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冯乐真迟迟不语,余守又问一句:“可有应对之策?”
冯乐真笑了:皇上这招进可攻退可守,我还真没什么解决之法,不过≈hellip;想组起一支堪比祁家军的队伍,只怕是不太容易吧?”
“各城皆有守城军,但跟经验丰富的祁家军比起来,实在不值一提。”余守回答。
冯乐真点了点头:“如此一来,能用的只有皇城禁军了,就是这禁军一走,皇宫守卫空泛,也不知道咱们的皇上命够不够硬,能不能平安无忧。”
她言语意味深长,余守沉默一瞬,知道自己不必再操心。
他这个外孙女,一别四年,年纪渐长,手段却愈发凌厉起来,早已不是他能左右的了。
“行了,回去歇着吧,眼睛又黑又青的,不知道的还以为堂堂长公主被打了,”余守故作不耐地摆摆手,“其他事以后再说,你先好好睡一觉,免得头脑乏累做出什么错误的决策来。”
“是。”冯乐真答应一声。
余守不等她上马车便先一步离开,看着他蹒跚的背影,冯乐真忍不住再次叫住他:“外祖。”
余守停下,蹙眉回头:“还有何事?”
冯乐真嘴唇动了动,却说不出一句问安的话。
她年幼时经常代替母亲来余家尽孝,与外祖的关系最是亲密,后来发生了庆王那事儿l,二人便渐渐疏远了,如今想关心几句,竟也不知该从何说起。
余守纵横朝堂几十年,如何看不出她的欲言又止,渐渐的也跟着别扭起来。
许久,冯乐真轻咳一声:“杨阅山的事如此重要,外祖怎么不早些告诉我?”
余守扫了她一眼:“你难得来家里一趟,若是提早告诉你,还有心情吃饭吗?你……日后常来,反正今日之后,也没必要避嫌了。”
“好。”冯乐真微笑。
余守还想再说什么,但话到嘴边却咽了回去,板着脸一步步走远。冯乐真目送他进了屋,这才转身上马车。
“去查这个杨阅山。”她音色淡淡。
阿叶:“是。”
冯稷这次学聪明了,知道用缓兵之计拖时间了,冯乐真也不好辜负他如此用心,愈发肆意张扬起来,短短三日时间,便弹劾了十几名官员。
但凡是在朝中为官的,鲜少有双手彻底干净的,她抓的这些基本是华家势力,大半的罪名都够死上几次,也有几个罪不至死,但夹杂在该死的人里,冯稷也不好细细与她掰扯。
长公主殿下一回京就抓了十几个贪官污吏的事,霎时传遍了整个京都,百姓人人热血沸腾,大多说她有先帝遗风,若是当年她继承皇位,如今的大乾也不至于走下坡路了。
也有唱反调的,说一个女人抛头露面到底是与礼不合,朝堂上的事有男人操心,她就应该待在家里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总掺和国家大事算怎么回事。
这种言论一出,当即被人反驳,反驳者以营关这几年的发展为例,问他若
非殿下这个女人,营关哪里能有今日,唱反调的说不出话来,最终灰溜溜走了。
京中舆人之论如烈火烹油,冯乐真也一直没闲着,除了抓人,还要笼络中立的官员。这些人是朝中最倔、最犟的一群人,连先帝当年都时不时被他们气得头脑发昏,若是四年前亦或是更早之前,想让他们站队简直是痴心妄想,然而如今却是不同——
皇上养了一支专门给官员‘制造’意外的暗卫之事,已经足以让人心惶惶了。
这些官员,是朝中的中流砥柱,是清流,也是最不怕死的一批人,但不怕死,不代表不介意死法。相比被不明不白暗杀,他们宁愿死在进谏的路上,暗卫的事一曝光,不少人都因此心寒,更有甚者提了辞官,只不过冯稷怕事情扩大,暂时给压了下来。
冯乐真要收拢的,就是这群人。
要排除异己,要清理门户,还要拉拢朝臣,冯乐真忙得脚不沾地,竟比初到营关时更累。
又是一个过了子时才回家的夜晚,冯乐真一身酒气,走到寝房屋檐下时突然一个转身,直接在台阶上坐下了。
“殿下,地上凉。”阿叶忙道。
