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我娶

    月色如水, 庭院内如朦胧薄纱轻笼,夜间寂静,风声起, 树影婆娑。

    玉荣堂内, 府内下人已被尽数屏退,镇北侯裴玄与云氏坐于上首,脸色冷沉至极, 将一触即发, 而一旁的江义承与唐氏同样是愤怒之情溢于言表。

    江絮清实在顶不住那四道严厉的目光, 低低垂着的头都快贴到胸前,双腿同样被此情此景吓得发软, 似在隐隐打颤。

    堂内气氛凝结, 静得落针可闻。

    裴玄死死盯着站在面前的裴扶墨,见他面无情绪, 竟是丝毫没有愧色,当即震怒到拍案而起, “裴怀徵,你自小为父便教你为人根本, 最重要的是正直二字,你堂堂男子汉, 如今竟是做出这样下三滥……”

    这是他一手调.教出来的好儿子,在次子出生后,他便将失去长子的悲痛与对长子的所有期望全部托付在他身上, 教他做人, 教他武学, 教他上战场杀敌,更教他正直坦荡, 如何做一个堂堂正正且英勇的男人。

    可如今……

    裴玄恨铁不成钢,呼吸轻颤而出。

    事发至此,云氏多少自然消化了不少,也能从那最初的震怒到如今的镇定,现在事情已然发生,一味地发怒根本无法解决问题,眼见夫君动怒如此,心知他接下来怕是想动用军棍处罚,她不得不站出来说话,“成亲吧。”

    简简单单三个字,使裴玄和江太傅夫妇同时为之怔然。

    云氏坦然自若地道:“怀徵,你该明白,如今你和江太傅的千金早已不是幼时的孩童,成年男女躺在一张榻上这种事,即便你们并未真正发生什么,但江家千金的清誉已然因你受损,现如今最佳的解决办法,便是尽快为你们二人举行婚宴,将婚事落实。”

    江义承紧绷着唇线,思考再三,说道:“侯夫人说的在理。你们也是成人了,是该为自己的行为负责。”

    江絮清现在思绪还错综混乱不堪,她实在没明白,自己好端端的怎么就与裴扶墨躺一张床上去了。

    如今的此情此景,与前世唯一的区别便是此刻站在她身旁的那个男人,不是裴幽,而是裴扶墨。

    这其中究竟是发生了什么事?

    事发后,云氏与唐氏大动肝火,最后喊来还在饮酒的镇北侯和江太傅,双方父母得知此事,已经足足将她和裴扶墨罚在这里站了快一个时辰,最后竟是以这般的结尾收场。

    她与裴扶墨成亲?他会愿意吗?

    江絮清缓缓抬起头,紧咬红唇,按下心中百般困惑,问道:“爹爹,真的必须要成亲吗?”

    裴扶墨已经正颜厉色地说过不会娶她,那日她当众说非他不嫁,他都不曾有丝毫的动容。

    他根本不想娶她啊……倘若只是因为意外,而逼迫他不得不娶她为妻,她也不会高兴到哪儿去。

    她想要的是裴小九心甘情愿娶她为妻。

    见自家女儿竟是问出这种话,唐氏瞪她一眼,不成器的丫头。

    “我娶。”

    冷沉的嗓音是从江絮清身侧传来。

    她难以置信地扭头去看,见裴扶墨仍然维持着那张冷面肃容,仿佛方才“我娶”那二字,只是她一时的错觉。

    听见裴扶墨没有抗拒,反而痛快地接受了成亲的要求,裴玄和云氏这才松了一口气,只因他拒婚一事才过去没多久,本以为按照他的性子,倘若他不想娶妻,便是谁都无法勉强。

    本身紧迫焦灼的氛围,便是因为裴扶墨这样简单的两个字,霎时间松缓了下来。

    玉荣堂外,裴幽背脊贴于墙壁,在听到两家父母已在商定成婚事宜后,笔直的双腿微微一屈,整个人骤然泄力般,后背顺着墙壁无力地滑落。

    他不甘心,不甘心!

    他谋划的那样周全,甚至在江絮清已然疏离他不信任他,在这样恶劣的情况下,他也能顺利地将人迷晕,可为何一切都脱离了他的掌控?

    裴怀徵,他现在不是应该在嘉州处理匪寇?被缠得脱不开身?

    为何三皇子那般笃定说当天回不来的人,竟是能从他手中将江絮清夺走?

    堂内在高谈成婚事宜,裴幽眼底的戾气愈发汹涌,他准备好的一切,如今竟被全然打散,慕慕本该是他的妻子,本该是他的!

    裴幽冷笑着从地上站起身,大步朝自己的清幽院的方向走去。

    此时院入口站着一个黑衣男人,那男人见到裴幽后便迎上前,躬身行礼:“裴公子,都是属下办事不力,属下实在不知是如何被人打晕的,醒来后江姑娘便……便弄丢了。”

    冯喜是三皇子的人,虽然确定裴幽看在三皇子的份上不敢动他,但今日所事,的确是在他这环出了问题,倘若裴公子状告到三皇子那处,殿下亦不会轻易放过他。

    他内心忐忑不安,裴幽迟迟未开口说话,夜色下他的脸庞上似隐隐浮现可怖的暗色,过了许久,他总算启唇道:“你回去吧,帮我带给三殿下一句话,我裴幽想要的东西就必须要得到,还望殿下再施以援手。”

    定亲了又如何?

    这不是还没成亲?再夺来便是。

    冯喜领命离开后,裴幽站在清幽院的入口,阴冷的眼神死死盯着「清幽」二字,思绪也不由回到了那日。

    两年前,天寒地冻的隆冬日。

    大雪纷飞,寒风刺骨,冬日的夜晚来的极快,也才戌时左右,大街上行人便已寥寥无几。

    江太傅府的马车正从朱雀大街经过,恰逢这时,一道黑影从包子铺内如同废弃的物品般,被无情地抛了出来,那么狼狈地倒在这辆马车前。

    “呸!晦气东西,大冬天的没钱还想要吃的?有手有脚的人不去干活挣钱,净想要投机取巧,还为我治病不收诊费,只要包子!滚吧臭乞丐!要饭要到我这小店来,真他娘晦气一天生意都白干了!”

    街道边的包子铺传来暴怒的骂骂咧咧声,马车内,江太傅翻阅书卷的手微微顿住,皱眉问:“前方是发生何事了?”

    在车厢内昏昏欲睡的江絮清因马车陡然停下,这才彻底没了瞌睡,听车夫说是马车前发生了意外,她向来喜欢那些新奇事物,便也没顾父亲的阻拦,执意下车与车夫一同去查看。

    夜里的路实在看不清,冰雪声在踩在脚下发出吱吱呀呀的声响,江絮清的鞋底很快沾满了冰霜,寒风吹打她俏丽的脸庞,小脸莹白,鼻尖被冻得泛红。

    马车前有个不明物体瘫倒不曾动弹,她蹲了下来,凑近看才察觉并非物品,再细细看下去才发现是个躺在冰雪上的少年。

    这少年肤色白皙,浓长的眼睫在冷冽的风中轻轻地发颤,看似冻得将要失去意识,他瑟缩一瞬,面前忽然涌入了一股清甜的馨香,这股香气使他仿佛深陷入绵绵云端般。

    他大抵是死了罢,才能闻到这样让他沉浸心灵的气息。

    意识涣散之际,他似乎听到娇俏轻柔的声音似从云端那处飘来,“你还好吗?”

    他不好,很不好,他应该是死了。

    少年已不知自己身处何处,没过多久,他好似被人背了起来,他费足了力气想要睁开眼,最终却只能看到在他前方不远处,那正在随着步伐曳动的雪白裙摆。

    她像雪中仙子般,那样纯净无暇,让他想占有。

    裴幽从苦涩又甜蜜的回忆中回神,分明只差一点,只差那么一点,他便能得到。

    这让他如何能甘心。

    **

    经过一晚上的商议,裴扶墨与江絮清的婚事总算彻底定下。

    这桩丑事,云氏已事先将得知此事的所有人都封了口,所幸当时看到他二人躺在一张榻上的人不多,也就那个带路的丫鬟和云氏及唐氏最亲近的人,不必担心会传出去。

    此时夜已然很深了,江絮清本想私下与裴扶墨再好好说说话,却在唐氏的眼神警告下,不得不先回江府。

    对于这种事,江太傅作为个男人不好指责女儿什么,回到江府后,他压抑着满腔怒意,直接拂袖离去,唐氏吩咐丫鬟带着江琰去睡,便特地来找江絮清谈心。

    “你与怀徵之间的私情,实在是不像话,但如今事都发生了,再多说这些也无异。如今婚事已然定下,过阵子将该走的流程走了,我和你云伯母便会尽快定下个好日子。”

    江絮清满肚子话都堆在嗓子口,不知该如何说,又该对谁说,她根本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就连母亲叨叨了许久,她都一个字没听进去,现在心里只有一个问题。

    裴小九,当真要娶她为妻?

    他是自愿的吗?还是说只是想为毁了她清誉的事负责……

    夜里,江絮清辗转反侧,如何都睡不着,闭上眼都是事发时她醒来后与裴扶墨对上的那一眼。

    当时他的眼里含着的复杂情绪,她至今未曾看懂。

    即便他同意娶她,婚事定下来,他好似并非开心。

    月上中天,寒凌居内,裴扶墨伫立于临窗下许久,久到如雕像般毫无动静,悄然寂静的室内,他蓦然低低地笑了几声。

    清越的笑声在室内回荡。

    他曾听过最扯的话便是,没了心爱之人会死。

    而他不想死,便只有那唯一的选择。

    慕慕,倘若她知道,他的手段这般下作,是否会对他失望了?

    裴扶墨稍一抬颌,沉静的眸望向那夜空中悬挂起来的皎洁弯月,笑得清浅,笑意癫狂。

    不,她永远都不会知道。

    若非他及时赶回,又支开了裴幽,从那侍卫手中将她夺了过来,他如今如何能真正的得到她?

    重来了一世,他总不能再看着她所嫁他人。

    他喃喃低语,像是下定了决心,只要慕慕成为他的妻子,彻底将她与裴幽的可能斩断,那么,一切都会与前世不同。

    会不同的。

    慕慕这世是他的妻了。

    **

    翌日清早,燕喜堂内正在用早膳。

    江义承看着饭桌上到齐的众人,轻咳一声,“母亲,儿子有事要说。”

    江义承简单将裴扶墨和江絮清定亲的事说出来后,不啻与平地一声雷,江老夫人楞了片刻,才问:“怎就如此突然?”

    前不久那裴世子不是还说他绝不会娶的吗?

    或许定亲的主要原因算桩丑事,即便其他人不知情,可江义承这种文人君子实在过不了心里那关,他左右为难不知该如何回答,最终还是唐氏接话道:“正是昨日定下的,宴会上媳妇与侯夫人谈起了这两个小辈的婚事,都觉得年岁到了,是该成家,也好将性子早些定下来,不然啊还整日跟孩子似的不着调。”

    “这不,夜里世子回府后,侯夫人便与他提起此事,他也直接点头了。正好昨日两孩子都在侯府,咱们两家父母,私底下便先将婚事定下,待那流程一走啊,基本就确认了。”

    江老夫人听完,顿时笑得眼角的皱纹都堆在一处,“这好,早就说慕慕同裴世子迟早也会走到一起去。”能与镇北侯府攀上亲事,对江家而言自然是大喜事,只是这饭桌上有人高兴,自然也有人愁。

    江嘉锦顿时气得饭都要吃不下了,若非宁氏在旁盯着,这会儿指不定已经摔碗走人。

    “真的吗?九哥哥要做我姐夫了?”江琰则是这饭桌上除了江老夫人之外最高兴的人,他扭过头对江絮清说:“阿姐,九哥哥果然还是担心阿姐会被人抢走了,这才……”

    “唔……”江琰后边的话被人堵住了嘴,不得不咽下,他挪开嘴上被塞过来的一根油条,瞪着一双圆眼看身旁的江濯:“哥哥做什么呀!”

    他还没说完呢!

    江濯慢慢品着碧梗粥,瞥他一眼:“吃饭吧你,小胖子话这么多。”

    再说下去,这小子怕是要口无遮拦将怀徵和妹妹同躺一榻的事说出去了,他是该好好治治这小子,省得哪天祸从口出。

    婚事已交代完,江义承心虚地肃面冷咳一声,便将话题顺势转移。

    早膳过后,江絮清回到了鸣秋院,安夏正抱着一个锦盒从门外进来,问道:“姑娘,这个该搁在何处?”

    这是盛嫣送给她的礼物,江絮清心思一动,“拿来我先看看。”

    见锦盒内的墨玉还完好无损,江絮清就这般隔着锦盒看,心里亦禁不住甜丝丝的,她翘起唇角,柔声道:“先放在我那柜子里,届时……届时咱们抽个空去灵玉阁将它打造成玉佩。”

    这块墨玉若是打造成玉佩,那必然是男子所佩戴,瞧姑娘笑得这般甜蜜,安夏心下了然,偷笑了几声,“是,姑娘。”

    回屋歇了不到一盏茶,安夏出去一趟又回来说道:“姑娘,世子来了。”

    江絮清刚举起来的茶盏忽然一晃,怔了须臾:“当真?”

    安夏郑重地点头,方才有人喊她出去,她还当是出什么事了,原是周严来找她,“周严说,世子在老地方等您。”

    江絮清慢慢将方才入口的茶水咽下去,整个人顿时慌乱的手足无措,虽说她迟早要单独面对裴扶墨,可这定亲一事私下定下来还不过半天,她没想到,他竟是这样急急忙忙的来找她。

    难不成是找她算账来了?

    他觉得是她设计陷害的他么?

    “姑娘?”见江絮清迟迟没说话,安夏不得不又唤了声,毕竟世子已经在等着了,不管去不去也该给个准信得好。

    江絮清从混乱的思绪中挣脱,收拾好心情,莞尔淡笑:“安夏,为我好好打扮打扮。”

    安夏笑得灿烂,“好嘞!”

    裴扶墨说的老地方,是只有他和江絮清才知道的秘密基地。

    幼时他时常会在那处早早等她,有时她若是去得晚了,亦或是因别的事打岔,忘了赴约,裴扶墨则会很生气的不理她,非得让她好声好气哄上一哄才肯罢休。

    在她爹娘口中,甚至在众人眼中,镇北侯世子裴扶墨乃天之骄子,年少英才,不仅文武双且容颜俊秀无双,更是能在战场冲锋陷阵的少年将军,他同样矜贵傲气,年纪轻轻便身居高位,自然有足够傲的底气。

    唯独江絮清见过他从未在任何人面前展露过的许多面,他少时最是调皮捣蛋,性子也极其桀骜不驯且叛逆,他最不喜镇北侯对他的过分严厉,将对长子的期望尽数压在他身上,他也曾为了反抗父亲还离京出走过,离开之前还霸道的将她带上。

    那会儿他才十岁,她也才是个七岁的小丫头,是两个分明离开了家人没有任何生存能力的孩子,可他仍是霸道得很。

    “我不想再待在镇北侯府了,我想出去闯!但是你,也必须跟我一起。”

    “为什么……我可不想离开我爹娘,你要走就自己走好了。”她气得杏眼挂着泪珠,霸道裴小九,离家出走还带她,她回去后定会被爹娘打屁股的!

    果不其然,他们很快被裴侯爷的人抓了回去,两天后她去侯府看望裴小九,他被揍得都下不来地了,可仍是倔强得很,不肯认错。

    再之后,她和裴小九意外寻到一处没人要的小木屋,以后每当他被父亲压迫得实在喘不过气来,或是情绪不好,他便会带着她来此处放松。

    江絮清独自来到了赴约地点,正是位于城西几百米远一处极其不起眼的小木屋,四周围了一圈栅栏,小小的庭院内养了不少花花草草及野菜,远远瞧去倒像是世外桃源般。

    庭院内,裴扶墨身着一身月白云纹长袍,逆风而立,衣袂偏飞,背影颇俱一股清风朗月之派,与他平日的形象大有不同。

    江絮清站在门口,凝望着他背影许久。

    裴扶墨似察觉到什么,转过身来,俊美的脸庞浮起恰到好处的笑容。

    他朝她缓步走来,最终却是隔了一段不近不远的距离停下,“许久没来了,这儿的花花草草倒是吸收了天地精华,生长得很是茂盛。”

    江絮清先是一愣,便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满庭院的野花的确生长得极其漂亮,这种无须人每日打理的野花倒是比精心娇养的花儿更是坚毅,风里来雨里去也仍旧没有摧毁。

    她轻柔地道:“很美的花,很坚韧的草。”

    裴扶墨稍抿了唇,单手负于身后往里走,江絮清便提裙跟了上去。

    实则这是个极其普通的小院子,一眼便能将景致扫尽,可他二人却不知为何看得极其沉醉,像是谁都不愿主动打破这样宁静的氛围。

    江絮清的目光从那些花草中,慢慢游移到裴扶墨的身上,心里忐忑不已,裴小九究竟想做什么呢?倘若他直接问她昨晚发生的事,她反而还不担心了,可如今这样反常,倒叫她心生不安。

    “我打算将这小木屋卖了。”

    “过段时间应当会有人入住进来。”

    裴扶墨淡声开口,简单两句话,便将江絮清打击的猝不及防。

    “卖了?为何……”她嗓音发颤,更多的是难以置信。

    这是充满他二人回忆的秘密基地,他为何会卖了它。

    裴扶墨转身,背影肃然挺拔:“实则我们长大后,这处也极少来了,若这样放着废弃,还不如卖掉,让没有房子的人能有住的地方。”

    重点是这个吗……

    重点是他为何能将他们的回忆这样轻易的磨灭。

    难道这些过去的回忆,对他来说已不值得留念?

    江絮清眼眶湿红,嗓子仿佛被哽住了般,久久无法发出一个字。

    裴扶墨转过身来,唇角微提:“过两日待我们的婚事彻底定下后,慕慕,你我会有一个新的开始。”

    更会有新的回忆。

    他想抛下过去的一切,与她真正的重新开始,而不仅仅只是占着个幼时玩伴的竹马之名。

    上辈子他为了她撞得头破血流,她又何曾真的爱上过他?

    若是摒弃幼时的一切,从新来过,重新认识他,是否她也会爱上他?就像上一世她爱上了他兄长那般。

    以一个新的身份与她相识,他没试过,也许呢。

    新的开始,好,很好。

    江絮清心头哽咽,喉间都像是苦苦的,她转身擦拭眼角的湿意,过了片刻方转过来,认真地问:“你当真是真心诚意想要娶我吗?”

    “看着我的眼睛回答。”

    裴扶墨微抬眼眸,对上她水润如波的眼,毫不迟疑地道:“真心。”

    他上辈子就想娶她为妻,没有比这更真的了,可她是真心愿意嫁给他的吗?

    他不敢问,也不想问。

    只因不管什么答案都不重要了。

    江絮清心脏狂跳,实在抵挡不住他那含情的勾人桃花眼,不得不先败下阵来,将微红的脸撇过去,小声低语:“那就好。”

    她多么庆幸是这样干脆的回答,倘若晚了一息,她恐怕都会钻牛角尖认为他根本不愿娶她。

    既是得到了想要的答案,江絮清也不再扭捏了,她想主动抱抱他。

    可还没等她主动去靠近,裴扶墨先向她走过来了。

    她的那抹笑,使裴扶墨不自觉放松了许多,他上前几步,刚抬起手想揉一揉她的发顶,却是想起什么,不自然的将手收回,说道:“时辰不早了,我送你回去。”

    江絮清唇角的笑意凝固了须臾,“嗯,好。”

    一切都很好,他们就像是因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而定下婚约的普通男女一般,私下的会面都是那般克制守礼,没有半分的逾矩。

    可不知为何,江絮清却觉得,这根本不是她和裴扶墨。

    裴小九,不该对她这般冷静自持。

    倘若定下婚约,真正的裴小九是会控制不住他满腔的兴奋,会将她抱起来转圈,直到她受不住了,才会依依不舍地将她放落。

    **

    不过几日,纳彩的流程走过,转眼便到了订婚期的日子。

    这日,街头巷尾皆在沸沸扬扬讨论一件事,自那镇北侯世子与江太傅家千金的婚事定下后,不少人赞叹这是桩极其般配的姻缘,甚至镇北侯府下聘那日,便轰动的半个长安城,多少人眼睁睁看着那一百八十多担的聘礼是如何从镇北侯府风光抬到了江府。

    江府那条街道人满为患,不少闻风赶来看热闹的行人,各个挤破头了都想多看一眼这让人艳羡不已的聘礼。

    有人叹道:“这裴世子对江家千金可真是上心呐,下聘那日排场给得足足的,丝毫不让人有机会看轻了这江二姑娘。”

    “你是觉得裴世子用心,那也不看看裴家与江家是何等关系,裴世子与江二姑娘那是自小青梅竹马,两小无猜的情谊,这二人能走到一起,几乎没人会意外。”

    “说的也是,说的也是,果然还是才子配佳人,门当户对才是佳话啊。”

    观月酒楼的大堂内都在高声谈论裴扶墨与江絮清隆重的亲事。

    二楼雅间内,裴幽一杯一杯地给自己灌酒水,看得三皇子李煜啧啧摇头,“不就是个女人吗?以裴公子如今的身份地位,还担心今后没有人愿意嫁给你?”

    裴幽抬起微醺的眼,勾唇冷笑:“殿下不懂。”他想要的女人只有江絮清,其他女子任她再美再媚,通通入不了他的眼。

    李煜看懂他眼神中所含之意,无奈摇头,“你那弟弟可不是省油的灯,这段时间我可没少为你想办法拆散这桩婚事,但无论是在那八字上做文章,还是在纳彩那日使坏,通通都事先被摆了一道,好似他早就一直在防备着。”

    “裴大公子,你莫不是被你弟弟防上了?”

    这可不是个好兆头啊,目前镇北侯府显然是镇北侯和裴世子说话最有分量,那整个左军可都在裴世子手中,况且认亲宴过后这么久了,裴侯爷也没提出要将世子之位归还给裴幽,莫不是心里还是更看重裴扶墨这个次子?

    裴幽喝的脑子清醒又不清醒,嘟嘟囔囔说了一句听不清的话后,最后干脆是直接瘫倒了。

    李煜皱眉,静坐了会儿后喊人进来,将他抬进去休息。

    与此同时,江府已经在热火朝天商定婚期,在云氏和唐氏的决定下,成婚日子则定在了八月初五,正在中秋之前。

    江絮清闻言,问道:“这么急吗?”

    距离八月初五连一个月的时间都不到。

    她看向裴扶墨,想要他也说几句话,至少婚期再拖两个月,双方都能有更多充裕的时间准备。

    裴扶墨像是完全没收到她的暗示,从头至尾对婚期没有发表任何看法。

    唐氏则说道:“的确赶了些,但近大半年的大吉日也就八月初五了,若是错过了这天,大概是要等明年了。”

    云氏也跟着笑道:“怀徵恐怕等不起了罢。”说完她笑着捂唇,与唐氏对视暧昧一笑。

    江絮清被两位母亲这样一调侃,也不由红了脸:“那好吧……”

    她悄悄打量坐在她身侧的裴扶墨,发现他今日仍是极其安静,一直在十分守礼的听从双方长辈的安排。

    此时他俊美精致的侧脸不曾有半分即将成婚的喜悦,但也没有丝毫被强迫娶妻的抗拒,江絮清心里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但为了不让双方家长担心,她还是尽量堆起了笑脸。

    正出着神,云氏和唐氏已经在商量起成婚那日酒席该如何办,云氏有嫁女儿的经验,便向唐氏多传授了几句,唐氏皆纷纷记了下来。

    对这样和谐的景象,江絮清心里也不由软乎乎的,扭过头对裴扶墨小声道:“裴小九,你看我娘和云伯母开心地都合不拢嘴了。”

    “嗯。”身旁的人轻声应应和她,但并未接话下去。

    江絮清微蹙了细眉,伸出手指勾了勾他的衣袍,正想说些什么,周严这时进来,在裴扶墨耳边说了几句话。

    裴扶墨颔首,便起身朝上首的江老人和唐氏云氏说道,忽然有点公务上的事,要先行去处理。

    江老夫人笑呵呵让他先去忙。

    裴扶墨便头也不回的走了,江絮清略微失落的垂下了头,却不想他行到门前又返了回,站在她面前轻声说:“等我回来。”

    说罢,他大步出了燕喜堂,留下一脸通红的江絮清被笑得暧昧的云氏嗔了一眼。

    江絮清手微抖,缓缓抚平了自己的裙摆,裴小九还是在意她的。

    裴扶墨借用了江濯的书房处理好公务的事宜,周严拿着他的笔墨先离开了。

    他微眯黑眸,眼里的杀意显露无疑。

    裴幽,失去心爱之人的滋味不好受,等着,接下来他会让他体验,更多不好受的滋味。

    “叩叩叩——”书房外这时响起了敲门声。

    裴扶墨皱眉,还未说话,房门便自己推开了。

    江嘉锦眼含热泪突然闯了进来,又将房门紧紧反锁。

    “你这是何意?”裴扶墨的声音冷冽,似要杀人般,江嘉锦吓得打了个哆嗦,又觉得大抵是她的错觉。

    “我……世子,我只想单独与你说说话,我知道,若是错过了这次机会,今后与你便再也没可能了。”少女的声音细软轻颤,且夹杂着令人疼惜的娇弱,这幅楚楚可怜的姿态,任何一个男人恐怕都无法抵抗。

    这是江嘉锦已经对着镜子练习过无数次,甚至还照着江絮清每次受委屈的神态模仿的,眼看着这二人将要成亲,她若是再不争取,恐怕真的会彻底错过。

    江嘉锦捏着手帕,步步轻盈朝裴扶墨迈近,状若可怜地说:“世子,难道这么多年,你的眼里便只有慕慕吗?”

    裴扶墨面容寒霜密布,没耐心听她多言,直接起身往门外行去。

    他毫不留情地从她身侧走过,竟是连一句话都不愿与她说?

    江嘉锦多年的情意好似砸了个空,她流泪朝裴扶墨扑上去,“我不信你不知道,我有多喜欢你,这十几年,你每回来江府只与慕慕亲近,难道你就不曾注意到总有个小姑娘在角落偷偷仰慕你吗?我没慕慕那样幸运有个好爹能与镇北侯交情匪浅,是我自己的命,可除了这些,我哪里比慕慕差了,倘若,倘若我也是大伯父的女儿,那世子是否也会看在两家交情的份上,多看我一眼?”

    在她即将扑上来的那刻,裴扶墨便已事先闪开,江嘉锦扑了个空,瘫坐在地上哭得那般委屈,哭腔让人为之动容。

    裴扶墨紧蹙眉宇,淡声道:“我与她之间从来不是靠两家情谊才能维系下来的感情,哪怕你投胎到江伯父膝下,成了她的妹妹,我的眼里也只有江絮清。”

    江嘉锦胡乱地擦了擦泪,愤恨道:“世子这样爱慕慕,可慕慕真的爱你吗?”

    她这句话让裴扶墨停住了步伐,按在门扉上的手同样顿住。

    果真戳中了他在意的点,江嘉锦得意地扬唇:“想必世子还清楚记得慕慕曾经说过的话,她曾说过,倘若今后一定要嫁给裴世子,那必然也是因青梅竹马的情谊,而绝非男女之情,她说她对你永远不会生出对男子心动的雀跃,当日那番话她是对着她兄长说的,可我若没记错的话,裴世子当时与我一样,不慎听到了。”

    她站起身,一点一点擦掉眼泪,一字一句道:“裴世子,你说,你对慕慕那过分的霸道与占有,她真的会爱你吗?青梅竹马的情谊只是习惯,慕慕即便嫁给你了,她也永远都不会爱你。”

    回应她的果然只有冷漠的关门声。

    江嘉锦缓步走到门扉处,看到那被狠狠按下去的手指印,不由摇头,看来裴世子果然还是不像表面那般表现的云淡风轻。

    **

    时间转眼而过,很快便到了八月初四。

    出嫁前一晚,唐氏夜里来了一趟鸣秋院,江絮清正梳洗完打算入睡,惊讶道:“阿娘,夜这么深您怎么来了?”

    “明日便是你的新婚大喜之日,母亲是有些话想同你说。”唐氏的语气有几分惆怅,大抵是从未想过一直娇养的女儿,竟是这么快就要出嫁了,比起刚定下婚期的喜悦,现在竟是更多的不舍。

    江絮清这才想起,前世她嫁给裴幽之前,好似也经历过这样的情况,但前世她嫁给裴幽,心里还是迷茫与陌生更多,说不出来的感觉。

    可现在她除了期待,还有实在隐藏不住的欢喜。

    唐氏坐在榻上,牵着江絮清的手叮嘱了许多嫁人后该注意的事宜,“虽说你与怀徵相识了十几年,但今后你们可是夫妻,夫妻之间最重要的便是坦诚与信任。阿娘不担心怀徵对你不好,阿娘是担心呐……”

    说到此处,唐氏顿了顿,没有继续说下去,似在斟酌该要不要说出来。

    江絮清牵着唐氏的手,问:“阿娘是担心,我与裴小九因为实在太相熟了,无法与寻常夫妻那般维系好一段婚姻吗?”

    女儿竟是比自己想的还要明白得多,唐氏有些诧异,眼眶微红便将心中顾虑说了出来:“倘若今日你们只是认识一两个月亦或是从未见面的未婚夫妻,阿娘兴许还并非那般担忧,可你同怀徵相识多年,彼此知根知底,便是太熟悉了,反而还不懂得如何做夫妻。”

    江絮清心里动容,眼圈跟着一红,哽咽道:“阿娘多虑了,侯爷与云伯母同样是青梅竹马,我瞧着他们相处的挺好。”

    唐氏被她举出来的例子弄得忍俊不禁,敲了敲她的额头,说道:“那能一样吗?你云伯母自小便心仪裴侯爷,他二人少时便互相倾心了,年岁到了很快便定亲成婚,你与怀徵?若阿娘没记错,几个月前你还说看到他便讨厌!”

