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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61章

    ◎“长星,咱们有孩子了。”◎

    文庆殿中, 周景和正与几个朝臣在议事。

    无非是周景文的事。

    谋逆之事闹得虽大,可周景文毕竟是周景和的兄长,他毫不留情面的将人杀了, 总是免不了要惹人议论。

    如今这几个朝臣便是在周景和面前说起了此事。

    显然惹得周景和脸色有几分难看。

    谢太医到了文庆殿的时候,文庆殿的殿门关着,元庆守在门口,面上神色明显有些焦躁。

    见了谢太医过来, 他便往前一步道:“谢太医怎么来了,陛下正在里头与朝臣议事呢。”

    谢太医微微屈身道:“是有一桩喜事要向陛下禀报。”

    元庆闻言有些疑惑, “不知谢太医所说的喜事是……”

    “敏美人有孕了。”谢太医脸上堆满了笑意,“您说,这算不算是喜事?”

    元庆颇有些意外的看向谢太医,确认他不敢在这种事上边胡说这才露出笑容来,“算, 怎么不算?这可是天大的大喜事!”

    “那……”谢太医往里边瞧了一眼,虽然没说什么,可这意思却很是明了,分明是想问元庆他什么时候才能跟进里头去禀告这事呢。

    如今陛下宫中就只有这一位妃嫔,虽说位分不高, 可也算是得了陛下宠爱的,能怀有龙嗣, 定然是件值得高兴的事儿。

    他今日前去跟陛下禀告了这一桩喜事,定是能讨着不少赏的,所以他神色中也颇有几分迫不及待。

    意会到他意思, 元庆迟疑片刻便笑着道:“这事确实重要, 可陛下现下也确实正在与朝臣谈论国事, 怕是不宜打扰, 不如让奴才先进去与陛下说明,再看陛下决断吧。”

    见此,谢太医也说不出拒绝的理由来,只得应道:“那便劳烦元公公了。”

    元庆又是福了福身才进了内殿。

    原本元庆就是因为周景和心情不佳的事发愁,他虽然只是等在外头,听不清里边到底在商讨着什么事,可从偶尔传来的杯盏碎裂的声音来看,也能猜到里边的情况大约并不太好。

    而他们这些个宫人奴才本就是伺候周景和的,周景和心情不好,他们伺候起来自然也艰难。

    稍稍有哪里不顺应他的心意便可能要遭殃,所以元庆在外头听着当然焦灼。

    好在正在这会儿谢太医却送来了这难得的好消息。

    元庆心里头想着,不管陛下此时正在为了什么事儿发愁,听了这消息,便定是什么愁都能消散个干净。

    他小步踏入了殿内,果然见殿内气氛焦灼。

    那些个朝臣都因为周景文的事对周景和有些意见。

    这也正常,毕竟大周重视孝道,重视兄弟情义,讲究的便是家中和睦,兄弟和睦,周景和之举,总是少了几分人情。

    元庆小心翼翼的弓着身子走近周景和身侧,在这几乎凝固的气氛中压低声音在他耳边道:“陛下,喜事,敏美人怀了身子。”

    周景和猛地转过头往元庆的方向看过去,眼里的喜色根本无法掩盖,他连忙问道:“当真?”

    元庆笑着点点头,“奴才怎敢欺瞒陛下?方才谢太医已经来知会过了,正是他给敏美人瞧的。”

    听了这话,周景和再也坐不住了,底下几个朝臣还没反应过来,便见他起身要往外头走去,一边走还一边仿佛心情极好的与他们道:“你们方才说的事,朕应允了,就当作是为朕未出世的孩儿积一份福泽吧。”

    刚刚元庆说话时刻意压低了声音,又是靠近周景和耳边说的,底下朝臣自然不知他们二人到底说了些什么,只能瞧见元庆的几句话说完,周景和眼里的寒意便已经尽数脸上,甚至面上还带了喜色。

    这心里正犯嘀咕呢,想着这元庆公公果真不愧是一直伺候在陛下身边的,对陛下的心思可谓是了如指掌,方才陛下脸色都已经那么难看,偏偏他只是说了几句话,就让陛下面上有了笑意,可不是难得的本事?

    但这会儿听了周景和提及“未出世的孩儿”,底下那些个朝臣便没有不明白的了。

    原来是后妃有孕了。

    这孩子说来算是周景和的第一个孩子,虽不是皇后所出,可总归也是难得的喜事。

    于是那些识趣的朝臣也纷纷拱手向周景和道:“微臣恭贺陛下。”

    周景和脚步匆匆的到了长秋殿时,长星正倚在那贵妃椅上发愣。

    九月原来是万物凋谢的时节,可长秋殿里周景和特意命人栽下的桂花树却开得热闹。

    枝头的花好似已经多过了叶子,一簇一簇的聚集着,浓得发腻的香气弥散开来,其实并没有多好闻。

    长星想着,她也没有多喜欢桂花。

    从前说起,无非是觉得旁的金贵的花都只作观赏,若是栽一棵桂树,又能做桂花糕,又能酿桂花酒,偶尔有了闲情雅致,还能做个桂花味的香囊系在腰间,比起那些名贵的香料也差不到哪里去。

    所以在冷宫那会儿,她做梦都想在那冷冷清清的院子里栽这样的一棵树,不求它四季都能开花,一年开这么一回,她心里有了期待,便也能耐着性子等着。

    可如今她住在长秋殿,在这儿不缺吃不缺喝,若是真有了什么闲情雅致,也多得是香料给她使。

    看着这棵开在院子里的桂树,也只觉得浪费。

    想到这儿,她的手不由自主的搭在腹上,腹中的孩子方才一月不到,她即便怎么静下心来,也还感觉不到里边的孩子的存在。

    可她知道这里面有着一个生命。

    这是一种很怪异的感觉。

    就像是一件以为一辈子都不可能会发生在自己身上的事情却突然发生了。

    即便已经过去几个时辰了,她心里还是有些不太能接受。

    周景和走进长秋殿时看见的便是这样的景象。

    那个他心中牵挂的女子半倚在椅上,外间的风柔柔的吹着,卷起的桂花香气一如当初在文阳殿的那个中秋他心中所幻想的味道。

    他快步走到她的身前,弯腰拉着她的手,眼中喜悦全然无法压下,他喃喃道:“长星,咱们有孩子了。”

    长星没来及应答,就被他拉入怀中,他重复道:“长星,咱们有孩子了。”

    长星被他抱在怀里,能很明显的感觉到他怀中的暖意,长星知道他是真心为这个孩子的到来而高兴。

    他那样聪明的一个人,又怎么会看不出长星虽然同他一起回到了宫中,也成了他的妃嫔,可他们二人之前的那道裂缝却是一日比一日更是难以修补。

    他只是当作不知罢了。

    就如同他总说想回到从前,可又比谁都清楚,早已回不到过去。

    长星总还是想离开的。

    而这个孩子,会牵绊住她,或许也能让他们之间的关系一日日好起来。

    长星不由得叹了口气,不知不觉问道:“陛下觉得这个孩子,来得对吗?”

    揽着她的周景和微微一顿,接着却仿佛不曾听到她说的话一般,继续道:“这些日子你便好生在长秋殿歇着,想吃什么喝什么都不必与底下人客气,若是有什么想做的,也可以与朕说。”

    说完,他才将长星松开。

    长星的目光直直的落在了他的身上,却无法从他身上瞧出任何异常来。

    好似真的不曾听到她方才说的那句话。

    她沉默了片刻,最终还是低声应了个“好”。

    长星有孕的消息很快传闻了出去。

    许多宫人听说了这消息都很是惊讶。

    “不曾想这敏美人实在是个有福气的。”

    “谁说不是?从前的皇后孟氏,好歹也当了大半年的皇后,却也没给咱们陛下生下个一子半女的,偏偏这敏美人刚来宫中,这就怀上了?”

    说到这儿,便有宫女压低声音神神秘秘道:“那哪里相同,这敏美人虽然出身比不上从前的没败落时的孟皇后,可若要论起宠爱却是这孟皇后怎么也及不上的,听说从前那孟皇后在时,便是亲自前去文庆殿相邀,咱们陛下也……”

    话刚说到这儿,那几个聚在一块听得津津有味的小宫女却抬头瞧见一张面色极为难看的脸。

    正是绿玉。

    她冷哼一声道:“活都干完了是吧,主子的事也是你们能随便议论的?”

    那几个小宫女知道如今绿玉可是长秋殿里的掌事宫女,也是最得敏美人器重的,自然不敢得罪,连忙低下头小心翼翼道:“奴婢知错了,还请绿玉姑姑饶恕。”

    绿玉又是瞥了她们几个一眼,然后警告道:“今日我便不与你们几个计较,若是往后再让我听见这种话,可仔细你们这张嘴!”

    那几个小宫女听了这话,又是连连应了好几个“是”,绿玉方才算是放过了她们。

    等绿玉转身走了,方才那个正说得起劲的小宫女方才小声道:“这绿玉不是敏美人身边的宫女吗?怎么还替当初的孟皇后鸣起不平来了?咱们方才可没说敏美人坏话啊!”

    边上另一宫女笑道:“你入宫晚,却不知这绿玉原本就是孟皇后身边人,她这般,怕还是念着旧主呢!”

    第62章

    ◎“快去请谢太医……”◎

    长星这几日心中矛盾极了。

    腹中孩子原本她确实并无留下的心思。

    她总想着, 若是有了这孩子,那她与周景和之间的这孽缘,岂非更是纠缠不休, 更不会再有能了结的时候了。

    心绪最不安宁的时候,她甚至在谢太医为她看诊时向他打听过夹竹桃与桂枝。

    她还是冷宫的小宫女时,曾听静嫔与欣妃说起过一些皇室秘辛,便提过云妃曾用这两种看似寻常的药材落了一个妃嫔的腹中孩子。

    当时听着只当作是闲谈, 并不曾多想,可如今想起, 却止不住动了些心思。

    谢太医听长星提及那两味药材,吓得脸色一白,连忙叮嘱道:“这两味药性寒,美人如今怀了身子,可是千万不能碰的, 若是娘娘需要这两味药材有什么他用,可与微臣说明,微臣请示了陛下方能给美人答复。”

    他因着诊出了长星有孕之事,便得了不少赏赐,后边替长星养胎之事也理所应当的交给了他。

    他也算是在太医院熬了有十多年资历的太医了, 自然知道养龙胎这种事是最需要小心谨慎的,万一一个不好出了什么岔子, 首当其冲的便是他们这些太医。

    运气好点的话可能只是丢了他们自己这条命,若是运气不好的话,全家抄斩甚至株连九族都是有可能的。

    所以他怎敢乱来?

