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去的两个月，于人间是凛冽寒冬，于她，是春暖花开。
她以为时隔多年，自己终于又迎来了心花怒放的春天，哪晓得，梦里不知身是客，一晌贪欢。
每周一的早高峰总是拥堵得令人发狂，所以她提前大半个小时就到了目的地。
绝不能让锦缘等她。
锦缘是甲方，更是让她想爱却爱不了的女人。
马路边一家咖啡厅的露台，苏壹表情呆滞地靠坐在木椅上，忐忑不安地搅拌着咖啡，离约定的九点已经超出了一刻钟。
也就是说，她在这儿等了锦缘快一个小时了。
依锦缘公事公办的性子，即便不想见自己，也会有礼有节地告知，不该是爽约。可苏壹没有勇气电话询问或催促对方，起身准备先去营销中心。
一个扎着马尾的女孩匆匆忙忙地跑了过来：“苏壹姐久等了吧，锦总她今天临时有事来不了了，特地让我来协助你。”
“这几天锦总很忙？”比起失约一事，苏壹更关心锦缘本人。
“是啊，锦总手头上本来事情就够多够烦的了，结果一大早又不知从哪儿空降来了另外一个心高气傲的总监级领导，说是陪董事长夫人过来做项目考察的。传言还说，那女人跟锦总在京平的时候就一直不合，总是挑锦总的刺。这次来，极有可能要跟锦总一起负责这个项目。哼，我看啊，她分明就是来找茬抢功的。”
苏壹从杨潇潇的话语中划出了好几个重点，默默记下，宽慰道：“既然是董事长夫人来了，锦总身为千景汇的项目总监，亲自作陪也是理所应当。”
只要不是因为不想见她才失约的就好。
毕竟是锦缘自己说的，既然只谈工作，那以后她们就心无杂念照常工作，全当那晚酒后乱/性做了场春/梦。
而春/梦…了无痕。
但她怎么可能当什么都没发生过呢？
如果可以当没发生，她也不会魂不守舍请假一个星期了。
“嗯，我明白。苏壹姐，上周四的例会你没来，我问了你同事，他说雷总批了你一周的假，是身体不舒服吗？还是，”说到此处，杨潇潇拉长尾音降低音量，“休年假出去玩儿了呀？”
打工人就是这么卑微，连休长假出去旅游都要藏着掖着，好没道理。
“身体原因吧。休息几天，调整好了身心，以百分百的精神状态重新投入到工作中，才能不让你们失望啊。”苏壹面带微笑地回答杨潇潇。
“原来是这样啊。我觉得吧，能有苏壹姐你这种思维模式的都是女强人，难怪锦总跟你那么合拍。”
杨潇潇用一种崇拜的目光看着她，“苏壹姐，我跟了锦总也快半年了，你是我见过的跟锦总走得最近的生意场上的伙伴了，从你能在锦总办公室拥有专属水杯就足以证明这一点了。”
杨潇潇在单独跟苏壹相处时，比有锦缘在场时更放的开。苏壹平易近人，只比她大一岁，也常开玩笑，是以让她觉得亲切。
“兴许，因为我是老好人的缘故吧。”苏壹的心里却一阵苦涩。
照杨潇潇这么说，杯子就是还没被扔掉了。
但她一点都不觉得庆幸，反倒希望那个杯子从没存在过。这样，锦缘就不会在丢与不丢中担心会否失礼而感到为难了。
她一点都不想锦缘因她而为难。
她希望锦缘能开心些，如果自己这个“特例”的存在会让她难受，她会快刀斩乱麻斩掉自己。
事实上她试图斩过了，可她刀都准备好就要一刀砍下去时，锦缘阻止了她。
她也思考过，锦缘这么做是为了什么呢？
是不想因私事影响到她的工作？还是锦缘本来也没打算跟她谈感情？
总之，怎么都不可能是因为喜欢她而舍不得她吧。
……
苏壹和杨潇潇深入项目内部，分别向工程部和销售部了解了一些情况，上了其中一栋竣工大楼的楼顶，又把周边辐射一公里的地带都转了转，新拍了不少照片，差不多将近两点才收工去吃了午饭。
送杨潇潇回公司，路上遇到车祸封路，堵车加绕路，硬生生把半小时路程走成了一个多小时。
千厦公司楼下，苏壹对正在解安全带的杨潇潇说道：“今天辛苦你了，陪我走那么多路，回办公室好好歇歇。”
“苏壹姐也辛苦了，周四例会再见。”
“嗯，再见。”
杨潇潇进入大楼，苏壹驱车离开。估计也就才开出两三公里的距离，手机就响了起来。
陌生号码。
电话是杨潇潇打来的：“苏壹姐，苏壹姐你走远了吗？”
苏壹开着蓝牙，对方的声音听着很急切，直觉告诉她跟锦缘有关：“我还没走出多远，你那边怎么了？”