    江絮清揉了揉额头,那也是情有可原,几个月前的她是上一世还未明白对裴扶墨心意的她。

    可如今的她已然不同了,她经历了家变,经历了与裴扶墨互相扶持过来的那段时间,更经历了死亡,她早已看清,看透了自己的心。

    “好了,阿娘最终的目的自然还是希望你这丫头能幸福,这样阿娘便不会担忧了,不过嫁给怀徵还是比随便嫁给其他人好,至少他是真的爱护你。”

    江絮清垂下眼,脸颊的红晕微微起伏。

    唐氏摇了摇头,笑她这幅少女情怀的样子,紧接着便又将一本薄册子拿出来,说道:“这才是阿娘今日过来最重要的事。”

    小册子封面上的图像骤然出现在眼前,江絮清看到那大胆的封面,脸颊蹭得涨得通红。

    “咳,你今晚好好研究研究,提早做好心理准备,明晚洞房花烛也才不会吓着。”

    江絮清颤颤巍巍接过那小册子,羽睫轻颤:“阿娘,这……我怎么研究呀。”真是怪羞人的。

    即便她上一世嫁人了,可她却从未与人发生过这样的事,这小册子前世她便看过一遍了,可这世若是想到她明晚要与裴小九行此行径,她便忍不住手脚蜷缩,发抖起来。

    唐氏只能再细细讲述了下新婚之夜要注意的事项,“那事初次是挺疼的,但第二次便会好很多,慕慕若是害怕,将眼一闭熬过去就好,但往后你可不能如此,夫妻生活要和谐,闺房之乐极其重要,倘若这处不好好的……”说的太细致,唐氏脸也有些红,搪塞道:“总归,怀徵会引导你。”

    “慕慕今晚好好研究研究。”说完这句,唐氏便离开了。

    留着江絮清脸色通红,握着这小册子浑身僵硬。

    但到底新婚在即,她还是听话,夜里举着烛灯,将那小图册从第一页到最后一页都看了个透,甚至每个姿.势都看得一清二楚,过后脑海中频繁浮现出她若是与裴扶墨做这种事的景象。

    她好似手脚都要麻了……不敢再细想。

    这一整个晚上,江絮清睡得极其不安稳,梦里她耳畔似乎隐隐有低.喘声,裴扶墨俊美的脸庞浮了层浅薄的红晕,衬得他更加邪魅惑人。

    “慕慕……”这一声声嘶哑的呢喃频繁在她耳边响起。“再一次,慕慕。”他一次又一次地诱哄她,直到她彻底失去了反抗的能力,任由他摆布。

    “姑娘,姑娘……”

    江絮清脸颊红晕至深,阖眼轻颤,安夏在榻边唤她,“姑娘,该起身梳妆了。”

    今日便是大婚之日。

    第23章 夫君

    八月初五, 卯时左右,天幕还暗沉时,江府内已亮如白昼, 红绸彩带挂满了整个府邸。鸣秋院内更是花团锦簇, 侍女们皆忙得脚下生风,热闹非凡。

    江絮清一袭金丝飞鸟喜服端坐于妆奁前,身旁几位喜娘正在为她梳着隆重且精致的新娘妆, 口中还不停说着吉利话。

    成如筠也在天还未亮时便来江府为江絮清送嫁, 虽说她一直想让慕慕当自己的嫂子, 但若是无缘,也实在无法强求, 她握住江絮清的手, 压低声说道:“看在那裴世子把你当心肝儿似的爱护的份上,我今日便不怪他抢了我的好朋友了。”

    “筠儿……”江絮清眼眶微红, 依依不舍。

    成如筠哽咽道:“慕慕,你要幸福。”

    “嗯。”她会的。江絮清用力的点头, 刚戴上的凤冠上的珍珠随着动作轻微摇曳,珍珠在烛光下熠熠生辉, 更衬得她容颜娇艳无双。

    屋里从她醒来后便热闹得无从下脚,江琰也是起了个大早, 在江絮清的屋内赖着不走,直到前院的人来催了,江絮清穿着嫁衣, 在众人簇拥中前往燕喜堂。

    堂内拜别了江老夫人, 江絮清又朝父母深深的一拜。

    经过这段时间, 江义承已然不生当初在裴家发生的事了,如今女儿出嫁他自是感慨万千, 此时已是没出息的红了眼眶,还是唐氏先扶起了江絮清,又叮嘱了一些成婚该注意的事,等江义承收拾好自己的情绪后,才又郑重说了几句话,二人竟是同时湿润了眼。

    江絮清哽咽应下,心里同样对父母这些年的养育之恩抱有感激之情。

    江濯在旁静候了许久,看着朝他走来的江絮清,唇角衔了笑意:“上来吧,兄长送你出嫁。”

    江絮清低低地嗯了声。

    一切都与前世的婚礼一样,可唯一的不同的是,她的新郎变了。

    无论发生什么改变,至少新郎是她所求,所心仪之人,江絮清在心里一直告诉自己,莫要错失了这次重来的机会,既然婚姻已与前世不同,那么前世那些祸事,她同样可以避免,不是吗?

    “阿姐?你还要哥哥躬多久的腰呀?他的腰都要折了。”

    一道稚嫩的嗓音将江絮清从前世的回忆中拉了回来,她“啊”了一声,垂眸看去,江琰正仰着脸看她。

    江濯还躬着腰,回头道:“你发什么愣了,哥哥都躬多久了?怎么成婚了性子还这样慢吞吞,慕慕这是想……”

    哥哥一唠叨起来就没完没了,江絮清连忙伏到他背上打断他的话,小声嘀咕:“哥哥,你要懂得怜香惜玉,省得将来成婚后嫂子会觉得你不解风情的。”

    江濯皱眉,“在想什么呢,你哥哥我目前最重要的是把大理寺这差事做稳妥了再说,成婚不重要,再说即便成婚了,那娶回来的妻子倘若实在不喜欢我,大不了就和离。”

    江絮清无奈摇头,前世她死的早,实则哥哥与盛嫣成婚不过几个月,她只是从哥哥口中得知嫂子在婚前已经有了心仪的男子,但不知那人是谁。但当时哥嫂的感情的确很不好,后续如何了她也不太清楚。

    江濯刚说出这句话,想起今日是妹妹的新婚大喜,他竟提什么和离,当真是晦气,他呸了声:“慕慕当方才的话没听见就好。”

    江濯背着江絮清到了前院,迎亲队伍已经等候多时了。

    裴扶墨被请到了前院,到江府参加喜宴的宾客,纷纷被这赫赫有名的镇北侯世子惊艳了许久。

    他模样生的俊美,身仪凛凛,身着的绯色喜服更显其夺目昳丽,见他脸上始终维持着和煦的笑容,一派的矜贵沉稳。这般杰出,不少人感叹,新娘子当真是嫁了个了不得的人物。

    众多宾客中,裴扶墨的目光在成澈的身上停留了片刻,成澈面上的笑容显然很是勉强,这使他忽地想起那日在香溢茶馆听到的话。

    这个男人竟是觊觎了江絮清已久。

    温润老实吗?裴幽不正是表面如此的男人,看来女子都会为这类的男人动容。

    裴扶墨唇角勾起浅薄的讽笑,接下了一杯又杯充满祝福的酒水。

    吉时将到,江濯便背着江絮清出府。

    江府的这条街道已人满为患,今日镇北侯世子迎娶江太傅千金,阵仗大得宛如皇子娶妃般,不少人闻风赶来凑热闹。

    到了府门口,因红喜帕遮挡,江絮清根本看不清裴扶墨在何处,她趴在江濯的肩上,紧张地问:“哥哥,裴小九他是何种神情?”

    江濯故意打马虎眼,“这个嘛,得你自己体会了。”

    他说的朦朦胧胧,江絮清的心像是被提起来了一半,不由乱想,倘若他并非高兴,那她该如何面对?

    这种不安且迷茫的心情,等真正上了花轿后,江絮清才有了一种出嫁的真实感。

    **

    迎亲队伍浩浩荡荡在长安城转了一圈,一路锣鼓喧天,十里红妆,场面盛大,最终行至镇北侯府前。

    花轿停下,四周的喧嚣声不绝于耳,江絮清的世界却像是静到毫无嘈杂,只余下自己的心脏砰砰跳的紧张声。

    此时,轿帘被掀开,一只白皙骨节分明的手心,从她垂下的喜帕处出现。

    她认得,这是裴扶墨的手。

    他的右手小拇指的尾端,有一道不太清晰,只有细看下才能发现的伤疤,那是他年幼习武时,被兵刃不慎划伤所致。

    她的新郎,果真是裴扶墨。

    江絮清翘起了唇角,毫不迟疑将自己的右手覆了上去,刚相贴那会儿,她和裴扶墨都怔了须臾,最后还是裴扶墨率先回过神,直接将她整只掌心都裹在手中。

    他宽大的掌心让她具有安全感,江絮清没忍住轻轻刮了刮他的手心,窃喜地笑了一声。

    裴扶墨只眉梢一动,没再表示,任由她继续作恶,只是在她更加得寸进尺之前,反捻了捻她纤细的手指,遂轻微一折,压低声道:“乖点。”

    什么嘛,成婚第一天对她说的话竟这般冷硬,江絮清不满地嘟了嘟红唇,但眼底的笑意是藏也藏不住。

    镇北侯府内此时宾客坐满了前院。

    众人的目光皆落在这对新人身上,祝福声及打趣声连绵不断。

    吉时到——

    在礼官及众人的祝福下,裴扶墨与江絮清顺利的结拜天地。

    随着一声“送入洞房”,等真的在新房的拨步床上落坐后,江絮清才渐渐回过神来。

    裴扶墨撩起衣摆,落坐她身旁,新房内喜娘的祝福词说完后,笑盈盈道:“世子爷,您该揭新娘子的红盖头了。”

    裴扶墨淡淡颔首,顺了下衣袍站起身,从喜娘端的托盘上取过如意杆,当一身红嫁衣的江絮清出现在他的房间内时,他才知道他无法再维持冷静。

    裴扶墨轻轻呼吸又缓慢呼出,垂下的黑眸落在江絮清紧张地攥成拳头的手上,最终还是微提唇角,缓缓掀开面前这面喜帕。

    没了红盖头的遮挡,化了精致新娘妆的江絮清便彻底袒露在他眼前。

    面前映出一张娇媚的芙蓉面,柳眉如烟,肌若凝脂,水润的杏眸亮如星辰,看向他时犹含绵绵情意,红唇衔笑,美艳多姿,占尽绝色。

    他心口仿若涟漪晕开,喉结滚动,迟迟没有回过神来。

    一旁的几个喜娘见到新婚夫妇对视许久,互相看着却一句话都不说,只当是害羞,便调侃道:“新娘子太美,世子爷怕是魂都要丢了。”

    这调侃使江絮清脸颊红晕更深,她娇羞地抿了抿红唇。

    裴扶墨从那片刻的凝滞中回过神,不由回想起前世,前世她嫁给裴幽,便也是这样美吗?

    还是说,比此刻更美?

    毕竟那时她有多么想嫁给裴幽。

    他闭了闭眼,将方才那些不虞的联想按下,睁开眼后,笑容清风似月。

    喜娘接着准备了合卺酒递过来。

    裴扶墨坐在江絮清身侧,将另一杯合卺酒递给她,二人互看了片刻,便对着饮下。

    待结发流程走完,这桩婚事便彻底落实。

    裴扶墨轻轻放下了紧绷的思绪,笑得轻柔,江絮清,这辈子你都逃不开了。

    撒完了红枣莲子等,几个喜娘还在说着吉利话,瞧着时辰不能再拖,裴扶墨起身,在江絮清耳畔轻轻落下一句话,“我先出去应付那些宾客。”

    最后几个字,他的嗓音更加低沉酥麻,使江絮清耳廓一红,她轻微点头,小声嗯道。

    裴扶墨渐渐收了笑,准备离去。

    衣袍才从她腿边顺过,江絮清心里忽然一紧,下意识拉住他,扬起脸颊:“快点回。”

    她温柔轻缓的三个字,使裴扶墨险些抛下所有克制与隐忍,只想要即刻将她推入榻间,这样疯了般,什么都不管不顾的沉沦。

    可那片刻的疯狂,他竭力抑制下来,点了点头算作回应,但离开的步子却是较为迈大,像是急着去,也急着回。

    房门紧闭后,新房内便只留下了安夏一个侍女,她走过来先替江絮清将沉甸甸的凤冠摘了,问:“夫人饿吗?奴婢去为您准备点吃食吧?”

    从卯时醒到现在入夜了,江絮清是一点都没吃,现下的确饿极了,但还是说道:“等会儿吧,一会儿我与世子一块用。”

    瞧她满脑子只有世子,安夏暧昧笑出声,江絮清嗔她一眼,“你先帮我把这妆卸了。”

    前院宾客处热闹非凡,众人围着裴扶墨这个新郎官一个劲的要灌酒,难得大喜日子,长安城那些公子们可使足了劲想要将他灌醉,都想看不可一世的裴世子在新婚之夜是如何失了分寸。

    裴扶墨沉稳地应付,十几杯饮下,也丝毫不见醉态。

    恰逢这时,太子李谦举杯过来,那些灌裴扶墨的人也不敢再造次,纷纷散了。

    “新婚大喜,可还乐哉?”李谦朝裴扶墨碰杯,示意饮酒。

    裴扶墨扯唇,微醺的眸潋滟如波:“自然是。”

    毕竟这桩婚事,是他使了不正当的手段抢夺而来。

    四周的欢笑声尚未停止,李谦则压低了声说道:“你怎么好端端的,要孤将工部的陆大人派到苏州出公务,还非得暗示陆大人带上你兄长。”

    裴幽就一个小小编修,他去能做什么,拿着笔杆子给人建房子么?

    这不,裴幽便是在十日前就离京了,估摸着还要过几日才能回,等他回来时,恐怕这新娘子连回门礼的流程都走完了。

    裴扶墨放下杯盏,语气淡然:“大喜日子不想看到晦气的东西罢了。”

    他也不敢赌,倘若在拜堂时,她看到了裴幽,是否会有一丝丝动容,毕竟她曾说过她只想嫁给他的兄长,且前世,也的确成了他的嫂子。

    李谦实在不懂他对自己兄长这种厌恶之情从何而来,但也没有细细问下去的打算,毕竟谁还没点秘密呢。

    隔着几桌左军侍卫的宴席,裴灵梦与一美貌妇人坐在一块,柔柔撒娇道:“阿姐,怎么你都有阵子不回府看我们了,若非二哥大婚,你难道就不打算回娘家了吗?”

    裴灵萱无奈地笑:“你也知晓,我婆母她三个月前摔伤了,现在整个伯府中馈都靠我一人打理,我整日忙的不可开交。”

    裴灵梦嫁给建安伯长子已有六年,但近一年时间都极少回娘家,便是因为伯府不像侯府那般随意,那边当真是水深火热得紧,可她没办法跟这样单纯的妹妹说太多。

    裴灵梦砸巴了嘴唇,“那好吧,不过还好慕慕嫁进侯府了,今后我便不会孤单了。”

    裴灵萱笑道:“说起来,我这大半年极少出门,怀徵和慕慕这忽然决定成亲,还当真是吓到我了。”

    本以为按照她弟弟那霸道的性子,要追到他的小青梅估计还有一条艰难的路要走。

    看来世间事,果真事事难料啊。

    这时,裴灵萱的贴身侍女过来附耳低语,听完后她疲惫地叹气,稍整理好心绪,说道:“阿梦,伯府有点事需要姐姐亲自回去处理,你自己先玩着。”

    裴灵梦只能放她离开。

    没多久,便喝得醉醺醺的,姐姐走了后,她站起来摇摇晃晃的想要回屋,却忽然脚步不稳,在一张已然没几个宾客的酒席上趴下,嘴里还一直嘟囔:“再来,再来一杯,我还能喝!”

    身后的侍女一时也不知该如何是好,只能老实在后看守,但眼睛一瞥,见裴灵梦身旁有个男子一直坐着沉默喝酒。

    见他与自家姑娘挨得近,侍女不得不出声提醒:“这位大人,能劳烦您换一个位置吗?”

    那男人缓缓放下酒杯,头也不抬,冷声道:“该走的是你家姑娘,这座位可是我的最佳饮酒之地。”

    这,虽说凡事分先来后到,但到底人家是姑娘家,况且这可是镇北侯府,她可不相信这男人不知道他身旁的姑娘正是镇北侯府的千金。

    瞧他穿着也不像是什么达官显贵的公子,一股子武将气势,但她又从未见过这面生的武将,当即便将这男人视作想攀附侯府千金的寒门子弟。

    侍女面色微露嫌恶,他不愿离开,她只好上前扶起裴灵梦。

    裴灵梦喝的迷迷糊糊,站都站不稳,这般拉扯几下,导致醉酒的裴灵梦反而还直接摇摇欲坠地往身侧男人身上扑去。

    “姑娘——”侍女小声惊呼,看向那男人的神情,见他冷漠的面容并未因貌美的姑娘有片刻的邪念,仍旧冷漠至极。

    **

    江絮清将面容上的新娘妆洗干净后,便换了一身轻便的绯色寝服乖巧地端坐在榻上,她刚坐下没多久,房门便被缓缓推开。

    安夏见到来人,识趣地默默退下去,顺带关紧了房门。

    龙凤红烛映得满屋子似笼罩了一层暧.昧之色,裴扶墨微醺的面容更显邪惑,他的眼尾衔着一抹湿红,微挑起眼角,这般看向她时,直叫她脸红心跳。

    江絮清紧张地紧紧按着身下的被褥,看他沉步朝自己迈进,心脏扑通扑通越跳越快,而忽然间,脚步声在她面前几步远时,驻足——

    他似带着几分朦胧的醉意,低哑且清晰地说:“我先去洗一洗酒气。”

    他转身离开的背影极快消失,江絮清匆忙才抬起的手都来不及阻止,他便离开了。

    很快净室内传来了稀里哗啦的水声,江絮清紧抿着唇,思考了许久还是站起身,取过一旁架子上,下人准备好的丝绸寝衣朝净室走去。

    轻盈的脚步声在房门前停留了片刻。

    江絮清在心里不停告诉自己,进去没事,那是你的新婚夫君,你只是在做一个妻子该做的事罢了。

    她轻轻推开了门,净室内热气氤氲,白雾缭绕。

    落地锦绣屏风后,男人裸露的身影轻微挪移,江絮清每走一步,脚步更轻,嗓音隐隐带着颤意:“我将你换洗的衣物放这了……”

    洗漱的水声忽然滞住不动。

    过了会儿,便又响起了动静,很显然没打算理她。

    江絮清失落地看了一眼屏风,后退几步,转过身。

    果然并非她的错觉,裴小九他果真对她心有芥蒂,他并非是真心想要娶她,从订婚到成亲这段时日,他所有的表现都是那般冷静沉着,不过是在做无声的反抗。

    他不想娶她为妻。

    意识到这点,她站在门口的背影都在细微的颤抖,眼眶湿润,一时不知是不是被室内的雾气染上水气,她紧紧咬唇,抑制住内心的酸涩,不敢让哭腔从唇齿溢出。

    至少,至少在新婚之夜,她不要哭出来。

    锦绣屏风后,裴扶墨一双湛然冷眸死死盯着她纤柔的背影,她每走一步,都像是在钝刀割肉般折磨他。

    他将她全身上下扫了一遍,最终在那单薄的双肩轻微颤抖的那刻——

    哗啦一下水声起,裴扶墨从浴桶内跨出,随手将那一侧的换洗衣物披在自己的身上,赤足就大步迈出去。

    身后似有隐隐的风起,江絮清心尖一跳,尚未来得及转过身,便被一股强劲的力道拽入了怀中,那双臂力毫无保留,这样将她全身拢入怀内,滚烫的呼吸落至她的耳畔。

    江絮清紧咬着唇,眼眶的泪珠尚在倔强地打转,她不愿转过身,也不愿发出声音。

    不知这样相拥多久,裴扶墨总算缓缓松开了她纤柔的身子,将她转过来,怜惜地捧起她的脸颊,嘶哑地低语:“是我不好,慕慕。”

    他说完,额头抵在她光洁的额上,缠绵似的摩挲,一遍又一遍地赔不是。

    江絮清泪盈于睫,抬眸与他对视:“你哪里不好了,我怎么不知道。”

    裴扶墨沉默,半晌后,轻抿唇线道:“全部都不好?”

    江絮清楞了下,望着他面染湿意的脸庞,没料到竟是被气笑了,“裴小九!你……”

    他干脆气死她得了!

    江絮清小性子上来,方才那点委屈也尽数扫退,就撒开手将他推开,往卧室内行去。

    裴扶墨站在原地片刻,望着她气咻咻的背影,还是几步追了上去。

    方才还有几分伤感的心情,一下子被裴扶墨气的都不知道自己在矫情个什么劲,兴许他那会儿是因为在洗澡,没听到她说的话才没有理她罢了。

    裴扶墨刚出了净室,眼神落在那饭桌上,眉宇一蹙,“怎么还没用膳?”

    还知道关心她呢?江絮清轻哼一声:“不饿。”

    随着她话音落,寂静的室内响起一道不合时宜的叫声,从她腹中传出。

    她登时窘迫不已,连肚子都这样不争气。

    江絮清干脆躺下去,背脊朝外。

    裴扶墨拧着眉,直接大步走来,将她从榻上捞起打横抱入走向饭桌前,江絮清还在闹着性子,摆了摆腿,“你先放我下来。”

    没两步,的确是放了,那也是扎实的坐在凳子上,江絮清很快被饭桌上还在冒着热气的饭菜勾起了食欲,没出息地咽了两下口水。

    裴扶墨为她夹了道她最喜欢的虾卷,淡声道:“吃,若是饿坏了肚子,今晚要如何撑过去?”

    今晚?今晚正是洞房花烛夜,想起洞房要做的事,江絮清忽然臊得不敢看他,连忙拾起玉箸便开始用膳。

    她的确是饿到了,从卯时起便未曾进食。

    等吃饱了后,安夏进来将饭桌收拾整齐,看了一眼换了绯色睡服的世子及世子夫人,羞得小脸通红,便急忙退了出去。

    龙凤烛火这时发出滋啦一声响。

    裴扶墨站起身,高挑的身影倒映在墙壁,江絮清脑子一热,想也没想便直接扑在他身上,她感觉到他身子顿时僵住了。

    裴扶墨喉结滚动,怔了须臾,上手按住她的后腰,嗓音低哑:“你做什么?”

    方才不知为何,江絮清有种预感,他若是起身了,兴许是要出了这个房门,恐怕今晚的圆房,他都没打算实行。

    她慌乱无措,只能伏他怀里软绵软语:“我要你抱我……”

    “什么?”裴扶墨像是不信,黑眸骤然一缩,冷声问。

    他的视线过于压迫,让人不敢直视,江絮清心口一紧,但仍是壮着胆子,双臂从他的腰侧绕过去,牢牢缠着他上半身,整个人就这样柔弱无骨般挂在他身上,眉眼如泛春.意:“难道你就不想抱一抱你的新娘吗,夫君……”

    她的声音婉转绵绵,媚音轻吟,带有几分勾人的欲.态,霎时间令裴扶墨险些缴械投降。

    他不知她究竟是怎么了,竟能对她这样讨厌的自己,多番温柔软语投怀送抱。

    夫君,么?

    是了,从今晚起,他便是她的夫君,那么他若是想要对她做什么,她都不会抗拒。

    裴扶墨暗了眼神,湿润的薄唇微启:“不害怕么?”

    江絮清乌发披散周身,如烟如雾,那张娇白滑软的面容从他胸膛前,颤巍巍地仰起,柔柔缠语从红唇溢出:“怕,怕什么……”

    她纤细的手指像是要将他的衣服攥烂了般,分明身躯还在颤抖,但所行所语,当真是不怕死般,她似觉不够,仍往危险区探索,眉眼流转,轻咬红唇问:“难道夫君,是不想与我圆房——”

    “啊……”忽然腾空而起,江絮清吓得娇呼出声,下意识地揽住裴扶墨的脖颈,她抬眸,清晰地看到他精致的下颚线在喜烛的照耀下更添妖异。

    她被他轻柔的放置在榻上,他覆身过来,双臂撑在她的颊侧,幽深的眸紧紧凝视她迷离朦胧的水眸。

    心里却像是刀绞般,痛得厉害。

    原来,成婚后的慕慕竟有这般柔柔情态的一面,她每个勾人的眼神与动作都像是要随时取了他的命。

    前世她嫁给他的兄长,新婚之夜,也是这般主动妩媚地缠着兄长,抱着他,哄着他,娇柔无依地伏在他怀里,红唇贴在他耳边唤夫君吗。

    她也曾那样,对着他兄长说出这般情话吗。

    这番场景一旦浮现,他便控制不住想要杀人。

    她该是他的,是他一个人的。

    这声夫君,也只能对着他唤。

    裴扶墨闭了闭眼,心中那抹痛意不断地翻涌,眼底的赤色同样在蔓延,他嗓音嘶哑地道:“今夜一过,便再无……”

    他话未说话,江絮清已是抬起纤细的玉臂勾上他的脖子,主动将红唇贴上他的唇瓣,眸如盈盈春水看他:“夫君,要我。”

    她忍着手脚蜷缩的羞意,千辛万苦将这四个字说出来。

    昨晚阿娘给她的那小册子上特地描写了,闺房之乐时要如何做才能勾得夫君的疼爱,其他的动作她实在没有经验,做不来,但……

    裴扶墨眼中波澜起伏,猩红慢慢散开,他面容似癫狂,俊美下难言欲.色汹涌。

    倏然,他右手掐上她小巧的下颌,将她的娇吟,尽数吞尽。

    就当疯了也好,至少这一世,她的夫君是他。

    裴扶墨甘愿沉沦,她那生涩的撩拨,怕是比吃多少春.药还要管用,若是可以,至少这一刻,他想死在她的身上。

    第24章 教学

    夜色深沉, 万籁俱寂,新房内的龙凤喜烛滴落的蜡油堆了起来,摇曳的火光为寂静的室内添了一抹暖意。

    裴扶墨抱着清洗干净后, 已不知不觉昏睡的江絮清从净室走出, 他将她安置在床榻最里边,已然软到没骨头似的的姑娘沾上了馨香的床榻,便不由舒爽到松缓眉目, 总算不再是拧着那张通红的小脸了。

    她睡得恬静, 纤柔的背影对着他, 披散的乌发顺着纤细的脖颈往下落至榻边,露出那痕迹斑斑的单薄香肩。

    裴扶墨垂眸, 温热的指腹一点一点地在她的肩颈处徘徊, 似怜惜、似含着尚未餍.足的贪婪,那点点红痕上仿佛还留有他的余温。

    他喉结滚动, 感到身子又热了起来,那指腹缓缓游移, 顺着肩颈往上,最终在她红润的唇瓣处停留。

    这娇艳红唇的触感, 他这世才真真切切地感受到,如他所想的那般香甜柔软, 让人触及便想要汲取更多,贴得更紧,恨不能每时每刻都能及时品尝到这独一份的甜美。

    指腹下红唇的触感, 使他想起半个时辰前的快意, 他不由从唇齿间溢出舒适的低叹。

    最终他闭了闭眼, 将那薄衾往上一拉,覆盖住她露出来的肌肤之处。

    即便如此, 周身的热度却仍是有增无减。

    裴扶墨蹙眉,垂眸看向自己的身体,过后脸色有些难堪,似没料到自己竟这般失了往日的定性,他深吸一口气,只能冷着脸下榻,又回到净室,就着方才给江絮清清洗的洗澡水再淋浴一遍。

    已然冷掉的水,只堪堪将他的理智拉回来几分。

    裴扶墨忽的想起前世。

    上一世江絮清嫁到侯府后,与他的兄长多次出双入对的景象,那一幅幅画面犹似眼前,忽然使他气血沉了几沉,他又朝身上猛地浇下冷水,理智方真正的拉了回来。

    **

    夜半间,江絮清翻了个身,待迷迷糊糊地睁开眼后,入目场景却是满屋的大红色,及身下被褥的红,她怔了须臾才反应过来,她和裴扶墨成亲了。

    这种意识很快将她的瞌睡赶跑,可左右扫了一圈也没瞧见裴扶墨的身影,她心下一慌,匆忙从榻上起身,顿时一股酸痛感席卷了全身。

    很快她听到净室里传来了水声,这才放下心来。

    没多久,裴扶墨从净室内走出,看到她拥着衾被坐着出神,问道:“怎么不睡了?”

    江絮清抱着双膝,将下巴叠在膝盖上,眨了眨水濛濛的眼睛,语气黏糊道:“我疼……”

    这娇得像是能掐出水的声音,裴扶墨呼吸忽重,坐下来轻声问:“哪疼?不舒服了我现在传大夫来给你瞧瞧?”

    暧.昧的床帐内,他坐在床边靠近她,嗓音温柔,透着明显的关怀,江絮清听得心里发酸。

    许是才那般亲密接触过,她忍不住想要撒娇,便往他的方向挪了挪,又上手捉住他的手按在自己的腰上,“不要,大夫没用,你若不给我按一按,谁来都没用。”

    按上去还嫌不够,江絮清掀开了自己的寝衣,将那大片雪白的腰给他看,那上面一片片的斑驳印记,看上去是被折腾狠了,她自小娇生惯养,身上还从未留下过这样的痕迹,从方才醒来后,她便感觉浑身酸痛到像是被碾过了一般。

    “你看呀,这可是你弄得,你不给我揉一揉,还想将我推给大夫吗?”