    长星听谢太医这样说了, 便只能勉强挤出些笑容道:“谢太医不必多心, 我只不过是听闻过这两味药材, 一时好奇, 多问了一句罢了。”

    听到这,谢太医方才松了口气道:“原来如此。”

    接着便又道:“美人这一胎很是稳妥,便还按着原来的方子用安胎药便是。”

    等长星应下,谢太医又迟疑着道:“只是美人既然怀有身孕,亦是不应忧思太多,长此以往,不管是对腹中胎儿还是母体都是无益。”

    长星抬眼看向他,顿了片刻方才道:“我知道了。”

    见此,谢太医才放心退了下去。

    这几日周景和虽然依旧忙碌,可却每日都会抽出一些时间来长秋殿陪着长星,或是过来陪着她用早膳,或是陪着她用午膳,偶尔也陪她用晚膳,用过之后便会一道在长秋殿歇下。

    只是大部分时候他都是守在长星身边批折子,长星睡前见他端坐在书案边上放轻动作的提笔在写些什么,等醒过来时瞧见的还是这般景象。

    有孕之后,她比从前嗜睡不少,见了这般景象便总觉得有些迷茫,不知道方才自己是睡过去了还是清醒着。

    不过她虽然醒着的时候不多,可除却睡过去的时候,她大半时间都是无所事事的。

    清闲的时候,便总喜欢像从前一样摆弄针线,可与之前不同的是从前她拿起针线大多给自己或者身边人做些衣物之类,现在拿起针线却不知不觉做起小衣衫,小鞋子来。

    都是小孩子穿的用的。

    等她回过神来之后,她已经做了好几双样式不同的小鞋子了,看着那些可爱的小东西,她心头又是止不住柔软,越发不知该如何去应对这腹中的孩子。

    日子便这样一天天的过着。

    周景和后宫中本就只有长星一个宫妃,如今长星怀了身孕,不管前朝还是后宫,都总会有人在这事上边起些心思。

    后宫中譬如从前就对长星被封美人之事耿耿于怀的几个生得还算有几分美貌的宫女便起了心思,想着趁着这个当口若能爬上龙床,这往后的身份也就大不相同了。

    可惜刚有自恃貌美的大着胆子开了个头,便被人拖了出来丢了性命,让后头那些正在观望的人也是没了这胆子。

    不过前朝的人倒是不同。

    他们见后宫空置,便提了好几回要大办选秀之事,嘴上说着皇室总要开枝散叶,可心里头想着的却多半都是如何将自己的女儿塞进宫去。

    周景和每日早朝时总能听到有朝臣将这事儿拿出来说,一叠与他商讨各方要事的折子中也总夹杂着几本劝他准备选秀之事的,每回见着,他总觉得厌烦。

    他从不曾有过为何人守身的念头,也不会觉得旁人三妻四妾是什么大的罪过,有时为了笼络臣子,他也曾将宫女赐给他们为妾。

    这都不过是寻常事。

    可他若是想到安排旁的女子在自己身边伺候,却只会觉得厌烦。

    从前的孟娉瑶是迫不得已,如今没人能在让他如同当日一般的迫不得已,既如此,他又何必给自己徒增烦恼?

    后宫自荐枕席的宫女被他丢了出去,前朝大臣们的女儿也无法塞进后宫来,这一来二去的,便有不少人传闻说陛下对敏美人痴心一片,要为了她空置后宫。

    这些传闻也是说得有鼻子有眼,传着传着,竟也成为一段佳话。

    长星有时候听长秋殿的宫人说起,也觉得有些好笑,那些传闻确实被编造得逼真,若不是传闻的主人公是她自个,她听着怕都止不住要为这所谓君主为红颜倾倒的故事而动容了。

    “美人觉得陛下心里不是这样想的吗?”在院子里修建着花草枝叶的宫女春柔见长星听她说完这些话之后并不感动,反而是笑了,便有些奇怪的开口问道。

    长星看向年纪还小的春柔,轻声道:“陛下是君主,哪里有君主当真那样痴情的?你当是话本么?”

    “可是陛下的后宫中只有美人。”春柔眨了眨眼睛,认真道:“若是陛下也像寻常君主一样,为何陛下不像那些朝臣们提议的那般,大办选秀充盈后宫呢?”

    “大约是因为……”长星要说的话已经到了嘴边,可看到春柔一副天真的模样,到底还是将那些话咽了下去。

    按着她心里的想法,周景和之所以不曾应下那些大臣,是因为这事于他而言并不曾有什么好处。

    若是能像当初的孟娉瑶一样,娶了便能理所应当的坐上储君的位置,他怎么还会拒绝?

    只是这些话还是不当随便说出口,所以说到后头,长星对上春柔期待的目光,只是摆摆手道:“小姑娘家家的,问这些做什么?”

    春柔闻言,更觉得自个想得没错,便小声调侃道:“那美人也说不出缘由来,说明奴婢猜得不错,陛下心里啊,肯定就只有美人一人!”

    长星听着扭过头去,阖眼养神,只当作不曾听到她的话。

    春柔见长星不再应声,撅了撅嘴之后才继续忙活着修建花草。

    不知过了多久,长星不知不觉的睡了过去,醒来时却已经躺在了床榻上,她迷迷糊糊的睁开眼,正好瞧见书案边坐着的那人正在批折子。

    她思绪渐渐清晰,想起来大约是周景和将她从外边的躺椅上抱回床上来的。

    长星这些日子许是因为怀了身子的缘故,很容易睡过去,可却也睡得很轻,一点动作就容易将她惊醒,如今她被抱回床榻上,却没有醒来,想来那人的动作一定很轻很轻。

    她又想起白日里春柔的话,下意识抬眼看向依旧在批折子的周景和,心里有种古怪的安宁感,她不由得轻轻叹了口气,总觉得这并不是好事。

    周景和发觉她醒了,便吩咐绿玉去将温好的安胎药端来,又搀扶着她耐心极好的一勺勺喂她喝下安胎药。

    或许是相处得久了,两人之间也能平静的相处,就像关系还不错的旧友。

    却都极为默契的不曾再提及那些过去的事。

    长星有孕三个月的时候,已经入了冬,大约是因为临近年关,开始有了些喜庆的氛围。

    只是如今宫中空置的宫院良多,就连孟太后的慈盈殿也是殿门紧闭,所以就算宫人好生装点了一番,整个皇宫看起来也依旧充斥着一种空落落的冷清感。

    早上刚下了一场雪,午后却难得有了阳光,长星拿了绣篮,一边晒着阳光一边有一搭没一搭的绣着一件粉色的小衫,绿玉端了安胎药过来,长星便放下了手里的针线,小口小口喝着还有些发烫的安胎药。

    绿玉就在旁边安静的等着。

    绿玉从前并非是这样安静的性子,她跟在孟娉瑶身边许多年,性子也与她如出一辙,之前长星与她一同伺候在孟娉瑶身边的时候,三人就总是打打闹闹的,与如今她跟在长星身边的时候很是不同。

    现在的她话很少,大部分时候只是默默的做事,掌事宫女应当要做的事她都会一一做好,没人能挑剔出什么毛病来。

    有时候长星会下意识与她说起从前的事,可绿玉却总是敷衍应着,显然是不愿意提及。

    久而久之,长星与长秋殿中其他的几个宫女还能多说上两句话,与绿玉呆在一块儿的时候反而是不知该说些什么。

    可这会儿,绿玉看着长星一口一口将那碗安胎药喝下,却罕见的开口问她,“长星,你日日都要喝这药,苦吗?”

    长星点点头,迟疑了片刻之后又摇了摇头,“初时确实觉得苦,可后边喝得多了,好似也习惯了。”

    绿玉收拾药碗的动作微微一顿,然后轻声道:“原来如此。”

    长星朝她笑了笑,正要再说些什么,却感觉到腹中传来一阵剧烈痛感,她脸色苍白的捂住了腹部,隐约感觉到两腿之间仿佛有什么淌出,她心里一慌,下意识紧紧拉住绿玉的手道:“快……快去请谢太医……”

    第63章

    ◎那碗落胎药,是我自个要喝的。◎

    话方才断断续续说完, 她腹中的疼痛感便一阵高过一阵,还不等绿玉去请了谢太医,她就已经是疼得昏了过去。

    等再醒来的时候, 她看见周景和正背着手站在床边,长秋殿里明明烧了暖烘烘的地龙,可在望见他眼里寒意的那一瞬,却让人觉得仿佛置身于冰天雪地中。

    她有些僵硬的转头, 才发现他脚边乌泱泱的跪了一片人,长秋殿里的宫人都在, 还有几个太医院的太医,也都低头跪着。

    她怔愣了片刻,直到腹中隐约传来疼痛感才忽然回想起来到底发生了什么,她伸手抚上腹部,原本微微隆起的那处现在已经平坦, 她指尖微颤,声音艰涩道:“我的孩子……”

    听到她的声音,周景和才瞧见她已经醒来,想弯腰去握住她的手,可又在想起来什么之后生硬的停下了动作。

    他依旧是居高临下的看着她, 可眼里却比从前多了几分疲累,他开口问道:“长星, 谢太医说,你曾向他问过夹竹桃和桂枝两味药材,你腹中孩子也正是因为这两味药材才出事的, 你可有什么要与朕解释的?”

    方才听长秋殿的人过来禀告说长星出事的时候, 他头一回慌得连手中的墨笔都不曾拿稳, 在宣纸在留下了一道重重的墨痕, 然后一路几乎是跑着到了长秋殿的。

    孩子到底是没了。

    他在长秋殿大发了一通脾气,将伺候的宫人和太医一并都叫了过来,想着无论如何也是要将那害了长星的人寻出来,也算是给长星一个公道。

    却不想还没盘问几句,那谢太医便有些迟疑的开口道:“陛下,微臣忽然想起来一桩事,或许与此次敏美人腹中孩子被害有些关系。”

    周景和见不得他这副卖关子的样子,便有几分不悦道:“知道什么就说什么,若是隐瞒了被朕查出来,便按欺君论处!”

    谢太医脸色一白,自然不敢再糊弄,连忙道:“敏美人此番落胎是因为她喝的落胎药中被人大量添加了夹竹桃与桂枝两味药材,而微臣记得,也不过是一个月前,敏美人在微臣诊脉的时候曾经问起过这两味药材,微臣当时听着心惊胆战,连忙提醒美人这两味药材于怀了身子的人无益,美人便应下了,所以当时微臣并未多心,可如今想来……”

    谢太医虽然不曾明言,可在场之人听了这话却也都明白他话中意思。

    或许敏美人这腹中孩子并非是受了他人暗害,而是她自个动的手。

    果然,此言一出周景和便死死的盯着身子一直在发颤的谢太医道:“你可知胡言乱语的下场?”

    谢太医连忙以头触地,语气笃定道:“微臣怎敢胡言,这确实是当日敏美人向微臣询问之言啊!”

    周景和见他不似作伪,脸色却越发难看,他转过头来盯着还不曾醒来的长星,想起过往种种,更是无法说服自己长星并非是可以做出这种事来的人。

    毕竟他们之间确实经历了那样许多,可若是给长星选择,周景和心里很是明白,她绝对更情愿留在青州,留在魏清嘉又或者是萧途的身边,而不是住在宫中,住在这长秋殿里。

    想到这儿,他不由得轻轻闭了闭眼睛。

    先等长星醒来吧,他想,若是长星能解释解释,那自己便信她。

    就算她开口说的是谎话,愿意骗他便也足够。

    这审问只进行了一半,长秋殿的宫人与太医院的太医们都还跪在这儿,四周寂静无声,他们生生在这儿跪了几个时辰,没人敢说些什么,更不敢有分毫怨言。

    如今长秋殿出了这样的事,他们作为随身侍奉的人,能捡回一条性命来已是侥幸,只是跪上几个时辰,怎敢有埋怨的心思?

    好在几个时辰后,长星终于是醒了过来。

    她面对周景和的质问之时,眼神中还透露着几分迷茫,片刻后,她意识到了什么,想要开口反驳。

    可在她低下头的一瞬,目光却恰好与跪在地上的绿玉的眸子对上。

    只短短一瞬,她看见那双眼眸里几乎恨不得将她千刀万剐的怨恨,她脸上没了血色,手也不由得攥紧被褥。

    周景和见她不曾应答,对那谢太医的话更是信了几分,却还是盯着长星,哑声问道:“长星,朕想听你解释。”

    只要解释便好,他在心里想着。

    可长星却没给他解释。

    她看见绿玉神色的那一瞬,她便回想起来那碗安胎药本就是绿玉端给她的。

    况且绿玉来到她身边伺候的这段日子,话都少得可怜。

    大多时候若不是长星有什么事儿问她,她便都只是一言不发的呆着。

    可今日她端来安胎药的时候,却罕见的主动与她多说了几句闲谈的话,想来,是在等那安胎药里边添的东西生效。

    若今日之事是旁人所为,那长星自然要将这事情原委解释明白,她不是在意旁的,而是不愿平白替别人背了黑锅。

    况且那人害得再怎么说也是她腹中孩子,她对那人怎么会没有恨意。

    只是此刻她心中已然明了,背地里暗算了她的人正是绿玉。

    她心中依旧有恨意,可却也明白不能让周景和知晓此事是绿玉所为。

    当初的事,她始终对孟娉瑶有愧,今日,是无论如何也得不能让绿玉出事。

    可若是她要将绿玉保下,那便不能让周景和将事情继续查下去。

    否则不管绿玉行事多么小心,于周景和而言,查出来都绝不会是什么难事。

    想到这儿,长星的心头不禁有几分苦涩,她喃喃道:“不必解释了,那孩子我原本也不想要,那碗落胎药,是我自个要喝的。”

    绿玉眼神一变。

    而周景和看着眼前人一字一句的将那些话说完,他低下头去沉默了良久,然后才又状似疯癫的大笑道:“是啊,你本就不想要这孩子,你心里只有魏清嘉,怎么会愿意为朕生下孩子?”

