关您帝国的归属也是圣座十分关心的问题,他已经和路易八世通信,路易八世同意他的封臣回到希腊继承您的王位,他和路易八世的长女所生的儿子会成为阿基坦公爵腓力二世,路易八世也乐意做他外孙的监护人。”


    “听起来不错。”塞萨尔不咸不淡道,“所以腓力呢,他答应了吗?”


    “如果您给他写信,他会答应的。”


    “看来腓力像他小时候一样聪明。”塞萨尔了然道,“我和他都清楚立他为新的继承人会出现怎样灾难的结果,路易八世可以找个理由篡夺阿基坦,而他也无法在希腊站稳脚跟,所以哪怕他哥哥去世了,腓力也没有想过他会成为下一任奥古斯都,在你们发出邀约时,他将决定的权利交给我。”


    “可如果他有您的全力支持,局面将完全不同。”使者道,他终于露出了图穷匕见的微笑,“毕竟,您是一位天主教徒,还有一位圣徒父亲,我不明白为什么您如此抗拒您信仰天主教的儿子成为您的继任者——您已经成为了一位异端同情者吗?”


    “因为这既不利于天主教的传播,也不利于我儿子的生命安全,他会被君士坦丁堡的市民撕碎,像安条克的玛丽一样。如果圣座执意要我选择腓力,我只能选择顺应本地希腊贵族们的诉求,回归正确的信仰,这样,我信仰天主教的儿子再也没有可能继承皇位,如果他仍然有此意愿,他必须更加变本加厉地证明他愿意维护正教徒的利益,我现在尽力保护的天主教徒在希腊的权利可能会化为乌有。”


    “你——”使者骇然道,“你不敢这样做,你的小儿子还在圣殿骑士团,他是你唯一的继承者”


    “我的儿子会成为殉道者。”塞萨尔平静道,但使者只觉有惊涛骇浪在自己的胸膛中震荡,“我会为他骄傲,给他修一座教堂以表哀思——就在圣墓大教堂旁边怎么样?”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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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17章 继承人(下)


    圣墓大教堂, 耶路撒冷如果塞萨尔宣布皈依正教,就意味着他不再有义务资助十字军,费心费力地替他们对抗异教徒, 相反,他有充足的理由进攻叙利亚的十字军国家,从耶路撒冷到亚美尼亚都是他的囊中之物。


    前提是不在意他小儿子的性命。在来之前,他们自信地认为只要不松口允许狄奥多西解除圣殿骑士的誓言, 塞萨尔便会投鼠忌器,从而做出让步,但若他不在意这一点, 他们便无计可施。


    他望着塞萨尔仍旧平静的脸, 终于明白为什么英诺森三世和格里高利九世都将他视作恶魔, 上帝啊, 魔鬼为何不落入地狱中?他面前,塞萨尔仍然不急不缓道:“当然, 我并不希望看到这样的结果, 天主教徒是我的臣民, 天主教君主也多是我的朋友和亲属, 因此, 我真诚地恳求圣座, 尽他所能维护我的统治,这样我才能更好地保护天主教徒的权利, 以及防卫东方的异教徒。”他看着使者,露出一个和他先前如出一辙的微笑, 但使者心知肚明他无法做出反击了, “毕竟, 我还是一位天主教徒。”


    ,


    “你究竟想做什么?”


    在教廷的使者离开后,安娜终于按捺不住来找他,议事厅里,塞萨尔撑在桌案边,身后是奥古斯都的黄金宝座:“让教廷趁早放弃靠狄奥多西来敲诈我的想法,让他一直留在耶路撒冷,或者去罗斯也行,他应该自由地生活,奥古斯都的担子对他来说太重了。”


    “可你完全不考虑让狄奥多西成为继承人吗?”