冯乐真闭上眼睛,慵懒地靠在柱子上:“凉点好,本宫今晚喝了太多酒,燥得厉害。”
“所以呀,您又何必喝那么多酒。”阿叶小声嘀咕,却还是回屋给她拿了件披风。
冯乐真感觉肩上一沉,无声笑了笑却没睁开眼睛:“去休息吧,你这几日跟着本宫东跑西跑的,也累坏了吧。”
“奴婢不累,奴婢想陪着殿下。”阿叶蹲在她面前,像小狗狗一样。
冯乐真却没有睁开眼:“去吧,本宫想一个人静静。”
“哦……那奴婢就去院外守着,您何时想进屋歇息了,就跟奴婢说一声。”阿叶说罢,一步三回头地离开了。
偌大的庭院只剩冯乐真一人,一阵风起,凉意却不怎么沾身。冯乐真已经许久没有睡过一个好觉,此刻独自一人坐在院子里,竟然生出浓重的睡意。
入梦,睁眼,陈尽安站在自己面前。
冯乐真盯着他看了许久,失笑:“近来也不知怎么了,本宫总是梦见你。”
“殿下。”陈尽安在她膝前蹲下,试探地将手放在她的膝盖上。
冯乐真看着他俊俏干净的眉眼,许久才清浅一笑:“本宫给你烧的纸钱可还够用?听说黄泉路上处处都要用钱打点,才能少吃些苦早入轮回,下辈子……去个好人家吧,别再遇见本宫了。”
“殿下。”陈尽安还是只有两个字,黑亮的瞳孔里倒映着她的眉眼。
冯乐真抬起轻颤的手,抚上他的脸,再开口声音已然沙哑:“是本宫对不住你……”
陈尽安的身影渐渐淡去,冯乐真猛然睁开眼睛,却对上一双波光粼粼的美眸。
“殿下方才的梦里,在唤谁的名字?”傅知弦好无形象地蹲在她面前,脸上挂着笑,笑意却不达眼底。
冯乐真静默片刻,问:“谁准你进来的
?”
“还能是谁,满长公主府也就阿叶那丫头好骗了,我跟她说有急事禀告殿下,不必再提前通报,她便放我近来了。”傅知弦说着,突然抬手擦了一下她的眼角。
冯乐真下意识往后仰了仰,眉眼淡淡:“本宫没哭。”
“微臣也不是在帮殿下擦泪,”傅知弦笑了一声,转身在她身侧的台阶上坐下。
今晚的月亮极圆,月光温柔地撒在庭园中,为精巧绝伦的园景镀上一层柔和的光,远处传来悠扬的虫鸣,静谧中添了一分闹,却又愈发显得静谧。
许久,傅知弦轻声道:“月色真好。”
冯乐真捏了捏眉心:“你深夜前来,就是为了找本宫说这些废话?”
傅知弦无声笑笑:“不好吗?”
“傅知弦,本宫很忙。”冯乐真没什么耐心。
“几年没见,殿下怎么变得如此暴躁,”傅知弦颇为惋惜,在她更加暴躁之前又岔开了话题,“伯父昨晚在牢中服毒自尽了。”
冯乐真沉默一瞬,道:“恭喜。”
傅家这笔烂账,总算是到尽头了。
她至今仍记得,年少的傅知弦红着眼圈问自己,他母亲被只看重男丁的家人卖到妓馆,是母亲的错吗?他的父亲在当值的灯会上,对难得出门散心的母亲动心,有错吗?为何人人都要拆散他们一家三口,只因为所谓的门第之见,为何他的母亲一定要死,才能保住他的性命。
当年脆弱的少年已然长大,一步步登上高位,将当年害死爹娘的人折磨得生不如死,而随着这笔烂账的结束,他似乎也终于可以解脱了。
冯乐真的目光柔和了些,又说一遍:“恭喜。”
傅知弦盯着她看了半晌,笑问:“是殿下做的?”
冯乐真没有否认,只是说了句:“本宫当年既然答应过要替你出气,自然不会食言。”
傅知弦笑意更深:“所以特意选了昨日?”
“昨日?”冯乐真蹙眉,不懂他的意思。
傅知弦对上她不解的眼神,笑意有一瞬停滞,但又很快恢复如常:“殿下这般帮我,我心下感激不尽,总想做点什么报答殿下,殿下你说,我该如何报答呢?”
他身上的气息清冽好闻,又透着一点说不出的浅淡花香,是冯乐真以前最喜欢的味道。
深夜漫漫,他慢慢靠近,流转的气息与眼眸,明晃晃的勾引与诱惑。
冯乐真有一瞬失神,又很快清醒,静静看着他倾身过来,在他的唇还有一寸便贴上时突然开口:“先帝留下的第二道密旨是什么。”
傅知弦看向她的眼眸,并未从其中看到沉沦。
他静默许久,最后缓缓直起身子,故作不解地问:“什么密旨?”