    裴扶墨垂下幽暗的眸,掌心下滑腻的肌肤让他爱不释手,心思一转,却还是淡声推拒,“我去传安夏进来为你上药酒揉捏。”

    说罢,他将她衣衫穿好,便直接走到外间。

    江絮清眨了下眼,过后不满地撇了撇红唇,那小册子上写的都是假的,说新婚夫君最受不了娘子的主动,可她都如此了,裴小九怎么还坐怀不乱呢。

    安夏端着托盘进来,按照吩咐给江絮清涂抹药酒,等看到姑娘身上这些痕迹及屋内还未完全消散的气息,安夏臊得红了脸颊,裴世子可真是孟浪得紧。

    药酒上完后,安夏便退了出去,而裴扶墨也恰好进来,时间掐的刚刚好,好似就是等她上完药,像是刻意躲避什么一般。

    裴扶墨掀开帷帐刚躺下没多久,一双玉臂不知从何处钻过来直接缠上他的腰身,那温软的身子贴上后,他身躯微微一僵,哑声道:“装睡?”

    江絮清已如同水蛇般将他缠住,手脚并用抱着,下巴叠在他的胸腔处抬起脸,无辜地眨眼:“你不来我如何睡得着。”

    她怕是想磨死他,裴扶墨稍显无奈道:“我来了,你也不像是要睡的样子。”

    被他看出来了……

    实则睡醒了后,身上那股酸痛实在有些不适,她现在丝毫没有困意,况且重来了一世,也如愿嫁给了他,新婚之夜她就想与他好好说说话。

    江絮清挪了挪腿,想换个更舒适的姿.势躺在他怀里,裴扶墨极快按住了她的大腿,阻止了她的动作。

    江絮清歪着头,乌黑的发尾也垂落在他的小腹上,几缕发丝不知何时已调皮地钻入了他的衣衫内,随着她脑袋的摆动,发尾轻微的瘙痒,一下又一下刮着他的小腹。

    裴扶墨顿时觉得刚降下去的那股燥.意很快又升腾了起来,他眼尾眉梢俱是忍耐,额间青筋微起,嘶哑道:“你能否安分些?”

    初次体验到她的美好,那般销魂蚀骨的感觉让他如着迷了般无法忘怀,他抑制下来本就极其艰难,倘若再这般下去,今夜怕是无法过去了。

    江絮清装作没听见,右手攀附在他的手臂处,仍是将他抱得紧紧的,与他这样抱着密不可分,才是她如今最想做的。

    只有这般,她才感觉到她真的与裴小九在一起了,才能感觉到他真正的体温,不再是牢里那具死尸了。

    她不管,她就是要这样抱着他,缠着他。

    忽然江絮清感觉到眼前视线一暗,就在一瞬间她便被按了下来,接着是挺拔的躯体倾身,裴扶墨像是忍得及其痛苦,喑哑的嗓音里的字是一个一个地挤出来:“这是你自找的。”

    他说完,便直接覆唇而下,相较初次的吻,这次显然灵活得多。

    江絮清被他吻得脑子发懵,浑身发软到不像是自己的,但又及其享受这种与他唇.舌之间的亲密接触,这个吻总算让她在这一世感受到了裴扶墨骨子里的霸道与强势,像是要吸出了她的灵魂般。

    她根本无法抵抗这样真实的裴扶墨,勾缠间,发软的双腿缓缓抬起盘上了他的窄腰,唇齿间溢出的娇声轻吟,愈发媚意勾魂。

    这声将裴扶墨仅剩几分的克制一一击溃,他手掌心从她的侧脸一路滑到了腰侧,那丝绸的寝服早已凌乱不堪,堪堪就剩那难以蔽体的小衣摇摇欲坠挂在身上。

    这件小衣正是前不久裴扶墨抱着她去清洗身子时给换上的,小衣下是何种景致,光是在脑中浮想,就足以让他无法再故作镇定。

    只是还未做什么,忽然感觉到她下意识的疼痛,裴扶墨险些失狂的意识这才彻底清醒。

    缠.绵的吻依依不舍地分离,江絮清睁着湿漉漉的眼这般迷离看着他,尚且不懂他为何停了。

    裴扶墨已紧绷着脸坐起来,抿了抿湿润的红唇,哑声道:“你先睡吧,我去洗个澡。”

    江絮清困惑不已,在他起身后,拢了拢自己松散的衣襟,这才发现裙身内已然红痕密布,见此,她脸色涨得通红。

    她羞得不行,糯糯点头,只能这样目送裴扶墨又进了净室。

    净室内传来哗啦的水声,江絮清捂着绯红的脸往角落一倒,便里缩成一团,她都做了些什么……

    裴小九莫不是将她当色中饿鬼了?

    她只是想抱抱他而已啊。

    带着这种没脸见人的羞意,江絮清不知不觉已然睡去。

    **

    次日天光明亮,安夏进了卧室,将屋内的雕花窗打开通风,阳光从窗口的缝隙投入,照耀在江絮清的面容上,她睡醒后,还带着一股迷糊劲,粉白温软的面上似还印着被褥的花纹,如此懵态也难掩其绝色。

    安夏忍俊不禁,也难怪裴世子孟浪如此,把控不住。

    江絮清揉了揉眼,环顾四周后,问:“世子呢?”

    怎么醒来就没看见人影,她摸了摸身旁的位置,也是冰凉的。

    安夏正在打热水准备伺候江絮清盥洗,回道:“世子他昨晚后半夜去书房了,说是有些公事要处理,难道一晚上没回吗?”

    闻言,江絮清心都凉了半截,原来昨晚他去洗了后,干脆直接没回来睡了。

    难道昨晚的圆房,他也只是为了完成任务而已吗?

    见夫人像是心情不好,安夏安慰道:“夫人别担心,世子若真的不在意夫人,何必特意说一下自己的去向呢,想必就是怕夫人担心。”

    最好是吧,江絮清淡淡笑了笑,一会儿就要去玉荣堂敬茶,今日是她嫁到侯府的第一天,应该打起精神来。

    待梳妆过后,裴扶墨也正好回了。

    他刚踏进屋子,看到坐在妆奁前打扮的江絮清怔了片刻,像是并未反应过来她已然嫁他为妻。

    听见脚步声,江絮清对着镜子细细看了下,才站起身朝他走去,主动牵着他的手,有些委屈道:“你怎么才回?新婚第一天就抛下我,不担心我会害怕吗?”

    裴扶墨不动声色地将自己的手挣脱,淡声道:“这侯府你闭着眼都不会迷路了,岂会害怕?”

    说的也是。

    江絮清一时不知如何反驳,只跺了跺脚就转身了。

    **

    玉荣堂内,镇北侯裴玄和云氏喝完了江絮清的这杯媳妇茶后,顿时笑得见牙不见眼,尤其云氏更是打心里开心,江絮清是她看着长大的姑娘,能嫁进侯府成为她的儿媳妇,已是她盼望许久的事。

    对着这样一个玉软花柔的儿媳妇,裴玄也破天荒笑了几声。

    敬了公婆茶后,便是认夫君的兄弟姐妹,裴扶墨的长姐几年前已嫁给建安伯长子为妻,如今尚在家中的便只有兄长及幼妹。

    江絮清也不是外人,裴灵梦与她那般相熟,也就不在意那些流程了,上来就挽着她,对裴扶墨说了些要对嫂子温柔体贴的话。

    但从进了玉荣堂起,江絮清才发现,裴幽竟是不在?

    她蹙着眉,心里琢磨了下他今日不在的原因。

    这时感觉到牵着她右手的力道忽然被收紧,江絮清疑惑望去,便看到裴扶墨唇角衔着淡笑,在回应镇北侯夫妇的话。

    仿佛方才手中那股轻微的痛意,像是她一时的错觉。

    敬茶后,下人便将早膳呈了上来,裴玄说起裴幽不在的事,云氏也顺便提起:“慕慕,幽儿他因公事缘故,在你们婚前便离京了一段时间,约莫还有几日才回,临走之前幽儿托我带一句话给你,他说很想看到穿了嫁衣的你,但因有事,这才不得已离京,望你看在往日情分上,莫要与他置气,待他回来再好好向你赔罪。”

    江絮清心里咯噔一跳,对这番话,她实在不知该如何接。

    可裴幽利用镇北侯夫人之口传达,她若是表现出嫌恶,这才嫁过来的第一天便与夫君的兄长关系不和,反而平添麻烦,她斟酌了会儿,莞尔道:“兄长应当以公事为重。”

    她回答的恰到好处,云氏笑了笑,“大抵是因救命之恩的缘故,幽儿对你很是亲近,这也是好事,我和侯爷欠那孩子太多,如今慕慕也是我们裴家的人了,便也是幽儿的家人,想必他是极其欢喜的,这也算一种缘分。”

    江絮清实在不想再继续裴幽这个话题了,只能淡淡一笑,低下头抿粥。

    饭桌上裴侯爷和裴灵梦随意聊着家常,江絮清却心不在焉,总觉得裴幽那番话意有所指,说的好像她与他有什么约定似的。

    她放下手中的汤匙,悄悄抬眸去看身侧的裴扶墨。

    从进了玉荣堂起,除了偶尔接了几句话之外,他都极其沉默,方才云氏提起裴幽,他也并未有何异常,想来是她多心了。

    江絮清侥幸地呼出一口气。

    早膳用完后,裴侯爷便去忙公事了,裴灵梦也很快溜出去玩。

    云氏让江絮清和裴扶墨留下来陪她说说话,聊着家常,云氏忽然提起,笑道:“你们昨日大婚,恰好怀徵的长姐也来了好消息,说是她已怀了三个月的身孕。”

    怀孕?江絮清微微蹙眉,回想起前世的经过,脸色骤然一变。

    犹记得前世,裴扶墨的长姐曾滑过胎,至于是如何滑胎的,她并不清楚,只知后来裴家出事后,虽说裴灵萱因外嫁女的身份并未殃及,可在裴家定罪后没多久,建安伯的长子便以裴灵萱无子为由,将她休弃。

    休妻事发在她去世的前一日,虽说后续事情她因为死了并不知晓,但显然建安伯长子并非良人。

    江絮清抿了抿唇,只能回应了云氏几句好话。

    她余光扫向裴扶墨,见裴扶墨听到裴灵萱怀了身孕后,也毫无喜色,与云氏形成鲜明对比。

    他最近将情绪隐藏的很深,喜怒不形于色,让人难以捉摸。

    云氏看见江絮清时不时偷看裴扶墨,不由会心一笑:“怀徵的婚假有三日,这几天你哪里都不要去了,得好好在府里陪慕慕。”

    裴扶墨轻笑一声,“儿子知道。”

    听他回答的爽快,声音轻松,江絮清心里也甜丝丝的。

    云氏也乐得开心,见小夫妻二人脸上都挂着笑容,尤其江絮清眼睛里的蜜都快滴下来了,显然更想要独处空间,便故作赶人,“行了,该说的我都说了,你们回去罢。”

    目送小夫妻离去后,芷芹这时进了堂内,在云氏耳边低语一句。

    云氏听完,脸色微变,“当真?”

    芷芹颔首,“寒凌居洒扫的仆妇说的,说是今日卯时起来清扫庭院,却看见世子书房的灯还在点着,没多久天亮后,世子便衣衫整齐地从书房出来了,看样子后半夜都是在书房度过的。”

    云氏不悦道:“新婚之夜,哪有后半夜去书房睡的?怎么慕慕那丫头方才都不说出来?倒叫怀徵这样混过去了。”

    芷芹也很是不解,“夫人,如今世子这番表现,莫不是真的只是想为毁了世子夫人的清誉一事负责,并非真心想娶世子夫人为妻?”

    云氏叹息,“真不知道他们究竟发生了什么,怀徵从前分明将慕慕当心肝似护着,如今都已成婚,为何还要弄得这般疏离。”

    “罢了,咱们先看着,莫要插手。”

    “是。”

    **

    回到寒凌居后,安夏已事先将江絮清的所有衣物及首饰摆件都已安置妥当。

    裴扶墨进了内室,便感觉到自己的屋子与以往清冷暗沉的风格有很大的不同,博古架上,梳妆台处,黄花梨木柜,就连临窗的炕上皆是江絮清的痕迹。

    她将他的屋子里布满了她的物品。

    江絮清摆了摆手,安夏心领神会,默默退了下去。

    “夫君,屋内的摆设你可满意吗?”她不知何时已凑了过来,扬起那张让人难以拒绝的面容,娇娇软软地说话。

    面对这样的她,他又如何说得出冷言冷语。

    裴扶墨轻抿唇线,“你喜欢便好。”

    什么叫她喜欢就好,江絮清有些不满,上前主动挽住他的手,“这就是你我二人的屋子,若只是我喜欢是不够的,夫君也要喜欢才行。”

    裴扶墨从来不知,她成婚后竟是这般会为夫君着想,这样会撒娇的性子。

    这些他未曾见过的一面,足以证明,原来她从前,是真的从未喜欢过他。

    他淡声道:“你是世子夫人,即便想把寒凌居拆了重建,也没人敢说什么。”

    说罢,便自然地将她挽上来的手松开,径直朝书案前行去。

    江絮清垂眸,看着自己垂落的手,方才他的手好冷,就像他的心一般,分明行动上给足了她体面,可对她却总像是始终带着一层面具。

    那面具她看得见,摸不着,靠不进。

    **

    江絮清和裴扶墨在屋子内窝着一天没出去,时间过去的极快,天色渐渐昏暗了。

    安夏进屋伺候时,发现室内静悄悄的,像是一个人都没有,再往里看去,才发现世子正坐在书案后处理公务,而世子夫人坐在书案不远处的临窗炕上正在翻阅书籍,虽说二人并未说话,但平添一种岁月静好。

    对此,安夏也不忍心打扰,直到晚膳时分才进屋喊人。

    用膳时,江絮清和裴扶墨也如同新婚夫妻一般,互相关怀,温声细语,就连入夜就寝时,二人也躺在一张榻上,这回江絮清即便缠上去抱着,他也并无抗拒。

    这种日子持续了两日,江絮清却总觉得不对劲。

    裴扶墨显然是特地在家里陪她,从早到晚都未曾出去,就连处理公务都是在卧室内,他夜里除了总是起身沐浴之外,也并无异常。

    可她却怎么都感觉不到与他是夫妻,她想不明白其中问题出在何处。

    这种事,她又不能告诉云氏,无奈下只能对安夏说。

    安夏听闻,说道:“夫人若实在有不解之处,不如将压箱底翻开看看,奴婢记得出嫁前,大夫人曾为您留下一本书册,让您若有不解之处,便从中阅读,兴许可解答。”

    压箱底?说起来,江絮清是想起来这事,她连忙将那箱子翻开,果然在里头找到一本书册,这书籍是唐氏特地留给她的,里面讲述了新婚夫妻的相处之道。

    江絮清抱着这本书研究了一下午。

    天黑时,裴扶墨刚从书房回来,没看见她人影,心里一紧,绷着脸冷声问安夏,“夫人在何处?”

    这样的冷声吓了安夏一跳,她心里嘀咕着,世子这不是挺在意的吗?但还是老实回答:“回世子的话,夫人她正在净室沐浴。”

    这还未曾用膳,便去洗了?她不是一般等到晚膳后才洗吗?

    不过人还在自己视线内,裴扶墨这才放心,手一摆,就让安夏退出去了。

    屋内烛火摇曳,裴扶墨褪下外衫挂在一侧的红木架旁,听到净室内传来的水声,心里不由安宁许多,随后坐到书案后继续翻阅兵书。

    他手中握住兵书,却一个字都看不进,那净室内的水声一下一下敲打他的心。

    不该回这般早的,这两日他都算准了时辰,晚膳后去书房处理公务,等她洗好躺在榻上睡了后才回,没料到,今日她竟换了沐浴顺序。

    书是看不成了,裴扶墨干脆起身回书房安静会也好。

    净室的门这时忽然打开,室内的雾气及馨香也缓缓溢了出来,最先出来的是一只粉白的玉足,每根拇指玉润秀气,尚带着黏湿的水气,莹莹的指甲盖涂抹了淡淡的粉色蔻丹,美得让人挪不开眼。

    江絮清轻抚身上单薄的外衫,腰间的细带松松垮垮,要系不系,大开的领口处,由热水浸泡后已然红润欲滴。

    她犹如一颗汁水饱满的水蜜桃,让人恨不能一口咽下,品其鲜甜多汁的果肉。

    江絮清将半干半湿的乌发由侧面挽于胸前,湿水将她那素白单薄的寝衣洇透,隐隐约约,露出鹅黄色的小衣。

    她赤足,莲步轻盈地走近至裴扶墨面前驻足,眉眼流盼间,伸手攥住他腰间玉带,嗓音带着湿意问:“你又要去哪儿?”

    裴扶墨下颌微收,将浓到能滴墨的黑眸挪移,淡声道:“方才想起有点公事还没处理完,去一趟书房,晚膳不必等我了。”

    说罢,他便转身打算离去。

    江絮清哪能让他走,忽然间轻呼一声,半边柔软的身子朝他的方向倾倒,裴扶墨极快捞住她,单手按在她的腰侧扶她站稳。

    江絮清顺势伏他怀里,赤足踩上他的鞋面,颤颤诱语:“夫君抱我。”

    裴扶墨眉梢映着屋内烛光,遂一言不发,打横将她抱起,江絮清翘起唇角,又绵绵撒娇:“抱我去书桌那,我不要去榻上。”

    裴扶墨脚步微顿,一时不懂她究竟想做什么,不过她若实在想玩,他倒想看看她究竟能完出何种花样。

    她双腿勾缠他的腰腹,他单臂托起她的腰身,转身朝那书桌行去。

    她轻颤着羽睫,掩下心中的羞耻,小声从唇齿中挤出一句话:“夫君,我们明日便要回门了,我与爹爹先前有个一月之约,若是明日爹爹检查我的书法还未长进,爹爹定会生气,所以……”

    她拉着他的衣襟,小声说。

    裴扶墨幽深的目光落在她泛红的耳根处,嗓音低哑:“你想让我教你?”

    她小幅度的点头。

    “那你先下来,这样抱着,如何能学习书法?”

    江絮清羞得不行,还是摇了摇头,“这样就好,夫君要抱着我亲身上手,这样才学的快……”

    裴扶墨蹙眉,“你是从哪儿听说这样会学的快。”

    怎么还追问呀,真是羞死人了。

    江絮清将脸垂下,嗓音细细的:“书,书上说的。”

    书上?裴扶墨微眯黑眸,心思稍转,便空出一只手将书案上的东西挥落。

    哐当一声,寂静的室内发出声响。

    江絮清还尚未反应过来,便已经被他按在了冰冷的桌面上,她松散的衣衫也因忽然躺下导致衣襟大开,那鹅黄色的小衣吊带摇摇欲坠,竟比没穿更磨人心。

    裴扶墨不知何时,眼底已染上了一抹赤色,他欺身逼近,与她紧隔两层衣物相贴,低沉的嗓音贴于她耳畔:“慕慕想学的恐怕不只是书法,而是……”

    说到此处,他尾音一转,冰冷的指尖搭上她纤细的吊带,湿润的薄唇抵在她的唇边,一动不动。

    江絮清的心脏仿佛要从嗓子眼要跳了出来。

    阿娘给她的书册果然管用。

    她红脸微微挺起了上半身,衣襟内的清香从锁骨处溢出,她小腿顺势勾缠了上来,勾引之意分明难掩,却还故作懵懂,天真无邪地问:“而是什么?”

    裴扶墨眉梢微扬,“慕慕当真什么都不懂?”

    江絮清咬了咬唇,轻微摇头,“不懂呢,若是夫君愿教,兴许慕慕便明白了。”

    好个勾人的小娇娇,她当真好大的胆子,敢对一个已憋了两日的男人做出这般举动,难不成……

    裴扶墨勾住她吊带的手渐渐滑至她白皙的后颈,薄唇停在她唇边:“今日兄长来信,信中问及慕慕在侯府可还安好,兄长他好似极其担忧,称其定会尽快赶回。”

    江絮清脸色煞白,正在斟酌着如何回答。

    裴扶墨已是勾起淡笑,“为夫觉得,慕慕好得很。”

    说罢,他睁着幽深的黑眸,凌厉地吻了下来。

    第25章 回门

    夜色如墨, 鸣声阵阵,月亮隐入云层,淡薄的月色倾洒至寒凌居。

    屋内, 江絮清衣衫松垮, 纤腰微折,以一种不太舒适的躺姿正趴着入睡,鬓边颊侧香汗淋漓, 一张红唇亦高高肿起, 显然已累得连手指都难以动弹。

    裴扶墨深深看了她许久, 才起身走向那紫檀书案前,随意翻了一圈, 果真从其中的屉子内取出一本书册。

    他将那书册翻开, 大致阅了遍,眉宇越拧越紧。

    今晚寒凌居寝屋内的烛火, 点了一整夜。

    江絮清睁眼醒来时,天已然亮了。

    室内的脚步声较于轻盈, 江絮清仔细辨别了会儿,便知那是安夏。

    她艰难地坐起身, 脸色有些沮丧,果然睁眼醒来就看不到裴小九。

    从成婚后, 虽说每晚睡前他都在,可她每次清早醒来睁开眼,这床上就只有她一人, 就连今日回门, 他都不愿与她在一张榻上醒来吗?

    江絮清越想心里就越难受, 安夏端着铜盆进来搁置在一旁的架子上,又走过来将帷帐收起, 笑道:“夫人您总算醒了。”

    江絮清蔫不唧地问:“世子人呢?”

    安夏忽然笑得暧昧,小声道:“世子啊……他大清早去找宋大夫了。”

    好端端找宋大夫做什么?江絮清有些着急,“是他生病了吗?”

    安夏摇头,“是今早天还未亮时,夫人有些不舒服一直在喊疼,世子担忧夫人的身子,便自己去找宋大夫开些药膏。”

    她不舒服?她怎么不知道。

    江絮清正疑惑不解,裴扶墨刚好进屋了。

    他已然穿戴整齐,看起来是出了院子一趟。

    宋大夫是镇北侯府的府医,居住在侯府最后头的小木屋内,离寒凌居有不远的距离,加之宋大夫其人脾气也不大好的缘故,若是府上的主子没什么大病,基本没人敢去烦他。

    因他医术高超,即便他性子孤僻难搞,侯爷还是愿将他留在侯府好吃好喝供着,不过因当初是裴扶墨救了宋大夫一命的缘故,平日里,他也就给裴扶墨一点面子。

    这种天未亮就去打扰宋大夫清梦的事,偌大的镇北侯府,也就裴扶墨敢了。

    安夏不知何时已经退了出去。

    江絮清还记着每天醒来就看不到他的事,此时心里有些难受,不过听说他是出门给她拿药去了,又有些甜滋滋的,便忍不住好奇问:“我并没有生病,给我拿什么药呀?”

    裴扶墨去洗了手,才过来坐到榻边说道:“你先将裙子脱了。”

    “啊?”江絮清凝滞,眨了眨眼。

    裴扶墨已上手去解她的衣带了。

    那双手白皙修长,如玉般的手指也极其灵活,三两下便解开了她胸口处的衣带,当指腹触及肌肤时,江絮清顿时打了个冷颤。

    忽地一些乱七八糟的画面也涌现出来,她脸觉得热得慌,急忙按住他的手,小声道:“我自己来就好了……”

    他也没再执意上手。

    等她将衣裙解开,很快身上便只着了一条绸裤及小衣。

    “还有裤子也脱了。”

    江絮清按在腰上的手犹如石化,她咽了咽口水,不明所以问:“什么,什么病,还要脱我裤子……”

    裴扶墨眼神微闪,不自在地说:“有些红肿,若是不擦药,兴许一会儿下地走路你会难受。”

    江絮清脑袋空白了片刻,好半晌才反应过来,脸颊蹭地就红了。

    眼看时辰不早了,裴扶墨也不愿再耽搁,单手便将江絮清按下来躺在榻上,接着快速将她的红肿处抹上药膏,淡声道:“有些你若承受不来的事,还是莫要勉强,到头来受罪的还是你自己。”

    他说话的气息都洒落下来,温热濡湿的,江絮清半边通红的脸颊埋在软枕上,纤细的手指死死攥着身下的被褥,紧紧咬唇,一言不发。

    裴扶墨边擦药边分神去看她,见她耳根子红的都要烧起来了,唇边不由泛起淡笑。

    “笨蛋。”

    那种书册是经验丰富的妇人用来床帏间激起自家夫君欲.望的,她与他才新婚,实在玩不得这般刺激的,否则吃亏的还是她自己。

    江絮清已然臊得没脸见人了,双腿一伸就想装死,喉间还时不时溢出委屈的嘤嘤声,半晌,才憋出一句:“那,那这还不是你害的嘛……”

    裴扶墨没有反驳,唇角笑意渐浓,上药的速度愈发的慢,好似有意这般这样折磨她。

    外间,安夏瞧着时辰不早了,琢磨着是不是该进去催会儿,这还没进去,就听见里头传来夫人娇娇吟吟的哼唧,及世子低沉的笑声。

    她脚步顿住,不由偷笑了声,看来世子和夫人感情很好嘛。

    **

    云氏知晓今日回门,特地备好了回门礼等了多时,瞧见儿子儿媳妇并肩走来,儿媳容光焕发,儿子眉目舒展,想来还是相处的不错,这才放心了些。

    “母亲。”江絮清轻柔唤了声。

    云氏颔首,又笑道:“倘若慕慕想在家里多待会儿,你们晚些回也不碍事。”说完,眼神投给裴扶墨,暗示他多顺着点自己的媳妇。

    裴扶墨淡淡应下,“时辰不早,该出发了。”

    云氏目送镇北侯府的马车离开,笑意愈发开怀,小儿子的婚事着落了,剩下便是长子的,待幽儿回府后,她得尽快操办起来。

    侯府马车到达江府后,江絮清和裴扶墨便直接去往了燕喜堂。

    江府的人已等候多时,江琰老远瞧见来人,登时便从唐氏身旁嗖地一下溜出去,屁颠屁颠奔过去喊:“姐夫来啦!”

    江琰从幼时起就十分仰慕裴扶墨,江家世代文人,偏生到了江琰这,比起拿笔杆子的书生,他更敬佩一些耍刀枪的将军,裴扶墨便是因此在他心中的形象宛如天神。

    江絮清无奈地扯了扯红唇,见自己弟弟那一脸不值钱的样子,一双圆眼瞪大很是不满,她伸出手指戳了戳江琰的脸颊,“琰儿,姐姐呢?姐姐回来了你怎么都不喊我?”

    江琰哎呀了声:“阿姐,你不是才出嫁几天嘛?”有什么可看的,还是他九哥哥英姿飒爽的气派更吸引他。

    江絮清气得冷哼一声,上前挽着唐氏就撒娇,“阿娘,你看啊,琰儿欺负我!”

    唐氏摇头笑道:“你啊,都成家了,还跟你弟弟这种小孩一般见识,当心让怀徵看了笑话。”

    江义承拳头抵唇轻咳:“怀徵啊,来来来,快过来坐。”

    裴扶墨温雅一笑,唤了声父亲母亲。

    江义承和唐氏皆乐得合不拢嘴。

    裴扶墨也不是陌生人了,因关系相熟,这番回门倒没那么多规矩,没多久便敞开话题,拿他当家人般。

    见江义承与裴扶墨还在交谈,江絮清凑到唐氏身旁,问道:“哥哥怎么不在?”

    唐氏回道:“他昨晚还说要等你回门,但今早因大理寺有点紧急公务便忙去了,约莫午时能回吧。”

    江絮清点了点头。

    江琰不知何时已经溜到了裴扶墨身旁,仰着红扑扑的圆脸说道:“姐夫,一会儿你能教我武术嘛?我将来也想同姐夫那样上战场杀敌!”

    江义承顿时一个头两个大,斥道:“去去去,一边玩去,你姐夫整日忙得很,实在没那闲空教你。”

    裴扶墨倒是很满意江琰一口一个姐夫的叫,这便爽快地点头。“不过你可不准怨苦怨累。”

    江琰大喜,挺起圆鼓鼓的肚皮就朗声应答。

    江絮清稍诧异了会儿,怪了,以往裴小九不是最嫌孩子闹得烦吗?他极其厌烦那种小尾巴跟着他后头跑,尤其是琰儿这个岁数的孩子,他最是觉得头疼,刚回京那会儿就总是想一些乱七八糟的理由推拒琰儿。

    怎么今日就这般爽快了?

    想不通,实在想不通。

    说了会儿话后,江琰还一直吵着要习武,裴扶墨便跟他去了江府的后院空地。

    江义承也只好回书房看书了,见总算只剩母女二人,唐氏这才有机会问:“这几日,怀徵待你可好?”

    江絮清毫不犹豫道:“挺好的。”

    除了总是在她睡醒后就看不见人,和他喜欢半夜起床洗冷水澡之外。

    唐氏瞧她的懵懂的神情,便知没明白这个问题的另一层意思,只好用另一种方式说:“这新婚啊,难免会缠得紧,加之怀徵又这般血气方刚,还是当过将军的……倘若他不懂得怜香惜玉,你可不能由着他乱来,知道吗?”

    “该拒绝的时候还是要拒绝,否则吃亏的也是你自己。”

    江絮清这才明白母亲想表达什么,想起昨晚的事,顿时脸上就羞得慌,她心思稍转,小声道:“阿娘,不过您给我的那本书册,好像真挺好使的。”

    昨晚的裴小九可比新婚那晚还要让人害羞。

    唐氏一愣,“什么书册?”

    “就是压箱底的,同那个小册子放一起,不是您跟安夏说,若是我有什么不懂的就翻看那本书学习吗?”

