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笔记小说网 > 古代言情 > 入幕之臣 > 第 82 章
    府衙内,胡文生头昏脑涨地拨着算盘对账,一抬头看到冯乐真慢悠悠地喝茶吃点心,顿时忍不住叫屈:“殿下!您就算不帮忙,也没必要故意当着下官的面吃吃喝喝吧?”


    “本宫没用早膳,在你这儿吃点东西怎就是故意了?”冯乐真闲散地扫了他一眼。


    胡文生敢怒不敢言,继续憋屈对账。


    冯乐真瞧见他这副样子便想笑:“你也不必心气不顺,这两年府衙进账愈发多了,管好底下人是最要紧的事,唯有你这个做总督的亲自审账,才能震慑得住那些想贪赃枉法的人。”


    “殿下审账,相比更能震得住,怎么不见你动手?”胡文生跟她共事几年,也摸准了她的脾气,才敢如此顶嘴。


    冯乐真睨了他一眼:“本宫不想干活儿。”


    胡文生:“……”


    冯乐真慢悠悠吃了一杯茶,又用了些吃食,再看头发都快白了的胡文生时,难得生出一分良心:“沈随年这次来,应该也带了不少账房先生,剩下的就交给他核对吧。”


    “那不行,官府的账,怎好交给一个生想也不想地拒绝了。


    “账本上都是数目,你不说哪一笔是哪一笔,他们就是猜破脑袋,也猜不出什么来。”冯乐真不紧不慢将杯子放下。


    胡文生顿了顿,还是迟疑:“……那殿下如何确定他们就一定可信?”


    “都是外边来的账房,一来就进府衙了,跟你手下那些人根本没机会接触,如何就信不过了?”冯乐真扫了他一眼,“你要实在不放心,就将你核对过的账本也交给他们,若是与你核对出的数儿一样,那后面的核算也信得过。”


    “对啊!下官怎么没想到,还是殿下聪明……”胡文生说着,突然意识到不对,“您是不是早就想好了,才故意让我算了这么多账?”


    冯乐真轻咳一声,还没开口说话,便有衙役来报:“殿下,大人,沈随年到了。”


    “快请进来。”冯乐真说着,起身就往外走去。


    “殿下,您还没回答我呢,”胡文生赶紧跟上,“若真是如此,您直接让底下人核算就是,何必非要拉着下官做这事儿,下官这段时间没日没夜地看账本,脑子都快……”


    “沈大少爷!”冯乐真瞧见进院的身影,热情地迎了上去,胡文生一瞬闭嘴,端起了一副威严大总督的架子。


    “参见殿下,参见总督大人。”沈随年被冯乐真的热情吓了一跳,但还是不动声色笑呵呵行礼。


    冯乐真也笑:“都是自己人,不必拘礼。”


    “是啊沈大少爷,不必拘礼。”胡文生也微笑。


    “草民本想着先将账本送来府衙,再去长公主府拜见殿下,不成想殿下就在府衙之中。”沈随年说话间,脸色有些不自然。


    冯乐真心情颇好:“这不是听说沈大少爷今日进城,便特意一早等在这儿了。”


    “是呀,殿下可是天不亮就来了,专程来等沈大少爷。”胡文生一


    想到自己被冯乐真坑得几天都没睡好觉,语气顿时又幽怨起来,哪还有什么威严的气势。


    “二位还是别叫草民什么大少爷了,”沈随年无奈,“草民每次听得,都觉得心里发慌,草民家中行一,若是二位愿意,还是唤草民沈家大郎吧。”


    “不过是个称呼,唤什么不都一样,”冯乐真笑道,“你前段时间寄来的信,本宫已经看了,幸亏有你,今年的新米才比去年多卖出一成的利,大郎也是辛苦了。”


    “稻米卖得好,是因为营关得天独厚地势极佳,与草民没什么关系。”沈随年谦虚。


    “大郎真是客气了。”胡文生客套。


    “哪里哪里,草民句句肺腑。”


    “客气客气……”


    “行了,天寒地冻的,就别在这儿客套了,进屋再聊吧。”冯乐真打断二人,先一步转身回厅内,胡文生也立刻跟上。


    两人走了几步,才意识到沈随年没跟上,于是齐刷刷地回头。


    “还有事?”冯乐真问。


    “那个……”沈随年难得欲言又止。


    冯乐真从他的神情中隐约察觉到什么,心下略微一动,下一瞬便听到悠然清亮的声音——


    “许久未来,这府衙倒是比从前气派了不少,看来营关这两年真是……”


    四目相对,言语戛然而止。


    他一袭白衣,眉眼清俊透亮,一如昔日潇洒肆意。她唇角的笑意未散,看向他时还透着一分平静:“好久不见,近来可还安好?”