“少同本宫装傻,”冯乐真扫了他一眼,“昔日你曾亲口承认,先帝曾给你留了两道密旨,一道是不论本宫犯了多大的错,都要毫无条件赦免,第二道是什么,你如今也该告诉本宫了吧?”
“殿下想
知道?”傅知弦勾唇。
冯乐真看着他的眼睛:“傅知弦,你该知道,如今这道密旨上不论写了什么,都无法再动摇本宫的地位半分。”
“既然如此,殿下为何还要问?”傅知弦反问。
冯乐真不说话了。
傅知弦浅笑:“因为殿下知道,先帝虽去了将近十年,但积威仍存,密旨上若是对你不利的内容,你这些时日对那些中立派的拉拢,只怕顷刻间化为乌有。”
冯乐真眼神渐冷。
傅知弦抬手盖住她的眼睛:“殿下别用这种眼神看我,我从来不是你的敌人。”
“那就证明给本宫看,”冯乐真眼睫轻眨,无意间划过傅知弦的掌心,犹如羽毛轻轻抚过,“毁了那道密旨。”
傅知弦喉间溢出一声轻笑:“那可不成,我还指望用这道密旨,跟殿下换点什么。”
冯乐真皱了皱眉,正要说什么,傅知弦突然起身往外走,她冷淡看着他的背影远去,月光落在他的身上,无端叫人觉得清冷。
傅知弦走到一半时,突然停了下来,一回头便对上了冯乐真的视线。
他笑了起来,俊得不可方物:“殿下从未对陈尽安生出什么情愫吧,否则当初也不会小情人不断,更不会让他护送祁景清去云明,怎么如今不梦那些个小情儿l,反而在梦中唤他的名字?”
“做梦的事你也管?”冯乐真面色平静,对他知道自己的事也不觉得奇怪。
傅知弦笑笑:“倒不是管,只是好奇。”
冯乐真面无表情与他对视。
“是因为他死了,才在殿下这儿l显得特别么?”傅知弦故作恍然,“也是,活人与活人尚能一争,却是怎么也赢不了死人,对吗殿下?”
冯乐真不悦抬眸,想看他究竟要说什么。傅知弦却什么都不再说,潇洒转身离去了。
傅知弦一走,阿叶便紧张兮兮地进来了,一进门便问:“殿下,究竟出什么事了,傅大人竟然深夜来访。”
冯乐真无言看她一眼,叹气:“你以后少跟他说话。”
阿叶愣了愣,意识到自己上当后脸颊登上红了,气得原地叫嚣:“奴婢以后再信他就是小狗!”
冯乐真被她的言语逗笑,拿着披风往屋里走:“也没那么严重。”
“奴婢见他一脸紧张,还真以为出什么事了,结果他就这么骗奴婢,”阿叶仍是气哼哼,“早知道就不让秦管事给他送礼了。”
“送礼?”冯乐真一顿。
阿叶:“是呀,生辰礼。”
说罢,意识到自家殿下和傅知弦已经并非从前的关系,她又赶紧解释:“是秦管事准备的生辰礼,明日就是傅知弦生辰了,她说殿下与傅知弦虽然已经退婚,关系也不复从前,但做人留一线日后好相见,所以这几年他每次生辰,她都会代表长公主府送一份生辰礼,只是殿下不在,烟花是不再放了。”
冯乐真迟缓地眨了一下眼睛,扭头看向窗外的月亮。
难
怪会这么圆,原来今日是中秋。
不,已经过了子时,应该说昨日是中秋。
难怪傅知弦为何会问,是不是特意选了昨日送傅武归西,她当时没听懂他的意思,现下倒是明白了。
仇人之死撞上二十八岁生辰,也难怪他会深夜前来。
“殿下?”阿叶见她迟迟不语,心里突然有点犯嘀咕。
冯乐真回过神来,笑笑:“既逢佳节,可有给府中上下发些赏银?”
