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岁惊愕的看向岑霁:“他说的……是真的吗?”
刚刚重生那会儿他还想过贼老天总算是待他不薄,虽然上辈子坎坷崎岖,但起码给了一次重来的机会,可谁知道,不是老天待他不薄,而是岑霁待他不薄。
岑霁道:“我只是觉得,你之一生,应当有许多遗憾,如果重新来一次,或许这些遗憾都能补全。”
姜岁哑声道:“那你不能飞升的遗憾,又有谁来补全?”
“我同你说过,如今我对飞升其实并无执念。”岑霁道:“左不过又去一方新天地,与天地同寿,这样的日子,我其实不甚喜欢。”
“把你带回落鹜山时,我想起从前跟你一起在山巅看日出,才恍然惊觉,其实比起飞升,我更希望能每天和你在一起看日出月升,万物更迭。”
他说着想要去握住姜岁的手,姜岁却猛地打开他的手,哽咽道:“你撒谎!”
对姜岁来说,飞升就是他毕生的追求,岑霁失去了飞升的机会,怎么可能真的无动于衷?
“姜岁。”岑霁说:“我真的……”
“真的不在意吗?”小灵笑嘻嘻的道:“你为他做了这么多,他却一刻都没有为你动心过……岑霁,你不觉得自己很蠢吗?这样一个没有心肝的人,何必留恋?你的仙骨毁了,姜岁身上不是还有一根吗?”
四周的花香开始浓郁起来,小灵的每句话都像是带了缥缈的回音,姜岁知道那是他在施用蛊惑的手段,可他就像是被定在原地般动弹不得。
“只要抽出姜岁身上的仙骨加以炼化,你未必就没有飞升的机会……岑霁,你还在犹豫什么?不要一错再错了,就算你把自己的心挖出来摆在姜岁面前,他也是不屑一顾的,甚至还和其他人纠缠不清藕断丝连……何必呢?何必呢!”
“你对他这样好,他又是怎么对你的?他算计你,把你囚禁在落鹜山,让你一世英名扫地!”
“岑霁……杀了他,证明你已经舍弃这段尘缘,你将得到重新飞升的机会!”
飞升。
不说这个词对姜岁的重要性,恐怕普天之下没有任何一个修者可以拒绝它的诱惑,当人做出一个选择,得到了一些不太满意地结果,此刻若是再给他重选一次的机会,大多数人其实都不会再走上之前的老路。
如果给岑霁一个拨乱反正的机会,他是会继续被姜岁利用,还是选择飞升之路?
小灵认为这是完全不需要思考就能做出的选择,岑霁却淡声道:“当初我放弃飞升,让他们都得以重生,就是我想给他选择的机会,不管他最后选择谁,我都不会后悔,我毁去仙骨,是因为我自己想要给姜岁崭新的一世,而不是姜岁求我如此做,这是我自己的决定,与他何尤?”
“愚蠢至极!可笑至极!”小灵尖声道:“你以为你这样做姜岁对你另眼相待了?!你跟孟令秋应持月申屠谕他们有什么区别!都只是姜岁用过了就丢的棋子罢了!”
“为他所驱,甘之如饴。
”岑霁抬起沉疴,面色冷沉,俊美的眉眼之间也染上了肃杀之气,“我与你话不投机,何必多言!”
话音刚落,岑霁的身影已经在原地消失了,小灵面色大变,急欲躲闪,然而岑霁虽然受了不轻的伤,到底是曾经公认的天下第一人,小灵根本来不及躲开,沉疴的剑锋已经逼至眼前,他只能骂了一声,整个身体都瞬间爆成了一团红色的花瓣,竟跟姜岁之前遇到的那个假岑霁一模一样!
岑霁脸上没有丝毫表情,剑光在空中交织成一张铺天盖地的罗网,那些看着璀璨的光芒却锋利无比,凡是接触到的花瓣都会化为齑粉,姜岁虽然没有看见小灵在哪儿,却听见了他的声声惨嚎,大概是再也维持不住这层幻境,整个天地就像是镜子般碎裂开,轰然炸响。
姜岁下意识闭上眼睛,再睁开眼时就发现自己已经到了之前遇见申屠谕的那层幻境,岑霁皱眉道:“让它给逃了。”
“难道真要一个个打碎了才能出去?”姜岁皱起眉:“谁知道它到底构筑了多少层幻境,挨个打过去岂不是要累死!”
岑霁道:“幻境从本质上来说也是一种阵法,找到阵眼就能出去。”
他说着就要去找阵眼,姜岁却一把抓住他的衣袖,道:“等等。”
“怎么?”
姜岁道:“你不觉得有些事情你应该跟我说清楚吗?”
