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晏是被吵醒的。
还在梦中,他就听到江沨骂江迟了。
屋内灰色丝绒窗帘遮光性很好,抬手拉开窗帘,秦晏感觉全身都在疼。
昨天打了两个小时沙包,这会儿胳膊像灌了铅,沉得几乎抬不起来,通过一晚上发酵,昨天在拳击馆过度训练的后果,完完全全反应在了肌肉的疼痛上,
顶层公寓挑空极高,旋转楼梯很长,秦晏腰酸腿疼,走得极慢。
那他也要下楼嘲讽江迟,昨天他打沙包打累了,躲在沙包后面偷懒,江迟幸灾乐祸,居然敢嘲讽他体虚柔弱。
谁家好人能打两个小时沙包,还能若无其事,都跟江迟似的体力成迷吗?
“怎么读本科还要延毕啊。”秦晏走得很慢,声音却带着几分迫不及待:“穿书前不是保研直博吗,江博士?”
江迟抬起眼皮,朝秦晏竖起了中指。
正这时,电子锁‘滴’的一声转开。
江沨推开门:“对了,江迟,你那个卡得24小时以后才能解,你先刷这张。”
江沨抬起头,正和一瘸一拐下楼的秦晏撞了个对脸。
江沨:“......”
江沨又去看江迟,看到了江迟还没收回的中指。
江迟:“......卡就放门口吧。”
江沨的脸色变了几次,看看秦晏,又看看江迟,终究没说别的。
秦晏微微颔首,并不清楚江沨脸色为何那样奇怪,友好地打了个招呼:“江先生。”
江沨应了一声,客气道:“你好。”
江迟又没做亏心事,此刻丝毫不慌,悠哉地从橱柜里翻出咖啡豆,倒进咖啡机。
咖啡的苦涩香气在空中蔓延。
在哗啦哗啦地搅拌声中,江迟听见江沨说:“你家门改个密码吧,以后我过来敲门。”
江迟背对着江沨,挥挥手:“ok。”
防盗门再度关上,江沨走了。
江迟拿了两只支玻璃杯,问秦晏:“凉的热的?”
“凉的,加奶加糖。”
江迟拿起杯子去冰箱里盛冰:“吃什么?酒店给送。”
秦晏昨晚吃得多,现在并不太饿:“都行。”
江迟看了秦晏一眼。
都行,又是标准的季瑜式回答,似是而非的回答很难了解到季瑜的真实喜好,但这难不倒江迟。
书中有明确记载:季瑜喜欢吃豆沙包。
外表冷清,却偏好甜食,这种反差很有趣,很多小说都有类似设定,故而江迟对此印象很深。
江迟用手机点了餐,转身继续调咖啡,在其中一只玻璃杯里多扔了两块儿砂糖,还用奶油拉花出一个笑脸。
丑丑的白色笑脸漂在咖啡上。
秦晏面不改色,接过玻璃杯,抿了一口。
好甜。
舌头根都甜得发痛,江迟是把糖罐打翻进去了吗?
秦晏不知道他这杯是单独另加了两块糖的,以为江迟就是喜欢喝这么甜的咖啡。
趁江迟去浴室洗漱,秦晏把过甜的咖啡倒掉半杯,兑上清咖中和,终于得到了一杯味道正常的咖啡。
酒店工作人员早点摆在餐桌上。
八宝粥、豆沙、叉烧肉......这一顿早餐的糖度都足够秦晏平时一周的摄取量了。
秦晏盛了碗清粥慢慢喝,偶尔夹起一筷小菜放入口中,咀嚼吞咽间没有半点声响。
他微垂着眼,坐姿端正,动作清贵,优雅极了,如同古时候的贵公子。
只看着就赏心悦目。
江迟是个工科生,读研时没有去做学术,而是选了实操性更强的工程方向,经常住在工厂里测试产品,吃住都和工人们一起。
刚开始也不习惯,后来端着泡面,什么都能当餐桌用,吃东西也快。
这会儿,他都吃完了,秦晏碗里的粥还剩大半碗。
秦晏明明没看江迟,但当江迟吃饱放下筷子的同时,秦晏也拿起手边的餐帕,轻轻在唇角一按,抹去并不存在的油渍。
江迟瞧了眼秦晏的碗,心说养只猫都比这吃得多。
表面随和不挑剔,实则又娇气又难养,还不怎么好好吃饭,这身体怎么能健康得了?
江迟对‘季瑜’的身体很不放心。
他虽然能阻止季瑜和秦晏结婚,但阻止不了季瑜生病,江迟不知道小说中季瑜的死因究竟是什么,但也不能完全排除生病这个选项。
毕竟在小说中,季瑜可是名副其实的冷清病美人。
他的皮肤‘轻轻一掐留下个显眼的红印’;他的胃‘喝几杯酒就会胃出血’;他的身体‘经常会因为各种原因晕倒’。
江迟越琢磨越觉得眼前的‘季瑜’确实柔弱,虽然身材高大,体重却很轻,扛起来轻飘飘的,仿佛只剩一把骨头,脸色也白得不像话,脖颈上血管清晰可见,宛若画在白色瓷器上的诡谲青纹。
昨天在拳击馆,只不过打了两个小时沙包就没力气了,实在是太过虚弱。
防患于未然,江迟决定今天就带对方去检查身体。
“你脸色不太好,吃的也很少,”江迟端详着秦晏的脸:“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秦晏如实回答:“没有。”
江迟犹豫片刻,静静思考如何能神不知鬼不觉地带秦晏去检查身体。
思索良久,最后以失败告终,毕竟无论怎样突然带人去医院,都很难不突兀,
江迟放弃了找理由,直白地问:“你要不要和我去医院检查一下身体?”