“都发了的,秦管事支的银子,范公公负责发的,只是殿下太忙,便没拿这些小事来烦扰您。”阿叶忙道。
冯乐真点了点头:“那就好,本宫近来也是忙糊涂了,有他们操持府中事务,本宫才放心些。”
说罢,她眸色柔和几分,“去睡吧,本宫也要歇下了。”
“是!”阿叶答应一声,便脚步松快地离开了。
冯乐真又一次看向窗外,白玉盘高悬天上,冷清注视人间。
又一年的中秋就这样潦草度过,翌日一早,冯乐真又去朝堂上搅合了一通,下早朝时遇上傅知弦,有心给他补一句生辰安康,却被他抢先一步:“殿下今晚若是无事,不如明月阁一聚?”
“傅大人可是御前红人,这时候与本宫来往过密,似乎不太合适吧?”冯乐真委婉回绝。
一向有七巧玲珑心的某人,如今却好像听不懂人话一般:“不过是故友相聚,有什么合适不合适的,今晚戌时,我在明月阁二号房等着殿下。”
冯乐真最不喜欢任人摆布,闻言眉头蹙了蹙,正要开口说话,他突然压低了声音,“听说华相今晚会在明月阁宴请杨阅山将军,也不知殿下运气如何,能不能一窥杨将军真容。”
华相是华家话事人,冯稷的亲外祖,与余守同为两朝元老,连他都要主动接近,这个杨阅山的来头未免太大了些。
冯乐真眼眸微动,平静地看向他。
“时隔四年也不知殿下的口味变了没有,李大厨做的汤圆,殿下还喜欢吗?”傅知弦含笑看着她的眼睛,似乎笃定她会来。
冯乐真沉默与他对视,良久之后才缓缓开口:“记得多放酒酿。”
傅知弦这回是真笑开了,并非面具,而是发自内心:“可要我去接你?”
冯乐真等着就是。”
“知道了。”
两人简单说了几句话便各自散去,因为过于坦然,反倒引不起旁人疑心,毕竟……傅知弦的亲伯父刚死在牢中,虽说是咎由自取,但也跟冯乐真脱不了干系,这两人的关系已成仇敌,不打起来就算不错了。
被众人脑补恨海翻涌的两人一分开,冯乐真便先去了一趟余家,跟外祖一起用过午膳后才回府歇息片刻,再叫来秦婉问话。
“那个杨阅山,可查出什么来了?”她问。
秦婉垂眸:“奴婢无用,查了这么久,只查到他在皇上城郊的一处私宅里住着,那宅子守卫森严,奴婢派去的人怕打草惊
蛇,不敢轻易靠近。”
什么都没查到?冯乐真蹙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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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婉抿了抿唇:“皇上来过两次,每次只留不到半个时辰就走,至于这个杨阅山,却是一次都没出现过……对了,华家的管事也来过,只是刚到门口就被拦下了,但应该是叫守卫给传过什么话,守卫也递了张纸条出来。”
至于纸条上写了什么,他们却是没能查到。
秦婉自认能力还算不错,如今却碰上这么个钉子,一时间很是惭愧:“都是奴婢无能。”
“他心中有鬼,才藏得极深,与你没有干系,”冯乐真倒是不当回事,说罢静默片刻,想起傅知弦这段时间言语间的暗示,对这个杨阅山愈发感兴趣了,“也不知究竟是何等人物,能让傅知弦一而再再而三地提及。”
“可要想办法再查?”秦婉认真问。
“不必了,”冯乐真摆摆手,“本宫今晚亲自去会一会他。”
“殿下要登门拜访?”秦婉惊讶。
冯乐真笑了:“他算个什么东西,也配让本宫登门拜访?”
秦婉闻言,识趣不再多问。
杨阅山这个神神秘秘的家伙,着实是冯乐真回京以后遇到的第一棘手事。一想到他只要军队集结好了,便要去掐断自己的退路,她便如同被踩了尾巴的猫儿l一般,只想在尾巴断掉之前做更多的事,以至于整日奔忙,已经不知多久没睡过一个好觉了。
今日一样是不得歇息,先是回复营关来信,又与京都的几个旧部联络一番,等把事情处理得差不多时,也几乎快到戌时了。
“阿叶备车,去明月阁。”她在书房坐了一下午,腰酸背痛,也懒得再换衣裳,便穿着简服直接出门了。
等她到明月阁时,已经距离相约的时间过了大半个时辰,推开厢房门时,傅知弦正坐在桌前饮茶,听到动静抬起头来,看到她的打扮登时笑了:“殿下怎么穿得这般素净?”
冯乐真一身绵白衣裙,头上只戴了一根翡翠簪,实在是简单得不合身份,此刻听到他的疑问,只随口反问:“傅大人觉得自己被怠慢了?”