他的本意是说岑霁跟天道做交易这件事,岑霁迟疑道:“……一定要说?”
姜岁:“一定要说。”
岑霁:“上一世你的封印我并非挣脱不开,只是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你,如果我挣脱封印,按照道义就该杀了你,但我不愿杀你。”
“……”姜岁好一会儿才道:“我还以为是我死了,封印失效了你才能出来,之前我还暗自得意过,觉得我的封印术学得好,竟然连你都无法挣脱。”
岑霁:“你的封印术是我教的。”
姜岁有点郁闷,又有点难过。
他还以为像岑霁这样的人会永远坚守自己的道义,原来他在无法做出选择时也会选择逃避。
小灵的话虽然带有挑唆之嫌,但是仔细想来也没有错,的确是姜岁一步步毁了岑霁,先是名,后是身,现在是道心。
看姜岁的表情,岑霁还以为是没有说完被姜岁发现了,轻叹口气道:“好吧,你不来留霜小筑看我的时候我也很难过。……也没有很,只有一点难过。”
院里的桃树落花如雨,就好像回到了留霜小筑的小院,那里也有一株老桃树,上一世姜岁其实经常回留霜小筑,只并不是每次都会进去,有时候在院子里坐一会儿,有时候在门口站一会儿,岑霁不知道拿他怎么办,其实他也不知道拿岑霁怎么办。
直到如今,他还是不知道该拿岑霁怎么办。
如果他是岑霁,绝对不会为任何人放弃飞升的机会,但如果这世间真的有人愿意为了你放弃一切,即便是铁石心肠的人也会动容吧。
“不必难过。”岑霁道:“就如我跟那
个魔物所言,这是我自己的选择,跟你没有关系,你不必觉得愧疚。”
“……我没有愧疚。”姜岁撇开脸,道:“只是觉得你真的很笨。”
岑霁也没有反驳,反正与姜岁的口舌之争中,他从来没有赢过,就算他争赢了,姜岁不高兴,难过的人还是他。
“……喂。”忽然一道声音在两人背后响起,姜岁差点就以为是小灵阴魂不散又出现了,刚要拔剑,就听那声音继续道:“你们真的完全没有看见我吗?”
姜岁转过头,就见申屠谕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在了他的身后,脸色郁郁。
差点忘了,他们既然打破了上一个幻境来到了这里,那申屠谕肯定也是在这里的。
“对于阵眼,你有什么头绪吗?”姜岁觉得申屠谕既然对摄魂花有所了解,那对摄魂花编织而成的幻境应该也有所了解,谁知道申屠谕摇头道:“没有。”
姜岁:“那你之前还说的头头是道。”
“我养了两头梦魔,没有摄魂花长在周围的话它们很快就会死,去挖过摄魂花,所以知道一点。”
姜岁:“。”
岑霁道:“妖王寿数长久,见多识广,想必他有所了解。”
姜岁想起之前应持月的确对小灵说过他用幻术的时候小灵还没出生这样的话,思索着呢,申屠谕冷不丁的道:“你在拐弯抹角的骂应持月是个老不死的,我听出来了。”
岑霁:“你听错了。”
申屠谕冷笑:“没想到堂堂渡衡仙尊也会敢说不敢认。”
姜岁没想到这两人都能撕吧起来,两人都话少,肯定扯不了两句就要直接动手,连忙打断道:“既然要找应持月,就只能继续打破环境,只是这东西并不是简单的一层套一层,而是随机的,要是运气不好,没准得把所有幻境都打破了才能找到应持月,你两谁运气比较好?”
申屠谕:“跟你猜拳从来没赢过,我运气不太行。”
姜岁没说那是因为自己总耍诈,看向岑霁,岑霁颔首:“尚可。”
然后姜岁就看着岑霁一连打碎了十来个幻境,他们连应持月的一块蛇鳞都没看见。
“……”
岑霁迟疑:“也许不太可了。”
姜岁捂着脸叹息,看向申屠谕:“你来。”
申屠谕瞥了岑霁一眼,讥诮的勾起唇角,岑霁面无表情,看着申屠谕也一连砸了十几个幻境一无所获。
申屠谕:“……”
他说:“找不到应持月的话,可能是死了吧。”
姜岁无语道:“别胡说八道,应持月要是死了我们可能就要被困在这里一辈子了。”
这大概就是小灵的后招了,将他们都引进来,就算姜岁不被杀,他们也会耗死在这里。
就像是梦魔会编织梦境来诱捕他人,就算是实力再强劲的大能,如果不能勘破幻境,照样会成为梦魔的盘中美餐,小灵的狩猎方式简直跟那些梦魔一模一样。
姜岁知道,哪怕
这时候看不见小灵,这个魔物也是无处不在的,不知道正躲在幻境的哪个角落睁着怨毒的眼睛盯着他们。
“……算了,还是我来吧。”姜岁拿过岑霁手里的沉疴,运足灵力劈砍而下,哗啦一声脆响,天旋地转,就像是颠簸至极的船上勇迎风浪,就一个感觉——想吐。
脑中翻江倒海,其实他们的身体还是站在原地一动未动,再睁开眼睛时看见熟悉的桃花树,姜岁惊喜道:“找到了!”