    沈随风定定看着她,许久才笑了一声:“好得很,殿下呢?”


    “也好。”冯乐真回答。


    两人便不再说话,沉默仿若有了实质,将二人层层缠绕。


    胡文生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最后再看看沈随年,突然有了一个了不得的发现:“沈大夫……是沈随年那个年纪轻轻被逐出家谱的弟弟?!”


    他这一嗓子,彻底打碎了重逢的万千思绪。


    冯乐真悠悠扫了他一眼,转身往厅内走。


    “殿下……这个……”胡文生左右摇摆两下,还是赶紧追了过去。


    沈随年捏了捏眉心,扭头看向沈随风:“我也没想到她会在府衙,要不你先去驿……”


    “走了哥哥,去屋里喝杯茶。”沈随风说着,悠闲追了上去。


    沈随年看着弟弟的背影无言片刻,最后还是叹息一声追了过去。


    烧了地龙的正厅内,冯乐真坐于上首,胡文生在右下,沈随年和沈随风两兄弟则依次坐在左下。


    沈随年这次来,一是为了核对今年的账目,二是为了表忠心。这两年冯稷折腾出不少劳民伤财的事,搞得朝堂民间积怨不已,又一直没有子嗣,皇位始终不算安稳,反倒是冯乐真在营关愈发如鱼得水不说,在其他地方也陆续有美名传出,时不时就会有人感慨,若她是个男儿,必定能重现先帝在时的盛况。


    这种流言一旦出现,再发展下去,只怕就是女儿身又有何妨,


    只要能让百姓过好日子,皇位上坐着的人是男是女都不重要。流言事小,百姓的心绪变化却事大,如今的长公主殿下,已非先帝在时只有空壳名声的人了。


    沈家一向会做生意,自然也懂奇货可居的道理,既然已经跟长公主一党攀扯不清,不如趁早表明忠心,将来若是成事,还能有个从龙之功,再保沈家百年昌盛。


    堂上三人聊着正事,沈随风则倒了杯茶,一边喝茶一边吃点心,端的是悠闲自在。


    冯乐真自从进屋以后,便一直与胡文生和沈随年说话,视线始终没有往他那边移,却在他伸手去拿荷花酥的时候突然开口:“今日的荷花酥做得太甜了,你少吃。”


    此言一出,胡文生和沈随年瞬间闭嘴。


    沈随风伸出的手停了许久,才缓慢拿起了荷花酥旁边的糕点,眉眼平静地咬上一口。


    冯乐真神色淡定,无视屋内过于诡异的气氛,向胡文生提起了账本的事。


    胡文生脑子还有些卡顿,闻言茫然抬头:“啊……哦哦,账本,对,账本……”


    冯乐真扯了一下唇角,懒得理他。


    不知不觉间已是晌午,胡文生瞧一眼天色,主动开口:“时候不早了,下午还得对账,不如就叫小厮去酒楼买些吃食,咱们在府衙解决午膳吧。”


    冯乐真几人都没有意见,胡文生便去吩咐了,等回来之后继续商议正事。


    “国库空虚良久,朝廷诸多事宜都停了下来,草民听说皇上有意提高赋税,不知是真是假。”沈随年斟酌片刻,还是将心里的疑虑问了出来。


    冯乐真看他一眼:“应该是真的。”


    “要提高多少?”沈随年又问。


    “那本宫就不知道了,只知他还未蠢得无可救药,只打算从商贾身上刮钱,并未打算对百姓下手。”冯乐真缓缓开口。


    沈随年苦笑:“这两年明说赋税没涨,可皇上总有由头让商贾交钱,如今再光明正大涨一波,也不知多少人会关门……殿下当真没有办法阻止?”


    “他这次似乎决心已定,”冯乐真说着,眉头蹙了蹙,“本宫也很好奇,他一向不是坚定的人,怎么这次如此坚决,任谁劝阻都不听。”


    “那是因为他如今急需用钱。”


    一道清冷的声音传来,屋内众人纷纷朝门口看去,唯独沈随风垂着眼眸,百无聊赖地把玩着茶杯。


    祁景清掩唇轻咳几声,书童立刻推着他进了屋内。


    胡文生看到他的第一眼,脑子里只冒出两个字——


    完了。


    如果他没记错,如今这位世子爷是住在长公主府吧?那边坐着的人,是长公主殿下以前的相好吧?


    他默默抽了一口气,忧心忡忡地看了门口一眼,反复思索如果待会儿打起来,他从哪条路往外跑,才能在最短的时间内搬来救兵。


    胡文生正思绪万千时,冯乐真笑了笑,倒了杯热茶朝祁景清走去:“怎么突然来了?”


    “来给殿下送消息。”祁景


    清眸色盈盈,坐在轮椅上仰着头看她。


    冯乐真将茶递到他手上:“什么消息?”