    “可是他依旧死在了朕的手下,他活不过来了,你们连一对亡命鸳鸯都做不成……”

    他一边说着,一边踉跄往外边走去,元尧见状急忙跟手下小太监吩咐了几句,又匆匆跟上周景和步子想去搀扶他。

    等周景和出了殿门,他的声音也逐渐小了下去。

    在场的那些宫人太医都被唬得不轻。

    他们从前也曾听说过一些传闻,说什么陛下对敏美人痴心一片,许下一生一生一双人的诺言,所以为她空悬后宫之类。

    这些话他们初时或许不信,可后边看陛下对待敏美人确实很好,不管是宫女爬床还是朝臣提议选秀都被他一一拒绝。

    敏美人怀孕三月,后宫中却不曾添过一位新人。

    所以他们对这传闻也不觉信了几分,却是到了今日方才知晓,原来这陛下与敏美人之间还有另一名男子的身影。

    那人便是魏清嘉。

    而那魏清嘉又早便死于陛下之手。

    在宫里呆的时日久一些的,譬如谢太医为首的几位在宫中呆了十几年之久的老太医自然知晓魏清嘉是哪位人物,稍稍思忖,便也能想起当初先帝将一名宫女赐婚给那会儿还是尚书嫡子的魏清嘉之事,毕竟当初那一桩事也轰动一时。

    这满屋子的宫人虽然借此机会知晓了不少皇室密辛,可此刻他们却完全高兴不起来。

    因为他们心里都很是清楚,这绝不是什么好事。

    而那小太监受了元尧的叮嘱,便面色严肃的低头看向依旧跪在那儿的宫人与太医道:“诸位方才应当也都听见了些不当听见的东西,这宫中的规矩,许多事知道了反而比不知道要更糟,所以还请诸位管住自个的这张嘴,不管方才听到什么都当作不曾听见。”

    “否则,这后果会是如何,想来诸位的心里也是有数的。”

    听了这小太监的话,那些个跪在地上的宫人太医不敢迟疑,一个个的都连声应下。

    见此,小太监才放心的让他们离开了。

    话已经同他们说个明白,若是日后真的出了什么岔子,在场那些,怕是一个都躲不过去。

    这其中轻重,他们自个也能掂量个明白。

    等那些人尽数退了下去,小太监才向着长星恭敬行了礼,而后道了声告退,见长星点头,方才退了下去。

    长秋殿便像往常一样只剩下长星与一贯贴身伺候着的绿玉。

    到了这会儿,绿玉便也不曾再掩饰什么了,她有几分随意的起身冷笑道:“若是你以为今日你帮我扛下了这一桩罪名,我便会因此对你感恩戴德,那你便想错了!”

    长星有些疲惫的看向她,缓缓道:“绿玉,咱们从前在小姐身边伺候时关系一向不错,你如今这般做,可是对我有什么误会?”

    “你也配提小姐?”绿玉听她这话却更是满面怒容,“若不是你,小姐怎会就这般去了?你若是真逃出宫,便再不回来也就罢了,可你偏偏回来了,还成了陛下的宠妃,如此种种,你就不觉得愧对小姐吗?”

    第64章

    ◎他恰好瞧见那张与长星像极了的面容。◎

    长星一直以为绿玉性子大变是因为她这段时日经历了许多, 她与孟娉瑶之间的感情并不只是如同寻常主子与奴仆一般。

    所以孟娉瑶出了事,她便也变得沉默寡言。

    而到了今日,她方才知晓绿玉心头对她竟有这样许多的怨言。

    她看着眼前人, 轻叹道:“可你与我说,小姐是病逝的,又为何……”

    “小姐是病逝的。”绿玉倒也不曾否认,只是恨恨的看着长星继续道:“可观羽殿起火的前几日, 小姐的病情明明已经有所好转,若不是那日的大火让小姐受了惊吓, 小姐又怎么会病情加重,后面苦苦熬着,可依旧不到半月便去了!”

    “你要逃出宫去便逃出宫去,可偏偏在观羽殿折腾那么一回,从前你也不曾承认过你与陛下有什么过往, 很多事儿你说没有,小姐心地良善便也都相信了你,谁曾想却被你害得生生丢了命?”

    孟娉瑶情况最为糟糕的时候,绿玉不眠不休的在她床前伺候了几天几夜,可到了最后却还是眼睁睁的看着人没了生息。

    周景和依着孟娉瑶的意思安排人要将她送出宫去, 可她却反而给自己求了恩典,说外头已经没了牵挂的人, 不如留在宫中,在观羽殿也好,常庆殿也罢, 能做个洒扫宫女都是好的。

    周景和见她忠心一片, 所求亦不过是一桩小事, 便应下了。

    原本她是真不知晓长星还活着的。

    孟娉瑶一直不曾将当初的安排告知于她, 她便一门心思以为长星死在了观羽殿的那场大火中。

    直至几个月后,敏美人回宫,她洒扫宫室时意外听宫人说起那位敏美人的模样,听着总觉得有些熟悉,后边偶然在宫道遇过长星的轿辇一回,才真正确定了长星根本没死在观羽殿的那场大火中,反而是接着那场大火离开了皇宫,如今再度回宫,却又成了陛下的宠妃。

    想通其中来龙去脉的绿玉自然满腹怨恨,她一遍遍回忆着当初孟娉瑶所受的苦楚,发誓不能让长星好过。

    于是方才有了后边亲自去求周景和,希望能调来长秋殿做事。

    她从前与长星关系还算不错,这种请求自是理所应当,所以一切便水到渠成。

    听绿玉说到这份上,长星才算是明白她这心头的恨到底是从何而来了。

    长星忍着腹中坠痛缓缓起身看向她道:“当初观羽殿的事,并非如何你所想。”

    “并非我所想?”绿玉嘲讽道:“那我便听一听你又是想要如何编造谎话来解释,就像当初欺骗小姐一样!”

    长星叹了口气道:“绿玉,我与陛下之事我确实有所隐瞒,可离开皇宫的事,却是小姐主动说要帮我的,况且那时,我也并不曾想过再回来……”

    绿玉抬了抬下巴,有些不屑道:“你说的这些我一个字也不会信。”

    长星张了张嘴,还想要再解释些别的,却因为腹中坠痛而脸色惨白的蜷曲在床榻上。

    “落胎都是这样疼的。”绿玉面上瞧不出来有分毫同情,她一边往外头走去一边道:“你不是原本就不想要这腹中孩子吗?你若是凭着自己想弄到这两味药材还真有些难办,如今我帮你将这事了了,哪里算是报复,这不是帮了你的忙吗?”

    “至于你所受的这些痛楚,又如何有小姐当初所承受的万中之一?也该你受着的!”

    话音落下,她便要踏出殿门,长星见她的身影渐渐模糊,才强忍剧痛断断续续道:“当初帮我离开皇宫之人,我曾……曾听小姐提过,那人是宫中侍卫副统领,曾受过……受过孟家恩惠……”

    长星的话还不曾说完,绿玉的身影便已经消失在殿门处,那几句话也不知她到底是否听到。

    周景和在长秋殿所言,或许是无人敢随意传闻出去,可周景和在长秋殿发了一通脾气,最终拂袖离开之事,却是瞒不住的。

    不过半日,这样的消息便已经传得满宫皆是。

    有不少人都揣测着,说这位敏美人将陛下得罪了个彻底,大约是要失了孩子又失了圣宠,这日子怕是不好过了。

    但也有人觉得这不过是一时之事,过几日等陛下心头的火气消了,那敏美人再主动认个错,这事儿便能翻篇了。

    毕竟前些日子陛下对这位敏美人是何等宠爱也是他们这些人都看在眼里的。

    而此时,周景和已是连着三日不曾踏足过长秋殿了。

    白日里,他依旧与平常无异,将国事处理得井井有条,除了脾气比从前差了几分,也找不出区别来了。

    只是入夜之后却多了饮酒的爱好。

    连着几日都是饮了两坛子烈酒方才睡下。

    他原来并非是爱酒的性子,酒量也并不算好,就算在朝臣宴席上也只浅饮几杯,可这几日夜里却一杯接一杯的喝着。

    也不说话,只是沉默的喝着。

    元尧在旁边瞧着,也看不出来他这到底是醉了还是没醉。

    一国君主为了一个女子买醉的事若是传出去显然也并不是什么好名声,所以这事儿即便周景和不特意吩咐,元尧也一早便提醒了在文庆殿做事的宫人,让他们最好将眼睛和耳朵都闭上,文庆殿里边的事,一个字也不许往外面透露。

    在文庆殿里做事的宫人自然也都明白这道理,就算元尧不提醒,他们为了自个与家人的脑袋,都会管住那张嘴。

    只是这文庆殿里伺候笔墨的,每日洒扫的,端茶倒水的宫人算起来并不少,这其中有个生了别的心思的宫女也是正常。

    其中负责殿前洒扫的宫女乐容便算是一个。

    乐容原本并不是承文殿的宫人,而是绣房做事的绣娘,她的针线活做得虽不算多好,可却是个嘴甜会来事的,原本绣房的沈嬷嬷见她生得过于貌美,心中还有几分不喜。

    毕竟在宫中不比他处,生了这种样貌不仅没什么好处,反而还容易招来祸事,可这乐容偏偏日日缠在沈嬷嬷身边,哄得沈嬷嬷眉开眼笑的,久而久之虽不至于多喜欢这个宫女,至少对她也生不出什么讨厌的心思来了。

    而这乐容液不仅仅讨好着绣房的沈嬷嬷,来往的其他宫人也与她相处得极好,后来她起了往上攀的心思,便求了人帮忙要调到承文殿去。

    周景和一向没有让宫女身边伺候的习惯,所以这乐容即便调到承文殿来,能干的也不过是一些粗活。

    而这乐容虽刺绣的本事不怎么样,可凭着她讨好人的本事,也早就在绣房站稳了脚跟,绣房的沈嬷嬷已经差不多到了该出宫养老的年纪,见乐容左右逢源,很是聪敏,甚至有让乐容接下她手中差事的念头。

    听闻她动了去承文殿做事的心思,沈嬷嬷在宫中呆了那么多年,怎么会看不出她这小丫头的心思,便将她拉到一旁劝道:“我知道你心里的盘算,可想爬到主子的位置哪里有这么容易?不如好生在绣房里呆着,再过两年等我出了宫,就举荐你做我如今的位置岂不安稳?”

    可乐容听了这话却想也不想便摇了头,“嬷嬷,我知你一心为我考虑,可我便是接了您的位置,在这条路上做到头了,也还不过是个奴婢而已,见了主子,依旧要卑躬屈膝,我入宫来,可不是想着做一辈子奴婢的。”

    沈嬷嬷被她的话噎住,好半晌才道:“前边那些个有你这心思的宫女是怎么丢了命的,难道你都不知……”

    沈嬷嬷的话还不曾说完,却被乐容打断,“那不过是她们没脑子,将陛下当作寻常男子来看待,以为只要脱了衣裳往榻上躺,便能如愿以偿,自然是什么也得不到却连命都丢了,可我不同,嬷嬷,你等着瞧便好了,那敏美人也不是什么高贵的出身,她能办成的事儿,我也定能做到!”