    唐氏皱眉,“不是就一本婚前必看的小册子,还有其他的?”

    说完她也在屋内的屉子里翻了几遍,几个柜子上下都找了遍,这才发现还真少了一本书。

    兴许是那日不慎下连着那小册子一道装进去了,唐氏顿时脸色神色十分古怪,“慕慕是看了那本书?”

    江絮清乖巧地点头:“对呀,那书上讲的可多了。”她脸红红的,嗫嚅:“我起先还不敢看,但……”

    只因那上头描写的内容实在是大胆过头,不仅有文字描述,还画了小图像教导,内容所述实在是让她不敢回想。

    唐氏无奈地扶额,那本书册是她这种成婚多年的妇人在闺房内参考用的,多用于夫妻关系经验丰富的中年夫妇身上,慕慕一个刚成婚的小姑娘怎就……

    这事若说开了也尴尬,唐氏只能清了清嗓子,将话题转移。

    **

    那厢,江府的后院空地处,江琰正在按照裴扶墨的指点开始打拳。

    见他扎马步挥拳收拳的动作实在艰难。

    裴扶墨蹙眉,想了下还是严厉地指出来:“江琰,你太胖了,若是再不减下来,习武会有极大的难度。”

    江琰摸了摸自己的短胖胳膊,顿时垮丧着圆脸,委屈道:“姐夫,我可是每天都在减肥。”

    裴扶墨负手站他身侧,冷眼乜他:“是吗?那你衣襟内藏的糕点又是什么?”

    怎么这就被看穿了,江琰心里大叫一声,在他的威严下只好老实道:“这不是怕一会儿训练饿到了吗?”

    裴扶墨冷漠无情走开,“要么丢了,要么给他人吃。”

    怎就这么严厉,江琰本想试图蒙混过去,但姐夫的冷脸让他不敢造次。

    江琰还是听话得将怀里揣着的糕点取出来,他恋恋不舍地打开油纸包,看着那几块完好无损的莲花酥,可怜巴巴地自言自语:“这莲花酥我还一直舍不得吃呢,只好等阿姐闲暇了再请她给我做一份好了。”

    “等会。”

    这忽然的叫唤,江琰吓了一跳,手中举着那莲花酥,问:“姐夫怎么了?”

    裴扶墨走过来,眼神像是不经意地落在那包莲花酥上,淡声问:“这是你阿姐做的?”

    “对,阿姐出嫁前一天,我实在馋了,就拜托她为我做了一份,吃了几天就剩最后几块了。”

    江絮清何时会做糕点了?至少在他去北疆之前,她是不会的,想来应是在那几年时间学会的。

    他心里顿时有些痒。

    裴扶墨眼神一瞥,“丢了是浪费粮食,倘若岳丈知晓了定会指责你。”

    江琰也不住地点头,没错,爹爹最是严厉,看不得他这般糟蹋粮食的行为。

    可是给谁吃呢?这附近一个下人都没有,若是回去给阿娘,来回跑一趟得多麻烦。

    若不然先搁一旁放着好了,一会儿习武完了他还可以继续吃了。

    江琰窃喜一声,正要说出自己这个想法。

    裴扶墨已然淡言淡语,在他开口前,警告道:“身为习武之人,若是一点口腹之欲都无法抑制,是无法真正定下心来习武的。”

    江琰觉得脑瓜子顿时“叮”了一声,放弃了方才的打算。

    裴扶墨蹙眉,看这小子的小胖脸都拧成一团,顿时心里有些不悦,但面上却没表示,俊脸的神态仍旧平静。

    江琰来回琢磨了许久,只好拜托面前的男人,“若不然还是姐夫吃了罢?总归这也是阿姐亲手做的,想必姐夫也不会嫌弃。”

    裴扶墨轻压唇线,淡声道:“也只好如此了。”

    **

    午膳时分,江濯在大理寺的事忙完后就回了江府,见裴扶墨正好也在,用饭时他顺便提起,“怀徵,你拜托我找的那个人,目前还是没有任何线索。”

    裴扶墨嗯了声,“知道了。”

    江濯的声音压得很低,想来是公务上的私事,便只同裴扶墨提及,江絮清坐一旁正好听了去,凑过去问江濯:“哥哥,找什么人?”

    江濯扫了眼裴扶墨,见他神情冷淡,一副并不想说出来的态度,只好说道:“一点公事,公事,问这么多做什么?”

    江絮清瘪了瘪嘴,一脸哀怨地看向裴扶墨。

    究竟是藏了什么秘密,连哥哥都知道,竟是不告诉她。

    午膳用了后,又在江府逗留了许久,到申时左右裴扶墨与江絮清才一道离开了江府。

    裴扶墨一进车厢就开始闭目养神,江絮清就慢慢挪过去闹他,一下戳他的脸颊,一下揉捏他的手指,闹了许久他都不曾睁开眼。

    江絮清眼眸溜溜转,狡黠之色掠过,忽然上半身都伏到他胸膛前,红唇抵在他耳畔,期间她清晰地感觉到他耳廓轻微动了下。

    果然是在装睡,她与他相识十几年也并非白认识的,三两下就看穿他的伪装。

    既是故意装作不理她,她岂能这样随了他的意。

    江絮清低声窃笑,眉眼弯弯,转而红唇轻抿,过后又微微开启,似有似无地含住他的耳垂。

    裴扶墨顿时浑身一僵,冷淡的脸色有了些许变化。

    她可真敢,连耳垂这样敏.感的位置都敢碰。

    裴扶墨缓缓睁眼,眸色微黯,重重呼出一口气,半晌,无奈道:“你又想做什么?”

    江絮清方才也就逗逗他,他睁开眼后这样看着她,她就不敢放肆了,谁叫他的睡脸看起来那样乖,让人想要欺负的。

    “陪我说说话好吗,从来的路上你不说话,回去了还不说话,裴小九,我怎么记得你从前对我很多话的呀。”

    裴扶墨眉梢微压,从前她不是最讨厌他总是缠在她左右?他现在有意减少了黏着她的心思,她反倒觉得不习惯了。

    江絮清忽然被他怀内的东西吸住了注意,问道:“你怀里的是什么?”

    怎么鼓鼓的。

    裴扶墨将衣襟内的东西取出,“江琰藏起来的糕点。”

    江絮清取过打开一看,诧异道:“这不是我给琰儿做的莲花酥吗,怎么在你这,你找他要来的?”

    裴扶墨语气淡然,无所谓道:“是他想扔了,但担心岳丈指责,就强行塞给我了。”

    江絮清顿时有些泄气,“我还以为你知道这莲花酥是我做的,特地从琰儿那骗来的呢。”

    裴扶墨冷嗤,“想多了,你明知我最厌恶甜食。”

    江絮清双手捧着那莲花酥,小声嘟囔:“知道的,所以我也没打算做给你吃。”

    “还不是琰儿贪嘴了,非缠着我做。”

    这莲花酥是几天前做的,若是再不吃恐怕要坏了,父亲的教导向来严厉,是绝不允许浪费粮食等行径,江絮清自幼也养成了这个习惯,即便自己午时的膳食还未完全消化掉,她还是勉强自己给吃了。

    一包莲花酥里有三块,江絮清吃了两块半,剩下的实在吃不下去了。

    她抬起如波似的杏眸,慢慢贴到裴扶墨身旁,“裴小九,这半块你吃了好不好?”

    裴扶墨乜她一眼,似在问她是否将他方才说的话没听进去。

    江絮清舔了舔唇边的莲花酥碎屑,说道:“这个并非很甜,口味中规中矩,况且就只有半块了嘛。”

    “好不好嘛?”她软着身子贴得紧紧的撒娇,那半块莲花酥都快要喂到裴扶墨唇边了。

    裴扶墨眸色微黯,目光落在她的红唇上,那一点点濡湿的糕点碎屑她似乎还未察觉,顿了片刻,他将脸别开,语气不悦:“不吃。”

    江絮清冲他皱了皱鼻尖,也不勉强了,将手中举着的半块糕点拿回来。

    凝了半晌,可她实在是吃不下了。

    犹豫又犹豫,江絮清一鼓作气抓着裴扶墨的手按在自己的小腹上,杏眼圆怔,故作恼怒:“你摸摸看,它都鼓成什么样了!”

    裴扶墨的掌心在她温软的小腹处按摸了片刻,果真绵绵软软还有轻微起伏,与她平时平坦的小腹有鲜明的对比,看来是真吃不下了。

    他眼尾微垂,将脸移过去,在她还在生闷气时,便用嘴将她手中的半块莲花酥衔了过来。

    裴扶墨极其厌恶甜食,自小便从不碰这些糕点,让他吃一口就跟要了他命似的,不过这半块吃完,他倒是面色坦然,并未动怒。

    嘴唇抿了几下,他眉目渐渐松缓,果真不是很甜。

    江絮清得意坏了,直接钻到他怀里去,将面颊仰起来,满脸献宝似的,“如何?是不是很好吃?”

    裴扶墨慢条斯理地咽下那半块莲花酥,俊朗的眉目蕴着投入车厢内的溶溶阳光,小姑娘还一脸雀跃地在他怀里拱来拱去,将脸怼到他面前,那张红唇……

    他轻微启唇,“不错。”

    裴扶墨这样厌恶甜食的人都觉得不错,那定是极好的,江絮清顿时笑得眼睛都弯成了月牙儿状,“那我下回还给你做,好不好?”

    裴扶墨眼神微黯,淡声道:“先把你最后剩的那点儿吃完再说。”

    哪里还剩了?江絮清正想低头去找,面前便忽然一道阴影压了过来,嘴唇感到一种濡湿柔软顺过,又转瞬即逝,仿佛方才那酥麻的触感只是错觉。

    裴扶墨伸舌舔了舔红唇,“味道不错。”

    江絮清楞了会儿,脸颊微红,小声嘀咕:“方才还说不想吃。”

    现在连她唇边的糕点碎屑都抢。

    说起来,裴扶墨故作不经意地问:“你是从什么时候学做的糕点?”

    许是因这是他两世了才得知的事,心里头还是莫名不快。

    江絮清窝在他怀里,听到这个问题,忽然身子都僵硬了,回想起她是如何学会的做糕点,便觉得有点后怕,这事定然不能告诉裴小九。

    过了片刻,她才轻声道:“就是前两年,有一次无聊之下找厨子学了而已。”

    是吗。

    裴扶墨按在她腰侧的手掌心缓缓收紧。

    看来,她还有许多是连他都不知情的事。

    这种认知,让他心情极其不虞。

    **

    回了侯府后,还未踏进玉荣堂,周严便现身,在裴扶墨耳边低语了几句,只见他轻轻颔首,转身与云氏和江絮清说自己有紧急公务要处理,也没说什么时辰回,说完便带着周严很快消失了。

    云氏见江絮清眼神还看向方才裴扶墨走的方向,笑了笑,说道:“别担心,不会有事的,兴许只是衙署一点要紧事需要他处理。”

    江絮清莞尔:“嗯,夫君以公事为重是应该的。”

    云氏瞧她那般贴心,比以往要稳重许多,心里更加对怀徵有些不满。

    这才刚成婚几天,究竟是什么离不开他的事,刚回府还未落脚就急忙出去了,也就慕慕性子好,才没计较。

    云氏摇了摇头,又拉着江絮清聊了许久,一盏茶后才放她回了寒凌居。

    刚回寒凌居,安夏诧异问:“夫人,怎么就您一人回来,世子呢?”

    “方才来了紧急的公事,他就着急出门了,兴许夜里会回。”

    安夏皱眉,这才成婚几天啊,婚假都没收呢,是什么事就忙成这样了,可看见夫人都没有什么意见,她也不好说什么。

    江絮清是真的没有多想,裴小九一向在公事上严谨细密,方才看周严着急的样子,想必是有什么必须要他亲自去处理的事。

    “安夏,陪我在寒凌居转转吧,也好认认人。”

    从现在起寒凌居的女主人是她了,她不再与从前那般是客人,多少也该为她和裴扶墨今后一直居住的地方更多了解。

    寒凌居内的仆从不多,仅仅一些洒扫的仆妇,看外院的小厮,及一些负责其他活计的侍女,正房卧室倒是没有一个侍女,裴扶墨不太喜欢有人伺候,更不喜陌生人近身,所以就没有贴身伺候的侍女了。

    实则寒凌居她也极其熟悉了,幼时更是没少来,但这次到底是换了身份。

    江絮清转了一圈,寒凌居的下人一一都上前见了一面,这才挥挥手让下人自己忙去了。

    趁着四下无人了,江絮清领着安夏朝寒凌居的后院方向去,小声道:“安夏,带上工具,陪我去后院看看。”

    实则有件事藏在她心里许久了。

    前世在牢房中,裴扶墨告诉了她两个机密,其中一个便是在他寒凌居的后院的古槐树下,埋了他在北疆行军三年留给她的宝物。

    可惜当时她只一心想要将裴扶墨救出来,那树下的东西还未来得及去挖,便已经死了。

    如今是难得的机会,她倒是想看看,究竟是藏了什么好东西留给她的。

    安夏见江絮清这般小心翼翼,一直左顾右盼的,忍不住笑道:“夫人,您这么紧张做什么呀?不就是挖树底下的东西吗?”

    “嘘——”江絮清急忙按住安夏的嘴,小声道:“这里是裴小九的地盘,谁知附近有没有他的人,若是让他的人看见了还得了。”

    这世裴小九还没有将这件事告诉她,倘若被他知晓她知道这个秘密,他定会多疑猜测她是如何知道的。

    安夏不明白为何不敢让世子知道,但夫人的话她向来唯命是从,连忙点头为她保密了。

    四处探了下,确认这后院的确没有一个下人后,江絮清这才放心。

    裴小九说的古槐树应当就是最中央的这棵,江絮清抬眸望向这棵有了些年岁的树,思绪忽然有些飘散,画面跟着一转——

    “裴小九,我下不来了……”她坐在最高的那树端,娇小的身躯不住地发抖,软着哭腔朝下喊。

    八岁的裴扶墨站在树底下,无奈地扶额,“我就一会儿没看着你,你竟是爬到最顶上去了,江慕慕,你是猴子吗?”

    她都快吓死了,这棵树极其高,往下看久了她脑子都是眩晕的,大哭着喊:“你快救我,不然我要摔死,摔成肉饼了。”

    最后她是被裴扶墨背下来的,只记当时吓得魂魄都像丢了,抱着他哭了许久,还被裴扶墨嘲笑了两天。

    “夫人?”安夏轻轻唤了声,江絮清从回忆中抽离。

    江絮清下定决心,道:“咱们一块挖,你去那头,我在这头。”

    “好勒。”

    偌大的后院,只见那棵最古老的古槐树下,两个姑娘抬着锄头正在分散两头努力地挖掘。

    江絮清还从没干过这种体力活,挖下来有些费劲。

    只是才挖了一点儿,还没挖出坑,寒凌居的下人就寻了过来,“世子夫人,夫人请您过去一趟。”

    “啊?”江絮清还来不及藏起锄头。

    那下人见江絮清这般,好奇问:“若不然,小的帮夫人继续挖?”

    江絮清故作镇定道:“没事,方才是我的耳铛掉了找不着,以为是掉进土里,现在找到了。”

    下人也没多想,笑道:“那便好,对了,夫人还说让您收拾一下,一会儿陪她出门呢。”

    江絮清应下了,就拉着安夏将方才挖的土又埋起来,确认看不出任何被挖过的痕迹后,就返回了主屋。

    罢了,来日方长,以后总会有机会的。

    稍做整理一番,江絮清到了玉荣堂。

    云氏显然一副要出门的打扮,但现在时辰不早了,能去哪儿?

    “慕慕来的正好,快,马车在门前候着,咱们一块儿出去。”云氏上前拉住江絮清,就牵着她往外走。

    江絮清跟上前,边走边问:“母亲,我们这时候出门是有什么要紧事吗?”

    到了马车上后,云氏这才说道:“是怀徵的兄长回了,这趟是去城门接他。”

    裴幽?江絮清脸色顿时不太好,她坐着都十分不安,眼看马车要启程了,她急忙说道:“母亲,我忽然想起还有点事得回去一趟……”

    云氏一心着急去见长子,只盼着马车赶紧启程,问道:“什么急事?”

    江絮清还没想好怎么搪塞,云氏就笑道:“若不是太急,就先跟我一同去接你兄长回府,对了,幽儿前日来的书信还提到了你,说是很开心与慕慕成为一家人。”

    马车已然启程了,江絮清没办法,只能跟着一道去了。

    一路上江絮清心里都十分忐忑,可转念一想,她嫁给裴幽都是前世发生的事了,并没有任何人知道,若是她表现的太过反常反而还会引起怀疑,如今已然嫁进了镇北侯府,就不可能完全不与裴幽打交道。

    再说了,云氏也在,能发生什么事呢?

    第26章 咬唇

    周严踏着晚霞领了一名容貌出色的女子从青石板路沿着小道往深巷内行去, 一直走到最里处的一所宅院,门口有几名黑衣侍卫值守。

    周严带着那个女子进入屋内,回禀:“世子, 这已经是属下找来最像的了。”

    那美貌女子的眼部被蒙了黑布, 根本看不清自己身处何处,但四周冷寂的氛围实在让她害怕,她吓得跪下来求饶:“这位大人, 小女子只是个孤苦无依无处可去的可怜人, 求求大人大发慈悲, 放过小女子吧……”

    良久,男人低声道:“从今日起, 你便住在此处, 吃喝住行都有人照顾。”

    那女子没听明白,嘴唇微张:“大, 大人……何意,小女子实

    在不明……”

    裴扶墨朝周严看了眼, 周严心领神会,将那女子扶起来, 带到了另一个房间。

    一炷香后,周严独自出来, “世子,该说的属下已经说明白了。”

    裴扶墨坐在红木椅上,神色略显疲倦, 问:“人醒了吗?”

    “醒了, 方才那女子已经在玉嬷嬷的带领下去见了小殿下。虽说已经尽量将她身上的香气换了, 这女子的声音也是最接近那个女人的,但小殿下似乎并未真的认为那女子是他的母亲。”

    裴扶墨轻笑一声:“虽说他只有三岁, 但并非傻子。”

    周严不解,“那,为何……”

    “你想问我,既然如此为何还是要给他找个母亲?”

    周严点头,“小殿下虽说半岁后就没见过他亲生母亲了,兴许是完全不记得生母的长相,但母子连心,这来个假的冒充他的生母,想必小殿下也并不会买账。”

    裴扶墨淡声道:“不过是给他个念想罢了,省得整日哭哭啼啼,三天两头的让我往这流远斋跑。”

    周严暗暗擦汗,里头那位小殿下可是太子殿下的骨肉,世子敢说,他可不敢跟着应和。

    **

    黄昏时分,彩霞弥漫,镇北侯府的马车在城门口附近的僻静处等候,没多久就顺利接到了人。

    裴幽落坐在云氏身侧,笑意温和:“母亲,儿子回来了。”

    云氏泛红的目光在裴幽身上来回打量,哽咽了半晌,才叹道:“幽儿,回来就好。”

    大半个月没见,云氏实在想念极了,本身孩子认回身边还没多久,怎么就莫名其妙外出公务了半个月呢。

    等母子二人团聚过后,江絮清在心里做足了准备,才轻柔启唇,唤了声:“兄长。”

    没人注意到听到这声兄长的裴幽眼神暗了几分,他温声道:“我还没有亲自祝贺慕慕新婚大喜。”

    江絮清垂眸,“兄长的心意,我与怀徵都感受到了。”

    “是吗?看来慕慕什么都会同怀徵讲,那兄长也不必担心你们二人会争执吵架了。”他轻轻笑了几声,语气极其的自然,像在调侃新婚夫妻。

    云氏说道:“你这孩子可别操心了,慕慕和怀徵知晓分寸的,反而是你,老大不小了,还让弟弟先你一步成亲。”

    裴幽羞赧道:“母亲说的是。”

    云氏嗔他,“你也莫想这样混过去了,待过阵子就给你相看相看,得尽快给我娶个媳妇回来。”

    裴幽慢慢坐着挪了个位置,靠在车壁上,笑道:“都听母亲的,母亲觉得哪家姑娘合适就行。”

    这近一个月的相处以来,长子的确比刚回到侯府那会儿对她要亲近的多了,先前她也委婉地提过娶妻一事,那时他还一副暂时不打算娶妻的态度敷衍了过去,没想到这会儿便松口了。

    看来是看到弟弟娶妻后,自己也羡慕了。

    云氏乐呵呵笑道:“有你这句话就好,不过啊,娶妻这种事妻子还是得你自己喜欢才好。”

    “幽儿喜欢什么样的姑娘?母亲为你留意着些。”

    裴幽唇角勾起一抹笑意,似陷入了回忆:“娇憨活泼,爱哭爱笑,胆子小,心地善良,又很爱撒娇的姑娘。”

    云氏皱了皱眉,“母亲问你是喜欢如何的品性,如何长相的姑娘,你说这些,让母亲如何去找?”

    江絮清呼吸都轻了,一直垂眸安静地坐在云氏身旁沉默不语。

    裴幽抿唇笑了笑:“母亲,品性好相处就行,至于长相……”他说着语气一顿,又温柔了几分:“像慕慕这样就好。”

    随着他话音一落,车帘忽然被掀起,紧接传来一句:“那恐怕叫兄长失望了。”

    江絮清顺着声望去,对上裴扶墨的意味不明的视线,他的眼神实在情绪难辨,她怔了须臾,等反应过来时,裴扶墨已经进了车厢,落坐在她身旁了。

    云氏惊喜道:“怀徵怎么来了?”

    裴扶墨牵着江絮清的手按在自己的膝盖上,道:“方才办完事准备回侯府,在路上看到了侯府的马车。”

    他宽大的掌心将江絮清娇小的手全部拢入,边说话边揉捏她纤细的手指,眉梢微扬:“兄长,天底下独一个慕慕,倘若兄长想要,恐怕也不行。”

    他声音虽温和轻缓,容色如常,但江絮清与他坐的近,却能感觉出来他似乎动怒了。

    裴幽微眯黑眸,面色平和地看向裴扶墨,半晌没有接话。

    云氏正开心一家人都在呢,笑着接了话茬:“幽儿,怀徵说的也不无道理,你大抵不知,慕慕这丫头,自小便有长安第一美人之称,若想要再找一个与她这般容貌的,恐怕难了。”

    说着,云氏笑眼弯弯嗔向江絮清,似在打趣裴扶墨方才说她是天下独一个的说法。

    江絮清心里本就慌乱得不行,现在云氏一番话也算是解救了她,她忙轻声道:“母亲过誉了,实则长安女子容姿出色的比比皆是。”

    裴幽轻眨眼睫,过了会儿才耸了耸肩,接话道:“看吧,母亲方才还那般笃定说,怎样的姑娘都会给我找来。”

    云氏一愣,脑子里转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原来你是故意为难母亲,就是不想娶妻!”

    裴幽但笑不语。

    云氏笑骂:“幽儿,母亲险些让你糊弄过去了。”

    江絮清只感到自己的右手极其的滚烫,被裴扶墨包裹的那只,烫意好似涌入心尖般。

    她悄悄去看他,他看似淡然的神情下,此时定然不是平静的。

    **

    夜里镇北侯府一家人都在玉荣堂用晚膳,就连裴灵梦都早早回了府。

    难得一家人团聚,裴玄和云氏自是开心,看着自己的几个孩子成长的如此好,云氏一时感慨万千,叹道:“当年若非是我糊涂,也不会害得幽儿流落在外,分开的这二十来年的时间,如何也回不来了。”

    江絮清小口小口的用饭,这时自己的饭碗上多了一颗酱汁鱼丸,她侧眸看去,只捕捉到裴扶墨精致的侧脸,她淡淡一笑,也跟着夹了一筷子的酥肉给他。

    裴幽坐在云氏身侧,将对面二人的小动作都收进眼底,捏着玉箸的手愈发用劲,“母亲,过去的事就无须自责了,您看儿子这不是还活得好好的吗?”

    这件事一直是云氏心中的疙瘩,每回想起都觉得愧对长子,尤其得知他幼时的遭遇后,宛如剜心般的疼,这下不由红了眼眶。

    裴玄不舍妻子自责,说道:“当初也怪为父过于自负,本以为去往苏州缉拿逆贼不过小事,岂料贼人竟埋伏在我等驻扎地已久,害得你母亲生子后还遭逢难事。”

    也是在这混乱之中,才不慎将刚出生的孩子弄丢,所幸还有胎记在,否则这分开了二十一年,又有谁认得出。

    裴灵梦问道:“大哥,你幼时究竟是如何过来的?妹妹也很是好奇。”

    自从认回了侯府,裴幽对自己的过往极少提及,基本都是寥寥几句带过,云氏是不忍让他回想起幼时苦事,便也没有多问。

    也就裴灵梦心大,压根不懂得看人的眼色行事,方才听父母提及,她忽然十分感兴趣兄长幼时的经历了。

    裴幽无所谓地笑:“没什么值得怀念的,幼时被一户人家收养了一阵时日,后来又去了江州扬州那些小县城过活,最后又流落到了长安。”

    云氏问道:“那幼时收养你的人家可还有联系?母亲很想要报答那户人家对你的救命之恩。”

    裴幽垂下阴冷无情的黑眸,复又抬起,略微可惜道:“他们很早便因病去世了。”

    是吗……云氏有些失望。

    裴玄沉声道:“救命之恩得铭记一生,幽儿这般恋恋不舍,如此重感情,不愧是我裴家的男儿。”

    裴幽笑得谦虚,“父亲说的是,救命之恩儿子自当铭记。”

    裴玄对自己长子这般谦逊的态度愈发满意,转而对裴扶墨说道:“怀徵,明日你若是入宫面圣,顺道带你兄长一同前去。”

    见了晋安帝自然也是要见太子了,看来父亲极其信任裴幽。

    裴扶墨应下,“儿子知晓。”

    江絮清细眉一蹙,她该如何告诉裴小九要提防裴幽这个心狠手辣之徒?毕竟裴幽太会掩饰了,若非她重来了一次,又怎会看穿他的真面目?

    夜里用了晚膳后,江絮清和裴扶墨一同回了寒凌居。

    裴灵梦刚从玉荣堂出来,看见裴幽站在廊下一直望着前方站着不动,便拍了拍他,“大哥,你一直看着二哥和二嫂的后背做什么呢?”

    裴幽倏然回神,轻声道:“我瞧着怀徵与慕慕成婚几日,还担心因为怀徵性子太冷,与慕慕难以融洽相处。”

    裴灵梦嗐了声:“大哥多虑了,他两感情好着呢,你恐怕不知道,慕慕和二哥自小便跟连体婴似的,他二人的关系比所有人想的还要亲密,即便吵架冷战也很快就能和好,二哥若是对慕慕冷脸啊,我猜多半是他等着慕慕去哄他呢。”

    裴灵梦摇了摇头,说完后就笑着回了自己的院中。

    廊下摇曳的烛火照耀在裴幽脸色,他低声呢喃:“感情很好,是么?”

    裴怀徵不在的那两年,慕慕身旁只有他,那两年慕慕同样与他好得很,是裴怀徵回来后,她便再也看不见他了。

    **

    寒凌居。

    江絮清听着净室内传来的水声,心中一阵惆怅,她该如何对裴小九说,他的兄长心思如此歹毒?将来会害裴家陷入困境?

    她若说了,裴小九亦信了,问她如何得知的,她如何回答?

    她该怎么说?

    说她上辈子曾嫁给了裴幽,曾被裴幽利用害得裴家满门覆灭,害得他受尽冤屈惨死牢中?

    恐怕说出来后,她与裴扶墨便彻底完了。

    “夫人?夫人?”

    安夏连续唤了几声,又上手轻轻推了推江絮清的肩膀。

    江絮清身躯轻微一晃,这才回神问道:“怎么了?”

    安夏说道:“世子已洗好了,该换您去洗了。”

    江絮清朝净室看去,又扫了眼里间也没看见裴扶墨的人影,“世子人呢?”

    安夏一脸为难,“都走许久了,世子洗完后就来唤您,夫人不知在想什么,一直没理世子,世子洗好后就去书房了。”

    江絮清甩了甩脑袋,将脑子里前世那些过往剔除,“罢了,我洗好后去找他。”

    **

    夜色正浓,书房内烛火摇曳,月色轻投。

    房门传来“吱呀”的声响,门扉缓缓被推移,率先进来的是一只冰肌莹彻的纤细手腕,江絮清沐浴后只着了件素白的单薄长裙,身上的幽香随着走动越靠越近。

    她缓缓走到书案前,看着正在埋头处理公务的裴扶墨,垂下的左手紧紧捏住裙摆,轻声问:“裴小九,我明日能与你一同进宫吗?”

    朱笔有片刻凝滞,黑墨落下,晕出点点墨花。

    裴扶墨微抬下颌,许是因沐浴后,随意着的长衫也松松垮垮,仪态尽显风流不羁,他唇角微勾:“怎么忽然想进宫了?”

    听他语气好似并未生气,江絮清这才轻松了些,仰着笑脸贴到了裴扶墨身旁,故作自然道:“我去宫里看看安华公主,顺便与你多待一阵时日,这样不好吗?”

    这样当然好,新婚才几天,时时刻刻黏在一块舍不得分开才是正常的。

    只是偏巧在裴幽也要去皇宫的这天,她也想去。

    裴扶墨笑意愈深,右手慢慢抬起,忽的扣住了她软嫩的后颈。

    她肌肤天生冰凉,即使是炎热的夏日,那滑腻似酥的肌肤沐浴后更是凉得让人爱不释手。

    裴扶墨温热的掌心若即若离地来回摩挲她后颈那片肌肤,掌心又慢慢游移,指腹从脖侧绕过,停至她莹白的耳垂上,低低启唇,嗓音柔和:“慕慕,再藏好些,莫让我察觉出来,好么?”

