弟子们陆陆续续落回演武场，场地躁动不已，奉宁真人在维持秩序。
他面色肃然：“弟子们稍安勿躁。”
弟子们剧烈讨论的声音慢慢停下，只是脸上还带着些许惶恐不安。
“桃花源又现大衍空象，有三名弟子不幸落入其中。经我与真人门主商议决定，暂时封印桃花源，三年内不得开放。”
一个年纪小些的弟子大喊：“那三名落入的弟子怎么办？”
奉宁真人道：“既入奇岁门为弟子，奇岁门便永不会放弃他们。请尔等放心，门主与几位真人已经寻到解决之法。若有眉目，定会告知……再过一个月便是百派历练，希望尔等不辜负多年的勤奋修炼，能在历练中拿到好的名次。”
人群又一阵躁动，纷纷问是什么法子，奉宁真人却压了压手，不肯再言。
明缨在原地站了会，满脑子都是百派历练。
她现在不修炼都能长修为，不是之前有心无力的时候了，说不定努力一把就能摆脱眼前困境。
她怎么才想到，这历练可是个好机会……
没过几日，弟子们便忘了桃花源试炼，不再热于讨论，为百派历练做准备去了。
百派历练，顾名思义便是上百个门派同时参与的历练，以促进门派间的交流为宗旨，五年举行一次，历时三年，规模庞大。
上一次百派历练于奇岁门举行，此次便轮到万英宗。为了选出前赴万英宗参加历练的弟子，奇岁门内先进行了一次比试。
比试分为笔试与武试，笔试三日武试三日，先笔试留下一百人，再武试留下二十五人。
为了能参加历练，几乎所有人都卯足了劲背书修炼，门里的每一处都能看见勤于修炼的弟子。
出人意料的，平日闲散度日，从不主动参加比试的明缨一反常态，日日不是泡在藏书阁就是在演武场，不到闭阁不肯走，引起了许多弟子的注意。
“最新任务：请宿主到藏书阁唤醒明缨，并将她送回鸣天谷。限时一个时辰。”
燕衡正修炼到关键处，对系统发布的任务置若罔闻。
半个时辰过去，系统幽幽提醒：“你再不去，我便要开启强制任务了。”
燕衡不耐烦地收气睁眼，拿起外衣穿好，大步出门。
冷风一吹，淡淡的疑惑涌上来。
系统三天没发布过任务，他也就乐得自在，三天没见过明缨。现在突然让他去藏书阁叫醒她，难道她这几日一直在藏书阁背书？
真是稀奇。
一轮明月悬于高空，清润的月色照亮石板路，远处疏影横斜，影影绰绰地看不清楚。
燕衡躲开巡逻弟子，很快到了藏书阁。
藏书阁高不见顶，巍峨入云，其有数十层，每一层藏万卷书。此时书阁之中漆黑一片，只能隐约见其轮廓。
因正门偏门有弟子把守，燕衡便等了片刻，找准时机飞身入阁。把守的弟子眼前困得发昏，只以为是眼花。
书阁闭阁，书架上的灯已经熄了，阁内难见人影。燕衡脚步轻轻地穿梭于书海，到处找明缨。
一连寻了十层，也不见其踪。
四周无比寂静，落针可闻。窗外的月光落进来一些，是整个书阁唯一的光源。
林列的书架挡住大部分视线，鼻尖盈满书墨纸香。
越往上走，燕衡火气越旺，眼皮下压着，遮住明亮双眸。
系统拉长语调，幸灾乐祸：“还有一刻钟的时间哦。”
燕衡呼吸渐沉，经过一排书架时，突然一股皂角的香气袭入鼻腔。
阴影中，少女一半身体沐浴在月色里，倚着书架沉沉睡着，她一只手搭在腹部，一只手落在地上，手边一本散开的书。
他快步上前，正要粗暴地将人推醒，系统蓦地咳了一声。
手顿了下，他捏住她鼻孔，压低声音：“明缨——”
明缨憋醒，推开他的手，环视书阁，迷蒙望他：“你怎么在这？闭阁了？”
“早闭了，”燕衡语气不善，俯视她，“你怎么这么能睡？”
明缨不好意思地将书放回架上，她这几日因为背书没睡好，晚间的时候实在太困便想着眯一会，不料一睡到了现在。
“我太困了，”她抿唇笑，圆眼弯弯，“你怎么这么晚还在这里？”
燕衡凉凉地扫她一眼，不回答。
她忽然一脸认真地凑近，一张脸放大，眼眸清亮，呼吸似乎都能看见。
燕衡抱臂斜看她，全身紧绷：“看什么？”
明缨像发现了什么秘密一般，盯着他眼下：“你有黑眼圈，你是不是也在书阁里睡着了？”
燕衡一愣，接着气笑了，推开她大步向前：“谁跟你似的那么多觉。”
“你真没睡？”明缨追上去，探头看他，“那你怎么这么晚了还在这里？”