    见她将话说到这份上,沈嬷嬷便也不再劝她。

    所谓好言难劝该死的鬼,沈嬷嬷心里明白,乐容已经是打定主意要谋算这些,若是自己再阻拦,恐怕到头来她还会对自己生出怨恨的心思来,觉得自己不想让她好。

    就这样,乐容托了关系,从绣房调到了文庆殿来。

    她确实与之前那些个自荐枕席的宫女很是不同。

    她很擅长等待时机。

    在还不曾找寻到时机的时候,她只默默在文庆殿做着打扫的事,穿着打扮也都与寻常宫女一样,不曾刻意打扮做过吸引旁人注意的事。

    时间久了,沈嬷嬷不曾再听到过有关于乐容的消息,还以为她已经熄了那种心思,但她不过依旧在等着时机。

    这几日周景和都在文庆殿借酒消愁的事旁人或许不知,可她作为在文庆殿做事的宫人自然知晓。

    她虽不清楚周景和与长星二人之间具体到底发生了什么,却也能凭借着如今发生的这些事儿猜到几分。

    这回的机会,便是她一直在等着的时机。

    等入了夜,她便按着长星的模样施了淡淡的脂粉,将原本略微有些上扬的眉眼往下压了压,又将稍厚的嘴唇用脂粉改了改……

    一番折腾之后,她那原本与长星全然没有半分相似的面容,眉眼瞧着竟与长星有了四五分的相似,若是到了夜里,更能像个六七分。

    乐容对着铜镜照了照,显然已经很是满意。

    再等天色稍稍暗些,她才掐着时机借着承文殿洒扫宫人的身份混了进去。

    这会儿周景和方才将一坛子酒饮完,正要打开另一坛子酒,却见一双柔若无骨的手轻轻搭在他的手腕上。

    他下意识抬头,恰好瞧见那张与长星像极了的面容。

    第65章

    ◎容美人◎

    见周景和在抬眼看见自己的时候愣住, 乐容心中一喜,轻轻贴近他的身体道:“陛下,酒喝多了伤身……”

    周景和的眼睛微微眯起, 在忽明忽暗的灯火下,乐容这张脸真的与长星极为相似。

    可周景和还是在伸手触碰到她的脖颈之后用了力气,便将她掐得有些喘不过气来。

    乐容还没来得及想明白周景和这是否是已经发觉她真实面目便已经被他骤然掐住了脖子,只能哀声唤道:“陛下, 陛下……”

    周景和的手却越收越紧,眼里好似隐含着滔天的怒火, 他讽刺道:“哪怕是已经烧焦了的尸身,朕也能一眼辨出到底是不是她,你以为凭着你这张涂脂抹粉的脸,就能骗得了朕?”

    乐容这时候已经没法再发出声音,她不得不伸手竭力想将周景和的手掰开, 疼得眼泪止不住往下落,不过周景和的那只手却依旧死死掐着她的脖颈,并不曾因为她此时梨花带雨的模样而生出分毫怜惜来。

    死亡临近,乐容的心里早已被铺天盖地的恐惧所笼罩,之前那些所谓野心也都被彻底击了个粉碎。

    到这会儿, 她心中唯有的那个念头便是活下去。

    于是即便还剩下最后一口气,她也依旧拼命的想要向周景和讨饶。

    周景和原本是想直接将着宫女杀了, 这种爬床的宫女他见得多了,只是这回这个要比从前那些只知道脱了衣服往榻上躺的稍微聪明些,知道扮成他在意的人的模样。

    可这却让他心里更是厌恶。

    一个只知道爬床的女子, 怎么配与长星相较?

    可就在这女子要断了气息之时, 周景和却又好似想到了什么, 松开了这女子。

    乐容一被松开便止不住倒在地上猛的咳嗽, 稍稍缓了片刻后又连忙跪地哀求道:“陛下,奴婢知错了,求您饶恕!”

    她来不及细想为何周景和原本都打算将她杀了,后边却又变了主意,她只知道如今自个这条命还是握在周景和的手中,只要他有心,想杀了自己就如同踩死蝼蚁一般简单。

    所以回了神之后片刻也不敢耽误,只能跪地讨饶。

    周景和将身子往后靠了靠,端详着跪在身前的宫女,四周安静得可怕,让乐容的身体也不由得有些微微发颤。

    如果是发生方才那桩事之前,她见周景和这样打量着自己,会毫不迟疑的以为是他对自己生了兴趣,可如今,她实在不敢再往那个方向想。

    只觉得害怕。

    半晌,周景和开口问道:“你是哪里的宫女,叫什么名字?”

    乐容不敢撒谎,老实答道:“回陛下的话,奴婢是承文殿的洒扫宫女,名唤乐容。”

    周景和默默将她的名字重复了一遍,而后才道:“你退下吧。”

    乐容听他这般随意的放过了自己,心里自然意外,她原以为事情闹到了这份上,她就算是不死在这里,也得丢上个半条命。

    却不想还能好端端离开。

    不过她也不敢迟疑,连忙福身告退,生怕动作慢了周景和又变了主意,到那时候她就真是有苦说不出了。

    彼时,乐容心里虽有不安,可到底还是为能捡回一条命感觉到高兴。

    她想不到第二日,会有公公来向她宣旨,说陛下的旨意,将她封为容美人,赐居承阳殿。

    乐容捧着那道圣旨,直到过来传旨的元庆向她说了恭贺的话方才回过神来,意识到了这并非是在做梦。

    她紧攥着那道圣旨,面上终于露出笑意:“多谢公公了。”

    元庆又是笑了笑道:“美人先休息着,待会儿消息传过去,便有内务府的人着手给美人安排宫室事宜,身边伺候的宫人也会尽数安排妥当。”

    乐容又是笑着点了头。

    她昨夜做了一晚上噩梦,早起醒来时,头疼得几乎要裂开,还不得不支撑着在脖颈处那一道红痕上抹着厚厚脂粉。

    原以为想在这宫中成为主子便已经只是一场不能幻想的美梦了,却又接了这样的一道旨意。

    她其实也觉得奇怪,昨夜周景和分明辨别出了她不是长秋殿的那位,甚至还大发雷霆的差点将她掐死。

    如今不仅放过了她,甚至还给了她位分……

    就好似昨夜她当真顺利爬了周景和的床一样。

    等元庆告退,乐容便回了屋展开那道圣旨仔细的看了好几遍,确定这旨意无人能做得了假面上才终于有了笑意,“管它到底是什么缘故,既然有了这机会,我定是要好好把握住的。”

    不过过了一夜,她便把昨夜濒临死亡的那种恐惧忘了个干净,只喃喃道:“只要我用些心思,近水楼台,还怕握不住陛下的心吗?”

    周景和赐给乐容的承阳殿除了与长秋殿的距离极近之外,便也就没了旁的特别之处。

    只是正因如此,承阳殿那边迎了新的主子,最是热闹的时候,长秋殿这边却被衬托得越发冷清。

    原来那些侍奉的宫人还念着陛下与敏美人从前情谊深厚,总觉得即便是他们二人因为孩子的事或许闹了些不愉快也只是短时间的事。

    用不了多少时日,两人自然会重归于好。

    所以在长星身边伺候的时候,也不敢真的怠慢了她。

    可这几日听闻陛下又赐封了一位容美人,那些个宫人才变了脸色,意识到陛下怕是真的已经将敏美人厌弃。

    毕竟有了新人,谁还会记得旧人?

    所以长星在长秋殿的日子便又一日日难过起来。

    她刚失了孩子,正是身子最虚弱,那些宫人不曾怠慢的时候,还有补身子的药一日两回的喝着,等那些宫人生了旁的心思之后,这药喝不上倒也罢了,连一日三顿的膳食都成了问题,每日能送来两回便是幸事,而且还都是入口冷硬的吃食。

    好在并非是在夏日,否则长星能吃上的便只有一些已经变了味的东西。

    不过虽说日子过得艰难,可长星却也不曾有过抱怨的心思。

    她与常人不同,虽然过过好日子,可过得更多的却是比这还苦的苦日子。

    所以如今这样的日子,虽说不好过,但也能熬下去。

    长秋殿里生了别的心思的宫人不少,能托了关系调去别处的,都不甘心继续留在长秋殿这荒凉地儿,从前一个个求也要求得调来长秋殿,如今一个个却仿佛逃命一般。

    没过几日,长秋殿还留下来的宫人就只剩下那两三个,都是找关系无门又拿不出银子来求人的,便只能死了心留在长秋殿。

    长星在宫里呆了那么多年了,这种事见了多了,便是底下人不向她禀告,她心里头也都有数。

    不过她也并未在意。

    即便偶尔听底下宫人说起被赐住在不远处承阳殿的容美人,她的心头也生不出什么波澜来,只依旧像从前一样,总拿着针线打发时间。

    不过却没有再做孩子的衣裳鞋子,而是将那些小物件尽数压进了箱底,然后像什么都不曾发生过一样给自个做起了冬衣。

    她想,这个冬日应当格外的冷。

    承阳殿这几日却是风光无限。

    旁的不说,便只是承文殿送来的赏赐,便已经能堆满大半个库房,都是她从前见也不曾见过的稀罕物件。

    前边她掂量着那些东西,还总觉得有些可惜,这么值钱的玩意儿却偏偏不能拿去外头当了换银子使,可后头一想,自己可是要一步步往上爬的,怎么能眼皮子这样浅,只能瞧见这些东西。

    不过乐容也只是在旁人看来风光罢了。

    这几日周景和日日要不是将她召去承文殿,便是要宿在承阳殿,比之从前与长星,似乎还要更是情浓,可到今日,乐容依旧是完璧之身。

    即便她夜夜陪在周景和身侧,却连个近身的机会都没有,就更不提旁的。

    若是她鼓足勇气要上前伺候,周景和却也不会因她是个女子而对她有半分怜惜,再尝了两回临近死亡的苦楚之后,饶是这乐容有再大的胆子,也不敢再乱来了。

    只是步步攀升的念头却不曾熄过。

    这日,要上早朝的周景和刚离了承阳殿,乐容面上那几分僵硬的笑意便沉了下来。

    她用力扯着手中锦帕,好似在用这种法子发泄着心头的怨恨,身边伺候的宫女见她面色难看,虽然不解,可却也不敢多问,只能小心翼翼的在边上伺候着,生怕一个不小心,惹了主子不痛快。

    等乐容扯得指尖都有些发疼的时候,她忽然想起什么,扭头看向身边伺候的宫女文冬道:“绣房的沈嬷嬷,你去将绣房的沈嬷嬷叫来。”

    文冬不想她会如此突然的提及相见绣房的人,便下意识道:“美人是想做衣裳吗?绣房那边早已留存了美人的身量尺寸,美人想做什么样式的,与奴婢说一声……”

    “让你将沈嬷嬷请来你照做便是。”乐容有些不耐烦的开口将她的话打断。

    文冬见此,也不敢再多说,连忙应声退了下去。

    乐容已经成了陛下身边的容美人的事,自然也一早就传到了绣房之中。

    毕竟这几日绣房中的绣娘忙得连夜里休息的时间都削减了两个时辰,就是为了给这位容美人做衣裳。

    刚听说这消息时,也有不少绣娘为这事高兴。

    毕竟原本这乐容在绣房中时,与这儿那些绣娘相处得都很是不错,虽不能说真的有多少深情厚谊,可至少明面上是将她当作朋友来看。

    那既然朋友飞上枝头成了尊贵的主子,她们心里自然也免不了存有幻想。

    若是能将她们调去承阳殿做个掌事宫女也是好的。

    可这一日日等着,乐容却像是早就将她们这些人忘了一样,除了为了给乐容做衣裳,她们变得忙碌了许多之外,生活并没有任何变化。

    久而久之,心里也不免会有几分怨言。

    毕竟那乐容原本在她们面前,真是将话说得比唱得还要好听,可如今呢,真的做了主子,只全当不认识她们。

    不过比起她们几个,沈嬷嬷瞧着倒是要安定几分。

    绣房的几个绣娘见她好似全然不在意的样子,也还是会忍不住在她面前嚼舌根。

    但沈嬷嬷全当听不见,只有她们说得实在过分的时候才会开口提醒她们几句,让她们管好自己的嘴,那些个绣娘见沈嬷嬷无动于衷,也只能自讨没趣的闭了嘴。

    只是没想到今日乐容身边的宫女文冬却亲自到了绣房来。

    第66章

    ◎服软◎

    虽然平时那些个绣娘心里对乐容怨言实在不少, 可见了文冬前来,一个个的还是面上都还是带着谄媚的笑意。

    毕竟这满宫里谁人不知如今这乐容便是陛下身边最得宠爱的,就算陛下不过是一时新鲜, 过几日失了宠了,她也依旧是堂堂正正的主子。

    却是绣房里面的这些绣娘无论如何比不了的。

    所以这些绣娘自然还是上赶着巴结。

    “今日并非是我家主子要做什么衣裳。”文冬瞥了她们一眼,最后将目光放在微微低着头的沈嬷嬷身上,而后开口道:“今日是我家主子想请沈嬷嬷去承阳殿一趟。”

    闻言, 那些个绣娘的神色变了变,看向沈嬷嬷的眼神中多了几分羡慕。

    沈嬷嬷面上却瞧不出喜怒, 只规矩的应了个“是”。

    文冬点头道:“那便走吧。”

    然后一转身出了绣房,沈嬷嬷就跟在她后头一道往承阳殿方向去了。

    见她们二人走了,绣房的几个绣娘才终于忍不住开口将方才一直憋在心里的话说了出来。

    那拢着衣袖往外边瞧的绣娘笑着道:“还是咱们沈嬷嬷语气好,乐容这是要将她接去承阳殿享福了吧?”