    “殿下不是一直好奇,巡抚为何突然离开吗?”祁景清双手拢住茶杯,感觉到热意不住从掌心传来,心口的闷痛也隐约好了些,“那是因为南边战乱,他得尽快回去帮皇上主持大局。”


    “南边?”冯乐真惊讶。


    “确切说是岭南一带,皇上下旨在那边引水修一条到京都的运河,府衙便召了不少百姓做工,结果活儿没少干,工钱却被府衙贪墨了,百姓苦不堪言,一怒之下便反了,”祁景清将自己收到的消息娓娓道来,“此事归根结底错在皇上,皇上自是不愿此事闹大,便秘密派了广府大将军杨成前去平乱,流水一样的银子花出去,可内乱却迟迟未平,还有遮掩不住的趋势,这才急着收刮钱财。”


    冯乐真听完无言许久,最后已经不知是什么情绪了:“这个蠢货,竟然还未放弃修运河的事,傅知弦就不拦着他吗?”


    听到她提到傅知弦,沈随风和祁景清都没有什么反应,反而是胡文生紧张地看来看去,生怕哪个不高兴了突然发难。


    “傅大人应该还不知道,”祁景清回答,“咱们的皇上想来是打算秘密做成一件大事,好叫世人对他刮目相看,才耗费苦心如此隐瞒,若非我派人亲自去了一趟岭南,大约还不知道此事。”


    冯乐真听得冷笑一声:“杨成呢?都去这么久了,也该将此事平息了吧?”


    “差不多已经平事。”祁景清点头。


    冯乐真眉头紧皱:“杨成此人手段狠辣,也不知要有多少百姓遭殃。”


    祁景清顿了顿,想起手下带回的‘死伤无数’四个字,沉默片刻后回答:“两场战役之后,又给主动投降的百姓发了工钱,如今杨成驻守岭南,想来……也不会再有风波。”


    冯乐真深吸一口气,沉着脸静了许久,突然回头看向沈随年:“岭南可有沈家商行?”


    “沈家这些年主要在中原一带发展,在那边只有几家铺子,商队更是去得少,否则也不会到现在都没听说叛乱的事。”沈随年解释。


    “那几家铺子最多可拿出多少银子?”冯乐真又问。


    沈随年顿了顿:“倾尽所有,五十万两。”


    但这五十万两一拿出来,铺子就得暂时关门了。


    “够了,这银子算本宫借的,之后会分批次还回去,”她若自己准备银子送去岭南,且不说一路上风险重重,就是进了岭南,也是过于明显,所以只能从当地调动银子。冯乐真眉头紧皱,平复片刻后看向祁景清,“景清……”


    “我在那边有一些人手,殿下要用,尽管用就是。”祁景清显然知道她在想什么。


    冯乐真扯了一下唇角:“那等银子筹备好后,你叫他们给受难的百姓送去,记住了,切莫惊动官府和杨成。”


    她有心贴补无辜遭难的百姓,但并不打算博什么名声,因为此事一旦宣扬出去,这些银钱反而会成为百姓的催命符。


    祁景清也知道其中利害,点了点头便要去忙,冯乐真却拦住他:“也不急在这一时,先用膳吧。”


    沈随风抬眸看向她,却只能看到她的背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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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祁景清面色平静:“我已经用过膳了,殿下还没吃吗?”


    冯乐真还未开口,胡文生便已经往门口去了,一边走一边说:“送来了送来了,这就送来了。”


    冯乐真笑笑,又一次看向祁景清:“再用一些?”


    祁景清定定看了她半晌,笑着点头:“好。”


    正事已经说完,再假装看不见就不合适了。祁景清先是向沈随年点了点头,又看向一直默不作声的沈随风:“沈大夫,许久未见,可还安好?”


    沈随风笑了一声:“你与殿下……”


    正在门口指挥下人传膳的胡文生顿时一颗心都提了起来。


    “还真是多年好友,连寒暄都是一套说辞。”沈随风慢悠悠将话说完。


    祁景清笑了一声:“我与殿下,的确是有些默契。”


    呵呵,默契……呵呵,胡文生汗都要下来了,硬着头皮接话:“饭菜已经备好,殿下……”


    “入座吧。”冯乐真点了点头,主动到主位上坐下,众人见状也跟着过去。


    祁景清在她的右手边坐定,胡文生下意识去她左手边,可余光一瞥见沈随风,便陷入了纠结。好在他的纠结没有持续太久,沈随风便在冯乐真对面的位置坐下了,虽然不知他为何不在殿下旁边落座,但胡文生着实松了一口气。


    “殿下,喝汤。”祁景清示意书童盛了一碗汤,亲自递给冯乐真。


    冯乐真刚接过来,对面便传来沈随风闲散的声音:“热汤不宜饮,还是等凉一些再喝吧。”


