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一章
两仪殿外,汉白玉阶雄伟壮阔,站在高阶之上,低头俯瞰着眼前的宫城,殿内层峦叠嶂,飞檐高墙,琉璃瓦上折射着淡金色的璀璨光泽。
迎面吹来的风,仿佛从深远而悠长的宫墙夹道而来,吹起每个人官袍的袍角。
谢灵瑜从两仪殿走出来的时候,迎头吹来的冷风,都吹不散她脑海中不知何时升腾起来的无名火。
偏偏此刻一道走出来的二皇子齐王,转头看向身侧的自己兄弟,还有众人。
他倒是先假模假样对大理寺卿方谷海说道:“方寺卿,你们大理寺这次是真的辛苦了,查案断案还是你们是内行。如今你们既找到了真凶,也是好给回鹘国一个交代了。实在是可喜可贺。”
方谷海连忙行礼:“殿下言重了,大理寺查案乃是分内之事。”
原来先前在殿内时,虽然圣人也诘问大理寺,毕竟光凭两个小蟊贼应该不会轻易杀死回鹘使者。
但是两位宰辅的话却说服了圣人。
所以在两位宰辅的支持之下,齐王自是乘胜追击。
圣人虽然收到了回鹘国主的那封密信,可是也确实如两位宰辅所说那样,若真正事实如此,也只能告知回鹘国主。
至于真相如何,还真的是大理寺说了算。
如今大理寺抓到了人,只要给出两份完美无缺的口供。
即便回鹘国主的宠妃再闹腾,依旧只能接受现实。
“好了,圣人说了让你们尽快审判那两个蟊贼,给他们录下口供之后,交给鸿胪寺,翻译给回鹘国主。”
齐王这会儿倒是有心情,在此处指指点点了。
一旁的安王本就瞧不惯他颐指气使的模样,如今更见他这般得意嚣张,更是觉得心情不顺畅,一甩袖子便道:“诸位,本王先走一步。”
“四弟方才不是颇为见地,怎么这会儿不多说两句了,就这般急匆匆要走了。”
齐王也是个得理不饶人,居然还要非拉着安王再拉扯几句。
安王最厌烦的便是他这幅模样:“二兄这么愿意说的话,便多说几句,我先走了。”
待不等旁人说话,他径直离开。
“这个四弟,还是如此这般沉不住气,难怪父皇不敢将大事交于他,”齐王这会儿倒是不介意当着别人的面儿,狠狠踩上安王一脚。
恨不得给安王扣上一个心浮气躁,不堪大用的帽子。
一旁的信王闻言,淡声开口道:“几位大人慢走,本王还要去看望昭阳公主,便不与大家一道出宫了。”
齐王颔首:“本王也是许久未见昭阳那丫头,六弟代我问声好。”
信王微笑点头:“二兄好意,我一定带到。”
只不过待信王要走的时候,齐王倒是跟上前低声说了句:“你也劝说劝说昭阳,勿要使小性子,平白惹了父皇生气。”
“二兄,昭阳一向懂事听话,岂敢惹父皇生气,还请二
兄慎言。”
此时谢陵看着齐王,原本温和的神色一下变得严厉起来。
他们两人说话的声音并不算特别小,仔细分辨的话,还是能听得出来。
众人虽然未曾朝着那个方向看去,但是耳朵都听到他们所说的话。
齐王连续被两个弟弟当众落了面子,这会儿脸色也有些不好看。
只是信王谢陵可不给他一点发作的机会,稍稍行礼之后,立马转身离开。
待信王离开之后,站在后面的柳郗,抬头朝着他的方向看了过去。
谢陵修长的身姿阔步离开,他身侧跟着的内侍,都极难跟上他的步伐。
需得这么一路小跑。
淡金色的光线落在了他的蟒袍之上,上面亲王服饰上的四爪蟠龙,越发熠熠生辉。
不过他正出神之时,谢灵瑜突然看着他问道:“柳大人,我还未曾问过你,这个案子的事情呢?”
“少卿大人,可是有什么疑惑?”柳郗恍惚间回神,轻笑道。
谢灵瑜说道:“那日的胡姬少女不知在长安,还有亲人吗?”
