淮南王世子刘迁和修成君金俗之女金娥的婚事很快确定,双方都对这桩婚姻非常满意。
王太后又了却一桩心事,难免对积极促成此事的卫子夫也爱屋及乌地多了几分喜欢,时常在刘彻跟前为卫子夫说好话。
可惜刘彻在感情方面向来喜新厌旧,即便卫子夫给皇家生了三女一子、又有太后为她美言、自己也把皇后这份工作干得一丝不苟,宫外还有卫青这么忠诚能干的绝世将才弟弟,刘彻和她的蜜月依然没能持续太久。
很快,他对女人的心思就全转移到新进宫的王夫人身上了。
王夫人是卫子夫怀上皇长子前后入宫的。
她一进宫就因为美貌得到刘彻宠幸,地位仅次于皇后卫子夫,可惜得宠不过数日,皇后卫子夫便再次怀孕,最终生下皇帝期盼已久的长子,举国欢庆,刘彻更是兴高采烈,此后将近一年时间都专注皇后,冷落王夫人。
为了重新得宠,王夫人费尽心思,如今终于重回皇帝怀抱,自然倍加珍惜,殷勤无比,婉转承欢之余日夜焚香祷告,祈求上天赐她一个龙胎。
刘彻见王夫人求子心切,忍不住打趣道:“美人这么想要孩子,为何不求朕把皇后的公主抱一个给你抚养?”
王夫人闻言,心里不爽到极点,脸上却做出娇憨模样,撒娇道:“陛下,妾身日夜祈祷求的是陛下和妾身的孩子,不是皇后的孩子。”
王夫人的回答让刘彻想到昔日栗姬在景帝面前说过的话,面色顿时沉下:“有区别吗?皇后的孩子难道就不是朕的孩子?”
王夫人见刘彻沉脸,知道自己说错了话,讨好地表示:“皇后的孩子当然也是陛下的孩子,妾身不要皇后的孩子,只因妾身也是女人,妾身知道从母亲怀中抢走孩子是无比的残忍。”
“很残忍吗?”
刘彻喃喃自语。
因为王夫人的无心之言,他再次想起自己对陈阿娇做过的事情。
连争宠的女人都知道从母亲怀中抢走孩子是无比的残忍,而朕却……
“陛下?”
王夫人发现刘彻突然走神,柔声呼喊。
刘彻闻言,不耐烦地推开王夫人,披衣走到窗棂前,看着天边皎皎明月,听到风中传来的隐约歌声。
那歌声源头距离此处极远,刘彻听不清,只觉歌词哀怨凄婉,曲调缠绵动人。
“是皇后在唱歌吗?”
刘彻自言自语。
王夫人心惊,赶忙上前:“陛下,夜已深,您还是——”
“朕今夜去皇后那边,你早早睡吧!”
话音落,刘彻转身走出宫殿。
王夫人不知道自己说错了哪句话,只能目瞪口呆地跪在原地送刘彻离开。
……
……
刘彻来到卫子夫处时,卫子夫已然睡下。
宫人要通传,刘彻抬手拦住她们,径直走向皇长子和陈废后之女居住的偏殿。
照顾婴儿的宫人们见皇帝深夜来访,吓得不知所措,纷纷跪地叩拜。
刘彻怕她们惊醒孩子,示意她们噤声。
宫人们心领神会,手持灯盏,屏息凝神。
昏黄的灯火中,刘彻走到小公主的襁褓前,看着睡梦中格外甜美可爱的女儿,想到她那性格骄纵泼辣的生身母亲,不由地文情激荡,脱口而出:“夜光何德,死而又育?厥利维何,而顾菟在腹。”
依他平日的性格,念《天问》这一句便是要从这句话中寻词给女儿取名,但想到自己和陈阿娇此生多半不会再见面,难免心中柔情徘徊,对女儿低喃道:“娇儿,你以后就叫刘娇,小名月亮,好不好?”
不好!
这名字一点都不好,小家子气!