    “除非我只能选择他。只要他还活着,贵族们就不会完全失去信心,只要狄奥多西还活着,不管他在不在君士坦丁堡,有没有被誓言束缚,他们总还有退路。”他又想到了什么,宽慰安娜道,“不要担心,耶路撒冷确实不算安全,但鲍德温六世会照顾好他的。”


    “那如果你没有选择狄奥多西,你又选择了谁呢?”安娜的忧虑并没有减轻,她直视着塞萨尔,有些急迫地说,“是腓特烈吗?如果他只是西西里国王,他再合适不过,可他已经是德意志的凯撒了。”


    “我也希望我还可以选择腓特烈,如果奥托四世没有去世,我们所有人的命运都会不同。”塞萨尔有些恍然道,他盯着桌案上的花纹,声音并不笃定,“但现在不行了,希腊贵族们不会接受德意志的凯撒做他们的奥古斯都,事实上,我选择的是腓特烈的孩子,他和埃莉诺的孩子。”


    安娜的脑海蓬然炸开,她愣愣地看着塞萨尔:“他们还没有孩子。”


    “他们总会有。”塞萨尔说,在第一段婚姻中,腓特烈二世和埃莉诺都有子女,理论上他们生不出孩子的可能性非常低,“当他们的孩子出生后,我会将他接到君士坦丁堡,也许我不会亲自教育他,但可以确保希腊贵族们放心他不会成为一个亲德意志的天主教徒,如果我去世后他还没有成年,我会让腓特烈做他的共治者与摄政,腓特烈知道我的打算,这能喂饱他的胃口确保他不主动和我敌对,如果他有足够的野心,他会试图让他和埃莉诺的孩子也继承德意志的王位,但那就不是我管的着的事了”


    “那西蒙呢?如果你选择了腓特烈和埃莉诺的孩子,西蒙该怎么办?”


    “在西蒙成年前,我不会选择他,希腊贵族们顾忌着他的保加利亚血统,而他若想要维护他的地位,要么依靠他的保加利亚母家,要么依靠西欧的天主教徒,这两者都不是什么好事。”塞萨尔静静道,“如果狄奥多西是最后一个选择,西蒙就是倒数第二个,除非我活得足够久,能确保我死后他已经足够成熟,在此之前,我不会表露出想要传位给他的迹象,贵族们会担忧,而野心也不适合一个可能成为觊觎者的继承人。”


    “可如果你不把西蒙当做继承人培养,皇位落到他头上时,他又该怎么治理这个国家?”安娜显然并不认同他的做法,“这对西蒙不公平,塞萨尔,他已经失去了父亲,他的母亲整天沉浸在悲伤中,而你不仅不加倍地爱他,补偿他,你还想让他和他的表亲成为你死我活的竞争者,塞萨尔,你在逃避”


    “那我能怎么做?倾尽全力、耗尽心血教育出一个完美的继承人,然后再把他送进棺材吗?”塞萨尔忽然爆发道,他抓着自己的头发,歇斯底里道,“我曾经这样对理查!我把能做的都做了!可理查死了,他在棺材里,他为成为奥古斯都而生,可他没等披上紫袍就死去了!是,我在逃避,我不想接受我选择了西蒙他却可能活不到成年或者不能登上皇位的结果,既然如此不如一开始我就不要投入精力耗费期望,这样至少我不会陷入绝望中!”


    他的怒吼回荡在空荡荡的议事厅,许久之后,他还回过神,他的妻子望着他,眼中蓄满了泪水,一滴滴落在她的手背上。他立刻后悔了,结婚二十五年,这是他第一次在安娜面前动怒,无论发生什么事,他都不应该将怒火带到家人面前:“安娜,我”


    “不要再说了。”安娜轻快却坚定地打断他,她擦干泪水,重新恢复了镇定,“我理解你的心情,塞萨尔,我们都爱理查,但你在他耗费的精力远比我多,我理解你不希望在西蒙身上重蹈覆辙的恐惧,但我还承受得住。不管是再度承担失去继承人的绝望,还是像安条克的玛丽一样被处死,我都承受得住。”


    “我会把西蒙接到布拉切奈宫,我自己也会住在那里,确保他既能接受继承人的教育也不引发贵族们的担忧,等腓特烈和埃莉诺的孩子出生,你可以让他住在大皇宫,尽量不要让他和西蒙见面,知道彼此的存在,如果他们注定会成为你死我活的敌人,一开始就不要让他们产生情谊,这会酝酿阴谋。”


    她转身离去,塞萨尔下意识伸出手,却又望而却步。他无望地叹了口气,转过身,走上台阶,深深陷入王座里,他感到冥冥之间似乎有丝线缠绕牵扯着他的手脚,像一只蜘蛛,他编织着蛛网,自己也被困在蛛网中。