“……关你什么事？”燕衡咬牙。
明缨背着手，盯着他，开玩笑道：“因为我关心你？”
燕衡冷哼：“先关心关心你自己吧。”
夜晚的石板路泛着冷光，一排影子罗列其上，整齐有序地走过，明缨燕衡急匆匆地躲到屋后。
系统的声音骤然响起：“距离任务结束还有十、九、八……一。时间到，任务失败。”
燕衡脸色一沉，心里生气，再也不想理明缨了。
明缨无知无觉地出了屋后与他并肩往回走，结果他加快了脚步。她小跑追上，他就再加快一些。
明缨知道他总是阴晴不定：“你怎么了？”
“没怎么。”燕衡快步走。
“我说你有黑眼圈你生气了？”明缨想了一下，想到这个可能。
“……我根本不在乎这个！”他回头瞪她。
她了然点头，那他生气就不是因为她了。她走到岔路上，拍拍他的肩：“多睡觉，少生气，我走了。”
“……”燕衡觉得，自己迟早要被她气死。
他气咻咻地目送她离开，自己回了屋子，翻箱倒柜地找出一个小镜子。他掀开额发，对着镜子仔细地看。
光滑的镜面映出一双漂亮的眼睛，眼睛下方似乎真的有一片乌青。
*
晨练过后，弟子们乌泱泱地散开，明缨留在原地重新过了几遍剑招，才去藏书阁。
书阁里已经来了几位弟子，俱盘腿坐在地上。光铺在他们身上，细小的尘埃在光线中四散飞舞。
宋涯路过，看她如此努力，心下好笑：“这么努力，真人允许你参加比试吗？”
明缨坐在书架前，背后倚着一摞书，闻言兜头一盆凉水浇下：“我已满十六，可以参加百派历炼了。”
“满十六又如何？”宋涯笑她天真，“真人最疼爱你，放心你独自离门三年？若真人不同意，你考得再好，也是枉然。”
明缨脚底发麻，她以为真人没有表态便是同意她参加了。
*
山脚下一片郁郁葱葱的竹林，深处是一个小竹楼。青绿的底色搭配着湛蓝的天空，格外养眼。
“笃笃笃。”
明缨缓慢敲门：“真人，弟子明缨求见。”
竹门打开，浓重的墨香扑面而来，明缨缓步进去。
慈正真人坐在案桌后，手上狼毫沾满墨汁，头也不抬：“什么事？”
明缨看着真人握笔运转，心下踌躇：“弟子……弟子想去参加——”
真人笔锋上钩，打断她的话：“如果是要去参加百派历练的话，就不用问了，为师不同意。”
他将狼毫置于墨中又沾了一下：“为师听说你近日修炼很认真？”
“……是。”明缨来之前已做好心理准备，得到这个结果并不意外。
“继续保持，”慈正颔首，面上淡淡，“你现在年纪太小了，为师不放心，过五年再参加吧。”
明缨肺腑涌上不甘，她垂着头，闷声：“我年纪不小了，已经满十六了。庾飞飞十七的时候就能参加百派历练，我为什么不能？”
慈正真人平静地听她说完，将笔撂下：“这么多年了，你竟然又会反驳我了。”
明缨抬起头，直视他：“真人，弟子不敢。”
慈正拿起笔，掷到她脸上：“我知道你想出去干什么，你就这般不信任为师吗？”
“真人为何不愿放弟子出去？”明缨侧脸留下漆黑墨痕，衣领星星点点的墨点，漆黑的眼睛迸出光，“弟子曾经无比相信真人，可是十一年了，真人辜负了这份信任。”
“滚！”慈正不愿再与她争论，手指着门口，气到颤抖，“想出去？你想都别想！”
明缨捏紧拳，沉默着后退几步离开。
出了小竹楼，明缨的眼泪如水一般扑簌簌落下。
从十一年前来到奇岁门起，她离开这里的次数便屈指可数，而且每次出去，身边总是有许多受过叮嘱的师兄师姐，盯囚犯一样盯着她。
慈正真人的控制如一张巨大的铁笼，牢牢地限制了她，让她的世界变成了奇岁门。
她不明白真人为何要这般对她，一边是口头上密切的关心，另一边，是控制欲织成的大网，两相冲击，挤压得她喘不过气来。
外人眼中，她是慈正真人最疼爱的小弟子，可内里，她受师兄师姐欺凌，无人来助。
额头上出了细细密密的汗珠，她胡乱抹了一把，昏昏沉沉地在一块石头上坐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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