李令月疯狂腹诽。
可她现在是个不满一岁的小婴儿,嘴里只能发出“妈妈”、“爸爸”之类的不连贯喃语,何况为她取名“刘娇”是和秦始皇并称的汉武帝刘彻,即便心中有再多的不满意,当下也只能捏着鼻子接受。
刘彻这边,看到酣睡的女婴因为刘娇这个名字醒来,瞪大乌溜溜的眼睛,晃动软绵绵的小手,顿时以为孩子也觉得这个名字极好,于是越发得意洋洋,抱着孩子一个劲地亲昵呼喊:“亲亲娇儿,你是朕的小月亮,最可爱最贴心的小月亮~”
救命啊……
襁褓中的李令月无比抓狂。
但恶心之余,她又情不自禁地想起自己还是李令月时,父皇母后以及几个哥哥也时常用“小月亮”这个昵称呼喊自己。
他们宠爱她,纵容她,将充斥着血雨腥风和尔虞我诈的皇帝家族中最为珍贵难得的那一点点温情都给了她。
可惜……
回想往昔,李令月难言伤感,她发现她其实很喜欢“小月亮”这个称呼,它是那么的亲切温情,充满无法挽回的悲伤……
另一边,卫子夫听说刘彻正在偏殿看望皇长子和小公主,急忙披衣前往,在门槛前看到刘彻抱着小公主亲切呼喊“小月亮”,声音与眼神都充满柔情,心中难免又酸又喜,更庆幸自己在刘彻通过弟弟卫青把小公主交给自己时做了正确的决定。
只要还有孩子在身边,陛下心里就始终记着我。
三十上下的年纪便隐约感觉到年华老去恩宠难留的卫子夫悲伤地想着。
后宫不论何时都会有年轻美人,而她虽贵为皇后,真正能依靠的也只有宫外的兄弟和宫里的孩子。
……
……
元朔三年六月(公元前126年),王太后驾崩,举国哀悼。
然而,刘彻对自己的母亲虽然情深意切,却不能爱屋及乌,王太后刚去世,他便以不敬之罪废了舅舅田蚡之子田恬的爵位。
一时间,朝野内外曾与田蚡交好、因王太后的关系得到官位的人都瑟瑟发抖,生怕下一个被皇帝惩办的就是自己。
前两年还因为女儿金娥嫁入诸侯王家中而得意不已的金俗同样畏惧不已。
她收到消息,她的好亲家、淮南王刘安不满足当下的地位,阴谋造反!
一旦淮南王起事,不论成败,身在长安的她都——
“不行!不能坐以待毙!必须让陛下立刻下令女儿与刘迁和离!”
如此想着,修成君以太后长女身份入宫,在太后的棺椁前一番痛哭流涕,几次晕厥过去,晚上也顺理成章地留下来守夜。
深夜,忙完国事的刘彻来到停棺处,为母亲送行,听见棺椁一侧有哭泣声,闻声望去,看到了长姐金俗。
“姐姐?”
“陛下——”
金俗赶紧擦拭眼泪:“姐姐这几日守在母亲灵前,回想昔日种种,一时控制不住又哭出声音,打扰了弟弟……”
“你我都是母后的骨肉,如今母后大行,你为母后悲伤恸哭也是人之常情。”
刘彻温情宽慰金俗。
金俗抬头,眼泪婆娑:“陛下能明白姐姐这份悲痛,姐姐非常感动,但是姐姐……姐姐……姐姐方才不仅为母亲哭泣,也……也是为自己哭泣……”
“因为田恬?”刘彻问。
金俗沉默不语。
刘彻道:“朕惩治田恬,因为他和他父亲早就犯下大错,碍于太后颜面朕才一直没有处理,此番处置是他罪有应得而非朕有意为难。”
“可是——”
“朕对姐姐始终怀有敬爱,姐姐无须担忧。”
“真的吗?”
金俗闻言越加慌张。
刘彻:“姐姐为何这般惊恐?难道说——”
“没……没有……姐姐只是……只是……”
思量再三,金俗鼓足勇气,道:“姐姐对陛下可谓赤诚忠心,但是姐姐担心……担心女儿金娥她……淮南王世子娶她全因为太后颜面,如今太后驾鹤西去,他们家还会像当初那样对待我女儿吗?万一他们苛待金娥可怎么办!”
“姐姐的担忧,确实不无道理……”
刘彻略带无奈地说道。
毕竟,大部分时候,对皇帝而言,诸侯王的政绩唯一考核标准是听中央的话、忠于皇帝不叛乱,在封地上怎么胡作非为都可以,闹出禽兽行、滥·淫、虐·杀之类的丑事也稀疏平常,只要别太过分,激起民变或是杀死中央派去地方督查的官员就行。
由此可见,金俗最担心的女儿失去太后这座靠山后被淮南王一家欺凌的情况的发生率其实非常高,而且皇帝还不能多加干涉。
“姐姐觉得此事该如何解决?”
“姐姐以为,既然淮南王世子当年是为了讨太后欢心才娶我女儿,如今太后大行,金娥又未生养,陛下何不下令世子另娶、金娥归家?该是我女儿没那个命,享不得王妃的福分。”
说到此处,金俗又是一番泪如雨下。
刘彻听闻此言,竟也不由自主地想到了长门宫内的陈阿娇。
当年,陈阿娇母子可是……
“姐姐的提议,朕会认真考虑,当下最要紧的还是太后的丧事。”
刘彻不愿被人发现自己的脆弱一面,说话时神色冷凝,仿佛没有感情的皇权本身。
金俗被吓到,低头,不敢再说话。
又说了几句宽慰话,刘彻起身欲离开,猛然瞥见同为太后守夜的卫子夫身旁有一个小小的身影,正是陈阿娇为他生的小月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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