柳郗微怔,半晌他摇了摇头:“不曾有,据说她是跟着胡商的马队一块到了长安,后来被卖到了红袖楼,所以她的尸体最后是被红袖楼领了回去。”
“居然是这样的,”谢灵瑜微微叹了一口气。
其实关于这个胡姬少女的死,她一直未能忘记,毕竟对于谢灵瑜而言,这才是一条鲜活而美丽的生命。
她曾经接过少女递过来的酒水,那时候胡姬少女心中只怕未曾想过,未来自己悲惨的命运。
而如今更悲惨的是,这桩案子最后只怕是要草草结案了。
即便跟着她一起死去的人是回鹘使者又如何。
连圣人都默认可以结案的时候,大理寺只怕不会再多生是非。
“好了,不过是个胡人,要我说,阿瑜你既是入朝为官,也得学会什么叫做顾全大局,岂能沉溺与这些小事,”齐王见谢灵瑜居然追问的是一个胡姬,心底不由嗤笑。
到底是个小女郎啊。
即便入朝为官,也还是这般沉溺与细枝末节。
不得不说,齐王这张嘴倒是未曾发现,竟这般惹人厌。
一张嘴说的居然全都是旁人不愿意听的。
谢灵瑜方才瞧着安王和信王急匆匆离开,只觉得好笑而已。
如今到了她自己的身上,则是气不打一处来,原本心底憋着的无名火,这会儿眼看着就要火冒三丈,即将爆发出来了。
一旁的萧晏行突然恭敬道:“回齐王,少卿大人一向怜悯民生,瞧见胡姬少女出事,自是心生悲悯。”
齐王当即横眉:“我与永宁王说话,也是你一个鸿胪寺少丞能轻易插嘴的。”
“二兄,萧大人乃是我的同僚,他了解我的性子,不过是替我说了一句话而已,何至于让二兄这般生气,”谢灵瑜这会儿倒是耐下性子,解释了一番。
她是怕齐王随意发作萧晏行。
齐王眼看着在此耽误太久,也无所谓什么口角,朝萧晏行瞧了眼,突然笑眯眯望着谢灵瑜说道:“阿瑜,可别怪二兄没提醒你,你这样的小女郎身份尊贵,不知有多少有心之人,想要接近你呢。你年纪虽小,但也要懂得识人。”
随后他往前一步,靠近谢灵瑜。
一旁的方谷海幸亏早早拉着柳郗站在了一旁,所以齐王在她的耳畔低声说:“父皇和太后给你选的那些,才是好郎君。至于有些出身卑贱之人,你可要小心了。”
在卑贱这两个字,落到谢灵瑜的耳畔时,她心头原本压抑着的怒火,瞬间翻腾。
如同呈现燎原之势般,浩浩荡荡将她心底的冷静都烧了个干净。
“二兄之言,我不敢苟同。”
谢灵瑜一字一顿,奋力反击了回去。
那边信王谢陵离开之后,身后的内侍低声问道:“殿下,当真是要去见公主?”
毕竟这次谢陵入宫,是被圣人召见,讨论政务的。
“去瞧瞧吧,也不知她这几日怎么样了,”谢陵有些无奈,低低摇头。
待他到了昭阳公主居住的殿阁,守在门口的内侍瞧见他过来,竟生出了不小的惊喜,不过谢陵也未让内侍通报,直接走进院中。
刚走到殿门口,就听到一个略带哭腔的声音,在里面响起:“公主,您便吃上一口吧。”
“不吃不吃,便让本宫饿死好了,”里面昭阳气急的声音传了出来。
待谢陵有些无奈的入内,边走边开口问道:“这又是怎么了?”
“殿下,”满殿的宫女瞧见谢陵,也跟门口的小内侍一样,如同找到了救命稻草。
昭阳公主瞧见谢陵出现时,居然未曾像从前那般开心的扑上来,反而是将头往旁边一扭,竟是直接转过头,不看谢陵。
“是谁惹了挽挽生气了?”谢陵宠溺地看着眼前的昭阳公主。
他们的母妃早逝之后,谢陵便对这个妹妹甚为宠爱。
昭阳公主本还不愿跟他说话,可是强忍着之后,又觉得心中委屈无处诉说,干脆转过头一股脑说道:“阿兄,你根本就是在骗我。你说我不能嫁给四郎,是因为裴家乃是纯臣,不愿跟皇室结亲。”
谢陵知道自己的妹妹中意裴四郎裴靖安。
本以为妹妹在选了驸马之后,会将心思放在新驸马的身上,没想到这会儿竟还想着裴靖安呢。
“可是为何谢灵瑜选王夫,四郎便能在其中呢?”昭阳公主本就因为选了一个不中意的王夫,心中不情不愿,如今得知这件事,所有的委屈都一并爆发了出来。
“父皇和太后为何那般偏心,凭什么什么好的都要给谢灵瑜?”