    江絮清对上他幽深冷黯的双眸,许久后,终究是先败下阵来,她的右手缓缓从身后探出,将手中的东西摊开在裴扶墨眼前,认命道:“还是被你发现了……”

    裴扶墨按在她耳垂上的那只手倏然一怔,神色喜怒难辨:“山楂糕?”

    江絮清边低头将纸包打开,边说道:“还是杏轩记的山楂糕呢!”

    裴扶墨向来不爱吃零嘴,甜食更是碰一下他便浑身难受,但唯独这酸溜溜的山楂糕算是他较为偏爱的食物,当然还得是这家有了三十来年招牌的杏轩记。

    “这可是我回府后就吩咐安夏去买的呢,特地赶在了杏轩记关门之前,买到了这最后一份。”

    她如同幼时那般,捻了一小块喂到裴扶墨的唇边,眼眸忽闪:“裴小九,你不是喜欢吃这个么?”

    裴扶墨抿唇,稍偏开了脸,不动声色地将那递到唇边的山楂糕躲开,淡声问:“为何入夜了还要去买山楂糕来讨好我?就这样想进宫么?”

    当然想了,她很担心裴幽会趁机从中使坏,即便现在离前世发生的事情还有一年之久,可谁又知他是不是提早就已计划好了。

    但是,这山楂糕……

    江絮清被他的目光震慑住,口齿便略微地打结:“这是在我刚回府的时候,就特地吩咐安夏去买的。”

    所以并非是因为晚膳时,听说明日要入宫才买来讨好裴扶墨的。

    他以往若是情绪不好了,只要吃了这杏轩记的山楂糕,心情便能有所缓和,这山楂糕,就是她买来想让他高兴高兴的。

    裴扶墨微垂长睫,遮住眼里的挣扎之色,为何每当他想要清醒一些的时候,她总能这般恰好地拉着他沉溺下去?

    “裴小九?”见他垂着眼,半晌没回话,江絮清将手中的山楂糕放在桌案上,将手摊开在他眼前晃来晃去。

    “裴小九?”

    “啊……”忽然一股强劲的力道将她往前拽,她被按在了滚烫宽阔的胸膛上,耳畔响起扑通扑通而有力的心跳声。

    她被裴扶墨牢牢按在怀里,无法动弹。

    裴扶墨双臂缠在她腰间,下颌叠在她的肩侧,分明是沉静的面容,眼底却渐渐浮起难言的翻涌情绪。

    “裴小九,你怎么了?”他太用力了,江絮清感觉自己快要喘不过气来。

    良久后,他才松开了她,淡漠的眼神瞥向那书案上的山楂糕,“东西搁这,时辰不早,你该回去歇息了。”

    怎么这就赶她走了,他这人性子变了好多。

    最近对她也总是时冷时热,当然大多数还是冷的居多,以往即便她再如何惹他生气,但凡她稍微哄上一哄,他也很快会与她和好,断然舍不得与她这般生分。

    可他现在做出要处理公务的样子,她也实在不好再继续留下,只能轻叹一声,离开了书房。

    江絮清离开后,裴扶墨望着那团山楂糕,陷入了沉思。

    他会喜欢吃杏轩记的山楂糕,也不过只因为,那是她第一次耐着心思哄他罢了。

    江絮清九岁那年,她远在扬州的一位远房表哥来长安时,曾借机在江府居住过一阵时日,许是极少接触长安以外的人,她觉得很是新鲜,便日日与那外地来的表哥一同玩闹,也不太爱来找他了。

    时间久了,他心里不舒服,直到一次在外碰见时,趁江絮清不在,他揍了那个远房表哥。

    自那之后,江絮清足足生他的气生了七日,还扬言今后不会与他来往。

    她曾不止说过一次,她最是厌烦他这霸道的性子,可她不知,她的那位表哥为了能与其他权贵子弟攀上关系,背着她说了不少她的坏话用来取乐,而那次便是因他当场听见,自是不会容忍,当着众多权贵子弟的面狂揍了那表哥。

    再之后江絮清得知了真相,远房表哥也被遣回了扬州,她知是自己错了,便主动来道歉,他当时气了整整三日没有理她。

    他这样在意她,她怎就半点不懂他?

    直到冷战的第四日,江絮清不知是听了谁的建议,从杏轩记买了山楂糕来与他道歉。

    他并非喜欢吃山楂糕,而是早就不生她的气了。

    **

    夜半间,江絮清睡得并不沉,身旁的床榻陷了下去,她便知晓是裴扶墨回来了。

    此时已是万籁俱寂,鸣虫声响的夜深,江絮清迷迷糊糊地凭着本能往他怀里钻,黏糯糯地说:“我都等你许久了……”

    她即便尚未睡醒,还是这样不管不顾的朝他怀里钻,裴扶墨身躯一僵,过了半晌才缓和,遂掌心安抚在她的后脑,低声道:“让你早些休息,怎就这么不乖?”

    她皱了皱鼻尖,下一刻便闭着眼咬住他松散的衣襟,语气更加黏黏糊糊:“因为我想抱着你睡呀……”

    裴扶墨垂眸看去,屋内微弱的烛火透过帷帐温柔地投入,照亮了她粉白的面容,她的眼角似乎有晶莹的泪痕。

    他的心像是被狠狠拉扯了般,眸带怜惜凝视了许久,最终薄唇覆下,轻轻抿掉她眼尾衔着的泪珠。

    江絮清做了一个梦,梦中熊熊燃烧的烈火将她席卷,让她浑身上下痛苦至极,可即使再痛,她仍是想抱着身旁的人,再也不想松开。

    可她牢牢抱着的那男人,却总是无情地将她往外推,她拼劲了全力也无法再与他相拥。

    她与他之间的距离,不知觉越隔越远。

    “裴小九……”她不由溢出细细的哭腔:“不要死……”

    那火分明越烧越烈,可她渐渐地却一点都不觉得烫,好似如坠冰窖般的寒冷。

    冷的就像裴小九的心一样,冰封起来,让人难以接近。

    “慕慕。”裴扶墨将哭得全身蜷缩的江絮清揽入怀中,温热的掌心轻柔地来回顺着她的后背。

    不知这样拥了多久。

    江絮清蓦地睁开眼,入目的便是他来不及收回的担忧神情。

    面前男人的容颜使她怔然,像是一时没回神,没明白自己身处何处。

    她觉得自己好似刚从那烈火包围的地牢中回来。

    失而复得的悲恸情感一下涌了上来,她泪如雨下,什么也没想,全身心都扑在裴扶墨身上,手脚并用牢牢地缠住他,“我好想你,我好想你啊。”

    裴扶墨耳畔传来她细软的哭声,内心只觉得苦涩无比,此时也顾不上她究竟想的是谁,黑眸一黯,掌心从后扣住她的后颈,强迫她从他怀里抬起来脸。

    江絮清泪盈于睫,被迫从他怀中离开,她轻颤的红唇微启,正想说些什么,一团濡湿便凶狠地覆了下来。

    他单臂揽住她的腰肢,翻身将她按置于榻,唇上的动作愈发的狠戾,攫取她的唇舌,不知疲倦地辗转间,她觉得昏昏胀胀,身体仿佛都不是自己的,在他的勾缠下,根本无法掌控。

    不知吻了多久,一直到江絮清要喘不过气来,呼吸越来越弱,似要断气而去时,裴扶墨才松开了她。

    她双眸还含着泪,两颊酡红,眼尾流淌水光,神色迷离像是意犹未尽似的看着他,裴扶墨喉结滚动,艰难地闭了闭眼。

    她是天然会勾人的精魅。

    若非如今天已亮,他多想再这般不顾一切地拉她入榻。

    江絮清脑子还颠颠倒倒的,待呼吸顺畅后,才反应过来她这是一觉刚睡醒,但,任谁睡醒后被自家夫君抱着狂吻,也容易害羞得不知所措吧。

    怎么大清早就……

    她臊得嘤咛一声,正想埋怨几句,忽然感到唇上有热流淌过。

    她伸手触摸,指腹上一处红梅点点。

    流血了?

    江絮清杏眸怔圆,启唇时嗓音略微嘶哑:“裴小狗!你怎么还是改不了往日德性?”

    裴扶墨眉梢上挑,伸出指腹擦掉她唇上的血珠,又用同一个位置将自己唇上的血擦拭,“我的唇不也破了?”

    她水眸盈盈扫他一眼,他俊美白皙的面容浮着意味难明的绯色,湿润的薄唇上还带着明显的水光,她顿时脸更红,小声嘟囔:“我可没咬你,是你自己……”

    大清早的,也不知道他忽然是抽的哪门子疯。嘴唇成了这样,她还怎么出去见人啊。

    没想到去了北疆几年,他爱咬人的毛病还是没改。

    幼时他就总爱在她的手腕或是小腿上咬上几口,还非说是他的烙印,这样她就是独属于他一人的,没有任何人可以抢走。

    简直跟狗一样,还做标记?

    她刚醒来时那满腔的悲恸情绪,也瞬间烟消云散了。

    裴扶墨眼神一凝,忽而又倾身上前。

    江絮清紧张得足背紧绷,细着软音:“你,你又想做什么呀……”

    他不语,只又逼近了几分。

    裴扶墨那侵略性极强的眼神,还有微沉的呼吸,一下羞得她难以直视。

    天都亮了,现在显然不是该干这种事的时候,江絮清闭着眼睛,嗓音轻颤:“不,不要,天亮了一会儿安夏就要进来,来不及了……”

    “什么来不及?”他声低沉喑哑,脸庞在她颊边停滞。

    江絮清怔然,杏眸忽闪:“啊?”

    紧接,她感到眼前一道阴影压来,唇边又是一股濡湿的触感,一闪而过极快消失。

    裴扶墨舔了舔唇边的血迹,淡声道:“又流血了。”

    江絮清连忙捂住唇,果真湿漉漉的。

    他竟是又舔她!

    她指尖微抖,羞得想死了。

    小狗,就是小狗!

    **

    收拾了许久,等嘴唇的红肿彻底消下去后,江絮清才跟着裴扶墨前往了玉荣堂。

    府内早膳偶尔会在一块用,镇北侯裴玄因有其他紧急公务,大清早便出了侯府,裴灵梦等江絮清和裴扶墨落坐后,眼尖注意到怪异,惊讶问:“慕慕,你的嘴唇怎么破了?”

    裴灵梦的声音不大不小,刚刚好能让整个饭桌上的人听见。

    云氏和裴幽一同扫来,前者心领神会抿唇一笑,后者脸色十分难看。

    江絮清下意识捂住唇,支支吾吾道:“昨晚夜里喝水时没看清楚,不小心咬着了。”

    喝水还能将嘴唇咬破?裴灵梦似懂非懂,刚放下心中困惑,转眼又瞧见裴扶墨唇上也有伤,眼睛瞪的很大:“二哥,难不成你也喝水把嘴巴咬了?”

    裴扶墨淡淡睨她一眼,“多事,吃你的饭。”

    怎么凶巴巴的,裴灵梦噘了噘嘴,很是不满。

    看在裴灵梦还是没成婚的小姑娘份上,云氏不好当面说太多,忙清了清嗓子,招呼大家用早膳了。

    江絮清轻轻呼出一口气,幸好阿梦没再追问下去,否则她实在想找个地缝钻进去了。

    得做了什么事,竟是能将嘴唇弄破,恐怕真问起来,她浑身是嘴都说不清。

    她臊得将脸埋在碗里,裴幽坐在她对面,是笑也笑不出来了。

    裴扶墨眼眸轻抬,看向面上毫无笑容的裴幽,唇角衔着冷意,疼么?上辈子他比这疼上千百倍。

    刚用完早膳,裴灵梦就想要溜出去玩,云氏像是提前预知了般,及时将她拦下,“站住。”

    裴灵梦可怜兮兮道:“母亲,我与长乐侯府的二姑娘约好了,今日要去郊外踏青。”

    云氏端得六亲不认,“今天说什么也不准乱跑,你长姐与她婆母今日要来一趟侯府,留下来帮母亲接待些贵客。”

    裴灵梦不满道:“阿姐来了我自是高兴,但阿姐那婆母不是几个月前摔伤了在家养病么?她没事来做什么啊?”

    云氏黛眉一扬:“没大没小的,怎么说话呢?”

    裴灵梦小声嘀咕:“就是讨厌,阿姐那个婆母成天欺压阿姐去她院子里立规矩,又把所有苦累活都推给阿姐做。”

    云氏同样对建安伯夫人有怨言,但怎么说长女已经嫁到他家去做媳妇了,她也不好过多插手,只能耐心道:“这种话,你可别在你阿姐面前说。”

    裴灵梦瘪了瘪嘴:“知道了。”

    说罢,云氏也喊了江絮清过来,“慕慕,今日你也留在府中帮衬一把吧。”

    江絮清连忙去看裴扶墨,昨晚他还没答应要带她进宫呢,看来即便同意带她去也不行了,“好的,母亲。”

    云氏欣慰一笑。

    玉荣堂外,裴扶墨正要与裴幽出门,江絮清心里放心不下,将他拉倒游廊角落说话,“裴小九,你要快些回来。”

    他蹙眉,“我还没出门。”

    江絮清顿时一噎,“那也要快回。”

    裴扶墨淡笑,轻轻推了推她的脑袋,“知道了。”

    待转身离去后,他唇角的笑意渐渐消去。

    望着他与裴幽离开的身影,江絮清心里总是放心不下,忽然裴灵梦走过来拍了拍她的肩膀,问道:“慕慕,你就这么喜欢我二哥?”

    都走老远了,还盯着他背影。

    江絮清红着脸摇头,裴灵梦却是不放过这个调侃的机会,好好闹了她一会儿,恰好安夏过来有话回禀,裴灵梦就跟云氏一道进去了。

    “夫人,钱叔来消息说那小木屋的雇主不愿卖给咱们。”

    江絮清问:“可有让钱叔找其他人去买的吗?”

    钱叔是在江府当差的老人,若是他亲自去买,裴扶墨的人认出他了,兴许就不给卖了。

    安夏点头,“钱叔是另外找了非咱们江府的人去的,就普通的百姓,但世子的人说是世子不卖给咱们。”

    这就难办了,那小木屋裴扶墨分明跟她说要卖掉,她舍不得他们的回忆就这样消失,便想着自己买回来也好,怎么现在又不卖呢?

    江絮清思索一番,吩咐道:“还是继续盯着,不卖给咱们,兴许会卖给别人,那屋子绝不可落到其他人手中。”

    “好勒,奴婢会让钱叔帮咱们照看着那边动向的。”

    第27章 孩子

    当今晋安帝年逾不惑, 从去岁起身子骨却不如以往康健,近半年来更是补药不断,兴许是补药有了成效, 晋安帝从上个月起也身子好转许多, 声如洪钟,行动矫健。

    裴扶墨与裴幽刚从金銮大殿退出来,宫道的游廊处, 景致美不胜收。

    华贵的轿辇从另一处方向前往金銮殿, 裴扶墨驻足, 淡声问:“那是何人?”

    前头领路的小太监答话:“回裴世子的话,那位是沈贵妃娘娘, 一会儿便是陛下的用药时辰, 沈贵妃是来侍奉陛下饮药的。”

    裴扶墨扫了一眼那已然消失的骄辇,喔了声:“看来这贵妃娘娘倒是很紧着陛下的身子。”

    小太监笑呵呵道:“裴世子也瞧出来了, 这位贵妃娘娘自打入宫之后便恩宠不断,不过两年时间已从美人升至贵妃之位, 别的不靠,靠的全是一颗爱君之心吶, 沈贵妃整个心都捧给了陛下,她不得宠谁得宠。”

    沈贵妃虽得圣宠, 实际上却是个普通人家出身,其家境贫寒,自幼失怙失恃, 三年前带着自己那患有哑疾的妹妹来长安投靠亲戚, 哪想那亲戚瞧她容貌出色便想将她献给大臣谋个一官半职, 却阴差阳错地在端午那日,陛下出宫观赏龙舟赛时, 被陛下一见倾心。

    后宫美人众多,即便当初陛下对她倾心后纳入后宫,实际上并未极其重视,没过两日便置之不顾。

    沈贵妃也是个聪明人,借此把握住机会,多番寻得机会往陛下跟前凑,在后宫的妃子斗得你死我活期间,这时候有个满心满眼只有陛下的美人百般关怀,柔情蜜意,叫陛下又如何不沦陷。

    那小太监见裴世子没叫停,便自顾自说了许多,直到送二人出了金銮殿。

    小太监站在原地目送二人离去,等彻底没了身影,才摇头轻啧一声:“气度相差也太大了,即便那裴大公子想端出一副矜贵的仪态,但还是在细枝末节上败了下来。”

    **

    镇北侯府。

    自从建安伯夫人严氏、裴灵萱及郑国公夫人周氏来了后,玉荣堂内都热闹了许多,周氏又是个爱说笑随和的性子,与云氏也很是合得来。

    裴灵梦坐在一旁百无聊赖,挽着江絮清的手臂,便小声商量道:“慕慕,你一会儿能帮我打掩护吗?我想偷偷溜走了。”

    她实在不懂,母亲与几个贵夫人闲聊,为何还让她特地留下来。

    江絮清还未回话,一旁的裴灵萱听见了,压低声音严声警告:“你若敢走,信不信母亲真的会动怒。”

    裴灵梦皱眉,“母亲为何要动怒,我留在这也没什么用呀。”

    江絮清的目光停留在周氏身上,其实当周氏来了侯府后,她便明白云氏的打算了。

    郑国公府郑家有个小公子,年岁就大裴灵梦两岁,相传他性情温润谦逊好相与,且房内干净为人坦荡。

    这般的家世和为人品性,都是云氏较为满意的人选,这次兴许就是为了让裴灵梦与周氏见上一面,倘若周氏对裴灵梦也满意,兴许这婚事就成了一半。

    不过,前世的裴灵梦并未嫁到郑国公府。

    前世裴灵梦和裴扶墨的婚事都是镇北侯夫妇较为操心的,但前世因有裴扶墨执意不肯娶妻的坏头带领之下,导致裴灵梦也有了借口不愿那么早就嫁人。

    但如今裴扶墨这样难搞的性子都娶妻成家了,云氏自然是要开始操心次女的婚姻大事。

    云氏笑眯眯地朝裴灵梦招手,“梦儿,来,过来让你周伯母好好瞧瞧你。”

    裴灵梦连忙背过身,一脸愁苦无声惨叫,又在自家姐姐的严目下,即便不情不愿,也只能维持她侯府千金的仪态,上前对周氏福身行礼。

    周氏面带笑容,不动声色地将裴灵梦上下打量了一圈,“好灵秀的姑娘。”

    云氏笑得见牙不见眼,代裴灵梦谦虚道:“国公夫人过誉了。”

    恰好的氛围,偏巧这时建安伯夫人严氏,冷不丁地笑道:“小丫头除了贪玩了点儿,哪都招人喜欢。”

    这话虽是夸赞结尾,但前半句的暗讽之意还是较为明显。

    云氏顿时笑脸僵滞,裴灵萱也脸色不太好,她行至严氏身后,柔声低语:“婆母,阿梦贪玩那都是几年前的事了,如今她已长成了大姑娘,性子也稳妥了许多。”

    严氏唇角噙着笑,慢悠悠地打量裴灵梦,“是吗?最好是如此。”

    仅仅简单的几个字,裴灵萱白着脸,双手紧攥衣袖,站在她身后没再接话了。

    江絮清的细眉越蹙越紧,这还在镇北侯府呢,这严氏就敢这样不给裴灵萱面子,若是在建安伯府,还不知要如何斥责她。

    按理说裴灵萱是侯府嫡长女,镇北侯府的家世地位都高建安伯府不少,即便嫁到伯府那也是下嫁。

    那建安伯夫人竟还不满裴灵萱。

    裴灵梦顿时气得温婉贤淑都无法装下去了,直言讽刺道:“不就是几个月前你的女儿在妙音阁跟我看上了同一套头面,最后那套头面店家还是卖给我了,心里觉得不服吗?若有什么不满的你冲我来就好,为何要给我长姐甩脸色?”

    她阿姐有什么对不起建安伯府的,什么前几个月摔伤了无精力打理伯府中馈,她都听母亲提起了,哪来的摔伤,根本就是脚指头轻轻撞了下,却借着这个由头什么累活都塞给阿姐干,分明知晓她有孕在身了,还不晓得体贴一些。

    裴灵梦心性直率,快人快语惯了,根本不懂得看人脸色行事,她不像裴灵萱那样是温婉柔顺,万事笑笑而过的性子,当即便与严氏撕破脸皮。

    那严氏气得猛然站起来,颤着手指指向裴灵梦:“你这小丫头,竟这般目无尊长,怎么说话的?”

    云氏脸色阴沉,但并未出声阻止,由着裴灵梦又抒发了几句,见她快要收不住,说出更难听的话之前,这才出言将她安抚下来。

    而严氏已然被气得不行了,宽袖一扬,当即便喊伯府的丫鬟与她回去。

    严氏拂袖离去后,云氏一脸歉然地对周氏道:“许是天气太热了,梦儿这才一时口不择言,实则她以往并非如此的性子。”

    周氏笑道:“不碍事,我想严夫人是长辈,也不会与一个小辈这般较真。”

    两相对比下,云氏这下对郑家更有好感了,当初若非长女执意要下嫁给建安伯世子,就严氏那性子,她是如何都不会依的。

    几番交谈后,周氏见时辰不早,便提出告辞,但离开时神色舒朗,好似并未因方才那摩擦对裴灵梦有不好的印象。

    等人都离开后,就剩一家人了,裴灵梦气过头后才明白自己铸下大错,她红着眼给裴灵萱道歉:“阿姐,都怪我,是我性子太急了,竟那样……”

    她顶撞那严氏只图自己爽快,可她阿姐晚上还要回伯府,指不定会被那老太婆刁难,现在回想起来,她便毁的肠子都青了。

    裴灵萱苦笑一声:“不怪你,即便你不与我婆母产生争执,她也不喜欢我。”

    严氏有个极其疼爱的外甥女,一心想要外甥女嫁进伯府成为自己的儿媳,奈何林敬元与裴灵萱早已一见倾心,二人私定终身了后,林敬元才将此事告知她。

    严氏因怵镇北侯府的权势地位,即便心有不满,她也不敢棒打鸳鸯,但裴灵萱嫁到建安伯府后,她成了婆母,就觉得自己不必怕镇北侯府了,整日想法子针对裴灵萱。

    林敬元又是个极其孝顺的孩子,严氏每次只要哭一哭闹一闹,他就只能无奈地让裴灵萱顺从一下老人家。

    江絮清听完心里不是滋味,前世萱姐姐在镇北侯府出事后,就被林敬元休了,在休妻之前不久,她就隐隐听说好似在萱姐姐怀有身孕期间,林敬元就偷偷养了个外室。

    看长女出嫁后被婆母如此折磨,云氏心里大痛,她当初就该再强硬些,直接棒打鸳鸯让女儿恨她,也好过嫁到建安伯府,可如今后悔已然没用,嫁出去的女儿,在别人家里,她如何插手。

    裴灵萱虽然也想留在侯府,但婆母已离开许久了,若她还不回去,定然会出事,只好依依不舍地告辞。

    江絮清忽然叫住了她,紧紧握住裴灵萱的手,低声正色道:“萱姐姐,你或许可以试着,多想一些,不要过于信任。”

    她这句话说的极其隐晦,裴灵萱没太明白,但凝望着她眼神中的认真,心头一怔,还是应下,“好的,姐姐听进去了。”

    **

    裴灵梦因今日冲动下给自己长姐添乱一事,心里烦闷不已,江絮清看着天色尚早,便提议带她出去散心。

    二人乘坐侯府的马车,行至长安城最繁华的朱雀大街。

    街道车水马龙,人山人海,两边摊贩的叫卖声不绝于耳。

    车厢内,裴灵梦不停唉声叹气:“慕慕,我是真的后悔了,不该图一时的爽快,而害得阿姐为我擦屁股。”

    江絮清将她颊边碎发撩开,柔声道:“阿梦,萱姐姐定不会怪你的,你可莫要乱想。”

    她眼眶湿润,摇了摇头:“我不是担心她怪我,而是阿姐她性子与我南辕北辙,加上我明知她不舍得与姐夫争执为难,便一直顺着那老太婆受了不少委屈,我竟还这般不懂事……”

    江絮清心疼她自责,只好再多多安抚几句,待有所缓和后,便扶着裴灵梦下车了。

    裴灵梦最爱逛古玩或是头面铺子,江絮清先带她去长安贵女最常光顾的妙音阁,店铺掌柜的一看见二人,便笑得谄媚迎上前:“世子夫人和裴二小姐来了,来,二位里边请。”

    江絮清道:“余掌柜,按老规矩吧。”

    余掌柜登时面容堆得更盛,弓腰道:“好嘞——小李,快将近期新上市的流苏步摇、嵌宝金钗、琉璃玉坠全部都呈上来给二位贵人挑选挑选。”

    裴灵梦本身恹恹地,当那琳琅满目的钗饰摆在她面前后,她眸中的光倏然就亮了几分,立刻恢复精神,与自己的侍女在一旁挑选起来了。

    安夏见状,小声笑道:“果然还是夫人知晓如何安抚好二姑娘。”

    江絮清轻声道:“我们自小一同长大,阿梦心思单纯,爱玩爱闹爱漂亮,若是不开心了就带她来买衣裳或金钗,她保准心情大好。”

    她说的语气松缓,到最后却越来越轻。

    她不由凝滞一瞬,既然她对阿梦都这般了解,那为何好像对裴小九她却好似总觉得看不明白?她至今都捉摸不透他的心究竟在想什么。

    江絮清想得出神,安夏眼神忽然朝店铺门外扫去,眯了片刻,有些不确定问:“夫人,您看那是周严吗?”

    江絮清顺着安夏指的方向看过去,正好看到周严的背影走进了一个巷子,意外的是,周严身旁有个女子,光瞧着背影是极致的曼妙,想必是个年轻的小美人。

    “是他。”江絮清确定道。

    安夏疑惑不已:“这周严每日与世子同进同出的,今日怎么自己来街上了,他身旁的女子是谁呀?看样子好似是护着那名女子。”

    周严向来只听从裴扶墨的命令行事,倘若他护着的人,定然是裴扶墨的吩咐。

    江絮清轻轻咬着唇瓣,望着周严已经消失不见的背影,沉默了许久。

    越想下去心思越乱,她摇了摇头,低声道:“安夏,你去打听一下,那巷子里是什么地方。”

    安夏应道,正要拔腿出去,江絮清又喊住她,犹豫道:“小心点,千万莫要让周严察觉到。”

    裴灵梦刚挑完首饰,抬头一看,安夏竟是不见了,江絮清随口说让安夏出去买点糕点,裴灵梦也没多想,笑着将江絮清拉过来,说道:“慕慕,你也挑一套吧,今日我包了。”

    江絮清自然不会跟她客气,正想挑一支钗子呢,裴灵梦又一惊一乍地按下她:“罢了,还是让二哥下回亲自带你来买好了。”

    她自小吃了太多次这样的亏。

    二哥对慕慕那让人吃不消的占有欲,他无论是什么都要在慕慕这里排第一,就连送金钗这种,若是被她捷足先登了,二哥知晓后定然不会给她好果子吃。

    江絮清眼尾垂下,没精打采道:“他都没提过要带我出来逛一逛,更别提送簪子了。”

    裴灵梦笑得一脸暧昧:“二哥是男人,加上每日公务繁忙,兴许一时没想的那般细致。你若想与他出来,就主动提呀,你想要什么,他还不得都捧到你面前来呀?”

    “就连那离元先生的孤本,你当初随口提了两句,二哥便记挂了许久。”

    江絮清诧然:“离元先生的孤本,那不是他自己也仰慕离元先生,然后一次在北疆时无意寻得的吗?”

    裴灵梦杏眸怔圆,“他是这样同你说的?”

    江絮清点头,并且当初这孤本还是他拿来与她做交换条件的呢,当初她以为那是裴扶墨自己也想要的孤本。

    裴灵梦轻啧一声,摇头道:“那你是被我二哥给骗了。我可是从父亲那听说了,当初二哥离开长安后便一直在打听这孤本一事,后来在北疆,一次从某个将士口中得知,离元先生的孤本流落到蛮夷将领的手中,二哥得知后,在一次大战中拼劲了全力与敌方厮杀,单枪匹马冲进了敌方的军营降服对方,后苦苦寻得。”

    “二哥他想要这孤本,本就是为了你,你简简单单的一句话,就值得二哥这般挂怀。”

    江絮清听完,心里很是沉甸甸的。

    她竟全然不知……

    那孤本实则只是她爹爹想要,她就无意中提过两次,没有让他帮忙找,也根本没想到他会放在心上。

    余掌柜已经将首饰都打包好了,裴灵梦买了想要的东西,心情大好挽着失神的江絮清就往门外走。

    正好安夏也寻了过来,江絮清看了她一眼,轻微摇头。

    安夏心领神会,把话先憋着了。

    这厢裴灵梦都要上马车了,她的侍女忽然在她耳边低语了几句,她小声问:“没认错人?”

    侍女道:“没错,那人化成灰奴婢都认识,那酒肆内的男人,正是世子大婚那天轻薄姑娘的无耻之徒。”

    裴灵梦气得眼睛都燃了起来,那人不正是她二哥的冷面下属吗?她当即连家都不想回了,想去会会那男人,转身对江絮清道:“慕慕,你先回去吧,我还有点私事要处理。”

    看天色还很早,江絮清点头,“那你可别在外头玩太晚了,要早些回。”

    话刚说完,裴灵梦就一溜烟跑没影了。

    江絮清:“……”

    待上了马车,车夫询问:“世子夫人,现在是回府吗?”