一身红衣的应持月正靠在树干上,垂头不知道在想什么,听见姜岁的声音后立刻抬头,看见姜岁后一喜,在看见他身后的另外两人后又冷下了脸,快步上前握着姜岁的手腕道:“那东西把你带去了哪里?他们有没有伤害你?”
应持月又不是什么蠢货,当然已经看出了小灵将他们困在这里的意图,他不会杀姜岁,不代表其他人不会,在姜岁被卷走后他就一直在担忧此事。
“一言难尽。”姜岁道:“简而言之,我没事,而且我们需要赶紧离开这个地方,这儿和梦魔的幻境差不多,长时间待着会被抽干灵力死在这里。你知不知道阵眼在何处?”
应持月沉声道:“维持如此大型复杂的幻境,起码也要是大乘期的修为了,可我看那魔物并没有如此实力。”
小灵确实没有多高深的修为,他的能力全部体现在幻术上,要是出了幻境,别说其他三人,就是姜岁他也打不过。
“他没有大乘期的修为,别人却有!”姜岁想起孟令秋跟自己说过的话,“春风楼的楼主,朱奏!他便是大乘期的修为。”
应持月道:“那就简单了,这魔物应当是杀了朱奏,以他尸体喂给摄魂花为养料,造出了这个幻境,要想离开,就得找到朱奏的尸体。”
申屠谕:“这幻境如此之大,去哪里找一具尸体?”
“只要入了此地,那就每个人都会有自己的幻境。”应持月沉声道:“我刚进来时是在妖界,想必诸位也已经经历过那魔物为你们编织的幻境了吧。”
姜岁立刻想到自己刚进来时看见的是在一度春风曾经住过的院子,他经历了属于自己的幻境,那其他人应该也已经经历了。
岑霁嗯了声:“我的幻境在落鹜山。”
申屠谕:“……我的幻境在翠微山。”
“也就是说,这个变来变去但万变不离其宗的院子,并非我们之中谁人的幻境。”应持月道:“那就只有一个可能了,这是那魔物的幻境。”
姜岁立刻道:“它必定会将朱奏的尸体藏在自己的幻境之中,虽然院子的景致总在变,但都大差不差,看见这就是那魔物的执念,我们进去看看。”
要是以前,姜岁绝对会选择更加谨慎的办法,但是现在……可以说全天下最能打的几个人全都在他身边了,要是再畏首畏尾未免可笑。
月洞门前笼罩着迷雾,刚走进去,姜岁就听见有人说:“李老板,这次的货色不错啊?哪里骗来的?”
那熟悉的、斯文的声音慢悠悠的道:“说
是什么落魄人家的小少爷,被他亲舅舅卖给我的,也是可怜,他还以为他舅舅是什么好人呢!”
这说的应该就是小灵了。
“小少爷?难怪这一身皮肉养的水灵灵的。”
“说是祖上曾经显赫过,那谁知道呢,反正人我就交给你了。”李老板道。
“好嘞,这是十碇金子,你收好,下次再有好货色,一定要送过来!”
原来小灵也是被李老板卖进一度春风的。
浓雾散去,姜岁就见一道伶仃的身影正在院中罚跪,他低着头,让人看不清脸上的表情,但姜岁还是认出那应该是少年时候的小灵。
有面目模糊不清的人路过,小声议论:“他又挨罚了?”
“活该!进了一度春风这种地方还不想接客,想得美!他以为人人都有那位的好运气,能被妖王看上赎走?”
“说起来,管事们原本是想让他去陪妖王陛下的吧?要不是被人截胡,没准人家这会儿早就已经离开这里,成为妖王的爱宠了呢,你说话小心点儿。”
“小灵对他挺好的,他是不是故意抢小灵的机会啊?”
“那谁知道。”
两人嬉笑着离开,小灵仍旧跪在原地,只是手指甲深深的戳进了掌心里,流出汩汩的鲜血。
转瞬间又是另一幅景象,浑身是伤的小灵趴在地上奄奄一息,一个穿着锦衣的中年男人慢悠悠道:“别人都跑了,怎么就你不跑?”
小灵没有说话,也不知道是不是已经说不出话了。
“是因为下不了决心砍掉自己的半边肩膀?”中年男人笑吟吟的说:“我倒是知道有些贱奴为了不被春风印追索到,便将纹了印的地方尽数砍去,看来你是没有这个胆子了?”