    另一在边上整理碎布料子的绣娘停下手里的活计道:“也是应当,从前沈嬷嬷对她多好啊, 她如今飞上枝头了,总不能全然不记得从前的恩情。”

    说着,周围几个绣娘皆是点了点头。

    可步履匆匆的赶往承阳殿的沈嬷嬷心里却明白,这次乐容突然要见自己,绝不是单纯要将自己接去承阳殿享福那么简单。

    她若是心里真的记挂着自己, 绝对不可能等到今日才遣人来绣房接自己,也不会只是让文冬将自己叫去承阳殿, 而会直接给自己安排差事。

    她在宫中呆了几十年了,这些弯弯绕绕的东西怎么可能会想不明白。

    所以此时她心里非但不为这事高兴,反而有几分不安。

    等到了承阳殿, 乐容已经坐在那儿等着了, 见了沈嬷嬷过来, 她就像从前一样笑意盈盈主动起身走到她面前揽着她唤道:“沈嬷嬷。”

    沈嬷嬷本想行个礼, 却也被乐容拦住了,她扭头看了一眼文冬,示意她退下,文冬见乐容与这沈嬷嬷关系如此亲昵,虽然心里有几分不舒服,可到底不敢违抗了乐容的命令,只能乖乖的退了下去。

    等里边就只剩下她们二人了,沈嬷嬷也不想与她拐弯抹角,便直言问道:“容美人此番让奴婢过来可是有什么事儿?”

    乐容揽着她手臂的动作微微一顿,而后笑道:“嬷嬷还是这样聪明,不管我心里头想着些什么都瞒不过您。”

    沈嬷嬷暗自在心里叹了口气,只能道:“若是美人有什么事儿,还请直接与奴婢明言。”

    乐容本也不打算再费时间与她绕圈子,听她既然都已经这样说了,便索性从袖中取出一封书信递给了沈嬷嬷。

    沈嬷嬷瞧那书信好似有几分眼熟,好似想起什么,有些不敢相信的接下了那封书信,等她打开那封信之后,不管遇到什么事儿都能面不改色处理妥当的沈嬷嬷脸上头一回出现了惊慌的神色,她下意识捏紧了那封书信,也不顾不上态度恭敬,抬眼质问道:“我丢的那几封信,都在你那儿?”

    乐容摆弄着手中锦帕道:“若不是看了这几封信的内容,啧啧,我是真想不到往日瞧着总是冷冰冰的沈嬷嬷,竟然会与太监有这样的一场□□……”

    “是我犯了蠢,以为你这小姑娘虽有野心,却也不算坏,只要用些心思引导,还是能走上正途来的。”沈嬷嬷苦笑,“不曾想我反而栽在了你的手中。”

    说到这儿,她又叹了口气道:“乐容,你直接说吧,用这事来要挟我是想让我做什么?”

    听了这些话,乐容面上也瞧不出愧疚来,她抿唇笑道:“既然沈嬷嬷都这样说了,那乐容也就直言了,其实乐容是想让沈嬷嬷帮我一个忙,帮我从宫外带些东西进来……”

    说着,她贴近沈嬷嬷压低了声音将想要的东西说了出来。

    沈嬷嬷听着,脸色却越发难看,“这个忙,我帮不成!”

    “沈嬷嬷别着急啊。”乐容见她拒绝,却依旧笑容不变道:“你帮不成,你那情人却能帮啊!”

    沈嬷嬷压下心头的怒气道:“你拿了这些东西到底要做些什么,我虽不如你通医术,可也知道这里边好几样药材都是害人的东西,我如何能帮你?”

    乐容摇头道:“嬷嬷这话却是说错了,没哪种药材只能用来害人的,还是要看怎么用,只要使这药的人有本事,就算是害人的东西也能用来救人。”

    “不管你如何说,这个忙我帮不了便是帮不了。”可沈嬷嬷早见惯她花言巧语的模样,自然不会被她这几句话骗了去。

    说完,她也不想再听着乐容多言,转身就要往殿门方向去。

    乐容却叫住她道:“难道你不怕你与那太监的□□被捅出去吗?”

    “你若真要如此,那便随你吧,宫女太监相好之事虽说在宫中并不常见,可也并未被明令禁止,若是这事传出去,最多不过被人嘲讽几句罢了,我与他年纪都不小了,这点风浪还是禁得起的。”沈嬷嬷神色却已经平静下来,显然已经将这些事尽数想了个明白。

    眼见沈嬷嬷就要出了承阳殿,乐容咬了咬牙,只能开口道:“那若他是个假太监,真男人呢?”

    沈嬷嬷去推门的手不由停住,她有些震惊的看向乐容。

    见她神色如此,乐容不由得在心里松了口气,笑着道:“看来我是猜对了,沈嬷嬷那位情人根本就是混进宫来的假太监!”

    沈嬷嬷脸色极为难看,还不曾说些什么,就听她接着道:“原本看了你们二人来往的书信,就觉得这位王公公与寻常宫中太监很是不同,又说不上来到底哪里不同,后来找机会悄悄去见了这王公公,才发现他说话时虽竭力压着嗓子,可那语调却还是苍劲有力,实在不像是个没了根的太监。”

    “不过也不敢笃定,方才啊,也不过是没了办法,只能用这事来诈一诈嬷嬷了,不像嬷嬷关心则乱,就这样承认了!”

    沈嬷嬷见乐容这副模样,也知道今日是避不过去了。

    若只是她与王公公二人的□□还无关紧要,他们二人都差不多到了该出宫的年纪,就算因着这事在宫中被人看不起,也不过就这两年了,熬过去便是了。

    可若是王公公是个假太监的事被拆穿了,那他这条命肯定是留不住了的。

    所以沈嬷嬷只能妥协,“你要的东西,我可以帮你带来,只是我也有个要求。”

    乐容道:“嬷嬷说便是。”

    “你要用这些东西做些什么我并不想知道,只是我不想因为这一桩事受了牵连。”沈嬷嬷抬眼直直的看着眼前人,“我与他都还需两年才能出宫,我希望你能安排我们二人提前出宫,这样我们二人定然避得远远的,对于你来说,也有好处。”

    乐容思忖片刻,点头道:“那便依你,东西三日之内我要拿到,等东西拿到之后,我会即刻安排你们二人出宫。”

    沈嬷嬷松了口气,应了个“好”。

    入夜,周景和方才将手边的事处理完,元庆便主动问道:“陛下今夜可是要去承阳殿歇息?”

    周景和沉默了片刻,不曾回答他这个问题,反而开口问道:“这几日,她如何了?”

    元庆愣了片刻,小心翼翼道:“陛下问的是容美人,还是……”

    周景和瞥了他一眼,他明白过来周景和的意思,连忙道:“这几日敏美人应当都在长秋殿歇着,敏美人落胎伤了身子,恐怕要好生养些时日才能恢复。”

    周景和“嗯”了一声,而后又缓缓道:“长秋殿的东西,还是按往常一样供应着。”

    元庆应声道:“陛下不曾下了旨意夺了敏美人的位分,底下人心里便也都明白,该有的东西,自然不会缺了的。”

    “你替朕去一趟长秋殿……”周景和话说了一半,却又摇头道:“罢了,她若是想见朕,会亲自来承文殿的。”

    元庆见此,不由得在心里叹了口气。

    旁人或许以为陛下真的移情他人,可他日日在陛下身边伺候,怎么会不知那容美人虽然日日与共处一室,却连个近身的机会都没有。

    两人的距离隔了一丈有余,容美人稍稍靠近些,陛下便要发怒,显然只是想用这法子让敏美人心中生了醋意。

    毕竟敏美人亲自落了腹中胎儿之事,实在让陛下心里难过,却又不舍得真的如何,也只能用这法子验证验证她心里可还对他有几分情意罢了。

    元庆想着,心道,当日陛下一时气急,话确实说得难听了些,可若是那日的敏美人能稍稍服了软,陛下怕是分毫不会迟疑的原谅了她吧。

    哪怕真是她将那孩子杀死在了腹中。

    第67章

    ◎真相◎

    算计长星落胎的事远远比绿玉想象中的容易。

    大约是因为长星确实相信她, 她方才来了长秋殿,就成了长秋殿的掌事宫女,长秋殿的一应事务都由她管着。

    她想让长星喝下那碗落胎药, 简直轻而易举。

    可这事了了,她心头也并没有多畅快。

    她虽然依旧是长秋殿的宫女,可却已经连着几日不曾管过长秋殿的事了,她知道如今长星失了势, 肯定比当初小姐的日子还要难过。

    毕竟当初的小姐至少身边还有她与长星护着,别的人与欺负不到小姐头上来。

    可长星却是孤身一人。

    她每每想到这些, 心里总免不了有几分煎熬,即便一再安慰自己那是长星咎由自取,却也依旧煎熬。

    等她终于熬不住,不知不觉走到宫门口见到侍卫副统领刘仪的时候,她也不由得深深叹了口气。

    那日长星的话, 她虽然听到了,可却是不屑一顾的。

    可连她自己都不曾发觉,她其实已经将那些话放进了心里,不然又怎会不知不觉便去见了刘仪。

    刘仪瞧见绿玉,本来是打算当作没瞧见的。

    绿玉从六岁就跟在孟娉瑶的身边, 到如今已经有十多年之久,刘仪受恩于孟家, 也曾去过孟家拜访,见过孟娉瑶,自然也不止见过她身边的这位贴身婢子一次。

    虽然没说上过几句话, 但却算是相识。

    只是孟家如今已是败落, 任何人若是与孟家扯上关系, 定然都是落不着好处的, 所以他也不想再与绿玉碰面。

    可绿玉却没有在意这些,反而是直直的往他的方向走了过来,最终他避无可避,只能勉强唤了一声,“绿玉姑娘。”

    心里却安慰着自己,如今就连这孟家小姐也已经去了,眼前的绿玉不过是孟家小姐身边的一个婢女而已,难道还能再利用当初孟家对自己的那几分恩惠来要挟自己做些什么?

    莫要忘记,自己已经帮过孟家小姐一回了。

    帮了这一回,也就算是将过往的恩情还清,旁的,他是不会再去插手了,免得惹祸上身。

    绿玉没瞧出他如今心思百转千回,只开口直言道:“我有一桩事想问问副统领,不知副统领能否行个方便?”

    刘仪没想到绿玉是过来问话的,他迟疑了片刻,到底还是依着绿玉的意思走到宫门转角的地方,压低声音问道:“不知绿玉姑娘是想问些什么?”