    安夏的声音从车厢内传出:“去一趟灵玉阁。”

    江絮清将手中那锦盒打开,看着里头那块莹润的墨玉,笑容愈发甜蜜。

    她要将这块墨玉打造出一份独一无二的礼物,送给裴小九。

    他定会欢喜的。

    马车缓缓启程,安夏便提起了方才跟踪周严的事。

    “夫人,那条巷子名叫涟水巷,里头住的就是一些普通百姓,没什么奇怪的,奴婢问了那巷子周围的人,都说没见过有什么贵人来到此处。”

    听起来好似挺正常的,但安夏琢磨道:“奴婢分明是跟着周严进去的,可很快他便没了影,实在不知道里头有什么乾坤。”

    江絮清缓缓将手中的锦盒盖拢,蹙了蹙眉:“暂且别管了,看来只是世子的机密公事罢了,我们若是去查,兴许还会坏事。”

    安夏也觉得是如此。

    **

    彩霞倾斜,夕阳西下。

    裴扶墨坐在车厢内闭目养神,周严上车后,回禀道:“世子,探子来报说,并未查到大公子详细的幼时过往,因大公子幼时流落过太多地方,十几年过去了,若想探查出细致的往事恐怕要些时日。”

    裴扶墨继续阖眼,嗓音低哑:“再难也要查出来。”

    裴幽定然藏了什么秘密。

    周严回道:“是。”

    他拱手领命后下了马车,轻吹口哨,不过片刻,便有一只黑鹰在他手臂驻足,周严将写下的世子口令夹上那鹰的鹰爪下,目送它飞远。

    周严收回眼神,正想上马车,目光往侧边一扫,看了一阵后神色古怪,他站在车窗边低声道:“世子,属下看见世子夫人了。”

    裴扶墨缓缓睁眼,黑眸沉静。

    周严斟酌了须臾,还是老实地继续说:“世子夫人与……与大公子,一同从灵玉阁出来了。”

    **

    傍晚时分的灵玉阁内客人络绎不绝,大堂内美玉摆件各个皆精致华贵,流光溢彩。

    冷掌柜毕恭毕敬地送江絮清出了雅间,江絮清再三叮嘱道:“冷掌柜,您可得亲自把关,莫要让这枚玉佩有一丁点儿差错。”

    行到柜台时,冷掌柜咧笑回道:“世子夫人交给我便千百个放心,咱这灵玉阁可是在长安城有着百年招牌的玉肆,玉器雕刻师更是拥有巧夺天工般的精湛手艺,就没有失手过。”

    江絮清莞尔,“那便好。”说罢,她便准备带着安夏回去。

    冷掌柜细细打量这块墨玉许久,忽然着急喊住江絮清,“世子夫人稍等,这块墨玉好似就是夫人三年前在灵玉阁定下的墨玉?可这块玉我记得两年前就已经卖出去了。”

    江絮清听完连忙驻足,“这么巧?”

    三年前她曾在灵玉阁订过一块上乘的墨玉,但没多久裴扶墨就离京了,因这个礼物无法送出去,她便一直将那块墨玉存放在灵玉阁没有去取,三年的时间过去了,想必这块墨玉店铺老板早就卖了出去,她也没多做他想。

    难不成就是卖给了盛嫣?江絮清心里微微动容,“掌柜的可还记得……”

    “慕慕。”

    身后传来一道清润的嗓音,江絮清身体骤然僵硬。

    裴幽已然行至江絮清身侧,笑容清浅:“慕慕怎会在此?”

    冷掌柜眼神在二人之间来回打转,但因裴幽回到镇北侯府的时日不长,长安人认识他的并不多,只当这男人是江絮清好友,他不好打断谈话,便默默进了柜台内。

    江絮清不动声色地后退几步,情绪平平道:“兄长又怎会在此?”

    裴幽目光不经意的扫过她退后的几步距离,笑道:“刚与怀徵从宫中出来,他便有要紧的事先离开了,我闲来无事只好随处转转罢了。”

    江絮清也不过随口问问,听完也就轻扯唇角,“那便不打扰兄长,我先回侯府了。”

    江絮清转身拉着还在一旁不明情况的安夏急着要离开。

    “慢着。”裴幽显然不打算轻易放过她,几步便追了上来,他站在江絮清身后驻足,慢悠悠道:“既都是回府,何不同行。”

    现在虽说已至黄昏,但灵玉阁每日的贵客繁多,而他们正在店铺门口,倘若再多番交谈,指不定会被人认出来,江絮清不愿与他有过多牵扯,背着他缓缓呼一口气,不得已妥协道:“那好,兄长先请。”

    裴幽垂眸,目光落在她今日着的雪白色裙裾处,仿佛两年前雪夜的场景重现,而他也与两年前那般,还是只能这样远远注视她的背影,摸不得,碰不得。

    有多好笑。

    裴怀徵没从北疆回来之前,她分明对他很是亲近,那两年,他们日日在江府的情分难道是假的么?

    为何等裴怀徵回了长安没多久,她偏是忽然与他生疏了起来。

    难不成,她是受裴怀徵的蛊惑,才不再与他来往?

    裴幽心里猛沉,跨步上前几步便行至江絮清身旁,看似与她同行,他却能感觉到她对他刻意保持的那股疏离感。

    三人刚出了灵玉阁。

    江絮清还没来得及远离裴幽时,安夏眼神暼向右侧方,提醒道:“夫人,世子来了。”

    江絮清循着她视线望去,几步远的距离处,一身墨紫色蟒袍的裴扶墨伫立在晚霞的辉光下,柔和的光将他俊美的轮廓线条勾勒得犹如精致的画作,他面上含着浅笑,眸色似有冷意。

    **

    天色微微暗沉,风也静了。

    马车行至镇北侯府前停下,江絮清下了马车后,眼神往后一瞥,见没有另一辆马车跟过来,面色疑惑了须臾。

    很快身旁响起轻嗤,裴扶墨淡声道:“兄长临时有事,要晚点回府。”

    方才在灵玉阁意外碰面,裴幽回了自己的马车,跟着他们的马车在后,江絮清还当他也要一道回来,在没看到人后也就稍微诧异了下,她喔了声,不以为意道:“那我们进去罢。”

    她看起来像是丝毫不在意裴幽回不回,裴扶墨有些想笑。

    江絮清十分自然地挽上裴扶墨的手臂,要与他进府,她的手背突然被温热的掌心覆盖,江絮清抬眸看去,对上裴扶墨冷漠的视线。

    “你今日去灵玉阁做什么?”

    还是问了。

    方才从灵玉阁离开后,上了马车她便匆忙将自己与裴幽偶遇的事解释清楚了,当时裴扶墨只淡淡睨她一眼,“我什么都没问,你紧张什么。”

    不知为何,只要是对上裴幽的事,她总是对裴扶墨有一种天然的心虚感,倒是忘了,她急于解释,反而还犯了欲盖弥彰的错误。

    不过后来他也一直闭目养神,什么也没问,她以为他并不在意的。

    江絮清缓缓将手松开,扬起莹白的脸庞,唇角微勾,笑意有些赧意地说:“我给你订做了件礼物。”

    礼物?裴扶墨蹙眉,细细打量她面上的神情,想从中看出点什么隐瞒。

    可她掩饰的实在太好了。

    他只迟疑片刻,很快便恢复淡漠的神态,负手朝府内走,“江慕慕,我的生辰早就过了。”

    竟是一点都不感动?江絮清站在原地楞了会儿才追上去说道:“谁说只有生辰才用送礼的?”

    他倏地驻足,江絮清没反应过来,直接撞上他坚硬的后背。

    她揉了揉泛红的鼻尖,疼得泪花都冒了出来,他究竟是怎么长得,为何全身上下都那么硬!

    裴扶墨转过身来,眼中并无任何感动,语气清冷:“江絮清,你曾说过,除了生辰礼物,你并不会为我花费一点心思。”

    江絮清揉鼻尖的手顿时僵滞,她在脑海中不断地回想,总算回忆起当时为何说了这句话。

    在她十岁那年,她喜欢与同龄的闺秀一块玩闹,但贵女圈内与她最要好的只有成如筠,筠儿时常会来江府寻她,曾与她说过,贵女圈内不少人在流传她厚颜无耻每日缠着镇北侯世子一事。

    裴扶墨自小便优秀,他这般的家世相貌与才能,想要与他打好关系的人更是层出不穷,小姑娘心仪他的更是数不胜数,而他除了一些国子监内相识的好友,姑娘中也就与江絮清关系最为要好,甚至不在意男女大防一事,也要与她亲近。

    裴扶墨幼时也算称霸长安的小霸王,他总觉得江絮清是他一生要护着的人,若是有谁敢说她一丁点儿不好,他会直接上门教训,打得那人不敢再说她闲话。

    这样的状况久了,除了成如筠之外,吓得许多闺秀都不愿与她来往。

    这种事对当时才十岁的江絮清来说打击极大,当筠儿告知她,圈内在瞎传是她勾缠裴扶墨这事时,她只觉很是气愤,分明是裴扶墨为人霸道蛮不讲理,总是不准她与其他人交好,反而也是因为裴扶墨,在他人口中,她成了那个嫉妒且心胸狭小之人。

    也是在镇北侯府举办裴扶墨生辰宴那日,花园内,她被一群贵女嘲讽,说她想讨好裴扶墨的心思众人皆知,就连送的生辰贺礼都那般百般费心。

    当时她便当众对那些贵女说,若非生辰贺礼,她绝不会为裴扶墨花一分心思送礼物,因为她根本就不在意他。

    现在回想过来,实则她也想不起当初为何要那样说,只记得当时实在不喜欢有人拆穿她对裴扶墨的生辰礼费了许多心思的事。

    有一种好似她没穿衣裳,被众人看穿她心思的羞耻感。

    她没想到,这句话竟是被裴扶墨亲耳听见了,更没想到的是,过了这么多年,他竟还记得那样清楚。

    江絮清抿了抿唇,不知如何作答。

    裴扶墨轻笑一声,笑意自嘲,似也并不打算从她口中听到什么答案。

    大抵是即便她解释了,他也再不会信她。

    玉荣堂内,云氏见裴扶墨和江絮清虽是并肩回来,但二人一个冷沉着脸,一个低垂着头看不清神情,显然方才发生了不愉快。

    “怀徵,慕慕,你们过来。”

    江絮清看了一眼裴扶墨冰冷的侧脸,心中酸涩,随他一同进入堂内唤了声:“母亲。”

    云氏颔首,目光在二人看似有些疏离的情绪上来回打量,待说了一些家常后,才话锋一转,说道:“孩子的事你们也该考虑了。别整天就知道往衙署跑,是有什么忙到不能落脚的事离不开你?”

    最后一句话是对裴扶墨说的,自成婚后除了头两天,裴扶墨是整日早出晚归的,她可是都听说了,昨晚裴扶墨在书房留至深夜,直到天快亮了才肯回房。

    这论谁新婚恐怕都恨不得时时刻刻都黏在一块儿,蜜里调油难舍难分才是新婚夫妇,哪像她儿子儿媳这般,成了婚竟还不如幼时亲近了,婚后竟如同陌生人似的。

    云氏这话刚说出口,江絮清和裴扶墨神情各异,后者眉宇轻折一下,唇线紧压。

    江絮清的脸霎时红了,小声嗫嚅:“母亲……我和世子才成婚几日……”

    现在就要孩子会不会太早了呀。

    她紧张得都不敢看裴扶墨现在是什么神情了。

    云氏笑眯眯道:“才成婚就怀有身孕,不正好验证你们夫妻二人感情好吗?”

    江絮清紧紧攥着腰间宫绦,杏眸闪闪:“母亲,可是我与世子年岁尚小,恐怕……”

    云氏将江絮清拉到自己跟前来,轻轻拍着她嫩白的手背,温声说道:“你知道我和你公爹也是如同你和怀徵这样的青梅竹马,幼时便相伴的情谊吗?我当时嫁给你公爹时也仅仅十五岁,我便是十六岁就生了怀徵的姐姐,你已有十六,不算小了。”

    说来也是,不少姑娘们及笄便出嫁了,十六岁做母亲的确不算早。

    方才那么点迟疑很快消去,江絮清小幅度的点头,脸庞的红晕渐深,鼓着一张脸微微出神,心里有股期待感不断的浮现。

    云氏仍旧自顾自说着,说到天实在太暗了,才放江絮清和裴扶墨回自己的院子。

    **

    夜幕降临,路上行人寥寥无几,灵玉阁正要打烊闭店,一道颀长的身影在门前停下,按住了门扉,“冷老板,在下也有一块墨玉想要订做成一枚玉佩。”

    冷掌柜目光在男人身上来回扫视,半天没认出这是哪位贵人,还是一旁的小厮小声提醒道:“掌柜的,这位是镇北侯府的大公子。”

    这便是那失散多年的镇北侯的长子?镇北侯府可不是一般人家,冷掌柜登时笑得褶子都堆起来了,“原来是裴大公子啊,来,快里边请。”

    裴幽含笑踱步进入了灵玉阁,屋内灯光昏黄,他将手中锦盒打开,里面赫然装了一块极其罕见的上等墨玉,玉质细腻精美,绝非凡品。

    冷掌柜嘴巴微张,内心不由惊诧,以他多年的鉴赏能力,一眼便认出这块墨玉竟是与镇北侯世子夫人手中那块,是出自同一块玉石。

    “裴大公子,这……”这是从何处寻来的?

    三年前尚是江太傅千金的江二姑娘为了寻得这块罕见的墨玉,都等了许久的时间才等到了那么一块。

    裴幽将锦盒阖上,不紧不慢道:“劳烦冷掌柜派人制作出一枚华贵的玉佩出来。”

    ——————

    裴幽从灵玉阁出来后就上了马车,马车缓缓行驶,朝朱雀大街的一条幽深巷子内行去,马蹄声渐行渐远,直至巷子内看不清马车的行踪。

    一所秘宅内,三皇子李煜刚给金丝鸟笼的雀儿喂完食,裴幽便推门而入,他斜乜了一眼,笑道:“醋劲就这般大?”

    裴幽撩袍落坐,自己倒了一杯茶水饮下,语气冷然:“该是我的,怎能轻易拱手相让。”

    李煜走过来,意味深长地盯着他:“那墨玉我可是千辛万苦才寻得了这么两块,还没来得及拿去哄美人高兴,竟是全便宜给了你。”

    裴幽抬眸看他,唇角微勾:“殿下知晓,谁才是真正能助殿下成就大业之人,赠玉之恩,裴某铭记于心。”

    李煜轻啧地摇头,“罢了,只要这镇北侯府能早日被你掌控,我也不会插手太多。”

    但他还是好心提醒道:“只是裴怀徵可不是那样由得你戏弄的,你若做的太过火,当心他不会顾及手足之情对你下手。”

    京中谁人不知那裴世子自幼把江絮清护在手心里,看的比自己的命还要重要,好端端偏要去招惹他的女人,胆子真是够大啊。

    裴幽捏着杯盏的手愈发用劲,面容阴沉:“那且看看吧。”

    无论是镇北侯府,还是江絮清,都只会是他的囊中之物。

    **

    寒凌居庭院月色倾洒,树影婆娑。

    书房的房门被叩叩敲响,周严站在门外传话:“世子,是安夏求见。”

    裴扶墨头也未抬,“不见。”

    安夏站在房门外面色有些为难,可怜巴巴地看着周严。

    周严内心挣扎一番,“世子,安夏说是夫人出事了。”

    很快,房门被缓缓推开,裴扶墨身形高大站在门前挡住了书房内的烛光,他沉浸的黑眸死死盯着安夏,“她出何事了?”

    安夏顿时吓得打了个哆嗦,老实将江絮清吩咐她的话一字不漏的说出来:“回世子的话,夜里夫人沐浴后便一直萎靡不振,方才更是严重到提不起劲忽然晕倒了。”

    裴扶墨问:“请大夫看过了吗?”

    头顶的视线过于压迫了,安夏的声音越发的低弱:“回世子的话,还……还没。”

    裴扶墨嗓音冰冷:“我是大夫吗?”

    “什么?”安夏不解地问。

    周严看不过去了,主动点拨安夏,“世子是说让你先去请大夫,若是夫人当真出事了,你可担当的起?”

    安夏脖颈一缩,实在抵挡不住世子那冷冰冰的态度,吓得拔腿就跑了。

    寝屋内,江絮清坐在梳妆台后任由两个侍女给她涂抹玉肌膏。

    安夏急匆匆地进屋,等侍女抹完玉肌膏退下去后,她才说道:“夫人,世子他不肯回房。”

    江絮清转过身来,问:“你可跟他说我晕倒了吗?”

    安夏点头,回想方才的传话,更是后怕得不行:“夫人交代奴婢的,奴婢一字不漏的都转交世子了,可世子他听完只说,他又不是大夫……”

    所以他这是得知她昏迷了,也不愿回来看她一眼?江絮清听明白后,眼眶霎时间就红了起来。

    比起冷淡的疏离,原来最杀人诛心的是,他根本就不在意她了。

    静默了许久,江絮清方叹息道:“罢了,夜很深了,熄灯吧。”

    安夏问:“夫人不等世子回屋了吗?”

    江絮清站起来,雪白的丝绸寝服轻微摇曳,她朝榻前行去,一言不语。

    安夏只好上去将金丝缠枝帷帐放落,望着江絮清纤柔的背影,无奈叹气。

    炎热的夏日夜里总是燥热的,江絮清亦睡得不太安稳,蚊虫时不时叮她,她肌肤本就敏.感,瘙痒难耐之下上手挠了几下,很快便挠出了不少红痕。

    鬓边的青丝黏于颊边,她轻轻抿唇,唇齿间时不时溢出一声弱不可闻的呢喃。

    夜深静寂间,男人挑起帷帐,轻缓地落坐在榻边,他冰冷的指腹一点点擦拭她颊边细汗,神情冷峻,眸底却含着柔色。

    裴扶墨从怀中取出特制的膏药,将膏药轻轻柔柔地涂抹在她肌肤被蚊虫叮上之处,待药上完后,盖上瓶塞。

    “病了?”他的低声轻问,似在自言自语,并不盼着等到回答。

    上了膏药后舒坦了不少,睡梦中的江絮清像是听清了似的,黏黏糊糊地“嗯”了声。

    果真是小骗子,睡着了都不忘骗他。

    他垂眸看着她被热出红晕的脸颊,沉默了许久。

    江絮清热得一脚踹开了丝绸薄衾,床帏间光线昏暗,她那双笔直纤细的小腿却犹如凝雪似的白,白得晃眼。

    那雪白的小腿偏生不乖,动弹了一番便勾缠上他腰身,她翻过身来,还皱眉嘟囔了声:“硬邦邦的。”

    裴扶墨掌心搭上她的腿肚,细腻如酥的肌肤触感让他微微一怔,她生得纤细,就连小腿上都没什么肉,他宽大的掌心竟轻而易举的将她的小腿包裹。

    这样纤瘦的姑娘怎么怀有身孕。

    可她上辈子的确怀了,孩子却不是他的。

    裴扶墨温热的掌心顺着小腿一路向上游移,停留在小腹处时,指腹的力道轻一下,重一下的摩挲她的肌肤。

    心中的执念霎时间如浓墨翻涌,唇角渐渐浮现悲凉的笑,那让他难以言喻的不明情绪,如百蚁噬咬般,使他坐立难安。

    他像个难堪的恶人。

    婚事得来的都这般不磊落,竟还要勉强一个从不喜欢他的姑娘为他生儿育女吗?

    第28章 中秋宫宴

    转眼便是中秋佳节, 每年今日宫里都会举办一场盛大的宫廷夜宴,百官皆会携带家眷入宫赴宴。

    寒凌居内,江絮清清早刚睡醒, 精神尚有些迷迷糊糊的, 不大清醒。

    安夏吩咐院内的侍女将早膳安排好,见紫檀桌前,世子爷破天荒的留下与世子夫人共用早膳, 便十分体贴地退了出去。

    “你总是夏日嗜睡, 若实在无法早起, 从明日起,便不必去母亲的院子请安了, 母亲那边我会去说清楚的。”

    江絮清耷拉着眼皮, 忽然听到耳畔响起清越的声音,愣了会儿才侧过脸来看他, “你这是心疼我吗?”

    自从前几日母亲提起孩子一事,裴扶墨对她的态度又变得不冷不淡, 虽说夜里还是回屋睡了,可每每都是在她睡着之后才会回来, 她心里还是很失落,但看在他公务繁忙的份上也并没有过多纠缠。

    这是这几日来, 他第一次主动表现出对她的关心。

    江絮清乌亮的眸子忽闪,目光落在裴扶墨精致的侧脸上是半点挪不开了。

    她笑得眼睛弯成月牙儿,“但还是不必了, 我也没那般没用, 早起都能把我难倒。”

    裴扶墨瞥她一眼, 见她是发自内心的开心,便淡声道:“随你。”

    早膳用完后, 侍女进来清理饭桌。

    今日中秋,左军衙署也休沐一日,按理说裴扶墨是没有公务在身的,可他用完早膳后,去洗了手便打算出门了。

    裴扶墨刚从净室出来,听到卧室的床帏内发出轻微的声响,他脚步一转,便踱步行去,伸手掀开了帷帐,朝里一瞧,却发现江絮清青天大白日竟是连衣裳都未穿,只堪堪着了件单薄的小衣和绸裤。

    “你在做什么?”他喉间发紧,嗓音低沉了几分。

    江絮清委屈巴巴地凝望他:“擦药呀。”没看见她手上托着药膏么?

    说罢,她将膏药放置自己的大腿处,这样才腾出手将小衣掀起来些,将身上的伤痕露给他看。

    她可怜兮兮地说:“我早晨起来眼睛没睁开,下床的时候不慎扑到在书案上了,本以为没有大碍,可是用完早膳后实在疼得不行,方才将衣服褪下看才发现都肿了……肿成这样了……”

    裴扶墨的视线紧紧停至她身上的伤痕之处。

    他黑眸微眯,暗道,倒是会撞,偏生撞到那处,浑圆的弧线下那雪白的肌肤处留有一道刺目的淤青。

    面前男人的视线过于灼热,江絮清的脸涨得通红,小声道:“你别光顾着看,也来帮我上上药呀。”

    裴扶墨撩袍侧坐在床沿,眉梢微挑,问:“安夏人呢?”

    江絮清目光略微闪躲,支支吾吾道:“她忙去了,早膳后就没看见人呢。”

    是吗。裴扶墨心下冷笑,遂伸手取过她腿上搁置的药膏,淡声道:“衣服再撩起来些,这样不好擦药。”

    床帏内的空间本就有限,他与她挨得极近,说话间黏湿的气息都洒落在她的肌肤上,江絮清下意识打了个寒颤,慢吞吞地将本就松松垮垮的小衣挪开了半寸,“这样够么?”

    “不够。”

    江絮清心尖砰砰直跳,在他越发幽暗的注视下,指尖缓缓挑起边缘,又往上边挪开了半寸,此时浑圆下半边的弧线已然无处可藏,她手指禁不住颤抖起来,当指腹从边缘划过去时,明显感觉到裴扶墨的呼吸都重了许多。

    静默了须臾,她嗓音愈发的细弱:“够么?”

    裴扶墨黑眸一缩,喑哑地道:“不够。”

    江絮清用力咬唇,抬眸对上他沉静无波的双眼,无声询问一番。

    半晌,终究是她抵不过他凌厉的眼神,羞得不行,索性豁出去了,又往上挪了一寸,颤着眼睫问:“这下够了么?”

    够了,再不够,怕是无法善了了。

    裴扶墨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眼底一片乌沉,俱是隐忍。

    他并未从药罐里取出膏药,反而直接往她淤青处抹去,他冰凉的指腹在伤处按下摩挲,江絮清被激得打了个哆嗦。

    她疼得泪花都冒了出来,气哭了喊:“疼啊……”

    裴扶墨眼中掠过一抹诧异。

    竟是真的撞淤了,并非作假?

    江絮清泛着湿红的眼眶,委屈极了,“裴小九!我都说了被撞伤了,很疼很疼。”

    他竟还那样用力按了下?

    什么臭男人!!

    裴扶墨面色极快恢复如常,轻声哄道:“我会轻点。”

    江絮清瘪了瘪嘴,用右手覆住伤痕,“你说的,可若是再疼到我了,你该如何?”

    他竟是那般不懂得怜香惜玉,分明是一块被撞红的淤青,竟是用力按了下,弄得她现在胸口下方都涨乎乎的疼。

    江絮清正在心里发着牢骚,手腕却被一只滚烫的掌心攥住。

    裴扶墨将她的手挪开,嗓音嘶哑低沉:“青天白日,你当真要一直这般引人遐想的姿态?”

    “?”

    江絮清垂眸望去,一抹雪白红梅映入眼帘,她脑子忽然翁了一下,怔得半晌没动弹。

    裴扶墨倾身上前,将外头的日光挡住了大半,顷刻间,江絮清像是被他圈在怀里般,根本无法挣脱。

    膏药上身,她顿觉得淤青那处都有丝丝的凉意,可裴扶墨的指腹像含有灼热的温度,他修长的手指极其灵活,便是简单的上药,都让她犹如陷入冰火两重天般,折磨得难耐。

    她忽然后悔让裴扶墨帮她上药了。

    **

    中秋佳节,夜幕星河,皎月高悬,偌大的长安城沉浸于节日欢乐的氛围中,皇宫内更是亮如白昼,花团锦簇,一派繁华盛景。

    临出门前,裴扶墨因有要紧事抽不开身,只能晚点才能进宫,江絮清只好随同镇北侯夫人和裴灵梦一同入宫赴宴。

    华熙殿内已高朋满座,百官家眷纷纷入座,江絮清单独坐在一个席位等裴扶墨进宫。

    安华公主入殿后便直接朝她这处行来,看见江絮清身旁空出来的位置,她毫不客气坐下了,随后神神秘秘道:“慕慕,我有个秘密提前透露给你。”

    江絮清连忙捂住她的嘴,“别了公主,我一点都不想知道。”

    安华瞪圆了眼眸,将唇上的手挪开,哼了一声:“你越不想知道,我还偏生就要让你知道了。”

    果然如此,江絮清无奈道:“行吧,这次又是后宫哪个妃子为了争宠使用了什么阴谋手段?”

    安华心里藏不住事,后宫那些勾心斗角,若是发生点有趣的事,只要碰见她了,都会第一时间来与她分享,可后宫的秘密若是知道太多,与她而言也并没有好处啊。

    安华窃喜一笑,贴过去附耳说:“是沈贵妃,她有喜了,因为还未满三个月,父皇目前还没打算公布于众。”

    江絮清一愣,小声问:“这种事公主是如何知晓的?”

    晋安帝对子嗣很是看重,若没满三个月定然不会让任何人知晓,更何况沈贵妃如此得宠,怀了龙嗣后,陛下定然会慎之又慎才对。

    安华骄傲地翘起小巧的下巴,得意道:“你可别管我如何知道的,总之那沈贵妃本就得宠,如今又怀有了龙嗣,恐怕父皇今后会更加看重她,届时皇后定是要气疯了,想想我就高兴!”

    肖继后与安华公主的母妃向来不对付,母女两对肖继后已是忍耐多时,自从沈贵妃入宫后得了圣宠,虽说与安华公主母女并没什么好处,但能看到肖继后每日被沈贵妃气得睡不着,她们就开心。

    这大抵就是,只要敌人过得不好,自己即便吃糠咽菜也觉得是胜过满汉全席?

    江絮清干笑几声,沈贵妃有孕的确很是意外,按照前世的时间线,沈贵妃推四皇子溺水淹死后,被她指控出来后没几日在牢中自戕了。

    没料到因这世的一些差错,沈贵妃活了下来,还怀有龙嗣。

    江絮清不欲牵扯进后宫的纷争,安华还在兴致勃勃地跟她讲后宫的勾心斗角,她只好拉着安华转移话题。

    二人正谈得畅快,江絮清忽然感觉到对面有一道视线看了她良久。

    安华也顺着望过去,疑惑道:“那是谁?怎么是生面孔,没见过呢。”

    盛嫣与江絮清对上了视线,便起身含笑走来,柔声道:“臣女参见公主。”

    安华让她起身。

    盛嫣便看向江絮清,说道:“江姑娘……”她目光落在她妇人的发髻处时,这才想起她已成婚,“世子夫人,许久未见了。”

    江絮清莞尔,“盛姑娘今日是随同承安侯夫人一同进宫的吗?”

    盛嫣颔首,面露喜悦:“自镇北侯府那日之后,我便一直想再有机会与世子夫人相见,未曾想,今日就重逢了。”

    安华本想再多问几句,恰逢宫女寻来,说是庄妃唤她过去,只能先离开了。

    安华公主走了后,江絮清身旁的位置空了出来,她也不好让盛嫣这样站着,便邀她入座,盛嫣喜不自胜,看起来也极其想要与江絮清拉进距离。

    许是因重来一世的缘故,一切都与前世有了不少出入,前世这个时间,江絮清与盛嫣并不相识,也是在盛嫣嫁给她哥哥之后,成了她嫂子才有了一些接触。

    江絮清倒是乐意与她交好,总归将来也是她的嫂子。

    只是,盛嫣还没坐下来多久,她脸色骤变,歉然道:“世子夫人,我忽然想起母亲找我有事,我还是得回去了。”

    江絮清没强行将她留下,心中明白她在承恩侯府的日子不太好过,等目送她回到承恩侯府的席位后,见承恩侯夫人暗暗瞪了她一眼,轻叹一口气。

    没多久,裴扶墨也来了。

    他今日穿了一身绛紫色长袍,凤仪凛凛,俊朗无双,一入殿就轻易夺走了殿内所有人的目光,他却浑然不觉,径直走到江絮清这处来。

    江絮清扬起脸笑:“来啦?”