“殿下肯来,微臣已经蓬荜生辉,哪敢觉得怠慢。”傅知弦笑盈盈起身,亲自替她拉开了椅子。
冯乐真刚一坐下,傅知弦便又给倒了杯茶,取来团扇有一下没一下地给她扇着:“京都不比营关,虽已过了中秋,却还是时有燥意,殿下若是觉得热,我就叫人将窗子打开。”
“不必了,”冯乐真没有碰茶杯,而是直奔主题,“杨阅山呢?”
“就在隔壁,天字一号房,一刻钟前便来了,”傅知弦也不介意她的直接,“他们估计要聊很久,咱们总不好直接冲进去探个究竟,不如先用膳?”
冯乐真不置可否,傅知弦便起身走到门外吩咐小厮上菜。
要用的菜是早就备好的,只等他一声令下,后厨十余个厨子一起起锅,不多会儿l便送来了热腾腾的饭菜。
满满一桌,全是她喜欢吃的。
冯乐真看着这样一桌菜,声音软了一分:“难为你还记得。”
“殿下尝尝,看味道有无变化。”
傅知弦仿佛受到了鼓舞,拿起筷子亲自为她布菜,可下一瞬便对上了她犹豫的视线。他先是一愣,下意识看向她手边的茶杯。
是了,她一向喜欢拿着杯子一边喝茶一边闲聊,可今日进门之后却一次都没碰过杯子。傅知弦倏然安静,屋里陷入猝不及防的死寂,方才还算不错的氛围,这一刻好像碎得淋漓尽致。
静默许久,冯乐真缓缓开口:“你也是重来一回的人,该知道本宫上一世是怎么死的,本宫……并非不信你,只是凡事小心些,总是对的。”
“是……”傅知弦轻启薄唇,眼底重新挂上笑意,“小心些,总是对的。”
他当即将守在外面的阿叶叫了进来,阿叶对上冯乐真的视线后顿了顿,拿出银针一一试毒。不仅将饭菜碗碟都试了,连筷子、桌布、茶水……但凡是手容易碰到、又容易入口的东西皆试了个遍,傅知弦始终噙着笑,看着阿叶做完这一切退出去,才没事人一般缓缓开口:“现在放心了?”
“觉得本宫小气?”冯乐真拿起筷子反问。
傅知弦笑了笑,继续为她布菜:“怎么会。”
冯乐真没有动筷。
傅知弦在她玩味的视线下静默一瞬,再看向她时透着一分无奈:“殿下,上一世你走之后,我又活了六年,重新回来时已经三十岁,加上这一世重活的四年,已经三十四岁高龄,足足比你今日大了九岁,又岂会因为这点小事与你计较?”
“年岁还能这么算?”冯乐真眉头微挑。
傅知弦浅笑:“雁过留痕,自然要算的。”
“你上一世是怎么死的?”冯乐真突然问。
傅知弦一顿,抬眸与她对视:“殉情而亡。”
冯乐真眼皮一跳,与他对视许久后说了句:“无聊。”
“殿下不信?”刚才还说自己是三十四岁高龄,这会儿l又开始扮起委屈来了。
冯乐真睨了他一眼:“你若是在本宫死后立刻自尽,本宫或许还会相信,可你刚才也说了,本宫死后你还好好活了六年,怕不是仕途不顺不得善终吧?”
傅知弦笑笑,没有再辩解。
冯乐真看他一眼,给他夹了块马蹄:“你怎么知道华相今晚宴请杨阅山?”
傅知弦欣然接受她的示好,顺便投桃报李:“自然是他也来找我了。”
“谁?”
“华相啊,”傅知弦尝了一口马蹄,只觉清爽甜脆,便又给她添了些,“殿下这段时间整治的都是华家人,如今的华家简直是大厦将倾,华相不知皇上究竟是何打算,思来想去还是想从杨阅山这里试探一番,没想到这个杨阅山还真给他面子,竟然同意赴约。”
“你还没说华相为何找你。”冯乐真没被他绕进去。
傅知弦笑了一声:“皇上敏感多疑,这个时候探听他的心思可不是什么好事,若是能叫上我
一起,将来东窗事发,也好有个垫背的不是?”
“但他没想到你如此无耻,知道了宴席的时间地点,却没有去赴约,还将本宫带了过来,”冯乐真抬眸看向他,“华相可不是什么好相与的,今日之后,只怕要将你视作眼中钉了。”
“真的吗?”傅知弦语气惊讶,眼底却带着笑意,“那微臣只能求殿下庇护了。”
冯乐真睨了他一眼,懒得理他。
傅知弦笑笑,又给她添了些吃食。
酒足饭饱,隔壁迟迟没有动静,冯乐真索性在屋子里来回走动,傅知弦看她时不时揉揉肚子,一时间有些想笑:“撑着了?”