    绿玉环顾左右,这才问道:“我家小姐是不是……曾经托你办过什么事?”

    刘仪一愣,下意识有些疑惑道:“这事,你不知道?”

    见绿玉神色茫然,刘仪方才继续道:“孟小姐还在时,曾托我帮她将一个宫女送出宫去,好似就是她贴身的宫女,你一直伺候在她左右,应当是认识那个宫女的。”

    他以为这些事情绿玉都知晓,却不知那位孟小姐竟然连她也瞒着。

    刘仪想着如今孟小姐已经去了,绿玉又是一直陪在她身侧的人,所以对这些事也不曾隐瞒,将一切都原原本本的说了出来。

    说到后面,他没顾得上细瞧绿玉的神色变化,只有几分为难的叮嘱道:“只因你是孟小姐身边伺候了这么多年的人我才将这事说了,还请你得为我保密,千万不能将这事透露给旁人。”

    这事虽然看着不大,可若是被有心之人听了去,想当作把柄来拿捏了他也不是难事,所以他方才这样小心。

    绿玉其实根本不曾听清他到底都说了什么,只见他嘴巴一张一合,似乎在恳求些什么,于是便只是囫囵应着。

    等那刘仪走了,她还站在原地出神。

    刘仪方才所说的话依旧在她耳边回荡。

    “这事是孟小姐亲自传的书信央我帮忙。”

    “孟小姐说那小宫女曾救过她一回,希望我能安排人平安将她送出上京去。”

    “怎么会是她一人的安排?那小宫女哪有这本事,若无人帮她,她能逃出宫去,还能离得了上京?就连我都在这上面做了不少安排呢!”

    “……”

    绿玉捂着嘴,有些不敢置信的喃喃道:“怎么会是这样呢……”

    自从知晓长星活着从宫外回来,还摇身一变成了陛下身边最得宠爱的敏美人,她就将长星当做了仇人。

    她满心怨恨的想着,凭什么长星能踩在小姐的骨肉上从一个小小宫女成为如今的敏美人,而小姐却死得悄无声息?

    明明长星与陛下早有一段□□,为何她还要装作什么都不知的模样留在小姐身边,看着小姐日日往承文殿送汤水点心,央求陛下能来永祥殿的行为会觉得很是可笑吧?

    越是想着,她心头那颗怨恨的种子就如同得了养分一般疯狂生长,她再压不下心头的恨意,只能对长星动手。

    怀着哪怕玉石俱焚,也不想让她好过的心思动手。

    可到了今时今日,她方才知晓真相,也方才知晓她全然误会了长星。

    长星或许对她们有所隐瞒,可却从不曾藏有坏心,而小姐,也并非是因为观羽殿的那场大火受了惊吓才病情加重。

    因为那场大火,本就是她放的。

    若今日跟她作这些解释的人是旁人,或许她不会愿意相信。

    可这人是刘仪。

    刘仪是如何在得了孟家的恩惠后坐上侍卫副统领的位置的,绿玉心里很是清楚。

    入宫前,从前的孟丞相也曾与小姐说过,刘副统领承了他们孟家的恩,若是有需要他帮衬的地方,直接寻他便是。

    刘仪不可能为了长星撒谎,也没必要。

    况且,有些事情绿玉心里也能想明白,曾经的长星,不过就是一个无权无势的小宫女而已,凭着她一人,怎么可能能逃出宫,甚至逃离上京呢?

    只是她一直不敢细想而已。

    想明白这些,她好似清醒了许多,就连眸中也多了几分清明,她快步往长秋殿方向赶去,想告诉长星她已经知道真相,想与她道歉,说自己错了许多。

    她的步子越来越快,却又在终于到了长秋殿后戛然而止。

    长秋殿里仅剩下的两个宫人正在有一搭没一搭的扫着地上零散的落叶,其中一个宫人好歹还拿着扫把,只是口中却毫不客气的开口说了几句抱怨的话,又打着哈欠道:“都这个时辰了,文琴怎么还不曾来?”

    边上另一个宫人将扫把随手放在桂树下,颇有几分无奈道:“你没听她说么,她已经搭上了承阳殿的容美人,今日便要过去伺候了!”

    “竟有这种好事?”前边那个还泛着困意的宫人也停下了清扫的动作,满脸羡慕道:“文琴攀上了容美人,往后可是有好日子过了,容美人最近可是陛下身边最得宠爱的,据说陛下连着几日歇在她宫中,与她竟是一日也不愿分开,这若是能借着这机会生下龙嗣,那可就真的没什么可担忧的了!”

    “谁说不是?哪里像我们宫里这位主子,连保住孩子的本事都没有,指不定是做过什么亏心事,所以才……”

    “你们说些什么呢!”听到这里,绿玉实在是听不下去了,她脸色极为难看的打断了这两人的话。

    她曾陪着孟娉瑶经历了这样许多,流言伤人她也并非是没有见识过,可方才听着这两个宫人肆意的开口说些毫无根据的揣测之言,她还是气得浑身发颤。

    那两个宫人本来就只是在背地里说人坏话,这会儿突然听到绿玉的声音,也是猝不及防被吓了一跳,等扭头一看竟是绿玉的时候,才稳住了心神有几分不满道:“绿玉姐姐,你这走路也好歹有些声音吧,这样突然说话,实在把我们吓得不轻。”

    绿玉却没同她们客气,只嘲讽道:“做了亏心事才怕鬼敲门,若不是你们自个心里有鬼,怎么会被我吓到?”

    说完,也不顾她们脸色难看,径自便往里面走去。

    那两个宫人见了这般景象,心里都是憋着一肚子火,等她进了里边才开口道:“这绿玉装什么好人呢,前些日子咱们美人的日子可不好过,这绿玉原本不是说是美人旧时的好友吗,一来长秋殿就成了掌事宫女,美人身边的红人,美人受宠的时候,她可没少得好处,可美人落魄时,她却躲得远远的!”

    另一宫人也愤愤不平道:“是啊,方才还指责起咱们来了,真是脸皮够厚的!”

    她们在外头满腹怨言的抱怨着,绿玉却将长秋殿的殿门关上,将那些嘈杂的声音都关在外头,就只当作是听不见。

    而里边,长星正坐在木桌边上用膳,桌面上放着的是一碗早已冷硬成块状的米饭,她正麻木的将这样难以入口的食物往嘴里送,在看见绿玉进来的一瞬方才停下了动作。

    自从那日,长星便没再见到过绿玉了,她明白是绿玉不相信她的话,自然也就不想再见她。

    她知道那是情理之中,绿玉不信她,那就依旧会将她当作害死孟小姐的人,又怎会愿意再见她。

    可此刻,绿玉却推开长秋殿的殿门,一步步走到了她的跟前来。

    “绿玉。”长星声音极轻的唤她名字,这几日在心中来回酝酿的解释之语却一个字也没说出来,只干巴巴的唤了她的名字。

    绿玉低下头去,沉默了好一会才将眼底的酸涩压下道:“长星,我去见过刘副统领了,那些事,他已经与我说了。”

    “原来那天的话,你都听进去了。”长星看向她的目光中有些意外,也有些无措。

    她已经做好绿玉一辈子都不会相信那些真相的准备。

    绿玉抿了抿唇,可眼泪还是落了下来,“你的孩子的事,是我错了……”

    长星努力挤出笑容,伸手拉着她坐下道:“是我与这孩子没有缘分,不怪你。”

    “她们给你吃的都是些什么东西!”绿玉刚被长星拉着坐下,就闻到了那碗米饭中隐约传来的馊味,现下可是冬日,这一碗米饭放个三四日都不至于坏了,可送来长秋殿的这一碗却是馊的,显然是真不将长星当人看。

    长星看了一眼放在面前的那碗米饭,却反而安慰道:“咱们从前也是陪小姐吃过苦的,宫中的这些人是如何拜高踩低的,旁人不知,咱们还不知吗?左右还有能吃的东西,能活着,便也就够了。”

    “可陛下又不曾废了你的位分……”绿玉的话说了一半,又仿佛想起什么来了似的,连忙起身道:“我去同陛下说明实情,我见那日陛下话虽然说得狠了些,可分明对你还是有些情意的,若他知晓那孩子并非是你所害,定会回心转意。”

    说完,她便要转身出去。

    可长星却紧紧攥住了她的手道:“不行,绿玉,你不能去。”

    绿玉有些不解的回头看长星,却见长星叹了口气后道:“他若是知晓此事是你所为,你还能有活路吗?”

    绿玉一顿,然后才勉强笑道:“既然这事是我所为,不管后果如何,本也应当由我承担,就算丢了性命,也不当有一句怨言。”

    可长星却依旧不肯松手,“绿玉,我怎会眼睁睁看着你去送死呢?”

    说罢,她又劝道:“如今的日子虽说苦了点,可也不是过不下去,只要咱们两个好好的,比什么都强,你说是不是?”

    大约是长星的话说得确实有几分道理,绿玉听着面上也有了几分迟疑,她顿了片刻,正欲点头,却见长星脸色惨白,额头也细密的冒出冷汗来,就好似在强忍着极致的痛苦。

    绿玉见她如此,也被吓得手足无措起来,一边伸手去搀着她,一边问道:“长星,这是怎么了?”

    长星勉强将压下喉咙里涌上来的腥甜,想说自己无事,可她刚一开口,口中混着黑色的鲜血却已是止不住的流了出来。

    绿玉再怎么天真,见了这种景象也意识到了很是不对,也不顾上旁的,连忙道:“你先歇着不要乱动,我马上去请太医来。”

    长星此刻已是昏昏沉沉,虽不曾听清绿玉的话,不过也能猜到她应当是去请太医了。

    长星竭力的想伸手再拉住绿玉,可到底没了力气,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她的背影远去。

    在这一瞬,长星恍惚间想起了欣妃,她突然想起,欣妃也是在这样冷的一个冬日里去的,那日外边的风雪好似还要更大些,冷宫里的门窗都不曾修缮,呼呼的冷风肆意的往里边刮,想到这儿,长星不由地抱紧了自己,那一日的欣妃,肯定比现在的自己还要冷吧。

    毕竟现在的她,感觉好似连血液都是冰冷的。

    她胡乱想着,眼前原本清晰的景致变得越来越模糊,头也不断下沉,身子终于是极为僵硬的倒下,她昏了过去。

    绿玉片刻也不敢耽误,一路跑着要去太医院将太医请来。

    从前她只能眼睁睁看着小姐就那样在她面前绝了生息,如今是无论如何也不甘心看着这种事在自己面前发生第二回 。

    长星不能出事。

    可她方才走到半道上,遇到南北两条岔路时,却不由停了脚步

    这两条宫道南边那条是去太医院的,北边那条却是去承文殿的。

    按着她原本的心思,她自然应当毫不犹豫往南边那条道上去,可她想起从前为了小姐的事是如何与那些太医周旋,如今长星失了陛下的宠爱,那些太医即便迫于无奈帮她诊治,又可会尽心竭力?

    而长星方才口吐黑血,显然是中毒的迹象,这种事是最拖不得的。

    想到这儿,她咬了咬牙,最终还是往北边那条道上去了。

    她心里想着,只要能与陛下说明来龙去脉,按照从前陛下对长星的宠爱来看,他定会安排人替长星解毒,不管此事多难,陛下是一国之君,他也定能将这事办成。

    就这样,她也不再迟疑,快步到了承文殿。

    门口的元庆打老远就瞧见了绿玉的身影,连忙带着笑意迎了上去道:“绿玉姑娘是因为敏美人的事来求见陛下的?”