    作者有话说:


    第四卷比我预想中进度还快很多,感觉我可以在出国前写完正文


    第118章 罪过


    1230年5月, 腓特烈二世的第二任妻子埃莉诺·塞萨罗亚在西西里生下他的次子,即便正忙于征伐意大利,腓特烈二世仍在百忙之中抽空回到西西里参加了次子的洗礼, 欣喜若狂地抱着自己的儿子向每一个到场的宾客展示,反而是孩子的生母以身体不适为由并未出席。


    在得知次子将要被送到君士坦丁堡由父亲教育时,埃莉诺也没有表现出丝毫将要与刚出生的儿子分别的悲痛,只是冷冷地留下一句:“这才是他的目的。”而在参加完次子的洗礼后, 腓特烈便立刻返回了意大利,同时将西西里的事务全部委任给埃莉诺,顺便把他的长子也送到了西西里交给埃莉诺教育, 终其一生, 除了必要的场合, 他和埃莉诺几乎没有见面, 仿佛他们的婚姻仅仅是为了向他们共同的父亲复仇。


    “德意志的凯撒希望以您的名字为他的次子命名。”将那个孩子带到大皇宫后,卡洛小心翼翼地道, 腓特烈二世的用意昭然若揭, 他不知道奥古斯都会作何反应, 而塞萨尔只是神色如常地接过他的外孙, 伸出手逗弄他, 而那个孩子也热情地回应他, 一瞬间,卡洛觉得在长子去世后愈发冷漠严肃的奥古斯都的神情松快些许, 像他年轻时,但也只是一瞬, 他将他怀中的外孙重新还给侍女, “那按希腊语, 他的称呼应该是西西里的凯撒。带他去他在大皇宫的房间吧, 相信侍女和教师们会好好照顾他的。”


    安娜始终没有搬出布拉切奈宫,而这一异常行为也终于令希腊贵族后知后觉地意识到多年来一直同气连枝的奥古斯都和奥古斯塔在继承人的选择上已经出现了分歧,只是他们并没有主动激化分歧的意向,贵族们即便意识到这一点也没有浑水摸鱼选边站队的机会,他们能做的只有一直等待下去。


    同年八月,欧洲又发生了一件重要的事,法兰西国王路易八世因病去世,他的长子腓力·卡佩即位,即腓力三世,登基之后,腓力三世立刻任命他的姐夫与挚友,阿基坦公爵腓力·塞萨罗亚为宫廷总管,或许称为“宫相”要好听一些,而腓力在腓力三世登基后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来到诺曼底与埃莉诺女王见面,最终劝动埃莉诺女王放弃在腓力三世立足未稳之际进犯巴黎。


    路易八世也死了,比历史上晚了几年,至于腓力,随着时间的推移,他已经明白腓力并不会像他曾经的打算一样在阿基坦维持塞萨罗亚家族和安茹家族的联系,相反,他可能会成为安茹家族的敌人与觊觎者,或许他的野心还不止于此。


    但腓力小的时候,他搞不清他的想法,他长大后他自然也不能干预他的行为,他唯一能确保的是他还活着的时候无论是腓力还是埃莉诺女王都不会轻易与对方敌对,他要尽可能活得久一些,所有人都这样期望。


    如今他的孩子们能让他稍微放心些的就是狄奥多西和狄奥多拉了,但也不全然,尽管他们已经成年,面对再复杂的局面也有自保的能力,可闭上眼想起他们的样子,他们仿佛还是他膝上的小儿女,缠着他的手臂央求着父亲不要急着去工作,再多陪他们一些时候。那是他最志得意满、意气风发的时光,但他清楚他已经再也回不去了,他的余生只能尽可能挽留他前半生的光辉和温度,也许他能握住一些,也许什么都留不住。


    1230年在心照不宣的沉默中过去,皇储去世带来的震动暂时缓和了下来,支撑了东罗马二十多年的奥古斯都还矗立在大皇宫,在他还能以年富力强的形象示人时,人心便不会涣散,就这样吧,他已经不再是青年时踌躇满志的帝王,现在的他只能做抵挡在巨浪面前的一块顽石,他能做的只是尽可能站得更久,久到他身后的人能够驾驭巨浪。