“锦总没在公司，前台同事说锦总跟董事长夫人以及那位新来的殷总和你们雷总一起出去吃饭了。苏壹姐，不是我背后说谁的坏话，但我真不相信他们是好人。”
也就冲着苏壹跟自家领导交好，杨潇潇才敢这么直截了当地说这种话。
原本是想一回来就向锦缘汇报情况的，可得知锦总跟那些人出去了，杨潇潇找前台要来了一部工作手机应急。
“你给锦总打电话了吗？”苏壹反而没那么担心。
“打了，无人接听。”
“你是…想去找锦总？”
“嗯。”
“知道他们在哪儿吗？”
“不知道。我问过小喻了，他们没有订餐。应该是你们雷总做东。”所以她才又找出苏壹的名片给她打了电话。
“行。你先下楼，我回去接你，顺便再从我们公司这边看能不能套出地点来。等会儿我送你过去。”
苏壹愿意帮杨潇潇，是因为第一次见面，杨潇潇就跟她拼酒。后来两人都拼去了卫生间，在卫生间互开玩笑，从此结为了酒桌上的同盟战友。
杨潇潇那时对苏壹说——我知道锦总录用我不是因为我能力强，也不是因为我长得好看，而是因为看中我酒量好。
苏壹听了，随口安慰她——那是他们不懂怜香惜玉。
巧的是，这话还被来看她们俩的锦缘听到了。
杨潇潇尴尬地溜走，苏壹看向锦缘笑道——锦总的小助理挺有趣。
锦缘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苏壹，那眼神差点没把苏壹给凌迟——我倒觉得，苏主管比我助理更有趣。
身为乙方，苏壹的觉悟还是很高的。
杨潇潇虽只是个小助理，但也是甲方大爷的助理啊。顺手的事儿，能帮则帮，日后指不定还需要她在锦缘面前帮自己刺探军情、说说好话呢。
接了杨潇潇，苏壹也从雷总助理口中打听到了用餐地点，直接往那儿赶。
车上，杨潇潇说道：“苏壹姐不怕你笑话，我一直都觉得自己对锦总而言最大的价值就是在饭局上帮她挡酒喝酒。我来上班的第一天就收到锦总在京平的上任助理发来的邮件，里面详细记录了锦总的一些个人喜好和工作习惯等等。锦总其实身体不好，听说她母亲长期为她备有中药，却不怎么见她喝。”
苏壹很想问问关于中药的事，可她不能再表现出对锦缘过度的关心了。
既然打消了要谈感情的念头，于公于私，该避嫌还是得避嫌，省的落人口舌，给锦缘带来流言蜚语，到时只会害人害己。
“从事地产行业，又跟着锦总这样的高层领导，辛苦在所难免，但也一定能获益匪浅。潇潇，做好你分内工作的同时，也多向锦总和其他同事学学职场上的技能以及恰当的为人处事方法。抓住一切可学习的机会，才有资本往上爬，去走更好的路，千万别妄自菲薄。”
听到苏壹的鼓励，杨潇潇略有些吃惊，她还以为苏壹的关注点只会是锦总呢：“嗯，谢谢苏壹姐。”
……
开进车库停好车，杨潇潇一边走一边打电话，到了餐厅门口，锦缘的电话也终于接通了。
杨潇潇急忙询问：“锦总你们在哪个包房啊？我到了。”
锦缘站在包房外接电话：“潇潇，今天的场合，你来不太合适。”
杨潇潇急了：“那他们非劝你喝酒怎么办？”
感受到对方那显而易见的关心，锦缘放缓了语调说道：“我也不是不能喝酒，没那么容易被灌醉。”
“可……”
“你在项目那边呆了一天也累了，回去吧，我能应付的。”
听到传来“嘟嘟”的声音，杨潇潇不知所措地望向跟她一路过来的苏壹：“怎么办苏壹姐？锦总说我去不合适，还说自己能应付，让我回家待着。”
默默盘算了一下参与饭局的人员，助理身份的杨潇潇进去确实不太合适。
转念一想，锦缘久经职场摸爬打滚了多年，应付今天这种饭局只是小case。杨潇潇涉世未深，所以小题大做，那自己呢？
苏壹承认，明知锦缘应付得来，却还是在听说她身体不好后，忍不住担忧起她的处境来。
酒这东西，对身体的伤害可大可小，若本身体质就不好，那喝酒对身体造成的伤害就是雪上加霜了。
“走吧，她说的对，你确实帮不上什么忙。”
“苏壹姐呢？”
“我？”
“算了，没事。”杨潇潇摇头。
“潇潇，你有什么想法可以直说，现在不是工作场合，我们算朋友。”
“没。真的没什么，我就是想说，苏壹姐你先回去吧，我留下来等锦总。你不是说晚上还要赶新一季的方案吗？”
“你呀。”苏壹看穿杨潇潇的心思，也为了自己能放下心睡个好觉，笑着说道，“好了，我知道你在担心什么。这样吧，我进去看看。不过，我得回车库带点装备在身上。”