“倒也还好。”冯乐真才不会承认,自己方才问话问得太专注,一不留神多吃了些。
傅知弦也不辩驳,只是款步朝她走去。
眼看着还有两步距离,他却还在往前走,冯乐真蹙了蹙眉,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脚跟却不小心碰到了立在墙根与人等高的花瓶。
“小心。”傅知弦伸手护住她的腰,两人的距离倏然拉进。
呼吸有一瞬交融,傅知弦却没有多停留,待她站稳便后退一步,低头握住了她的手:“你啊,这么大的人了,却还跟个孩子似的,稍有照看不到的地方,就会闹出点事。”
他说着话,拇指轻轻揉着她的虎口。
冯乐真低下头,看着他手指上因为经年握笔生出的薄茧,想起少年时每次不小心积食,他都会这样帮自己按摩消食。
一眨眼,两辈子,这么多年了。
她心底幽幽叹了声气,再开口声音透着几分柔软:“傅知弦,二十八岁生辰安康。”
这句话到底还是说了出来。
傅知弦揉捏打转的手指一停,纤密的眼睫微动,好一会儿l才噙着笑道:“难为殿下还肯对我说这句话。”
冯乐真扯了一下唇角,也不知该怎么接他这句话。
傅知弦也不需要她接话,静默片刻后含笑看向她:“单说一句吉祥话可不够,生辰礼呢?”
“昨日不是已经送去了?”冯乐真反问。
傅知弦眉头微挑:“那是长公主府送的,却不是长公主殿下送的,不算数。”
“本宫没有准备,也没东西给你。”冯乐真不上当。
傅知弦思索一瞬:“我替殿下准备一份如何?”
“你替本宫准备送你自己的礼物?”冯乐真说罢,没等他回答自己先笑了。
傅知弦也笑,松开她的手转身走到窗边,朝着天空放了一个信号弹。
尖锐的一声炮响后,先是短暂的静谧,接着便是无数火光冲向天空,迸出一个个盛大璀璨的花火。
天字一号房,有人听到尖锐的声响扭头去看,便看到了盛大的烟火。
“奇了怪了,谁会在这种时候放烟花呢?”华相含笑说了句,见主位上的年轻人一直盯着看,心念电转间又道,“杨将军若是喜欢,我叫人再去准备一些?”
“不必
了。”年轻人垂下眼眸,似乎不感兴趣。
冯乐真看着璀璨的烟火怔愣良久,回过神后无语地看向他:“看来你这御前红人的身份是真不想要了。”
“多谢殿下送的烟花礼。”傅知弦靠在窗边,无端端一个风流佳公子。
冯乐真失笑,无奈地摇了摇头。
一场烟花盛宴还没结束,隔壁屋子便传来了响动,冯乐真脸上多了几分正色,显然是没心思再欣赏,傅知弦虽然有些遗憾,但一想到还有另外一场好戏可看,便在冯乐真无声的催促下同她一起出门了。
冯乐真也好,傅知弦也罢,虽然做不出硬闯他人厢房的事,但也不是什么能藏着掖着的人,从走出自己厢房的那一刹那,两人都没有打算躲着藏着。
冯乐真今晚来明月阁的目的,就是要看看这个杨阅山的庐山真面目,在见到人之前,她自觉已经做了十足的准备,可真当踏出房门、下一瞬与他四目相对时,她还是有一瞬愣住了。
“殿下?”华相是第一个反应过来的,强压着惊讶向冯乐真行礼,又咬牙笑着问傅知弦,“傅大人也在,可真是巧啊。”
“不算巧,是殿下想瞧瞧如今炙手可热的杨将军,我才带她来的,”傅知弦含笑看向对面眸色沉沉的年轻人,嘴上却是问冯乐真,“殿下如今看到了,可还算高兴?”
冯乐真在一瞬的怔愣后,已经彻底冷静下来,她看着对面还在盯着自己看的人,笑容中夹杂一分冷意:“杨将军还真是非同凡响,本宫这个长公主,倒是不配将军执礼拜迎了。”
对面的人猛地回神,当着所有人的面对冯乐真低头抱拳:“卑职……杨阅山,拜见长公主殿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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