    这个冬天似乎格外漫长,好在之前储备的粮食和柴火还够,他把这些分发给平民,又开放了部分宫室和庄园,让他们不至于在这个冬天冻饿而死,但在冬天还未完全过去时,瓦西尔从弗拉基米尔寄来信:东方的草原上,一支如他曾经描述的骑着矮种马、射术极其精湛的军队已经出现,他按他教他的封闭堡垒坚守不出,但粮食和柴火有限,他们坚持不了太久。


    ,


    耶路撒冷的冬天与希腊气候相似,冬季温和多雨,因此狄奥多西在来到耶路撒冷后很快适应了这里的生活。


    今天难得没有下雨,他走出他的住处,漫无目的地游荡着:这里是基督教世界最神圣之地,是所有赎罪者朝圣之地,他本以为他在世界的尽头能够明白瓦西尔所说的更广阔的世界,可他仍然茫然,他站在天地之间,却不知道自己存在的意义是什么。


    从小到大,所有人都告诉他第三子不必承担责任,不论是继承领地还是繁衍后代,他曾经也欣然接受这样的命运,他有两个哥哥,还有无所不能的父母,他们总能把一切都安排好,可现在不一样了,理查死了,他再天真也明白帝国的未来不会再像曾经的预期那样稳固,尽管父亲和母亲都给他写信让他不要过分担心,可难道他就可以心安理得地躲在耶路撒冷吗?


    “约翰神父回来了,狄奥多西。”当他回到耶路撒冷王宫时,鲍德温六世忽然对他说,因为父亲的缘故,他一直对他很好,但今天他的态度似乎还有些不同,“他是跟随你祖父来到圣地的神父,曾经参加过雅法之战,后来他加入了医院骑士团,一直救治着耶路撒冷的病患,包括撒拉森人。”他轻叹一声,“据说在收复圣地后,理查一世曾经向他忏悔,但没有人知道他对他说了什么。”


    他立刻对这位约翰神父产生了好奇心,事实上,他一直很崇敬自己的祖父,虽然他从没有见过他,而他的事迹也因时隔太久不再如昔日般如雷贯耳,像是圣像被锁进了库房之中。“您好,约翰神父。”在见到约翰神父后,他感到对方也在打量他,他不自觉挺起了胸膛,可约翰神父只是叹息一声,“殿下,您并不是很像您的祖父。”


    “我的父亲和哥哥更像他。”狄奥多西有些泄气道,来到耶路撒冷后,他身形更强壮了些,面貌也不再如少年时一般精致得不辨男女,想到他的哥哥理查,他显而易见地陷入了悲伤,“可理查死了,他真该来耶路撒冷看看的!”


    “我已经听说了理查皇储的事,当年得知理查国王死讯时,我也同样悲痛,或许人间承受不住这样光彩的人生,他们才早早回上帝那里去了。”约翰神父道,他看着眼前这个年轻人,不再试图从他身上寻找他同他父辈的相似之处,目光慈爱而平和,如同看待自己的孩子,“那么,殿下,您为什么来找我呢,是想听听你祖父的故事吗?”


    “我听过很多我祖父的故事,我和我妹妹小时候,父亲常常给我们讲他父亲的故事”狄奥多西的目光有些恍惚,紫色帷幔中的童年已经十分久远,狄奥多拉结婚了,他们都像飞鸟一样离开了君士坦丁堡,离开了父母的身边,“他所描述的祖父并不同于人们对他的印象,被人们传颂的圣徒是一位虔诚的圣战士,但父亲认为比起忠于上帝,他更忠于自己的心,他一直如此教育我们,可我不知道我的心是什么,我真正渴望的事情不能宣诸于口。”


    “什么事情呢,殿下,是您来到耶路撒冷又来找我的渊源吗?来到耶路撒冷的都是赎罪者。”约翰神父在胸前画了一个十字架,“我是神父,是与上帝沟通的使者,如果您有想要忏悔的事,你可以告诉我,上帝会原谅您的罪过。”


    心底隐秘的期望被蓦然撩拨,狄奥多西有些失神,介于金色与黑色之间的卷发被风吹起,拂过他剔透的蓝眼睛,他仰望着头顶的圣母像,注视着她悲悯的眼眸,微不可闻地道:“那,如果我爱着一个性别相同的人,这是我的罪过吗?”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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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19章 平民


    教堂内陷入了静默, 约翰神父的目光十分复杂,许久之后,他才下定决心道:“你的祖父, 曾向告诉过我他曾经有过同性恋行为,但他并不认为这是他的罪过。”


    “”狄奥多西不知该怎样形容自己这一刻的震慑,好半天,他才讷讷道, “那他向您忏悔了什么?”