小灵蜷缩在地上,满脸是泪。
男人拍拍他的脸,道:“我欣赏你的懦弱,好好为一度春风效命,好处少不了你的。”
这个男人应当就是春风楼的楼主朱奏了。
小灵曾经祈求申屠谕的庇佑,申屠谕让他下定决心将自己的臂膀砍去就是,看来小灵并没有下定这个决心。
他很快成了艳名远扬的头牌,无数人一掷千金就为见他一面,姜岁看见几道熟悉的身影出现在了小灵身边,是二师姐三师兄以及六师兄,他们并没有放弃刻石以炉鼎储存灵力的想法,暂时动不了姜岁,便找上了小灵。
“刻石竟然是一度春风背后的合伙人之一。”应持月挑起眉看向岑霁,“你们玄一门还真是热闹得很。”
岑霁脸色不太好看,他素来不过问玄一门的这些事,也一直不喜刻石,但也没想到他竟然如此胆大包天,与一度春风这种地方有如此之深的瓜葛。
姜岁抿着唇,侧开脸。
当初要不是申屠谕屠了药王峰,恐怕他的下场要比小灵更惨。
小灵成了他们炼化他人灵力的炉鼎,却也凭借着美色拥有了自己的势力,并且多次提起若是把姜岁做成炉鼎,应该对修炼更有裨益,姜岁便意
识到不管是上一世还是这一世,那几人找上门都不是偶然?[]?来[]≈完整章节,而是早有蓄谋。
天边忽然响起一阵悠远的钟声,姜岁再一转头,竟然已经置身玄一门山脚下的灵源镇,小灵此时大约已经拜入了玄一门做了普通的外门弟子,负责一些采买的杂事,他正在核对采购的单子时,忽然有个老人一把抓住他的衣袖,老泪纵横:“小少爷!我还以为这辈子是见不到您了!”
“当年舅老爷说您父亲接您回去了,您如今过得可好?”
小灵慢慢道:“父亲?”
老人叹口气,“小姐也是糊涂,跟一度春风那种地方沾边的岂是什么好人?果不其然,没媒没聘的就有了孩子,生下你难产,那姓朱的更是都不肯来看一眼,小姐也是命苦……”
“一度春风,姓朱……”姜岁惊愕道:“莫非这小灵,是朱奏的亲儿子?!”
应持月冷笑道:“恐怕是了,只是不知道这朱奏知道儿子在自己开的秦楼楚馆中接客,到底是什么心情。”
他们很快就知道了朱奏是什么心情。
因为小灵在得知自己的身世后半点没有犹豫,直接就去找朱奏认亲了,朱奏此人风流成性,却似乎命里没有子嗣缘,万花丛中过这么多年,只得小灵一个孩子,自然是奉若珍宝,宠爱有加。
若是之前朱奏没有高高在上的对小灵说出“好好为一度春风效命,好处少不了你的”这话,也许这段父子关系还有缓和的余地,但事到如今,不管朱奏对小灵有多好,在小灵的心里,他都已经是个死人了。
小灵给朱奏下了慢性毒药,在一个下着瓢泼大雨的夜里亲手杀了自己的父亲,拖着朱奏的尸体一步步走进雨里,然后把他埋在了院中的桃树之下,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吸食了鲜血,那桃花都开的艳了几分。
“在那棵树下!”姜岁道:“尸体就在树下!”
小灵也察觉大事不妙,想要即刻将他们送往另一重环境,但是岑霁的速度非常块,他一剑插进地面,周围瞬间裂开无数裂缝,活了不知道多少年的桃树霎时倾倒,下了一地的香雪,崩开的土壤里却露出一具已经腐烂的不成人形的尸体!
画面太过吊诡离奇,饶是姜岁都愣了下,在他愣神的瞬间,申屠谕的业火遮天蔽日的烧起来,那具本就已经腐朽的尸体眨眼间化为了灰烬!
不同于之前一层幻境的碎裂,这一次可称得上是天崩地裂,整个世界都好像扭曲了起来,姜岁在刺眼至极的白光里闭上眼睛,感觉自己的身体变得沉重,那种在幻境中的轻飘之感褪去——他们出来了!
姜岁还没看清楚眼前的东西,便毫不犹豫的一剑刺去,这一剑正好将想要偷袭他的人钉在了树上,姜岁盯着对方,缓缓道:“让我想想,该怎么称呼你。”
“是一直唆使孟令秋杀了我的花魂,还是落魄世家的少爷,亦或者是我刚收进门的徒弟。”
“见面都不问师尊安好吗,祝成绫?”!
【旧笔记小说网】JIUBIJI.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