    裴扶墨眉眼松缓,不如平日的冷沉,坐下后问:“等许久了么?”

    江絮清摇头,“不久。”

    她正想继续说些小话时,正好宫人在殿内通传:“陛下驾到——皇后娘娘驾到——”

    殿内众人皆起身行礼。

    “众卿平身。”随着晋安帝的话音落下,宴席便正式开始。

    轻歌妙舞,衣袖摇曳,场面花天锦地,美得赏心悦目。

    一行行成形的宫女训练有素的在每桌宴席上摆放了新鲜的糕点、水果,当一碟莲花酥呈到镇北侯府这桌时,裴扶墨黑眸骤然一缩。

    江絮清伸手正要取一块品尝,他先她一步拿起了一块,意味深长的眼神在这块精致的莲花酥上,慢悠悠地问:“我记得慕慕也很会做这道糕点。”

    他侧脸冷峻如霜,江絮清心神不宁,喃喃回道:“没错。”

    裴扶墨淡笑看她:“如何做的?我也想学。”

    他指腹下那块莲花酥的碎屑掉落在他的衣袍上了,他分明最是喜洁,竟是全无察觉。

    江絮清故作自然地上手捻起他身上的糕点碎屑,低头道:“我随便找的厨子教我的,你若是想学,我改日也可以教你。”

    她声线轻缓,听不出有什么不妥。

    裴扶墨紧盯着她微垂的乌泱泱头顶,唇边的笑意转为自嘲。

    还想骗他到什么时候?

    这莲花酥分明是他在北疆时,她从裴幽那学到的。

    若非周严今日查到了这些消息,恐怕他还一直被她蒙在鼓里。

    江絮清啊江絮清,你究竟是抱着怎样的心思,竟是一而再再而三的欺骗我?

    当真是好本事!

    “啪”的轻响一声,裴扶墨冷着脸将手中的莲花酥放回了碟子内,继而一派冷沉看着殿内的歌舞,不再言语。

    江絮清轻轻呼出一口气,紧绷的双肩也跟着放松下来。

    方才想必是她的错觉,裴小九应当还不知道莲花酥的事。

    **

    月色如银,檐下昭昭宫灯在夜灯中轻微地摇曳。

    宴席过半,三皇子李煜以醒酒之由退出了华熙大殿,前头领路的小太监一路避开了宫人,将他领到幽静的太液池。

    小太监弓腰道:“殿下,奴婢在远方帮您盯着。”

    李煜一扫先前的醉意,轻飘飘地抬手,“离远点。”

    “是。”

    太液池畔湖面如镜,倒映中秋皎洁的圆月。

    李煜撩袍落坐在白玉石凳处,清凉的夜风吹得他的心静都下来不少,直到身后响起了轻柔的脚步声,他唇角微微勾起,懒散道:“你胆子不小,宫宴这日竟敢寻我来此处幽会?”

    一双雪白纤细的玉臂从他颈后绕来,女子吐气如兰:“还不准人家想你了嘛?”

    李煜单手抓住她的手腕,稍一提便将伏在他背后的女子拉至膝上落坐,他掐了掐她绵软的面颊,柔声哄道:“贵妃娘娘当真骚得慌,前两日才温存过,这么快就又想要了?”

    沈贵妃坐在李煜的腿上,美目睁大,气得悬空蹬了蹬腿,“混账东西,不准这样说本宫!”

    李煜一把捉住她不安分的小腿,掌心一路往上滑,握住了那一抹杨柳腰,语气愈发的柔情:“好好好,是我浪,你不骚。”

    听出他有意敷衍,沈贵妃冷哼一声:“呸!”

    今晚的宴会还未散,怎么说也是在后宫中,李煜也不敢放肆,好说歹说才将沈贵妃哄好,方正经问:“说罢,寻我究竟所为何事?”

    沈贵妃笑得柔媚,素手捉起李煜的右手覆在自己的小腹上,羞赧道:“你看,这儿有了我们的孩子。”

    “你说什么?”

    夜风吹起,李煜脸色骤变,寒冷的黑眸落在沈贵妃此时还平坦的小腹上,如刀子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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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酒过三巡,镇北侯裴玄和大公子裴幽这才入宴,裴玄向晋安帝说明了来迟的原由,晋安帝朗笑几声,罚镇北侯几杯酒便就此揭过。

    裴幽落坐后,朝身侧的那桌宴席遥遥举杯,温声道:“怀徵,还没有来得及谢你,谢你帮我找到了昔日的恩公。”

    裴扶墨乜他一眼,淡笑道:“不谢,只是那对兄妹既是兄长的恩人,也不好让他们兄妹二人一直四处流浪居无定所,你说呢,兄长?”

    裴幽暗暗咬牙,内心更是恨惨了裴扶墨。

    裴扶墨竟是有办法能将与他幼时相识的人也能找到,难不成,是已经开始在调查他了么?

    江絮清听不懂这二人在打什么哑谜,凑过去小声问裴扶墨,“你在说什么呀?什么恩人?”

    裴扶墨目不斜视,欣赏宴内的弹曲,态度冷淡:“你就这么关心?”

    江絮清瘪了瘪唇,右手从他宽大的衣袖内钻进去勾住他一根手指,直接藏在他衣袖内晃了晃,笑嘻嘻道:“你是我的夫君,我还不能关心你么?”

    夫君?裴扶墨冷眸一凝,侧过来将目光落在江絮清仰起来的脸颊上,思忖良久,问:“江絮清,你究竟在隐瞒什么。”

    他语气幽深冷然,吓得江絮清手不禁一抖,捏着他手指的动作都不敢再继续了。

    有一瞬间,她甚至觉得,裴小九好似知道她曾经嫁给裴幽为妻过,难不成,他也是重来了一次?

    倘若真的如此,倘若他知道前世发生的一切,那么,她该如何?她恐怕不敢面对他了。

    她不过是抱着自己重来了一次,没有任何人知晓她前世的侥幸心理罢了。

    难道前世发生的那些事,她真的敢让他知道吗。

    她心知,她不敢。

    照裴扶墨的性子,倘若他知晓了那一切,她与他之间将彻底完了。

    江絮清低着头,缓缓将藏在他衣袖内的手指收回,小声说:“我哪有隐瞒你什么,你我幼时就相识,我难道还有什么秘密是你不知道的吗?”

    裴扶墨紧盯她微白的侧脸,心道,最好如此,倘若真的让他知道她隐瞒了什么,他不敢保证自己会做出什么事。

    裴幽虽坐在另一张宴席上,眼角余光却一直紧紧盯着江絮清这桌,虽听不清他们在说什么,但显然二人方才闹了不愉快,他唇角的笑意愈发的灿烂。

    正这时,一个小太监上前斟酒,裴幽扫过去,那小太监对他使了个眼神,裴幽心领神会,过了一盏茶,便找了个理由出了华熙殿。

    幽深的宫道尽头,李煜隐匿在角落负手而立,脸上布满乌云。

    裴幽缓步上前行礼:“参见三殿下。”

    李煜压低声音道:“快帮我想办法,绝不能让沈贵妃肚子里的子嗣活下来。”

    裴幽诧异,“沈贵妃有身孕了?”

    李煜现在是懊恼得不行,他分明那样谨慎了,不知怎么竟还是惹出了一个孩子。

    这孩子现在来的显然不是好时机,即便父皇现在误以为是他的龙嗣,但若真出了什么差错,他将陷入万劫不复之地,一切会影响他成就大业的隐患,他都决然不能留下。

    李煜重重地喘气,咬牙切齿道:“那个女人,能隐瞒两个月了才告诉我,恐怕是父皇这时已经知道她有孕了,她才敢说出来,想必就是仗着我不敢动她!”

    一个女人竟还想拿捏他,当真是可恨至极。

    “裴幽,我知道你通晓一些诡奇医术,定有办法神不知鬼不觉的让那孩子消失,这件事就拜托你了。”

    裴幽蹙眉,犹豫了半晌还是应下了。

    李煜交代了这件事后就消失在夜色中离开了。

    裴幽留在原地沉默了许久,裴扶墨能找到幼时与他一同长大的那兄妹俩,想必早就在暗地里调查他了,不过目前可以确定的是,裴扶墨定然不知他还会医术。

    他不能再等了,若再不主动出击,再这样下去恐怕镇北侯府和江絮清,他一个都捞不着。

    裴幽阴恻恻地笑了几声。

    所幸,他还留着几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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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殿内宴席将散,晋安帝与肖继后也已起身离开,朝臣家眷多少都准备出宫了,江絮清却还没找着裴扶墨的人影。

    方才帝后离席不久,裴玄便将裴扶墨喊走,说是有些事要吩咐,可等了一盏茶,他竟是还没回来。

    裴灵梦挽着云氏过来问:“慕慕,你不如跟我和母亲一道回侯府吧。”

    云氏说道:“侯爷先前说是有点公事要面见陛下,兴许一时半会儿怀徵也脱不开身,正好你与我们一同回去,怀徵也好放心。”

    江絮清内心挣扎了会儿,她很想再等等裴扶墨,最好与他一同回去,因为她隐约感觉到今晚的他有些不对劲。

    “母亲,我再等等好了,方才世子离开之前特地同我说了,要我等他一起回去的。”

    云氏也没勉强,便笑着调侃:“就这么一时半刻都分不开呀?”

    笑后,她还是叮嘱道:“也好,那你先在殿内等着,若是太晚了,可得记得让宫人送你回侯府。”

    江絮清应下,便目送云氏和裴灵梦离开了。

    现在整个大殿留下的人所剩无几,江絮清扫了一圈,才发现盛嫣竟是落单了。

    正巧盛嫣也看到了她,便走过来,笑意勉强:“方才我就是出去吹吹风,母亲和妹妹不知何时回去了,许是匆忙间不慎落下了我也不知道。”

    江絮清没有点破她是被自己的继母和继妹抛下了,拉着她坐到身旁,“正好,盛姑娘若是不着急回去,不妨留下陪陪我?”

    现在天色还不算很晚,盛嫣欣喜不已:“那太好了。”正好她也不想那么早回到侯府,省得还要回去看继母的嘴脸。

    盛嫣性子较为内向,因常年在乡下庄子里休养的缘故,已经许久没有与同龄的姑娘这般近距离接触了,自从回到了长安后,她几乎每日在侯府不曾出门,受了不少继母和继妹的气。

    当初随父亲赴镇北侯府认亲宴那日,与江絮清相识后,她便觉得一见如故,可惜一直没什么机会再与她接触。

    实则,最重要的是,她还有一点很是在意。

    裴公子为何要她将那块墨玉赠送给江姑娘呢?还特地十分谨慎地说,不准她告知任何人。

    江絮清见盛嫣面染困惑,心里像是憋着话,一副问又没打算问话的为难样子,她心思一转,也同样对盛嫣有些好奇。

    前世从哥哥口中得知,盛嫣一直有个心上人,但没人知晓那个男人究竟是谁。

    哥哥虽什么都没说,但前世她也感觉的出来,哥哥其实内心是很在意的。

    她略微思索了下,问道:“听闻盛姑娘自小不在长安长大,让我也有些好奇,盛姑娘自幼是在何处居住的”

    盛嫣面色有些犹豫。

    江絮清连忙道:“若是盛姑娘不愿说,也不必勉强,我只是随口一问罢了。”

    盛嫣摇了摇头,“也没什么不方便的,只是那个地方离长安太远了,是一个许多人都没听说过的小庄子,处于我家老祖宅江州那一带。”

    江絮清还没出过长安,但也听说过江州那边气候较为舒适,极其适合居住,“听闻江州山好水好,想必盛姑娘幼时应当较为自在。”

    盛嫣苦笑一声,她是被继母丢到江州的小庄子里弃养的,谈不上过的自在,唯一庆幸的大抵就是认识了裴幽这个很好的人。

    “那地方叫小万庄,或许是江州的舆图上都找不到的小地方。”

    “小万庄”,江絮清暗暗将这个小庄子名字记了下来。

    江絮清与盛嫣交谈甚欢,不知不觉已经过去了一炷香。

    二人聊得正乐呵,宫人寻了过来,在盛嫣耳边低语一阵。

    盛嫣只能歉意道:“我父亲派人来接我出宫了。”

    那便是要回去了,江絮清颔首,目送盛嫣离开。

    很快这整个大殿就剩她一人了,裴扶墨还在面圣没有出来,江絮清百无聊赖地托腮,乖乖在原地等待他。

    空旷辉煌的大殿内,一扫宴会时的盛况,剩她一人后,倒略显孤独。

    江絮清望着大殿入口,翘首以盼,每一个从此路过的人她都会牢牢盯着,等裴扶墨何时回来接她。

    恰逢这时,一名小太监弓着腰入殿,毕恭毕敬地回禀道:“世子夫人,裴世子请您去御花园等他,说是一会儿他面圣完了后,直接出宫。”

    御花园离宫门较近,从那回去也较为方便,现在华熙殿内的人都散的差不多了,若是她还一直在殿内候着也不大合适,江絮清想了想,便起身跟着那小太监走了。

    她前脚才离开,长廊尽头走来的另一名小太监匆匆要追上来,“世子夫人稍等。”

    江絮清早已被那名小太监带走,身影隐匿于夜色中。

    那小太监没来得及拦下,内心嘀咕,裴世子担心自家娘子等得累了,还特地吩咐他来传达一声,他马上就会接她回去呢,这世子夫人怎么还先走了。

    那领路的小太监一路将江絮清带到了御花园后,便说道:“世子夫人坐在这再稍等一会儿,世子马上就来。”

    江絮清笑着颔首,目送那小太监离去。

    御花园内百花齐放,馨香浓郁。

    江絮清借着月色的光亮饶有兴致地欣赏园内夜景,不知看了多久,身后传来沉稳的脚步声,还当是裴扶墨来了,她笑着回首:“你总算来了,再不来我都要将蚊子喂饱……”

    这句话说到此处,看到夜色下缓缓走进的男人,她笑容顿时凝滞。

    江絮清几乎是想也没想,便直接提裙离开。

    裴幽几步跨上前拦住她的去路,“跑什么,就这么不想看到我?”

    “请让开!”江絮清冷着脸。

    月色如水,裴幽笑得温柔:“慕慕变了许多,还是说你与怀徵成婚后,便不打算与我来往了?你这样,可知我会有多难过?”

    当初将他从雪地里救回来的人,给了他第二次生命的人,怎么会在自己的竹马回京后,便再也看不见他了。

    他究竟哪里做错了,又是怎么惹了她不开心,要这样每日对他冷脸?

    裴幽唇边泛着苦意,“你曾说过,会将我当做很好的兄长,难道自己说过的话,都能忘记?这便是你对兄长的态度么?慕慕……”

    他若不提还好,一提起,江絮清便毁得肠子都青了。

    上辈子,竟是因为这样一个人面兽心的东西,导致她与裴小九错过,才铸成了那般惨剧,她如今只恨不得将他千刀万剐。

    江絮清深深吸气,淡声道:“你是我夫君的兄长,自然也是我的兄长,我并没说错什么。”

    裴幽神色微怔,瞳仁内似有难以置信。

    所以当初她说会将他当兄长般对待,是因为裴怀徵的缘故,对么?

    他笑了几声,夜色中轻轻荡起他诡异的笑声。

    江絮清被他吓得脸色一变,转身便想换个方向走了。

    只是下一刻,她的手腕被一股强劲的力道用力的攥紧,还来不及转身便被拉了回去。

    裴幽再抬眸时,没了先前的阴鸷之色,眉目流转,用一只手捉住了她的手腕,死死扣住。

    柔声道:“怎就如此娇蛮,即便再生我的气,也不能做出这样的事,你跟我过来,怀徵他知道么?”

    江絮清根本不懂他在说什么,什么跟他过来?

    什么生他的气?他是疯了不成?

    她不停的挣扎,又不敢大喊出声,担心将宫人引过来,见实在挣脱不开,她只能刻意压低了声,说道:“你有话好好说,不要碰我!我已成婚,若是这般实在……”

    裴幽则慢悠悠打断,唇角一勾:“我放手可以,但……”

    他话峰一转,视线从江絮清的肩侧扫去,有些无辜道:“怀徵,你来了啊。”

    江絮清顿时身体一僵,紧接着,捉住她手腕的手同时也放落。

    她转过身,见裴扶墨伫立在花坛旁,柔和的月色将他眼底的冷意,照的一清二楚。

    第29章 浴池

    夜里的御花园幽深宁静, 裴扶墨踏着清冷的月色走来,每走一步像是在敲打江絮清的心脏,她的呼吸渐渐轻了。

    可裴扶墨的眼神却没看她, 他俊朗的面色含着凉薄的笑意, “兄长在这做什么呢?”

    裴幽丝毫没觉得方才的行为有何不妥,笑道:“碰巧遇上了,许是慕慕迷路了罢。”

    江絮清脸色煞白, 虽已完全无法静下心来, 但脑子里频繁出现一句话, 解释清楚,快解释清楚。

    她连忙握住裴扶墨的手, 仰起脸摇头:“方才有个小太监说, 说你让我来御花园,一会儿我们再一起回去, 我才过来的。”

    似担心他不信,她还要拉着裴扶墨一起去找那个小太监。

    裴扶墨站着笔直, 她拉也拉不动。

    她抬眼看他,眼眸忽闪, 一双漂亮的眼里蕴满了雾气。

    男人扯唇笑了笑:“大抵是有人以我的名义假传了一句话,慕慕别怕, 那人我会收拾的。”

    裴扶墨也丝毫没有意外。

    只是此刻令他恼火的是,她方才看裴幽的眼神让他不舒服。

    她的眼里只能看见他才对。

    裴幽一副置身事外的模样,含笑道:“既然你们都说清楚了, 我就放心了。”

    他转而好心提醒裴扶墨:“你可得把慕慕看牢点, 当心啊, 她下回又这般迷路了。”

    裴扶墨语气冷淡,含着意味深长:“兄长安心。慕慕是永远都无法从我身边离开的。”

    他好似全无在意?这不可能。

    裴幽心中有些恼火, 强行笑了笑,便假意体贴道:“好了,留你们夫妻二人甜蜜,我先走了。”

    说罢,他便提步离开,一副不打扰二人世界的坦荡态度。

    裴扶墨心里窝着的火气再也抑制不住,在裴幽才走几步远时,侧身揽住江絮清的腰肢将她按在石桌上凶狠地亲吻。

    江絮清没反应过来,吓得娇呼出声,余下的轻吟被裴扶墨尽数吞尽。

    裴幽身形顿僵,站在原地迟疑了片刻,方艰难地转过身来。

    月色如水,清楚地照亮面前的一对壁人。

    小姑娘纤细柔软的腰肢轻折,被男人用力地按在石桌上,吻得鬓发散乱,双颊绯红,眼尾泛水如含春意,她的束发金钗从发髻上脱落,绸缎般的青丝如墨一般倾泄。

    月下,她美得惊人,犹如专噬人心的精魅。

    他二人旁若无人似的缠绵亲吻。

    她显然无法承受男人强劲的力道,白皙的脖微微扬起,胸脯跟着起伏,呜咽不断地从相缠的唇齿间溢出破碎声,泪盈于睫,姿态娇弱依人,被男人轻抚的脸颊亦媚意横生。

    裴幽脸色越来越难看,月光都照不亮他往日温雅的脸庞,垂下的拳头不停地收紧,似想要将裴扶墨碎尸万段般的恨。

    他闭了闭眼,急匆匆离开了御花园。

    **

    夜深了,侯府马车方抵达镇北侯府。

    江絮清浑身发软,实在提不起劲,只能被裴扶墨抱了下来。

    周严候在车外,车帘掀起,骤然对上裴扶墨冷漠的脸庞,心下一跳。

    看来世子是真的动怒了。

    裴扶墨打横抱起脸色通红,嘴唇娇艳欲滴的江絮清朝寒凌居走去。

    安夏已等候多时,远远瞧见世子将夫人这样抱回来,还以为夫人是出了什么事,她焦急迎上前,问道:“世子,夫人这是怎么了?”

    江絮清将脸埋在裴扶墨怀里,露出了红润的耳廓,她这幅状态根本无法见人了。

    裴扶墨冷目一扫,“滚出去!”

    安夏没反应过来,吓得脖颈一缩,“夫人……”

    裴扶墨已是抱着江絮清进了卧室,反脚抬起便“嘭”的一声,将房门紧闭。

    安夏在门外焦急不已,可是世子方才那眼神像是要将她活剐了似的,她实在害怕,也不知道该不该进去。

    忽然听到里头传来噼里啪啦的声响,安夏心里慌乱不已,犹豫再三,还是打算闯进去。

    这时周严及时过来拽住她的手腕,好心提醒道:“若不想世子发疯后殃及你,最好不要进去了。”

    周严一脸正色,安夏吓得咽了咽口水。

    寒凌居的净室有一处浴池,平日夜里下人都会提前将温水备好,方便主子回来洗漱。

    裴扶墨怀中抱着一直默不吭声的江絮清,直接朝那浴池内走去,临到池边才将她放下。

    江絮清的双腿软着,落地后一下就滑了下来,她眸色微微颤动,不懂裴扶墨一回来就将她抱到浴池内是想做什么。

    “裴小九……”

    裴扶墨冷着脸,单膝跪在她面前,二话不说,直接上手解开她的衣裙。

    三两下便将她剥得只剩一件鹅黄小衣和绸裤。

    如今正值夏季,夜里是不冷的,可此时裴扶墨的目光,却犹如冰窖一般寒冷得让人害怕。

    江絮清抱紧自己的双臂,哭腔都不由溢出:“你怎么了……”

    从在御花园将她吻得晕头转向后,他就一直不对劲,一路上无论她问什么,他都闭口不言。

    她实在害怕得很。

    裴扶墨将她又抱起往浴池内走去,待将她放落后,取过池边搁置的木勺,舀了一瓢水往江絮清身上浇,浇下一瓢,便问一句:“他还碰你哪儿了?”

    江絮清已被他这幅样子吓得神魂聚散,过了半晌才回:“什么?”

    裴扶墨唇角轻提,声音透着诡异:“没关系,里里外外都洗一遍就好。”

    他继而用左手抓起她的手腕,右手舀了一瓢温热的池水,室内的烛光照亮她手腕浅薄的几道指痕,他眸色渐渐赤红,疯了似的猛然将温水浇到她手腕处,指腹不停地为她搓洗。

    不过片刻,那道本就淡薄的指痕很快消去,留下的尽是他指腹的痕迹。

    左手洗完,又轮到了右手,他以同样的方式为江絮清仔仔细细地洗了一遍。

    他要将裴幽在她身上留下的痕迹气息,彻彻底底的清洗干净。

    手腕都洗干净了后,她身上分明已经没了裴幽的指痕,他却仍旧不如意,红着眼将她小衣撕开,鹅黄的小衣漂浮于池面。

    一瓢温水从她纤细的脖颈处一路往下浇。

    清透的水,顷刻间,几乎走遍了江絮清的全身。

    她站在池内,心里却愈发的寒凉,此时此刻无论她说什么,裴小九都听不进去了。

    她只能乖顺的站在他身前,任由他将温水灌溉她全身,从身前洗到身后,从头顶一直洗到了玉足,就连每一根手指脚趾他都没有放过。

    她从来不知道,原来另一个人还能对自己的身体亲密到这个地步。

    江絮清红着眼眶,紧咬嘴唇,看着裴扶墨已然失去理智的动作。

    室内不停响起水往下落的滴答声音。

    江絮清缓缓松开被她咬得泛白的唇,艰涩地问:“够了吗?”

    裴扶墨猩红的目光落在江絮清已经粉白的身体上,这上头尽是他的指痕,再也不会有其他人能肖想她一点点。

    他随手丢下手中的木勺,轻抬眼眸:“怎么够?”

    光是洗干净了怎么够?

    必须得全身都沾染上他的气息才好。

    江絮清对上他掠夺的凶狠视线,忽然明白一会儿要面对什么,倏然吓得双腿发软,求饶道:“裴小九,不,不行,我还没准备好。”

    裴扶墨眼角流淌着迷离水光,浴池内池水荡漾,他面上笑容风流蕴藉:“慕慕不是有本秘典?若我没记错的话,上头便描写了,浴池内有更为痛快的方法。”

    可是,现在的裴扶墨吓人得很,加上在皇宫御花园那会儿,她光是被他吻就已经耗了不少力气,如今哪里还能承受得起。

    她双臂护在胸前,黏湿的长发贴于胸侧,曼妙的身段已无处遮挡,如画中娇般昳丽夺目,媚眼如丝又勾人得紧。

    裴扶墨幽深迷离的黑眸如燃着暗火,跃跃欲试。

    “那书你是怎么,啊——”

    江絮清还没来得及问出心中的疑惑,裴扶墨便几步上前,将她拉入浴池中。

    温热的池水缓缓升起淡薄的白雾,室内影影绰绰,如雾林仙境。

    **

    与此同时,清幽院内,室里烛火摇曳。

    李勉打探完消息进来回禀,将寒凌居那边的状况都说了出来。

    当听到屋内传出了暧.昧的声响,裴幽脸上乌云密布,再也无法忍耐,猛地站起身一把将紫檀桌上的东西往下一挥,物品掉落时发出噼啪声响。

    李勉背脊骤缩,没明白大公子为何让他去打探寒凌居的事后竟会如此生气。

    世子与世子夫人那是成婚了的正经夫妇,即便他二人缠绵做了什么,大公子又有何立场生气呢?

    但这些话李勉不敢说出来,他忽然觉得此刻的大公子,好似与平日里温润如玉大公子不太一样,说不清楚的感觉。

    李勉低着头不敢说话,许久后,裴幽阴恻恻道:“你出去,把房门关紧。”

    “……是。”

    李勉刚退出房门,身后便响起了巨大的声响,看起来裴幽气得不轻。

    裴幽站在瘫倒的落地屏风前,冷意凛然,他现在无法闭上眼睛,否则裴扶墨把江絮清压在石桌上亲吻的画面,会一直频繁在他脑海中浮现。

    他二人新婚时,他人并不在长安,至少眼不见心不烦,可真正让他看见他们是如何亲密的,他才知道,妒火中烧的滋味究竟有多痛苦。

    他想要裴扶墨死!

    昏暗的屋内,裴幽温润的面庞愈发的阴森。

    **

    万籁俱寂,夜色浓稠。

    寒凌居内,夜风从卧室窗户缝隙吹入,带着丝丝清爽的气息,屋内诡异的香气总算稍淡了些。

    一只纤细笔直的小腿软弱无力垂落,她足背紧绷蜷缩,每根脚趾都泛粉水润,让人看了脸红。

    男人的掌心从帐内探出,灵活地捉住了那只已酸软绵绵的小腿带了回来,屋内很快响起了男人低沉喑哑的笑声。

    “裴……小九……”

    江絮清艰难地从喉间溢出嘶哑的声调:“那书,我明日就,就要烧了……”

    裴扶墨额间汗液低落至黏腻的脖颈处,掌心从她纤细的手腕往上顺滑,若即若离地从她的手心游走,遂一把握住搁置在床头的上那本书册。

    他随意翻开一页,黑眸凝望着书册上记载的画面,笑得荡漾:“这可是好东西,烧了岂不可惜?”

    可惜什么啊可惜,江絮清此时累的连眼皮都抬不起来的,现在更是后悔得不行,这是什么不正经的书,上头竟然有那么多让人难以启齿的愉悦法子。

    她呜咽一声,忽然感到腹处实在不对劲,吓得瞳仁涣散:“裴怀徵,你……”

    她话未说完,一团濡湿便将她堵住。

    裴扶墨不知疲倦拥着她亲吻,最终她实在失了力气,彻底昏了过去。

    千钧一发之际,裴扶墨及时清醒过来,看着那东西出来后,幽深的眸有片刻的挣扎。

    现在他还没准备好与她有孩子。

    室内气息温热。

    他抱着已经浑身无力的江絮清去浴池内清洗,后将她轻轻的放置榻上安睡后,才赤足下了榻。

    房门推开,周严已经侯在了门外。

    周严进屋后,眼神朝里间一瞥,看到紧闭的房门,便知方才那场持久的折腾总算停歇了。

    裴扶墨披了身墨色长衫,懒散不羁地落坐,冷声启唇道:“不管用什么办法,裴幽的命,我现在要了。”

    周严心里一慌,及时阻止道:“世子,如今不是好时机,您不是前不久还说了可以再等等,届时再一举将三皇子也拉下来,若是……”

    若是大公子无缘无故死了,世子的计划也将打乱,况且侯爷和夫人才认回了长子,若是大公子这样忽然暴毙,侯爷定然不会就此罢休。

    届时侯爷查起大公子的死因,绝对会查到世子的头上……弑兄这个罪名,可会害得世子陷入万劫不复之地啊。

    无论从何处想,世子现在想要大公子死,也不是明智之举。

    裴扶墨冷着脸,沉默许久,似在斟酌其中的利害之处。

    周严倒是提醒了他,否则他真的会失去理智夺了裴幽的命,如今的确算不得最佳时机。

    况且……

    他阴鸷的眼神朝里间内望去。

    江慕慕,你究竟还对我隐瞒了多少和裴幽之间的事。

    **

    次日天光明亮,万里晴空。

    昨夜里,江絮清近乎昏死睡了过去,清早迷迷糊糊睁开眼后,顿时感觉全身酸痛难忍,这种感觉比新婚之夜还要严重,此刻她是连抬起手的半分力气都没了。

    正这时,床帐被男人的一只手掀开,裴扶墨端了一盏茶水落坐在床沿边,江絮清动了动已经没了水分的唇,好似连说话都极其费劲。

    裴扶墨清浅一笑,单臂将她从榻上托起,让她以最舒服的姿势依偎在自己的怀里,接着便将那杯茶水递入她的口中。

    江絮清伏在他怀里,浑身绵软,闭上的眼睫轻轻颤动,饮水时嘴唇缓缓启阖,水润的唇实在诱人得紧。

    裴扶墨轻抿薄唇,忽然也觉得渴了。

    江絮清将那杯水饮下,这才觉得舒服了许多,她张着泛水光的红唇,有气无力地问:“你怎么还没去衙署?”