    “忏悔他因一己私欲发动战争,忏悔他对平民翻下的罪恶。”约翰神父道,和现在的狄奥多西一样, 当年的理查一世向他忏悔时, 他也曾如此震动, “农民向领主纳贡, 在领主发动战争时征召入伍,拿着镰刀和锄头在全副武装的骑士面前如草芥般被碾碎, 如果他们侥幸胜利, 回到故乡, 领主的敌人也会为此恼羞成怒, 劫掠他们的财富, 强/奸他们的妻女, 让他们流离失所。每一个西欧的领主都对此习以为常,而您的祖父曾经也是这样的领主, 人们称颂他在墨西拿的功绩,可谁记得他洗劫墨西拿的罪恶, 即便他后来返还了劫掠的财富, 但不代表他没有做过恶。和这样的罪恶相比, 他曾经痛苦不已的父亲的漠视和对同性的情感不值一提, 他自以为是骑士精神的践行者,可他无时无刻不对弱小者犯下罪恶。”


    “所以他为此忏悔”狄奥多西喃喃道,约翰神父点点头,长叹一声道,“有很多贵族都向我忏悔过他们的罪恶,但只有理查国王真心悔改,并真正将他的悔恨践行在他的行动中。平民是如此宽容,只要领主对他们表现出一丝一毫的善意,他们便愿意用全部的忠诚和鲜血维护他,这一点,基督徒和撒拉森人没有不同。”


    “骑士应该保护弱小,而非倚强凌弱,我希望你们对欺凌弱小者如雄狮般威猛,对弱小者则如绵羊般温顺,否则即便我远在英格兰,我都会下令剥夺你的盔甲和战马,耶路撒冷也无法为你赎罪。”冥冥之间,狄奥多西仿佛听到一个洪亮而威严的声音,他后退一步,他感到他素未谋面的祖父正在十字架前注视着他,“您没有回到故乡,而是留在了耶路撒冷,是因为我的祖父吗?”


    “是的,他向我忏悔,而我同样自省,我会用我的余生赎清我曾经漠视平民的罪恶。”


    所以理查一世死了,但约翰神父加入了医院骑士团,他救助了无数平民,从这个角度看,理查一世仍然活着。“我们比平民更幸运,但不比平民更高贵。”童年时期,父亲对他和狄奥多拉的教诲又再度响在他耳畔,“我们幸运地生为贵族,平民供养我们的生活,我们也有义务为他们主持正义,而非挥霍他们用鲜血和汗水换来的财富。你们现在还小,还不明白这个道理,但总有一天你们会清楚君主的权力来源于人民,一切野心实现的前提都是人民的拥护。”


    他又想起了瓦西尔,在他们到跑马场赛完马,到剧院看完表演,到教堂外祈祷后回到大皇宫时,他们一起坐在夜晚的露台边,怀揣着各异的心事。“我有时很想念我的家乡。”瓦西尔忽然对他说,“想念我的父母,弟弟们,还有那些教士和农民。”


    “你的家乡一定很美吧?”他问,他想起了瓦兰吉卫队士兵给他说起的那些瑰丽的传说,充满憧憬道,“我听说过海盗们的冒险故事,听说在征服者威廉登陆前,英格兰也曾经由海盗统治。”


    “不,我的家乡很贫穷,同时寒冷,那些海盗是被逼到绝路的平民,君士坦丁堡的农民所过的生活在罗斯也如同贵族。”瓦西尔说,他望着露台外的月光,露出一个苦涩的笑容,“我小时候最喜欢的地方是教堂,那里温暖、明亮,即便听不懂教士祈祷的语言我也觉得那是动听的,奥古斯都来到弗拉基米尔时,我的父亲耗费了一年的收入来款待他,可我的祖父只是摇摇头说‘不像样,不像样’,事实确实如此,罗马人的嫌恶连我作为孩童都看得出来,除了奥古斯都,而我们都知道他不表露出不满只是因为他有足够的风度。”


    “难怪瓦兰吉卫队的人都不想回去。”狄奥多西好像明白了什么,他忽然有些激动,按捺着隐秘的期待问道,“那你是不是也可以像他们一样留下来,君士坦丁堡是世界上最美丽的城市,全世界都渴望的城市,为什么你不留下来,和我在一起呢?”