昭阳公主此时说到伤心处,竟直接抬手,将面前的摆件瓷器,全都推倒在地上。
噼里啪啦的一通脆响声。
谢陵见她竟敢当着这么宫人的面,这般抱怨圣人和太后
,当即呵斥道:“住口。”
随后他立即屏退左右,这才对昭阳公主说道:“亏得你还是自小便在宫里长大,竟不知谨言慎行四个字。”
“我知道又如何?我待父皇还不够恭敬吗?我待太后还不够奉承吗?可是他们如何待我的?我那般喜欢四郎,嫁给他便是我唯一的心愿。可是父皇却连这点小事都不愿满足我。”
昭阳泪如雨下,边哭边恨道:“他们非但不让四郎娶我,竟还想让他成为谢灵瑜的王夫,我不服,凭什么。”
见昭阳公主如此委屈难过,谢陵原本火冒三丈也一下被浇灭。
“阿兄知道,此事确实是委屈你了,”谢陵坐在她对面,柔声说道。
昭阳摇头恨道:“阿兄你根本就不知,明明我才是父皇的女儿,我才是大周的公主。可是凭什么她谢灵瑜就能踩在我的头上,就因为她死了爹吗?”
谢陵见她越说越生气,竟连这般粗鄙之话都脱口而出。
他也没想到,原来昭阳对于谢灵瑜的厌恶,竟到了如此地步。
“是,就是因为先永宁王是为了救父皇而死,所以不管是父皇还是太后,他们都得优待谢灵瑜,”谢陵抬起手掌,搭在她的手臂上,似乎是想让她冷静下来。
“父皇和太后是要做给天下人看的,在他们心目中,谢灵瑜如何能跟你比呢。”
昭阳公主颓败般一笑:“可是即便是做样子,她样样皆如意,我样样皆不如意,得不到为想要的,我这个公主呢却反而什么都没有。”
“那个卢家七郎,长如同黑熊般粗鄙,我连多瞧一眼都觉得碍眼。”
谢陵有些无奈:“卢七郎哪有你说的这般不堪入目,你是不喜他而已,便处处瞧着他不顺眼。如今婚事既已定下,你不如撇下成见。”
这句话如同点燃了昭阳余下的所有委屈。
“我为何要委屈自己,我就是不喜欢他,就是不中意他,”昭阳哭喊着说道。
谢陵见她这般,心底也是怜惜不已,最后只能死死抓住她的手臂,压低声音说道:“阿兄答应你,有朝一日定会让你得偿所愿。”
这句话如同施了仙法般,竟让昭阳一下安静下来。
她泪眼婆娑的看着眼前的兄长,瞬间明白了他方才所说那句话的意思。
世人都说她的阿兄出身卑微,毫无争位的实力。
可是她却知他胸怀远大。
“好,我等着阿兄。”
等齐王和大理寺的人都离开,谢灵瑜和萧晏行沿着宫道,也慢慢朝着宫门口走去。
只是走着走着,谢灵瑜突然发现这条宫道甚为熟悉,竟是那日她与还是校书郎的萧晏行,在此处相遇的那条宫道。
“殿下可还记得这里?”萧晏行突然低声开口问道。
谢灵瑜望着前方的那个拐角,就是在那里,她坐着的辇架而来,遇到了书籍洒落满地的萧晏行。
“自然记得。”
两人正好走到墙角转弯处,萧晏行望着他原先站着的地方,忽地一笑道:“那日我没想到竟能遇到殿下,我心底甚是欢喜。”
谢灵瑜没想到他会这般直白,沉默了半晌,才小声说道:“可是我未曾瞧你一眼,也不曾跟你说一句话。”
“那样也欢喜。”
谢灵瑜彻底怔住,竟不自觉停下了脚步。
待她站住时,萧晏行也跟着一起站定,他转过头望着眼前的少女,低沉的声音里带着说不出的诱惑:“只要是瞧见殿下,我便心中欢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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