“谢谢苏壹姐！我就知道你也是关心锦总的！”
“……”可以不用说得这么直白。
从车里取了东西，苏壹让杨潇潇先行回家，晚些时候，她会给她发消息。
在杨潇潇充满感激的目光中，苏壹再次坐电梯上了楼。
她知道包房是哪间，没直接告诉杨潇潇，也是出于对锦缘的尊重，希望杨潇潇是获得她的首肯才进入饭局。
正如她所想，今晚这一局，锦缘无意让杨潇潇参与进来。
苏壹象征性地敲了几下门后，推门而入。目测包房面积不小于30平，正中间是一张大圆桌，桌子外围刚好六个人六把椅子，没有苏壹的位置。
但墙边摆放有多余的椅子。
背对门口的两个人，恰好是苏壹认识的——锦缘和雷鸣。
此时此刻，雷鸣正探身在锦缘耳边说着什么，左手搭在锦缘的椅背上。从苏壹的角度看去，两人的头部相距不足十厘米。
在众人或惊讶或不解的眼光中，她坦然走去雷鸣跟锦缘之间：“雷总。”
雷鸣回头，显然对苏壹这个变数有点不满：“你怎么来了？”
“我今天原本就跟锦总有约。”她扬了扬手里的单反相机，“关于下个季度的策划案，比较着急。”
这人来都来了，还能当众让她离开不成？
雷鸣起身：“小苏来得正好。给你介绍一下，这位是千厦集团的董事长夫人，这位是来自千厦集团总部的殷总，另外两位是我的老朋友，张总和谭总。”
说着拍了拍苏壹的肩，“我身边这个小姑娘呢，就是我司年轻有为的策划部主管，苏壹。别看她年纪小，能吃苦，有干劲，脑子转的快，前几年每年都做出了优秀的案例，也得到了客户的一致认可，当前咱们千景汇项目主要就是她在负责。”
“年轻有为不敢当，在座的都是业界前辈，大家叫我小苏就好。”苏壹打量那两个完全陌生的中老年男人，还真是跟雷鸣蛇鼠一窝，“中途加入，是我失礼了，希望没有破坏大家的雅兴，这一杯，我先干为敬。”
苏壹站在桌边，你来我往地来来回回挨个儿喝了一轮见面酒。而她用的杯子，是离锦缘最近的那一个。
从苏壹进屋，锦缘就未说过一句话。
只是在苏壹第一次端起杯子的时候，锦缘顺着她的手，仰头看向了她的侧脸。
没有烫染过的头发堪堪没过锁骨的长度，随着她喝酒的动作，v领打底衫下光洁细腻的肌肤若隐若现。
一想到那浓密发丝蓬松又顺滑的手感，想到那白净纤长的手指造访过自己身体的每一处，锦缘轻放在桌沿的手，不自觉地握紧了些，连带着心也绷了起来。
她一时间竟不知，自己大方回复的那句“不必”，是真的对一夜荒唐的无所谓，还是对自己识人不清的自我惩戒。
她原以为，那夜之后，苏壹会在醒来的第一时间问她——要不要跟我在一起。
却不成想，事件的后续竟完全背离了她的预判。
她只是比苏壹早醒，起床去卫生间冲了个澡。再回屋，人就不见了踪影，而手机里多了条未读消息。
——对不起，锦总，我想我们还是只适合谈工作，不适合谈感情。如果你不想再看到我，我可以退出千景汇项目，说到做到。
那还是锦缘第一次尝到在感情上被人拒绝，被人否定的滋味。不是一般堵，也不是一般气。
苏壹的脸色微红，但不是因为喝酒上脸，而是因为她尝到了锦缘的口红的香味。
一周前，她才吻过，熟悉的味道，她忘不了。
呼，没端错杯子就好。她可是瞧见杯口隐约有口红痕迹才端的。
她微微弯下腰，轻声道歉：“抱歉锦总，情急用了你的杯子，我替你拿个新的。”随后按铃叫来了门外的服务员。
足足躲了一周，也设想了很多种再次和锦缘相见时的场景及话术，却没有一种是跟眼下对得上号的。
屋顶那昏黄到模糊视线的吊灯灯光打下来，不知是不是眼花或者错觉，苏壹发现锦缘头发的颜色似乎跟之前的金棕色不太一样了。
更暗沉了。
今日的锦缘没有束发，近乎齐腰的大波浪长卷发散在瘦削的肩头，五分袖长，露出洁白的小臂，修身的白色针织衫长裙衬出她的完美身姿，浑身散发着与屋内复古装潢格格不入的冷艳而神秘的月辉。
这个女人，本就是近在咫尺又远在天边的神女。
她有幸近距离触摸过她，却天意弄人，不得不带着遗憾远离她。
因为曾经有人教过她，长痛不如短痛。她想，这大概会是她人生中的第二次实践。
上一次短痛带来的后遗症，是让她五年没再对谁动过心。
这一次呢，又会是多久？
www.jiubiji.com 旧笔记小说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