    “不行,狄奥多西,任何一个罗斯人都可以选择留下来,但我不行。”


    “为什么?”他顿时失望了。


    “因为我是未来的弗拉基米尔大公,我从来到君士坦丁堡开始就注定是要回去的,这不是因为我贪恋我的领土头衔,而是因为我肩负着责任,从我在君士坦丁堡见到奥古斯都时他就告诫过我。他教育我,资助我的同胞,都是为了让罗斯人也成为罗马的一员,让罗斯也摆脱贫困的生活。”


    “所以我一定要回去,回到我的故土,用奥古斯都教育我的一切知识去治理我的故土。我希望我的臣民也能过上罗马人一样富裕美好的生活。君主的责任是保护人民,狄奥多西,你总有一天会明白的。”


    “我明白了,我明白了我应该做什么”他忽然道,望着耶路撒冷的天空,他终于感到自己不再茫然了,他辞别了约翰主教,想要去找鲍德温六世,但见到他后,鲍德温六世却先开口了,“狄奥多西,我正要找你。”


    “是圣殿骑士团出事了吗?”他一怔。


    “不,是罗斯。”鲍德温六世说,他拿出一封信,狄奥多西一眼就看得出那是奥古斯都寄来的,“从东欧草原上来了一群异教徒,已经攻下了梁赞公国,正在向弗拉基米尔进发,他们比撒拉森人和突厥人都更加可怕,瓦西尔大公正在竭力抵抗,你父亲寄信过来,他认为你有权利知道这件事。”


    第120章 重逢


    在他开始学习军事课程后, 塞萨尔便着重于培养他应对东方的游牧民族,当时塞萨尔曾经描述过一支神秘的军队:“他们每个人都是天生的骑手与射手,且十分善于使用弯刀和钩, 为了加快行军速度,他们每人有四至五匹备用马,他们的马十分矮小,但能忍耐严寒与酷暑, 罗斯的雪原也无法阻挡他们前进,他们以马奶和马肉为食,因此奔袭千里也不必担心补给, 而他们的组织度同样可怕, 不论是翻越崇高的雪山还是跨越贫瘠的雪原都能保持有效的阵型, 阿提拉的传说也不及他们可怕。”


    他曾经以为这样的战术是天方夜谭, 但现在,那群自称“蒙古人”的异教徒正如塞萨尔的描述, 从见到他们的第一天起, 他就知道为什么连纵横欧陆、战无不胜的奥古斯都也对这只军队深深忌惮, 好在塞萨尔很早就告诉了他克制这支军队的办法:“但他们并非不可战胜, 正面对决中, 他们所向披靡, 面对坚固的堡垒,他们则束手无策。如果你在你的领地遇到这样的军队, 无论他们怎样叫骂羞辱,都紧闭城门坚守不出, 他们总会意识到比起执着于攻下顽固的城市更聪明的选择是回到草原上。”


    得益于这些年塞萨尔孜孜不倦地以传教之名派来的教士和工匠, 弗拉基米尔的城防非常坚固, 而且他在城内开垦土地、修建地道, 即便是围困时期也不是坐以待毙,甚至能时不时给蒙古人一些突然袭击。


    如果所有罗斯公国都能执行奥古斯都教给他的战略,或许蒙古骑兵早已知难而退,但无奈的是,他回到罗斯的时间并不久,封臣们对他并不信服,而来自东方的威胁也没有被他们重视,奥古斯都愿意出钱帮他们修建堡垒开垦荒地,他们自然欢迎,但要他们忠诚地执行他的所有战略是不可能的事。进入三月,当河流开始解冻后,他忽然接到消息,罗斯托夫失守。


    作为宗主,他有义务回援封臣,另一方面,如果蒙古军队从罗斯托夫迂回进攻,他将腹背受敌,无奈之下,他只能将弗拉基米尔的事务交给他的弟弟弗谢沃洛德,再三告诫他不论蒙古军队如何挑衅都不能打开城门,但弗谢沃洛德仍有忧虑:“可你需要和蒙古人正面交锋,他们是可怕的战士,我们不是他们的对手。”


    “我们熟悉罗斯托夫的地形,而且弗拉基米尔并没有可供他们放牧的草原,进攻罗斯托夫是他们的最后一搏。”瓦西尔说,尽管他的心也在打鼓,但他必须如此宽慰弗谢沃洛德,“城堡里还存放着火/药,必要的时候,可以将火/药抛向战场,送野蛮人和我们一起去见上帝!”