    裴扶墨将那空了的杯盏搁置床头的案几上,语气淡淡:“怎么,你很不开心醒来就能看到我?”

    江絮清在他怀里动了下,想要起身,可腰间那只臂膀钳得她紧紧的,根本无法动弹,她只能老实的伏在他怀里,瓮声瓮气道:“我开心呀,可这是成婚以来,第一次睡醒一睁眼就看到你,我能不意外吗?”

    一声轻笑从裴扶墨的喉间溢出来,他温柔地撩开她耳畔的碎发,“既是如此,那我今后每日都等你醒来再出门,可好?”

    江絮清仰着脸看他,对上他看似柔和,但眼底泛着冷意的眼神怔了片刻,才糯糯地道:“……好。”

    裴扶墨微扯唇角,掌心拍向她的臀,“起来,时辰不早,该用早膳了。”

    他才托着江絮清的腰身放在一旁的榻上,还没起身离开,身后便传来低弱的娇呼声,裴扶墨回头一看,江絮清正红着脸捂着自己的腰,一脸委屈巴巴地看他。

    裴扶墨脸色窘迫了须臾,想起昨夜的失控,想必她此刻的腰都要直不起来了。

    他站在榻边,将江絮清打横抱起,直接往饭桌前走去。

    江絮清羞得想一头撞死,谁人行了房事,第二天竟是连腰都直不起来了,若是让其他人知道,她哪里还抬起得起头呀。

    安夏摆好了早膳,正想要进去唤人,就见世子爷怀里抱着世子夫人出来了。

    思及昨晚闹腾到夜半的事,现在世子夫人站都站不起来,安夏心中忐忑,心以为江絮清受伤了,她红着眼眶上前问:“夫人,您还好吗?”

    江絮清轻微摇头,小声道:“我没事,安夏,你先下去吧。”

    安夏有点担心,不知这二人是发生了什么,犹犹豫豫不想退下去。

    裴扶墨冷眸扫了过来,安夏登时噤若寒蝉了。从前怎么没觉得裴世子这么可怕。

    “真的没事,你先出去罢。”

    都这样说了,安夏自然不好再留下,只能不情不愿退出了房门。

    许是一直这样抱着,江絮清也觉得臊得慌,她推了推裴扶墨,“放我下来吧,我可以了。”

    裴扶墨抱着她落坐,将她整个人直接安置在自己的膝上,掌心扶上她腰,果不其然,听她轻轻呼了一口气。

    “这就是你说的可以?”

    江絮清瘪了瘪唇,“那也不知道是谁弄成这样的。”

    想起昨夜的事,她就觉得很是荒唐,原来闺房之乐真的如同那书册上记载的一样,花样竟是那样多。

    裴扶墨简直无师自通,看一眼就全学会了,甚至他比那书册上描写的还要过分。

    裴扶墨舀了一勺清粥递到她唇边,堵住她发的小牢骚:“不是累了么?吃饭。”

    **

    中秋过后,镇北侯裴玄便启程前往北疆了,临走前,云氏依依不舍,红着眼眶一路相送。

    江絮清和裴灵梦一左一右陪着云氏从京外送裴玄,回来的路上,云氏提起一件事,“中秋那日你们父亲和兄长进宫晚的原因,便是去处理了一件事,我寻思着也该同你们提起了。”

    原是一对兄妹幼时与裴幽一同长大,兄妹二人来长安后便与裴幽失散了,也是近日裴扶墨在巡防时无意间查到这对兄妹与裴幽相识,裴幽得知此事后,心中感激不已,裴扶墨便顺势提议让这兄妹二人来镇北侯府一聚。

    兄妹?江絮清蹙了蹙眉,怎么前世她没有听说这事?

    直到夜里,那兄妹二人来了侯府后,裴幽潸然泪下,抱着那兄长不断叹息,她这才真的相信,原来裴幽还有相识的旧人。

    怎么前世这些人并没有出现?

    这对兄妹,哥哥名叫赵轩,年纪大裴幽一岁,妹妹名叫赵岚,年十六,性子看起来内敛,不敢接触生人,从来了侯府为止都一直低着头。

    看穿着打扮,这兄妹二人似乎过得不太好,与裴幽相认后,兄长赵轩倒是十分欣喜,赵岚反而怯生生地躲在哥哥身后,不敢去看裴幽。

    云氏对这兄妹二人兴趣很大,热闹地招呼兄妹二人入座后,温声道:“你们不必拘谨,既然是幽儿的好友,便可以将镇北侯府当做自己的家一样。”

    赵轩摩擦了下双手,笑得嘴角都咧开了,“侯夫人当真好大的气度,那我们兄妹二人便失礼了。”

    他这句话刚落,裴幽浓眉蹙起,面露不满又极快消失。

    云氏抿唇笑了笑,“赵公子不必这么见外。”

    饭菜呈了上来后,满桌的佳肴美馔一下将赵轩的目光吸了过去,他拉了拉身旁的妹妹,小声道:“妹子,咱多久没吃到这些好的了?”

    玉荣堂内很安静,虽然赵轩压低了声音,可整张桌子的人还是听见了,赵岚感到脸红,小幅度的拉着兄长,“哥哥,你这样太失礼了。”

    这会给阿幽哥哥丢面子的。

    赵轩瞪了眼自己那不成器的妹妹,但碍于这么多人在,有些话还是不方便说,只呵呵干笑了几声。

    云氏打破了方才的尴尬,招呼兄妹二人用膳。

    江絮清坐在裴扶墨身旁,默默进食的同时忍不住开始在琢磨,这又是哪一出?

    裴幽若是真的有自幼相识的好友,前世为何不提起呢?而且看起来这兄妹二人过得很不好,他竟都没想过帮扶一把?

    随后一想,前世的他连害死家人的事都做的出来,不过就是幼时的好友,定然更不会放在心里。

    裴扶墨夹了一块酥肉到她的碗里,问道:“这出戏,慕慕可还满意?”

    江絮清执筷的手僵滞,侧过脸看他,裴扶墨面上浮起耐人寻味的笑意。

    正这时,裴灵梦忽然大叫一声。

    所有人的目光都被她吸引了过去,只见裴灵梦反应极大的站了起来,丧着一张脸发抖哭喊:“什么脏东西啊,好像钻我衣服里去了!”

    云氏脸色一变,急忙站起身过去将她的后衣襟一扯,裴灵梦的后颈处正有一根近乎透明的白色绳子正在牵扯她脖颈上戴的红宝石璎珞。

    云氏将那根绳子取下,问道:“梦儿,你是何时沾上这个东西的?”

    原是虚惊一场,裴灵梦方才还以为是虫子钻她衣裳里去了,吓得擦眼泪道:“我也不知道呀,就刚刚我忽然觉得脖子有点不舒服,以为是璎珞没带好,就扯了下,没多久就感觉脖子后有东西。”

    裴幽看到那根绳子后,脸色骤然铁青,在所有人没注意到时,恶狠狠地瞪了一眼赵轩。

    赵轩自知理亏,也不敢出来说话,默不吭声。

    所幸也没出什么事,不过是一根绳子,云氏也没多想,便安抚道:“没事了,你下回注意点,可莫要随处野,将外头的东西带回来了。”

    裴灵梦捂着脖子嘟囔,“才没有呢。”

    裴扶墨微眯黑眸,视线落在神色不自然的赵轩身上,万分警惕。

    随后晚膳用完后,云氏又问了赵氏兄妹二人一

    些有关裴幽的事,皆是赵轩一人回答,回答的滴水不漏,见时辰不早了,云氏便让兄妹二人在府上入住。

    赵轩想必就是等这句话,连忙应下了,就连赵岚想阻止都来不及。

    夜幕降临,侯府的西厢房,裴幽送兄妹二人到客房门口。

    确定没有人跟过来,裴幽也不再维持平日的温润,立即冷着一张脸道:“赵轩,我警告你,有什么话是该说的,有什么话是不该说的,你最好给我掂量清楚,否则……”

    赵轩撇了撇嘴,一派流里流气的市井模样:“知道了,裴大公子。”

    “没事的话我先进去睡觉了。”说完也不管裴幽的脸有多臭,直接推开客房的门进去。

    赵岚站在门前,小心翼翼道:“阿幽哥哥,我和哥哥真的不知道阿幽哥哥是这样金尊玉贵的身份,不然我是绝对不会让哥哥出现在你面前的。”

    裴幽态度冷漠,没有接话。

    赵岚只能失落道:“你放心,我会时刻盯着哥哥,绝对不会让他说错话,做错事……”

    如今站在她面前的男人是换上了锦衣华服的侯府大公子,再也不是幼时那个与他们一起街头流浪的小乞丐了,赵岚不敢奢望再靠近他,只希望不会惹他厌烦。

    裴幽深吸一口气,没搭理赵岚直接走了。

    每走一步,他都恨不得裴扶墨死在他的手中,这兄妹二人是他这辈子最不想见到的人,他们的只会让他不断想起自己的内里有多么的不堪。

    裴扶墨竟还特意将这兄妹俩找到,甚至原封不动送到了侯府,便是让他想先下手为强杀了都来不及。

    **

    寒凌居内,江絮清又被剥光被裴扶墨按在榻上,这次她也根本无力反抗,乖顺的伏在榻上任由他上药。

    “疼,疼……轻点啦……”她伏在榻上,贝齿紧咬着软枕,一直在抑制着唇齿发出的声音。

    裴扶墨低垂着脸,抹了药膏的手在她身上的红痕上四处游移,按照宋大夫给的膏药和按摩活血化瘀的法子,果真见效了许多。

    可她身上几乎全都是软绵绵的,没一处硬的地方,滑腻似酥的触感实在让他爱不释手。

    当真是个软娇娇。

    裴扶墨暗了眼眸,看向她紧咬着软枕的红唇,低哑地问:“吃枕头做什么?”

    江絮清缓缓扬起脸看他,似在不解他何意。

    裴扶墨已是将她口中的软枕取出,将另外一只没有给她擦药的手塞到她的唇内,“咬着。”

    一根手指探入进来,绵软的红舌不得不与之碰撞,二人同时打了个激灵。

    江絮清口中含了他的手指,说话都含含糊糊地,“不疼么?”

    她的牙齿很尖的啊。

    裴扶墨笑得畅快,“娇娇咬狗,又怎会疼。”

    第30章 滋味

    赵轩和赵岚兄妹二人暂且在镇北侯府住下了, 云氏对这对兄妹很是关照,大抵是因为对裴幽愧疚至深的缘故,除了要对长子好, 连对长子的好友, 即便对方身份低微,也犹如座上宾一般对待。

    安夏站在梳妆台后为江絮清绾发,忍不住将她昨日听到的一些谣言说出来:“夫人, 奴婢听说那赵氏兄妹可不仅仅是大公子幼时好友的关系呢。”

    昨夜又晚睡了, 江絮清累得打了个哈欠, 眼眸水雾弥漫,不以为意地问:“喔?你又是从何得知的?”

    安夏一脸八卦道:“府里其他下人都传开了, 说是大公子幼时流落在外, 就是被赵氏兄妹的父亲收养,好似那赵岚姑娘还是与大公子许有婚约之人呢。”

    与裴幽有婚约?江絮清疑惑道:“这是真的吗?”

    安夏也不确定, 她也就是听府里的下人瞎传的,但一些人传的有鼻子有眼, 她都有些信了。

    既是如此,江絮清不由在想, 前世她从未见过这兄妹二人,这世却忽然出现, 定是有什么原因,倘若这兄妹二人真的与裴幽这样关系匪浅,或许会知道许多裴幽的秘密。

    安夏为江絮清梳妆打扮后, 转过身就看见裴扶墨进屋了, 小声提醒道:“夫人, 世子回来了。”

    “你先出去吧。”

    安夏退出去后,非常体贴地关好了房门。

    裴扶墨径直朝锦绣屏风后过去换下了朝服, 刚穿上一件墨色长衫时,他骨节分明的手搭在衣襟上忽然顿住,黑眸越过屏风落在江絮清身上,淡声道:“慕慕,过来。”

    江絮清才刚睡醒,迷迷糊糊朝他走过去,“怎么了?”

    裴扶墨身着松散的长衫,双臂展开,垂眸看她:“帮我穿衣。”

    江絮清楞了下,“?”

    这么多年,据她所了解,裴扶墨这人可不是那些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公子哥,他向来不需要侍女的服侍,婚后这些时日也从没让她伺候过他,更别提会让她亲自帮他穿衣裳了。

    裴扶墨眉梢一扬,“怎么,你不愿意?”

    前世的她可就帮裴幽穿过衣裳,若非那日清早他去了一趟清幽院,也不会让他看到如此刺眼的一幕,自此那一幕,便是如此深深烙印在他心里,两世了还消散不去。

    江絮清动了动唇,“没有不愿意,只是……”

    她的迟疑在裴扶墨看来,就是不愿意。

    裴扶墨缓缓放下了手,眼中掠过一抹自嘲,“罢了。”

    既是重来了一次,他又何必去计较上辈子呢?这辈子的慕慕没有嫁给裴幽,她又有什么错。

    裴扶墨披着那件松散的长衫转身,打算朝净室内行去,忽然一双纤细柔软的手臂从他腰侧缠了过来。

    小姑娘清幽的香气萦绕在他四周,他呼吸渐凝。

    江絮清将脸埋在他的后背,软声撒娇:“但你必须得唤我一声娘子才行。”

    这都成婚半月有余了,她都不知道唤了他多少声夫君,可他每每都是这般受着,就没想过喊她一声娘子。

    她也会想要与寻常夫妻那般的爱称好吗。

    裴扶墨垂着浓睫,绚丽的日光从雕花窗的缝隙内投入,照进他深沉的黑眸,如融光点点,但他面色又极其冷漠,看不出动容。

    他甚至有些想笑,说不清是什么感觉。

    上辈子他是那样想娶她为妻,可她给他的回答永远都是她不会嫁给他,让他莫要勉强一段不属于他的感情。

    她曾说,相识多年的缘故,她对他的感情实在难以从幼年好友转换到心仪男子身上,她看到他时,永远都不会有心动的感觉。

    他那时不信邪,不过就是因为认识了十几年,彼此过于熟悉了,她一时没有看清自己的内心罢了,没关系,他有的是耐心等她渐渐明白自己的心意。

    可他最终等到的是,她亲口说她喜欢裴幽,喜欢裴幽的温润体贴,不像他霸道又蛮不讲理。

    甚至在他离京的期间,她趁他不在,便匆忙与裴幽定下了婚事。

    就连这世重生,他也是在宫宴那日醒来。

    他又一次亲耳听到,她说即便要嫁人,那她也是要嫁给裴幽这样的人。

    而这世,这段婚姻也不过是他使用卑鄙的手段夺来的。

    即便现在被她抱着的人是裴幽,恐怕她也说得出这句话,她也能软语撒娇,要裴幽唤她娘子。

    江絮清久久没等到他的回应,内心不免慌乱,缠着他腰肢的双手不知觉收紧,她刚想启唇说话,手背就被温热的手心覆盖。

    裴扶墨将腰间那双手挪开,轻声道:“我忽然想起还有紧急的公务需要处理,现在要出府一趟,你好好待在家里,等我回来。”

    说罢,他自己随意地将衣衫穿好,出了房门。

    目送他很快离去的背影,江絮清踉跄地后退几步,背脊抵在屏风上,唇边笑意渐苦。

    原来满心期许落空后的感觉,竟是这样痛啊。

    他与她分明是幼时便相识的关系,但十几年了,原来,他们并没有真正的了解过对方。

    **

    晌午后,日头正盛,江絮清前往玉荣堂陪云氏用下午茶,刚进入堂内,便听见云氏欢悦的笑声传来,原是赵岚已经在陪云氏解闷了。

    江絮清走过去,唤了声母亲。

    云氏笑意舒朗,招招手让她坐到身旁,喜悦道:“慕慕,方才我听赵姑娘讲了不少幽儿幼时的趣事,让我有种看着他长大的感觉,真是好生幸福。”

    江絮清淡淡一笑,对赵岚说道:“赵姑娘与兄长情同兄妹,既是如此,当初一同入京后,又是如何走散的呢?”

    赵岚轻颤着眼睫,缓缓抬眸看向面前这位仙姿玉色的世子夫人,她心思几番转换,便轻声娓娓道来。

    他们兄妹和裴幽幼时被一户人家收养,四年前,他们兄妹二人与裴幽一同进京为生,但因身上的盘缠丢失的缘故,进京后没有落脚之处,哥哥和裴幽便去找了些工活干,本想着能有点收入后才能在长安扎根。

    奈何长安繁华,想要在此长久居住的外来人也实在太多,就连那些体力活都极其抢手,哥哥和裴幽年少,自是争不过那些青壮年,他们那段日子极其艰难。

    直到两年前的冬日里,她忽生重病,裴幽出门替她寻药,突逢大雪便走散了,当天一夜未归,之后便再也找不到他的人影。

    雪夜失踪,那便是与江絮清捡到裴幽的情况对上了。

    云氏听完这些过往,伤心地不停抹泪,她定是觉得愧疚至极,害得她的长子自小吃了诸多苦楚。

    赵岚说完这些话,便一直低垂着头,沉默不语。

    聊了一整个下午,云氏总算觉得累了,待散场后,江絮清和安夏往寒凌居回去,路上安夏小声低语:“夫人,你说这兄妹二人不会真的要一直住在侯府吧?”

    方才侯夫人的态度那般亲昵,一看就不想放那赵氏兄妹回去。

    江絮清语气轻松道:“住下便住下了,镇北侯府很大,多住两个人也没什么影响。”

    说的也是,安夏讷讷道。

    二人在游廊行走,恰逢这时,庭院的密丛里忽然响起衣袂掠过的声响,江絮清和安夏一同望过去,正好捕捉到一个男子的身影从那处蹿过。

    “是谁?”安夏警惕地问。

    侯府内的下人不会这般不懂规矩,看到主子过来竟会偷偷摸摸的躲起来?能有这样像做贼似的举动,定然不会是侯府的下人。

    安夏将江絮清护在身后,谨慎道:“夫人,我过去看看。”

    江絮清也有点害怕,担心是有不轨之人跃进了侯府。

    可还没等安夏过去将人抓到,密丛后缓缓走出了一道人影。

    裴幽仪态优雅地步上台阶,朝江絮清走过来,“莫要紧张,方才是我路过此地。”

    江絮清后退一步,蹙眉问:“这个时间了,兄长怎会在此?”

    这可是回寒凌居的方向,他的院子不该往这条路走。

    裴幽目光毫不避讳地落在江絮清的面容上,柔声道:“这条路是去往何处,我又能去找谁,慕慕觉得呢?”

    江絮清不悦道:“兄长在说什么,我听不懂。”

    还挺会装糊涂,真是越来越有意思了。

    裴幽收回方才的态度,笑道:“是这样的,我本想找怀徵有点事。”

    听到是找裴扶墨,江絮清这才松了一口气,淡声道:“兄长来的不巧,夫君他上午便已经出了侯府,回来时间尚且不知。”

    言下之意是让他赶紧走,他找的人不在。

    裴幽“喔”了声,丝毫不见意外,总之方才那句话他也是随口一说。

    语罢,江絮清微微福身提出要告辞,很快便带着安夏快步回到了寒凌居。

    望着她急匆匆离开的背影,裴幽黑眸微眯,没多久,密丛后冒出一个男人的身影。

    赵轩嘿嘿笑着站在裴幽身后,调侃道:“怎么,看上你弟妹了?”

    裴幽冷眸一扫。

    赵轩无奈的撇撇嘴:“这样金尊玉贵让人忍不住想要垂涎的仙子,是个男人都会肖想,但是你还是别做梦了,我都看的出来,她跟你那个从小是天之骄子的弟弟才是一对,你呀,就莫要介入人家了。”

    裴幽面容肃冷,反手便扣住赵轩的脖颈,将他按在了游廊圆柱上,恶狠狠地道:“我的事,还由不得你来置喙!昨晚的话你恐怕都忘了,我再提醒一次,你若再胆敢在侯府做些小偷小摸有损我名誉的事,你信不信,我会让你死的很难看。”

    赵轩瞬间窒息到脸部涨成了猪肝色,他不停抓住裴幽的手腕喊着要他放手,见他实在喘不过气了,裴幽才猛地一撒手,任由赵轩瘫坐在地。

    赵轩不停呼吸新鲜空气,后站起身来,呸了一声:“你敢!你若杀了我,信不信我绝对有办法撕开你这虚伪的假面具,届时你这侯府大公子的矜贵身份,看还能不能保住你!”

    裴幽咬牙切齿,恨恨地盯着赵轩。

    赵轩顺过气来后,嘿嘿笑了几声,“不过目前跟着你混有好日子过,我是不会那么傻去害你的,至于方才说的话,我纯粹是看在咱们兄弟一场的份上,才忍不住提醒你罢了。”

    裴幽皱眉,不悦道:“你这是何意?”

    赵轩忽然一本正经地说道:“你是不知道,那裴世子实在不是省油的灯,他对你们和侯爷说是街边巡防才找到的我和阿岚,实际上,是他派人四处搜寻,将我和阿岚无情地绑了过来,这哪是对待兄长好友的态度,这是活生生拿我们当仇人似的。”

    裴幽脸色铁青,“这话怎么那日没听你在侯爷面前提起?”

    赵轩怂怂地道:“那可是裴世子,一只手就能把我和阿岚捏死了,我哪敢当着侯爷的面乱说啊。”

    见识过裴扶墨的手段,赵轩这才好意提醒:“你若敢动他的女人,我看即便有这手足之情,裴世子都不会将你放在眼里。”

    裴幽冷笑几声,暗道,江絮清只有一个,在她面前,什么手足之情,又算得了什么,况且……

    **

    左军衙署。

    这里的官兵皆训练有素,能力超群,门口值守的官兵更是冷目肃容,让人不敢接近。

    镇北侯府的马车停在了左军衙署前,过了片刻,有衙役过来站在窗前回话:“都督夫人,都督大人不久前外出了,目前不知何时才回,您先进去等他吧。”

    江絮清颔首,便提着红木食盒下了马车,吩咐安夏先在车上等她。

    安夏从车窗缝隙看着自家夫人随衙役进去了,心里不免担忧,这几日世子和世子夫人之间的关系,她实在看不明白,一会儿觉得世子极其宠爱夫人,一会儿又觉得世子又在冷落夫人。

    想必夫人也察觉出来了,下午便在小厨房做了一些消暑的饮品,特地来了左军衙署一趟。

    衙役带着江絮清一路来到了裴扶墨休憩的屋子,毕恭毕敬道:“都督夫人先在这好生休息,待裴都督回来后,属下再来回禀。”

    江絮清笑着颔首,便进了屋内。

    这间屋子不大不小,陈设简单,同裴扶墨这个人一样,他一向不爱弄些花里胡哨的,总是怎么简单怎么来,珠帘里面有张休憩的床榻,处处都是裴扶墨住过的迹象。

    江絮清将红木食盒放下,乖巧地坐在一旁等裴扶墨回来。

    时间缓缓过去,可惜直到日落时分,她还是久久没等到裴扶墨的身影。

    这时,门外响起两个男人的对话声。

    “你那有办法了吗?周护卫传话来说要咱们尽快再找一个女人送过去。”

    其中一个官兵为难道:“我能有什么办法,都不知道找个女人是做什么的,每次都是交到周护卫手中,就不了了之,之后没过几日,周护卫又要让我再重新找,那种貌美,身段好,声音好听的姑娘哪那么容易找到啊。”

    “这可愁了,都这么晚了都督还没回衙署,想必便是去了那处,你说究竟是什么事,能让都督隔几日便亲自去一趟?”

    “我哪知道,那周护卫瞒的死死,什么都不透露,不过定是极其隐秘,不能让任何人知晓的事。”

    两个官兵在廊下聊得忘乎所以,直到游廊的另一边传来一声叱喝,“你们在这躲什么懒?还不快去做自己的事!”

    很快,那两名官兵便散了。

    那领着江絮清进来的衙役说道:“魏大人,都督夫人还在屋内等着都督呢,这……”

    魏镜皱眉,“给都督传消息了吗?”

    衙役面色为难道:“传了的,夫人刚到衙署时,属下便去寻了能联系到周护卫的人,可都这么久了,都督大人还没回……”

    魏镜眼神扫向那紧闭的房门,抬手一挥:“罢了,你先下去。”

    “是。”

    男人沉步走近门前,叩叩声随之响起。

    江絮清静默了会儿,“请进。”

    **

    黄昏之时,涟水巷内的一所秘宅。

    裴扶墨在临窗旁伫立许久,沉静的眸色望向院内婆娑的树影,思绪不由又回想起早晨出门时,江絮清提出的要求。

    面对她这般简单轻松的要求,他竟是选择狼狈的逃离,一声“娘子”,他竟是无法唤出口。

    裴怀徵啊裴怀徵,连你自己也觉得使用卑鄙手段得来的婚姻是虚假的,所以唤一声娘子都觉得心虚么?有多可笑。

    这时,周严进门来回话,打断了裴扶墨的心绪,“世子,太子殿下来了。”

    裴扶墨眼底的嘲意顷刻消失,极快恢复了往常的模样。

    太子李谦一身便装出现在这平民的宅院内,周严心知他二人有话交谈,便退出去负责望风。

    李谦面带忧虑,着急问:“怀徵,善儿如何了?”

    不久前有人进东宫传消息,说李善这回闹得更厉害,就连药都不愿意吃了。

    裴扶墨道:“不久前哭累了,现在玉嬷嬷正在哄他入睡。”

    李谦这才松下一口气,“那就好,你随我一道去看一下善儿。”

    裴扶墨转身走到最里面的墙壁处,将悬挂的山水墨画后的一道机关开启,很快这面墙壁便移动转换,出现了一道入口。

    裴扶墨领着李谦进了那道神秘的入口。

    穿过了那道机关入口,再走百米,便是一所极其隐蔽的世外桃源,举目望去,偌大的院子内阶柳庭花,矗立着一座座巍峨的假山,清透的流水汩汩而下,景致美不胜收。

    玉嬷嬷刚出房门,就看到裴扶墨和太子来了,连忙就迎了上去:“老奴参见太子殿下——”

    玉嬷嬷从前便是贴身伺候先皇后的老人了,李谦自然对她很是敬重。

    李谦上前将玉嬷嬷扶起,温声道:“嬷嬷不必多礼,快先带我去看看善儿。”

    玉嬷嬷在前头领路,路上还对李谦说了许多李善的近况,房门打开后,但见这雅致的屋子内,有一个三岁的男童,哭红了一张小脸,正委屈巴巴地坐在榻上抹眼泪。

    看到来人,他气哄哄地上前,提起小拳头猛地砸上去,怒喊道:“你还来做什么!你把我娘还给我!”

    三岁的孩童说话慢慢吞吞,但胜在吐字清晰。

    那绵软的拳头力道对李谦来说不痛不痒,他一改先前的担忧,反而冷沉着脸数落:“你就是这样跟你爹说话的?”

    善儿“呸”了一声,哑着哭累的嗓音骂道:“谁是我爹了,我没有娘,也没爹了!”

    李谦面露不悦。

    裴扶墨淡淡唤了声:“李善。”

    听到裴扶墨的声音,善儿顿时打了个激灵,嘟囔了几声后便乖巧地闭嘴,没再骂李谦了。

    父子二人每回见面都闹得这般难看,李谦也实在不知道怎么跟这个浑身长刺的儿子沟通,不过眼下见他还活蹦乱跳的,便也放心了。

    他交代了玉嬷嬷几句话,便和裴扶墨出去了。

    古树下,晚霞的光洒落至裴扶墨精致的脸庞上,他负手而立,静默不语。

    李谦苦笑了声,叹道:“还好我儿子怕你,否则我实在拿他没办法了。”

    裴扶墨乜他一眼:“如今我再去找其他女人来冒充他的母亲,他也不会再上当了,李善聪慧得很。”

    李谦重重叹了一口气,转而俊朗的面容浮起恨意:“那个女人抛下了我和善儿离开,如今还不知行踪,天大地大,让我上哪去找?”

    裴扶墨慢悠悠地点火,“既然如此,表哥何不娶妻?这样届时大业一成,李善得已出现在众人视野后,也能给他一个名正言顺的母亲。”

    提到娶妻,李谦又有些下不了决定,只能推脱道:“在父皇眼中,恐怕还是忌讳着我,若我要娶个有助东宫地位家世的女子,父皇定然不会应允,况且……”

    他暂时也并不想娶妻。

    裴扶墨耸耸肩,“随你。”

    裴扶墨一向不爱插手这些事,今日竟然主动提出让他娶妻,李谦反应过来后,诧异地调侃:“怎么,你这是体会到成婚的销魂滋味了,便也想让表哥体会一把?”

    成婚的滋味啊。

    的确很是销魂,可对他来说,却是痛并快乐着。

    他享受沉溺时,想干脆这辈子都栽倒在江絮清的身上好了,可清醒过后,前世发生的那些事,临死之前的那些话,偏偏总是在他脑海中消散不去。

    二人简单聊了几句,天色都将暗了。

    这时周严面色紧张,疾步过来回禀道:“世子,夫人她失踪了。”

    裴扶墨周身的气息,瞬间化为冰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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