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室透的目光看向车窗上被打碎出来的一个圆形的小孔。
很显然,这是狙击枪的子弹遗留下来的痕迹。
子弹贯穿车窗,打进了鹿见春名的胸口之中,创口之中血液不断涌出,在鹿见春名深色的衣物上形成一片深色的痕迹。
他当机立断地拉下侧边车窗的挡光板,遮挡了狙击枪子弹轨道的方向。
血腥味在半封闭的车内弥漫开来。
安室透的目光定格在鹿见春名的胸口上。
“……番茄酱?”他匪夷所思,“什么番茄酱还有血腥味?做这么逼真吗?”
鹿见春名的脸色因为失血过多而逐渐苍白。
他虚弱地笑了笑:“你知道的,我挺喜欢装死,为了逼真,随身携带血腥味的番茄酱。”
安室透额角跳了跳。他没去理会鹿见春名这显而易见的胡言乱语,伸手从驾驶座下方找出纱布来,直接撕开一截。
“我马上叫救护车,总之先用纱布止血……”
“我都说了那是番茄酱。”鹿见春名抬手,按住了安室透想要将纱布递过来的动作。
安室透深吸一口气,语调中带上了怒意:“这种时候你还要跟我开玩笑吗?!按照这个出血量,再不想办法你马上就会死的!”
他摁下鹿见春名的手,将纱布覆在鹿见春名的胸口上,涌出的血瞬间浸透了纱布。
“现在你还要骗我说是番茄酱吗?”安室透咬牙。
他按住纱布的指尖微微颤抖。
不行,这血止不住……他会死的……
安室透只觉得喉咙发紧,眼前的视野因为大片的血色而变得略微模糊起来。
鹿见春名的脸色愈发苍白。
按照他的经验,这个出血量估摸着再过两分钟,他就能断气了。
唉,鹿见春名在心里叹了口气,就算是亚人也是会疼的,要是安室透不在这,他早就给自己一刀了,早死早复活,还不用疼半天。
安室透啧了一声,抬手去开车门。
鹿见春名一惊,抓住了安室透的手:“你要干什么?”
“桥上堵成这样,就算交了救护车也开不进来。”安室透回头,目光沉沉地注视着他,“下车,我带你走。”
“现在下车,说不定又会被狙击枪打的。”鹿见春名疼地抽了口气,“嘶——还真有点疼。”
安室透不说话。
金发青年紧紧抿着唇,他伸手,握住鹿见春名纤细的手腕,微微用力之后,鹿见春名倒向他怀里。
鹿见春名的额头抵在安室透的胸口,流下的血染红了咖啡厅的制服。
他费力地抓着青年的衣摆,抬起金色的眼睛。
“你现在不能死。”安室透盯着鹿见春名的眼睛,一字一顿,“我还有很多事情还没找你问清楚。”
泛紫的虹膜中倒映出璀璨的金色来,像是日光落下的光斑。
“谁说我会死了。”鹿见春名叹了口气。
他不打算再继续挣扎下去,干脆放松了力气伏在安室透的肩头。
少年说话时舒出的热气细细密密地落在耳廓和颈侧,安室透不太适应地皱了皱眉。
“放心吧……我不会那么轻易就死掉的。”
鹿见春名说话的声音渐渐低了下去,语调如同被吹散的风,再没了声息。
安室透动作一动。
他抬起手,想用指尖试探着去摸鹿见春名颈侧的脉搏,却在即将触碰到少年温热的肌肤时陷入迟疑。
他闭了闭眼睛,咬着牙按在鹿见春名的颈侧上。
触碰到的是少年人柔软的肌肤,却毫无动静,安静地收声敛息着。
在安室透看不见的地方,逸散的黑色粒子在空气中沉浮飘动。
“怎么会这样……”他语调不稳,“你不是说不会轻易死掉吗?”
鹿见春名不能死,至少不能是现在死——为什么要帮助他的同期?和景光到底又是怎么一回事?
太多的事情他没有弄清楚,但这些问题……大概也来不及再问了。
指尖下感触到的体温一点一点失去热感,失措和焦虑交织在一起,压在他心口,口齿间透出铁锈的味道。
“谁跟你说……”鹿见春名的声音从他怀里响起来,“我死了……”
安室透刚刚酝酿出来的悲伤的情绪瞬间卡壳。
指尖下感触到的温热肌肤之下,脉搏又有力地跳动起来。
他缓缓地低头,对上了鹿见春名鎏金般的眼睛。
“你……”安室透迟疑,“没事?”
鹿见春名坐起来伸了个懒腰。
“都跟你说了那是番茄酱,”鹿见春名理直气壮,“你知道的,我是个行为艺术爱好者,我随身带两袋特制的假血番茄酱怎么了?”
安室透欲言又止,“你猜我信吗?”
“你信,你必须信。”鹿见春名说。
鹿见春名的心态非常轻松——他又不是第一次当着别人的面死了。
这个世界也没有人知道亚人是什么生物,更没有专门对策亚人的部门,大不了他再来一次猫抓老鼠的游戏嘛。
先不说安室透会不会相信“死而复生”这种事,就算他真的信了,可既没有监控也没有其他的东西能够证明这一切的发生,这一切只是安室透的“无凭无据之辞”。
就算告诉别人,恐怕也只会被认为是迟来的中二病终于发作了。
亚人这种生物啊,即使在医院里做全套检查也是查不出异常来的,只有死上一次,才能辨别出亚人来。
鹿见春名敢肯定,就算他真的暴露了,也能活的很轻松……至少比在原本的世界轻松。
安室透按住额角,眉头抽了抽。他面无表情地按住鹿见春名,开始解鹿见春名衬衫的扣子。
“喂你干什么?咱们组织难道不禁止办公室恋情吗!”