    但他们也有火/药,并且威力更强,他不知道从罗马来的工匠能不能仿制,但即便他们能做到也来不及在这一场战争中应用了。面对蒙古人,他们仅有的优势在于对地形的熟悉和装备了英格兰长弓的重骑兵,这支骑兵由奥古斯都出资建立,在近战中素质不逊于神秘的蒙古人,他记得塞萨尔对他说过对抗蒙古人不能片面追求人数的杀伤而应该着重对抗蒙古军队中承担组织阵型和指挥冲锋的重骑兵,此前的围城战中,他针对蒙古重骑兵进行了有效的狙击和杀伤,而迂回至罗斯托夫的军队以轻骑兵为主,这是他有信心在正面战场上击败蒙古人的依仗。


    1231年3月17日,弗拉基米尔大公瓦西尔·君士坦耶维奇·留里克在伏尔加河畔与蒙古军队交锋,这是这支神秘的军队第一次正式走入欧洲王公的视野,而在投入战场后,瓦西尔立刻明白了为什么塞萨尔再三告诫他不要和蒙古人在平原上交战,他们的勇猛和彪悍即便他早有准备也仍然令他惊愕。“保持阵型!”他大吼道,他回想着塞萨尔在军事课程上教他的内容,遇到这样的情况,奥古斯都会如何做,理查会如何做


    “到我这里来!到旗帜中!”他又吼道,他举起了他的徽章和旗帜,他记得这是理查一世在雅法之战中采用过的战术,将士兵团结到领主的旗帜下,第一排骑士单膝跪地手持盾牌,将长矛对准斜上方,第二排和第三排则是弩手,他们交替搭弦,确保射箭的效率,最中央则是他和少量步兵,通过旗帜来吸引外围的野战部队向他靠拢。


    强悍如蒙古人也无法突破这样的防御,但代价是他会成为众矢之的,即便他的防护比大多数人都更精良他仍感到一阵阵头晕目眩,他似乎被什么击中了,管他的,他要先击退蒙古人,其他的事等胜利后再说。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他能发现聚拢在他身边的士兵已经越来越少,但蒙古人也已经是强弩之末,再坚持一下,他们就快胜利了


    “什么人来了!”他忽然听到身边人叫道,语气不乏恐惧,难道蒙古人还有援军吗?“不,不是蒙古人,是罗马人!”外围的骑士兴奋地道,他看到天空尽头出现了塞萨罗亚家族的金红狮子旗,黑压压的一片,是援军。


    “把他们赶下河!”狄奥多西吼道,他率先冲锋,或许他并不像父亲和理查那样精于指挥艺术,但他是个出色的战士,所有人都承认这一点。事实证明,强悍如蒙古骑兵也经受不住这一轮夹击,他们的阵型终于开始散乱,抛下战马和武器试图遁河逃走,但他们的去路已经被截断,结局已经注定。见状,瓦西尔终于松了口气,他看到为首的那位骑士正骑马向他奔来,他一眼就认得出他:“狄奥多西,见到你真是太好了”


    是啊,我也渴望见到你,我想告诉你我明白你曾经对我说的了,狄奥多西急忙下马,瓦西尔站得不太稳,他试图取下他的头盔,但他的手似乎使不上力,狄奥多西立刻伸手想要扶住他:“你还好吗,瓦西尔?”


    “我还好,我”瓦西尔的声音忽然顿住了,就在狄奥多西握住他手的一瞬间,他终于支撑不住跪倒在地,他的头盔摔落在地上,鲜红而黏稠的血将他淡金色的头发绞在一起,而他的半个头颅也随着头盔一起掉落在地,露出了森然的白骨——他再也站不起来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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