秦晏看向江迟,眉梢微抬,没有掩藏疑惑:“检查身体?”
江迟:“我怕你有病。”
秦晏:“你才有病。”
从这个角度望过去,只能看到秦晏高挺的鼻梁,晨光从落地窗打进来,半明半暗,讳莫如深。
江迟啧了一声:“没逗你,书里说你身体不好,去看看又不麻烦。”
秦晏薄唇微启,吐出四个字:“麻烦,不看。”
江迟情绪稳定,他深吸一口气:“随你吧。”
“你放心,我不会突然死掉,”秦晏垂下眼睫,纤长睫毛留下一抹鸦青色的淡影,语气比青影更淡:“那本破书一点也不可信,全是一派胡言。”
江迟深吸一口气:“怎么可能?那上面记载了很多重大剧情,只要善加利用,肯定能避开很多危险,说是万能攻略都不夸张。”
秦晏看向江迟,微微挑眉:“所以,你就是根据你的‘万能攻略’,找到了我?”
江迟点头,眸光单纯清亮:“对呀。”
秦晏长眸微弯,狐狸似的狡黠,意味深长地说:“真不错。”
江迟靠在沙发上:“我晚上得回趟家,白天一整天没什么事,你有什么想做的事吗,我可以陪你去。”
想做什么?
秦晏平时很忙,每天一醒来就要面对排满的工作和数不清的应酬,连所谓的休闲项目都要用来交际,很少有一整天无所事事的时候。
现在无事可做,感觉……非常好。
他现在什么事也不想做,只想躺在沙发上看电视。
江迟是个很会享受的人,家里的沙发很舒服。
定制的充绒靠背垫包裹感很强,零重力的设计完全托住腰背和脖颈,像飘在空中,也像陷在云朵里,窝在柔软的鹅绒垫里,酸痛的肌肉得到支撑,不仅浑身疼痛大幅缓解,甚至有一种更深的疲惫从骨骼中蔓延出来。
秦晏双目微阖,看起来若有所思,实则大脑完全放空。
他并没有什么想做的事情。
从小到大,他做的事情都是‘该做的’更多,因为父亲纨绔顽钝,秦晏从懂事开始就按照秦家继承人的标准培养。
秦家是最早在国外定居华侨富商,祖上是书香门第,所学礼仪诗书都很有传承,那些规矩贵重又严苛,使得秦晏一直生活在金碧辉煌的框架里,循规蹈矩,不能出格。
兴趣爱好必须高雅,各项成绩必须优异,行为举止必须矜贵,走路时,连手臂摆动的幅度都精确到厘米,衣着领带每一处细节都吹毛求疵。
只要活在有人认识‘秦晏’的地方,秦晏就像被装进黄金打造的铠甲中,高贵华丽而沉重束缚,他的一举一动都被看不见的规矩控制着,这种控制令他身心疲惫又无从挣脱。
那种近乎完美的行为习惯,早已融进了秦晏生活的方方面面。
可是在江迟面前,秦晏不需要戴上黄金面具。
江迟非常认真地把他当‘主角受季瑜’养。
在江迟身边,秦晏可以卸下那些规矩和假面,就像个普通人一样,在无所事事的某个清晨,塌下腰窝在沙发里,一动不动。
不需要维持礼仪,也不需要保持严谨思考。
先入为主,江迟坚信秦晏是季瑜,于是会自动补全逻辑链条,用不着秦晏刻意伪装,就会在大脑中把秦晏的行为赋予合理解释。
就像这此时,秦晏只是难得慵懒,靠在软垫上不爱动,江迟就以为‘季瑜’是不好意思向他提出要求。
两个人都无所事事,各干各的,相处倒也不尴尬。
这些天,他们一直都是这样相处的。
秦晏很喜欢。
*
下午三点,江沨派车来接江迟回父母住的别墅。
江家父母住在城市中心的高端社区,社区占地很大,绿化率超过80%,草木葳蕤,整体采用新中式风格,亭台阁谢,影壁回廊,处处彰显着精致。
宅院前后都有宽敞的院子,掩在一片青翠的蓊郁中,紧邻中央水系,时逢初夏,莲花还没开,满池碧绿的莲叶散发出阵阵清香。
江家的别墅虽比不得小说中第一豪门秦家那几千亩庄园,但在寸土寸金的市中心闹中取静,能有这样带前后院的一套独栋别墅,实力同样不可小觑。
电子眼识别出江迟的车牌号,代表通行的绿灯一闪,院门缓缓打开。
前院没有人,午后天气炎热,工作人员都躲在空调房乘凉。
树荫下,蹲坐着一只纯黑色大丹犬,尽职尽责地看家护院。
动物的听觉十分灵敏,大丹犬早就听到了汽车引擎声,在树下坐得笔直,立起的双耳微微后背,警惕地盯着外来的跑车。
江迟一向很喜欢小动物,他摇下车窗:“小黑,过来。”
虽然江迟不知道这只狗叫什么,但就像所有猫都叫咪咪一样,叫黑狗小黑总没错。
大丹犬从地上站起来,歪了歪头,似乎感到很疑惑。
一人一狗遥遥相望。
好半天,大丹犬像是终于认出了江迟,‘汪’了一声,尾巴摇得飞起,在原地不住踱步转圈。
江迟笑了,朝大丹犬一招手:“来。”
大丹犬矫健的后肢一蹬,四爪离地,朝江迟飞奔而来。
与此同时,江迟推开车门,迈下车。
保安亭内,听到狗叫的安保人员出门查看,正见到大丹犬扑向江迟。
保安目眦欲裂,喊了一声:“二少爷!”
江迟下意识转头。
下一秒,他被飞扑而来的大丹犬扑倒在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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