    “天寒地冻,喝些热汤才暖和。”祁景清平静反驳。


    沈随风眉头微挑:“屋子里已经烧了地龙,再饮热汤,反而会过犹不及,我是大夫,世子还是不要同我犟了。”


    “大夫就什么都知道?”祁景清问。


    沈随风答:“大夫就是什么都知道。”


    气氛凝结,两人同时看向冯乐真。


    胡文生如坐针毡,恨不得掀桌离开,但是他不敢,只能眼观鼻鼻观心,假装什么都看不到什么都听不见。


    “大人,吃菜。”沈随年笑呵呵提醒,其他人的视线顿时扫了过来。


    胡文生嘴角抽了一下,半晌才说一句:“……我其实不太饿,大郎不必管我。”


    沈随年笑笑,继续夹菜吃饭。


    那边两人还在无声对峙,而冯乐真坐在旋涡的中心,当着两人的面喝了口汤,沈随风别开视线,反倒是祁景清笑了一声。


    “等这两天无事了,随风你给景清诊诊脉,他近来总是心口闷,人瞧着也没什么精神。”冯乐真缓缓开口。


    胡文生倒抽一口冷气,若是可以随心所欲,他真想掐着冯乐真的脖子质问她没事吧,竟然让前相好给现相好看病,她就不怕前相好把现相好毒死吗?!


    可惜他不能,所以只能用眼神提醒冯乐真。


    “给总督大人也诊一诊,他眼睛看起来不太舒服。”冯乐真补充。


    胡文生:“……”


    “好。”沈随风噙着笑答应。


    “那就劳烦沈大夫了。”祁景清也笑。


    冯乐真将一碗汤喝完,不紧不慢拿起筷子:“现在,可以安生吃饭了吗?”


    没人说话,总算清净了。冯乐真安安静静用膳,时不时给祁景清夹一些东西,偶尔也会在沈随风将筷子伸向没吃过的东西时,也提醒一句合不合他的口味,一顿饭吃得游刃有余十分平和,等到结束后,沈随年和沈随风兄弟俩去了驿站,祁景清也回了长公主府,唯有胡文生一脸崇敬地看着她。


    “干嘛?”冯乐真面无表情。


    胡文生感慨:“下官家中有一妻二妾,每每都斗得不可开交,下官从前只觉得她们没事找事,现在看来,分明是下官没本事管住她们啊!”


    冯乐真:“哪这么多话。”


    胡文生讪讪,可又忍不住好奇:“如今沈大夫都回来了,您打算怎么安置啊。”


    “安置什么?”冯乐真反问。


    胡文生:“您别装傻,我知道您听得懂,殿下,您可得好好考虑,沈大夫如果只是沈大夫,那随您怎么做都行,但他如今还是大乾第一富商沈随年的弟弟,若是安置得不妥,只怕会影响基业。”


    “本宫若过多安置他,那才是有损基业。”冯乐真扫了他一眼。


    胡文生顿了顿:“为什么?”


    冯乐真懒得回答,直接拿来一本账簿:“既然你闲着无事,不如将这本核实一下。”


    胡文生:“……”


    府衙的账簿一年到头,没有百本也有大几十,核算起来又慢又麻烦,这活计到最后还是落在了沈随年头上,沈随年倒也没有推脱,只是在营关待的时间要久一些了,再住驿站未免太过凑合,他思虑再三,还是决定搬到城里的客栈来。


    沈随年整日待在府衙,客栈里就剩沈随风一个人,他只休息了两日,便在第三日的傍晚去了长公主府。


    “殿下不在。”祁景清看着不请自来的人,神色有些冷淡。


    沈随风扫了他一眼:“我来找你。”


    祁景清蹙眉:“找我做什么?”


    “大夫找病患,还能做什么?”沈随风笑着反问一句,等悠闲走到桌前坐下时,祁景清还站在原地。


    “愣着做什么,过来啊。”沈随风眉头微挑,颇有些混不吝的意思。


    祁景清眉眼平静地到他对面坐下:“我好好的,不需要你来诊治。”


    “信不过我?”


    “是不想欠你更多。”


    祁景清此言一出,室内便静了下来。


    许久,沈随风笑了一声:“你欠我什么了?”


    祁景清盯着他看了许久,却一直没有说话。


    “行了,你既然不愿让我诊治,那我就不诊了,不过出于大夫的良心,还是要提醒你一句,身子骨是你自己的,唯有自身康健了,才能长久地陪在殿下身边,否则思绪再多也是枉然。”沈随风说罢,起身便往外走去。


    走到一半,他突然又转过身来:“主院也有偏房可用,你怎么住在这里?”


    祁景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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