    绿玉顾不上细想为何元庆的态度如此客气,只急切的点点头道:“奴婢有很重要的事儿要求见陛下,还望公公帮忙通传一声。”

    元庆见此,连忙点头道:“那绿玉姑娘稍候,我马上向陛下禀告。”

    绿玉虽说着急,可也明白这种事无论如何都要按着规矩来,于是只能不安道:“还请公公快些,这事耽误不得。”

    元庆又是应下方才快步进了承文殿。

    绿玉在外头来回走着,想起长星的情况,手心便不住的冒出冷汗来,一直不断祈祷着她可一定要撑住,一定要等到自己将那太医请来。好在元庆的动作确实是快,不消多时,绿玉便听到里边传来声音,说是宣自己觐见。

    绿玉半点不曾迟疑便快步进了承文殿,向周景和行了礼之后还没等他开口问些什么,就主动开口道:“陛下,敏美人安胎药中的桂枝与夹竹桃是奴婢添的。”

    周景和的脸色一变,显然未曾想到绿玉会这样明晃晃的坦白。

    绿玉感觉到周遭气氛好似凝固,可还是在闭了闭眼睛之后接着道:“当初敏美人与奴婢是小姐身边伺候的宫女,奴婢一直以为是敏美人为了逃出宫去便在观羽殿放了一把火让小姐受了惊吓这才病情加重,所以生了报复心思。”

    周景和五指绷紧,眸子里的寒意仿佛能杀人,他死死盯着跪倒在他面前的绿玉道:“谋害皇嗣,你个狗奴才好大的胆子!”

    绿玉即便早就做好了心理准备,可再怎么说也不过是一个小宫女而已,周景和这话方才说出口,她俯得极低的身子就禁不住开始微微发颤,可她还是接着道:“奴婢万死难辞其咎,可敏美人是无辜的,她不过是因为和奴婢从前有些情分,所以替奴婢担下了罪责,现下敏美人情况很是不好,求陛下快遣太医去长秋殿……”

    只听到“敏美人情况不好”这几个字,周景和神色中就已经带了几分慌乱了,他顾不上发落绿玉,只一边往殿外走去一边道:“若是长星真的出了什么事,朕绝不会放过你!”

    这话听着虽然骇人,可绿玉见周景和不顾君王威仪,满脸慌乱离去的模样,反而是轻轻松了口气,然后快步跟了上去。

    行至殿外,周景和先是吩咐元庆遣人去寻太医,然后才去的长秋殿。

    等他到了长秋殿的时候,太医院的太医也正好到了。

    若是是绿玉去太医院请人,恐怕是磨破了嘴皮子也请不着人过来,可周景和吩咐的事,他们却是耽误片刻的胆子都没有,着急忙慌的就赶了过来。

    等他们到了长秋殿的时候,里边两个无所事事的宫女依旧拿着扫把说着风凉话。

    她们自然想不到周景和会突然来了长秋殿,毕竟细细算来他已经有半月不曾踏足过长秋殿了,更别提说他身边还有了容美人。

    所以见了周景和到来的时候都仿佛见了鬼一般,慌慌张张的跪了下去。

    可周景和连瞧也不曾瞧她们一眼,只吩咐道:“将这两个宫女拖出去,杖毙。”

    不过一句话,便将这两个宫女发落了。

    那两个宫女也全然不曾想到周景和会就这般发落了自己,吓得慌忙砰砰磕头求饶,可跟在后边的太监却还是分毫不怜香惜玉的将人硬生生拖了下去,她们即便是拼了命的挣扎着,也无法从这几个太监的手中挣脱开来,里边的人只能听到那求饶的声音越来越远,最终消失不见。

    长秋殿的殿门被推开的一瞬,周景和看到的是已经倒地不起的长星,她的嘴角还残留着已经几乎干涸的乌黑血迹。

    他的心猛地揪起,一边快步走到长星身边将人抱起放到床榻上,一边对着那几个还不曾回过神来的太医呵斥道:“都还站在那里做什么呢,还不快过来给敏美人诊治?”

    那几个太医方才神色慌乱的走上去去替长星诊脉。

    片刻后,为首的谢太医眉头紧锁道:“美人这是中了毒,且毒性剧烈,只是美人用得不多,所以现在还有一息尚存,只是若不能尽快配出解药,怕是难办……”

    周景和满脸怒容,“中的是何毒,又需要何种药材,你一一说明便是,不管要的是什么,只要能将长星治好,朕都会遣人寻来。”

    见周景和如此,谢太医自然不敢隐瞒,只能明言道:“回陛下的话,这缺的不是哪味药材,而是药方子。”

    说到这儿,谢太医小心翼翼的看了周景和一眼,才又接着把话往下说了下去,“美人所种的毒微臣只在医术中见过,说那是源自北岐的一种剧毒,倒并没有什么旁的特别之处,唯一特别的便是那解毒药方极为难配,虽说用的都是寻常药材,可药量上若是差了毫厘,解毒的效果便差了千里。”

    “甚至有可能让毒性加重,害得中毒人更快丢了性命啊。”

    周景和神色越发难看,“那依你所言,朕要救长星,该当如何?”

    谢太医闻言拱手道:“微臣可以给美人开一道方子,将美人身体里的毒素暂时封住,让美人不至于毒发,可这方子也只能让美人支撑七日,若真要将人救回来,还是得寻到下毒的方子才成。”

    “那便按着你说的来。”周景和知晓应当已是便无他法,便只能答应。

    这样算来,他还有七日时间能用来找寻到背后下毒之人。

    虽然现在还全无头绪,可这于他而言并非难事,他微微低头望向床榻上那人苍白的人,心里越发笃定无论如何都要将背后之人揪出来。

    第68章

    ◎“我要您来做这个试药的人。”◎

    周景和还是没有急着将绿玉处置, 仅仅只是将她关押了起来。

    原本按照他的脾气,定不会容忍这样的一个人活着的,可他想起了长星, 他知道长星从来都是个善良的姑娘,既然当初为了绿玉甚至将害了腹中孩子的罪名揽下,那便足以见得她对绿玉有多么重视。

    所以便只是为了她,周景和也不会将绿玉就此发落了。

    况且于他而言, 现在最重要的便是查清楚背后暗害长星的人到底是谁。

    敏美人中毒,而陛下日夜守在身侧的消息不胫而走, 宫里的人都对此事议论纷纷。

    显然这一切变幻实在太快,让他们都有些分辨不清楚形势了。

    没人能想得通为何前几日陛下还与承阳殿的容美人如胶似漆的,今日却将容美人舍下一副对敏美人深情不移的样子。

    只知道如今陛下因为敏美人中毒之事大发雷霆,下了命令说要将这事彻查,满宫之中人人皆是小心惶恐的, 生怕被牵扯进这件事之中。

    这事情传得沸沸扬扬,乐容对此事关注颇多,自然没有不知道的道理。

    她一听说长星竟不曾因为中毒而丢了命,心里一慌,又不觉绞紧了手中锦帕, 脸色难看道:“那毒的毒性那样烈,怎么偏偏还留了她一条命?”

    又叹息道:“陛下如今正在细查, 若是查到我头上,他定是不会放过我的。”

    文冬见她如此忧心,便安慰道:“此番的事娘娘做得如此谨慎, 沈嬷嬷与王公公也都已经出宫去, 就算陛下真的查到他们, 想找到他们也得费一番心思, 到时候长秋殿里的那位恐怕早就没了生息,哪里能熬得了这么久?”

    文冬这几句宽慰的话并未让乐容神色缓和,反而让她想起了什么,猛地抬头看向文冬道:“文琴呢,她可是动手的人,得将她盯紧了,万万不能出了什么岔子!”

    文冬见乐容着急,也不敢多言,连声应下,正要转身出去安排人盯着文琴,又听乐容突然叫住她道:“不行,你还是将文琴带到我身边来,就让她在我身边伺候我才能安心。”

    文冬又只能应了个“是”。

    而此时的文琴也确实因为最近的事焦头烂额。

    她是怎么得都想不到事情竟会发展到如此地步,当初听了乐容的命令给长星下毒时,她心里其实也有过迟疑,毕竟是头一回做这种害人的事。

    可她眼睁睁看着从前在长秋殿一块儿做事的宫人个个都被调遣去了别处,还留在这儿的也是用尽了各种法子想走,她进宫时间虽然不长,可也明白跟对主子是多么重要的事。

    跟了个得宠的主子,不仅平日里随随便便就能得了赏赐,在其他宫人面前也都是高人一等的,同样是奴才,可却又是不一样的。

    从前长秋殿风光,她也是把攒下的银子全都塞了出去才得了进来做事的机会,没料想这好处还不曾捞着多少,眼见着长秋殿就落魄了。

    现在那承阳殿的主子才是最得宠的,她自然也想被调到承阳殿去,只可惜却真的拿不出银子来了。

    便是在这种时候,乐容找上了她,许诺只要她将那毒添到长星往日的饭食里,那便给她来承阳殿当差的机会。

    文琴本来担心出事,可乐容却劝道:“不管这长秋殿的主子从前怎么得宠,如今却只是个无人在意的,你只要按着我说的办,我已经买通了人,到时候随便找个理由就能将这事糊弄过去,没人会去细究。”

    文琴听着,觉得也有几分道理。

    到底没抵住诱惑答应了下来。

    乐容也确实提前将这事安排好了,就连太医院里,都被她用银子买通了两位太医。

    若是当日绿玉不是去见了周景和,而是去了太医院,那在其他太医迟疑不愿去长秋殿的时候,这两位被乐容买通的太医便会主动去往长秋殿,到那时候,长星就算还活着,也会死在这两位太医的手中。

    等人咽了气,再随便编个理由糊弄过去就是了。

    不过是个失了宠的美人罢了,没有人会在意的。

    乐容是这样想的,文琴是这样想的,就连那两位被买通的太医也是这样想的。

    可哪里料到事情却发展到了如今的地步?

    最近宫中的人都在议论着长秋殿的事儿,都在说陛下应当是铁了心的要将背后的人揪出来了。

    文琴每每听着那些人说起此事,心头就越发不安,做事也是魂不守舍的,甚至连夜里都在做噩梦。

    连续被折磨了几日之后,她也实在有些承受不住,浑浑噩噩的想了一个早上,她终于打定主意想问着不如索性去想陛下告发。

    她难得思绪清明,心里道:“我并非是主谋,而是听了容美人的命令行事,若我能向陛下坦白,那陛下说不定还能留我一条性命,总好过来日陛下查明真相,随手发落了我要好些,况且这夜夜煎熬的日子,我也实在过不下去了。”

    她想明白这些,心里反而轻松了几分,也不再迟疑,出了承阳殿便往长秋殿方向去了。

    这个时辰,陛下在长秋殿陪着昏迷不醒的敏美人。

    可她还不走到长秋殿,就被一脸气急的文冬揪住衣袖,“文琴,你这是要去哪儿?难道是要去你旧主那儿?”

    文琴一扭头见了来人是文冬,顿时被唬了一跳,她有些做贼心虚的擦了擦额角的冷汗,然后才勉强挤出笑意道:“怎么会,文冬姐姐这可是误会我了。”

    “是么?”文冬闻言冷笑,“罢了,我也不管你到底是怀了什么心思,美人正在承阳殿里头等你了,快些同我过去吧。”

    文琴一听这话,额头的冷汗已是淌了下来,她小心问道:“文冬姐姐,美人可有说这会儿让我过去是又什么事儿吗?”