衬衫的扣子被解开最上方的三颗,衬衫下少年的肌肤光洁而毫无痕迹,倘露出一大片不曾见过光日的白皙。
——别说枪伤了,连一丝红痕都没有。
安室透瞳孔紧缩,手指缓缓捏紧了衬衫的衣领,深刻出几道印痕来。
“这怎么可能……”
他敢肯定,刚才涌出来的液体绝对是血液,而不是鹿见春名口中可笑的番茄酱。
人的□□怎么可能抗住狙击枪的子弹?即使穿着防弹衣,子弹打在身体上也会留下淤青和红痕。
……可鹿见春名身上什么都没有。
“要我说几遍啊那是番茄酱,估计就是蹭了我一下,把番茄酱袋子打破了。”鹿见春名解释,他顺势推开安室透的手,“现在不堵车了,你还不快开?”
他们停留的时间足够久,等在后面的车辆已经不耐地开始摁喇叭了。
安室透目光沉沉地盯着鹿见春名看了两秒,才踩下油门,启动了车辆。
番茄酱这种借口太过拙劣,为什么要说这种谎?还是说,即使被他知道也无所谓?为什么?
但死而复生这种事怎么可能呢?现实又不是超能力漫画或者轻小说,人死是绝不可能复生的。
人刚死时,心脏仍然是在跳动的,在这期间进行抢救的话,并不是完全没办法救回来。
但刚才可没有人给鹿见春名抢救。
安室透一边开车一边思考。
他隐约听说过一个传闻。
据说最开始,组织想研究的是某种令死去的人能够复活的药物……说实话这种套路很常见,但经常出现在丧尸片里,如果组织真能研究出这种东西,他毫不怀疑最后会变成《生化危机fromtokyo》。
也许不是死而复生,但组织在研究某种药物是确凿无疑的。
如果排除了死而复生,那么这到底是什么?超强的自愈能力?细胞再生?还是其他的什么不为人知的身体上的变异?
等等。
安室透骤然踩下了刹车。
他刹车刹地太过突然,鹿见春名的身体不受控制地前倾,下意识抬手抓住了安室透的胳膊。
“你干嘛?!”鹿见春名莫名其妙。
安室透转头看向鹿见春名。
他凝视着少年的银发、金子般耀眼的眼瞳,以及残留在肌肤上的血痕。
他突然明白了点什么。
难道……这就是告死鸟在组织内地位特殊的原因吗?
*
基安蒂一枪命中鹿见春名,从瞄准镜中,她能清晰地看到鹿见春名身上飞溅出来的血花。
“这应该算完成任务了吧……”
她一边喃喃一边放下狙击枪,盘腿开始拆解狙击枪的部件。
“真不知道为什么要派给我这种任务,”基安蒂啧了一声,“这家伙明明就不是卧底,给他一枪干什么?……boss的想法还真是难懂。”
根据基安蒂丰富无比的杀人经验,堵车的大桥、车内、子弹正中胸口,这几个条件叠加在一起,不出五分钟,鹿见春名就该变成一具尸体了。
——除非他能在桥上原地搭出一间高级手术室来,还得找到一个技术精湛的外科医生。
基安蒂将枪收进琴盒之中,坐着电梯直接到了负二层的停车场内。
她巡视了一圈,找到了在一群车辆中无比显眼的保时捷356a。
基安蒂背着琴盒走过去,屈起指节叩了叩紧闭的车窗。
车窗缓缓降下,露出了黑色帽檐下男人的银发。
基安蒂:“任务完成了,一枪正中胸口,按照那个出血量,他活不了多久了。”
琴酒微微颔首,“我知道了。”
“告死鸟是叛徒么?”基安蒂忍不住追问了一句,“所以才让我去暗杀他?”
“不该问的事情就不要问。”琴酒冷冷地扫视她一眼,“今天的任务是保密的,不要让代号以外的成员知道这件事。你应该不会想惹boss生气。”
保时捷356a发动机启动的轰鸣声响起,基安蒂识趣地后退一步,投降一般朝琴酒举起双手。
“了解、了解。”
车窗缓缓升起,将琴酒的脸彻底挡住。
保时捷356a擦着基安蒂驶过,扬了她一脸的灰。
基安蒂抹了一把脸上的灰,咬牙切齿。
……
保时捷356a开进东京市中心的闹市区。
训练场就藏在这里的某个酒吧下面。
东京向来是座不夜城,这片繁华的街区更是人流量极大,不分白天黑夜的热闹,完全可以掩盖地下训练场发出的任何声音。
酒吧的地下三层被改造成了一个小型的训练场,只有代号成员和被看好潜力的新人才会偶尔来这里进行练习。
琴酒和伏特加沿着隐藏的电梯进入地下三层时,安室透和鹿见春名已经在里面了。
伏特加看着鹿见春名握枪的侧影,不由得悚然一惊。
他倏然转头,看向琴酒。
“大、大哥,基安蒂不是说他——”说到最后几个字时,伏特加下意识地放低了声音,“……一定死了吗?”
“啊。”
琴酒低低应了一声。
他指尖夹着一根细长的烟,点燃的火星在逸散的烟雾中明明灭灭,倒映在他的眼底,成为一点猩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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