    这紧要时候,她想到要去见容美人心里就止不住恐惧,更别说方才她有心想去告发还被这文冬抓了个正着。

    文冬见她这般模样,有些不耐烦道:“美人要见你是什么缘由你心里还不明白吗?赶快走吧,别让美人等久了。”

    说着,便要拉着文琴往回走。

    可文冬越是这样,文琴的心里就越发觉得不安,甚至觉得自己这一趟去见了容美人,可能就不会有活着离开的时候了。

    毕竟那容美人心狠手辣,她若是知晓了自己有告发的心思,肯定会将自己当作祸患来看,想私底下将自己了结也并不无可能。

    她这些日子本就备受煎熬,如今遇上文冬这样一闹,心里更是慌乱,也顾不得细想,竟是直接一把将文冬的手甩开就要跑。

    文冬也未曾料想她竟会有如此举动,反应过来之后也怕出了岔子,连忙追上去道:“你这是做什么,赶快同我回去见美人。”

    文琴见文冬追上来,心里越发害怕,只顾仿佛没命了的跑。

    承阳殿与长秋殿这两处宫室或许因为敏美人和容美人这两位主子的缘故修缮得很是美观,可并不妨碍这两处宫室修在了偏僻之处。

    再往边上走一走便能见到杂草丛生的废弃宫室,也无人去看顾。

    文琴慌不择路的跑着,最后便是踉跄着跑到了一处废弃宫室之中,文冬也是追得上气不接下气,可却又不能就此放过了文琴。

    文琴的举动本就很不对劲,若是真让她就这样走了,还指不定会生出什么事端来。

    两人着一前一后追赶着,文琴大约实在是累极了,便停下脚步想与文冬说些什么,可没想到她脚步一停,身子却没站稳,竟是一个踉跄摔进了枯井里。

    这事发生得突然,文冬也下意识冲过去想将人拉住,可不想却还是晚了半步,那枯井早已干涸,文琴就这样悄无声息的摔死在了里边。

    文冬见人已经死在了里边,也不敢再逗留,只能尽可能稳住心神,佯装若无其事的离开。

    外间冬意骇人,长秋殿里却暖如春日。

    这是长星昏迷不醒的第三日,周景和已经将需要处理的政务尽数搬来了长秋殿,几乎所有时间都与长星呆在一块儿。

    他留出了许多空闲的时间,用那些时间陪在长星的身边,默默的与她说一些从前总是埋藏在心里的话。

    那些以为永远都不会开口说出来的话,却在她的面前毫无防备的说了出来。

    甚至在小心翼翼擦拭着她手腕的时候,还会不知不觉间生出些后悔的情绪来。

    或许他更早的时候,就已经后悔了。

    只是始终不曾承认罢了。

    这几日他总是想着,倘若那日的重阳宴上,他什么都没有做,只是像从前一样,将宴席上的点心带回来与她一同在月下谈心,那么今日的他们二人,会是如何景况?

    倘若他为父皇挡了刀子之后,他身子稍稍恢复,便马上让人去将她带来承文殿,那他们二人,如今又会是何种光景?

    哪怕他什么都不曾做,就只是在她想方设法来见她时,没说出那些伤人之言呢?

    她好似真的给了他无数次的机会,可他却没一次珍惜过。

    能在长秋殿神不知鬼不觉下毒的人,若不是御膳房的宫人,那便是长秋殿伺候的人了。

    若是想将这事尽快查个明白,少不了要从这些人中入手。

    于是不仅御膳房能接触到长星膳食的人尽数被抓起来审问,连之前在长秋殿伺候的宫人也无一能躲过去,就算早已被调遣去了别处,也得受这一场审问。

    虽然那些个宫人心中会有些不满,可也无法,好在他们确实与这件事无关,负责审问的元尧也不至于冤枉了他们。

    只是过往在长秋殿伺候过的那些宫人之中,却有一人怎么得都寻不到踪迹,那人便是已经去承阳殿伺候的文琴。

    因为这事,元尧也找承阳殿的人来问过话,承阳殿里伺候的宫人只说这两日都不曾见到文琴,也夜里歇息也不曾见到她,不知人到底去了何处。

    听到这儿元尧心中便有了底,知道这个唤做文琴的宫人恐怕身上藏着秘密,于是一边安排人找寻文琴的所在,另一边开始追寻那些药材的来源。

    就是那些药材都不过是寻常药材,想要配齐也并非是易事。

    太医院的药材每一样都是要登记入册的,谁人取了什么,取了多少,又是用于何处都有记录。

    若这药材来源于太医院,那只要将登记的册子拿来一瞧,便就分明了。

    若不是太医院的药材,那就只能是从宫外悄悄带进来的。

    每日出入宫门的宫人也都有记录,只要一一审查,想要要将源头寻到不会太难。

    只是敏美人只能支撑七日,所以元尧这边时间紧急,几乎是片刻也不能耽误。

    原本乐容得知文琴一头栽进了那口枯井中,还觉得高兴。

    本来这文琴活着也是个麻烦,更别说她竟还生出了去向陛下告发的心思。

    可后来见陛下底下的元尧将这事越查越细,竟就要查到自己头上来了,乐容又有些后悔了,“早知如此,不该将那文琴逼得这么急的,若是能让她顶了这桩祸事或许还能将这事了了。”

    文冬却看得通透,“多想无益,美人,那文琴也不是那么好说话的性子,要让她担了这桩祸事可不容易,万一事到临头了她又反悔,将事情和盘托出,岂不更糟?”

    文冬这话说得不错,乐容闻言也说不出什么反驳的话来,只能沉默了一阵后有些烦闷道:“若不是陛下先给了我美人的位置,却又连碰也不愿碰我,我又怎会生出这种心思来?”

    “我就是想着,这敏美人正好丢了孩子又失了宠,便是悄无声息的死在长秋殿里也不会有人知晓,她若是死了,陛下的后宫之中不就只剩下我一人,少了这个竞争对手,什么事也都会容易些,况且杀了她,本该是一件很容易的事才对啊。”

    说到这里,乐容心里越发烦躁。

    原本以为只是随便动动手指头就能成的事,现在这后果偏偏让她自己都感觉有些承受不起了。

    “美人,事已至此,咱们再想这些也是无用了。”文冬思忖片刻后道:“若实在不成,不如索性逃出宫去,好歹也能有条活路。”

    文冬前几日脑中就已经有这念头了,只是那会儿局势好似还没到不能扭转的地步,心里便总还存着侥幸的心思,如今元尧侍卫步步紧逼,可能她们还真就只剩下这一条路能走了。

    乐容不曾想文冬竟会开口如此提议,本来她下意识便要拒绝,可话刚到嘴边,却又想起如今局势,她不由得低下头去,迟疑了好一会儿方才终于点了头,“你说的有理,我这些日子在宫中也捞了不少钱财,出宫之后虽然无法再过上宫中这种奢华日子,可至少能活得久些。”

    文冬见自己将她说动,又连忙道:“美人要尽快做好安排,这事宜早不宜迟。”

    乐容又是点头答应。

    她想要逃出宫去当然和当初安排沈嬷嬷与王公公离宫是截然不同的。

    沈嬷嬷与王公公二人本就到了宫人该出宫养老的年纪,再过两年便能堂堂正正的出宫去,而乐容不过是将他们二人离宫的时间往前提了提罢了。

    负责此事的宫人愿意给当时正得宠的乐容这个面子,这事便就很是容易。

    可若是她自己要离宫的话,便只能乔装打扮成寻常宫人的模样,借着出宫采买的由头才能出去。

    好在这乐容原先还是绣房的绣娘时,性子便是左右逢源,知道与采买处的宫人交好往后有好处,便经常与他们来往,甚至有好些个宫人都与乐容颇有交情。

    此次之事,也就只能让他们帮衬。

    事情进行的比乐容想象中还要顺利几分,到了约定的时辰,她便与文冬一道换上了寻常宫人的装扮,带着金银首饰要逃出宫去。

    只是可惜还没来得及出宫,就已经被元尧带人拦截了下来。

    乐容抬头看见元尧的一瞬,她慌得仿佛连呼吸都凝固了,这一刻,她便知晓自己做的事应当都被知道了,而再想逃也是不可能了。

    而她扭头瞧见那几个采买处的宫人正唯唯诺诺的站在那儿,也瞬间明白为何这回自己求他们办事竟会如此容易。

    按理来说这可是一不小心就可能会掉脑袋的事儿,就算自己与他们真有几分交情,也绝不到他们问也不问就能为自己做掉脑袋的事儿的地步。

    可她病急乱投医,只着急着尽快逃离皇宫,哪里顾得上细想这些?

    乐容与文冬被押送到长秋殿的时候,夜色已经深了。

    周景和这几日夜里本就睡得少,这会儿还不曾歇息,听元尧禀报说是抓住那背后之人,他面上的倦意都好似尽数消散,当即道:“即是抓住了人,那便马上带过来,朕要亲自审问。”

    元尧知道这几日周景和几乎是日日在为这事忧心,而躺在床榻上昏迷不醒的敏美人,也只剩下三日光景,所以自然不会多言,连忙应着见乐容与文冬带了进去。

    见了她们二人,周景和并未顾着旁的,一开口便质问道:“你们两个狗奴才还不把给长星下毒的药方交出来?”

    乐容闻言猛地抬起头看向周景和,怔愣道:“陛下,不曾认出我?”

    周景和皱了皱眉,显然没耐心与她多言,只瞥了她一眼道:“满宫上下的宫人那么多,朕为何要认得你?”

    他虽说看清了眼前人的面容,但因着她身着寻常宫人服饰,所以周景和根本不曾辨出这人是乐容。

    也就是说,他与乐容相处那些时日,甚至都不曾细细瞧过她的模样。

    乐容好似受了极大的打击,她顾不得恭敬,依旧直挺挺的看着周景和,面上的表情似哭似笑,“原来陛下竟连我生得什么模样都不知道……”

    见她如此,周景和也意识到了什么,迟疑道:“你是容美人?”

    虽说周景和最终还是认出了她来,可乐容却依旧很是崩溃,她从不曾想过她费了那么多心思步步接近周景和,到头来他竟是连她什么模样都没记住。

    可周景和却没心思与她在这儿悲春伤秋,只有些烦躁的威胁道:“朕没时间与你闲谈,不管你是什么身份,今日你若是不将那道方子交出来,那你便只有死路一条!”

    乐容一步步站起身来,她本就生得娇媚,再加上那双潋滟的眸子,举手投足之间又添了几分诱人的气息,她步步靠近周景和,开口道:“陛下当真这么在意那位敏美人吗?真的那么……”

    周景和的忍耐已经到了极限,他沉着脸,分毫不留情面的死死掐住乐容的脖子,“你以为你是谁,敢来质问朕?你最好乖乖将那下毒的药方拿出来,否则,别怪朕不客气。”

    说着,他的手指微微用力,乐容便感觉到自己已经几乎无法呼吸。

    这已经是她第三回 在周景和这里体验到这种濒临死亡的感觉了。

    第一回是在承文殿,她趁着周景和酒醉想勾引他的时候,第二回是在承阳殿,明明二人共处一室,可周景和却对她视而不见的时候,第三回便是今日。

    她知道周景和还不曾拿到药方,那不管如何也肯定还是会留她一条性命的,可即便如此,那种脖子仿佛要被拧断的疼痛感还是让她控制不住的生出畏惧心思来。

    没过多久,她就开口讨饶,“陛……陛下,我可以将药方……给你。”

    因为被掐住了脖子,她的每一个字都说得无比艰难。

    周景和得到了想要的答复,这才缓缓松开手,他的手一松开,乐容便仿佛失去了所有支撑一般摔倒在地,显得极为狼狈。

    可周景和却只问她,“那药方到底在哪里?”

    乐容勉强爬起来问道:“若是我给了药方,陛下会给我一条活路吗?”

    周景和点头,“可以。”

    “就算陛下答应给我一条活路,也总有千万种法子能将我折磨得求生不得,求死不能。”乐容笑容苦涩中带着几分绝望。

    周景和宽大袖袍底下的五指不由得绷紧,沉声道:“所以,你到底想如何?”

    乐容仰头看向眼前人,面上依旧带着笑意道:“既然我早便没了活路,那自然也不能让你们好过,那毒是我自个配的,药方呢,也只有我一个人知道,只是我这人记性不好,就连这药方也是只记住了一半,若想要正确的方子,得要一个帮我试药。”

    周景和点头道:“这不过是小事,朕可以马上安排。”

    “陛下。”乐容掩嘴笑道:“我要您来做这个试药的人。”

    在场之人听了这话都不由得一惊,就连文冬也不曾想到她竟会说出如此大胆的言论来,便有几分慌乱的扯了扯她的衣袖想让她改变主意。

    可乐容却将文冬的手甩开后继续道:“喝了药之后,半个时辰之内,我可以帮陛下施针将药力逼出,如此循环往复,直至试出真正的药方?”

    “陛下觉得,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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