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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23章 撞破

    ◎你竟是装聋作哑!(文案剧情)◎

    然而令凝珑震惊的却不是那张脸, 而是他泛红的身。

    不是过敏起疹那种红意,而是溺在海里即将窒息的红。

    凝珑从没看过他失控的模样。印象里,她不使唤他时,他静得像一滩死水。只有她朝他扔块石头, 他才会荡起波纹, 回予她臣服。

    她吓得心惊肉跳, 唯恐他会变成野兽,抓住她的身疯狂撕咬。

    她把声音放轻, 只想假装自己从没来过,在黑暗中挪脚,一步, 再一步地往后退。

    可刚退了两步, 冠怀生就抓住了她的脚踝。

    她知道他身姿精壮, 他指节长, 甚至抓她两个脚踝都绰绰有余。

    但从没想过,真被他死死抓住时, 她反倒成了无力反抗的蝴蝶,眼睁睁看着自己被他吞吃入腹。

    “你怎么回来得这么晚?”

    她明明是厉声质问,可她的声音却勾出了冠怀生的渴望。

    冠怀生甩甩头,只把她拽得更紧。

    *

    半炷香前, 他翻箱倒柜地找易容膏,却怎么也找不到。

    脚步声越来越近, 他几近绝望, 想着要怎么与凝珑解释事情原委。

    可就在这时,他突然在木箱里翻到一瓶易容膏。

    是周老伯最开始研制的那一批膏。副作用最强, 抹到脸上, 变得不仅仅是脸, 还可能是身上某一个地方。

    但他已无心去想还有哪个地方会变。

    刚囫囵把膏抹上脸,凝珑便推门而进。

    她很怕他,就算他拽住她的脚踝,她仍颤抖着往后退。

    在屋里待了半会儿,凝珑眼里已经适应了屋里的黑暗。她艰难蹲下身,捡起火折子与蜡烛。

    擦亮一根蜡烛,竖立着搁在了地上。

    一点火红的光亮把屋里衬得更灼热难捱。

    “呀!”

    脚踝那处忽地有些痒,又有些酥麻。凝珑敛眸看去,是他在痴迷地舐她。

    他拉下她的鞋袜,从最底下,慢慢地舐到上面。

    那颗毛茸茸的脑袋,在她言不由衷的默许下,狡猾地钻到了她的裙里。

    屋里闷热,凝珑想寻口茶水喝,却根本移不动脚,只得把腰身躬起,发出似痛苦般的“唔唔”声。

    她渴,冠怀生也渴。

    “刺啦——”

    衣料顷刻粉碎。

    凝珑这才被唤回了神。

    “你……你该不会喝了什么不该喝的汤吧。”

    回应她的只有愈发急切的呼吸。

    他吻了一路,终于攀上了她的唇。

    凝珑不知为何,竟默默阖了眼。

    原来他的气息不是种地的土地味,也不是渍在骨里的汗水味。

    干干净净,不是任何味道,偏偏能让她只吸上一口,就能彻底放下一颗悬着的心。

    他就像他的身份,捉摸不透,可每当她需要他来陪伴,他总能立刻出现在她身边。

    她需要尊贵的身份与不值钱但必须有的爱,但也需要这样润物无声的臣服。

    衣衫纠缠,她攀住冠怀生的背。冠怀生一直跪在地上,她也落在了他的怀里。

    冠怀生仿佛是把她当成了一块铁,毫无章法地凿,砸,她的身子骨都快被他锻造散架了。

    冠怀生想抱起她往那简陋床榻去,她却不愿。

    “就在这里。”

    他不清醒,但她清醒。

    只需最后一步,就能知道他到底是不是……

    她得偿所愿。地上铺着他的粗布麻衣,叫她白皙的脊背蹭得泛起红。

    凝珑想听听冠怀生会发出什么声音。

    不曾想,他却发出了一种熟悉又陌生的声音。

    很熟悉。凝珑曾拿块生肉喂一群饥肠辘辘的狗。狗饿得很,又觉生肉好吃,喉咙里就会发出护食的低吼声。

    很陌生。因为她只听狗这样喊过。畜生就是畜生,每个动作都是求生的本能,毫无感情可言。但冠怀生却像那扑食的猎狗,唬得她连动都不敢动。

    冠怀生竭力克制着自己。他完全承受不住被她发现是假哑的后果。

    肩膀一耸动,他眼前炸开五颜六色。

    凝珑却又瞪大了眼。

    怎么可能?

    怎么可能!

    这感受,根本不是程延给她的那种!

    冠怀生从头到尾,竟无一处像程延。甚至连那物都……

    凝珑死死掐住冠怀生的肩膀,“你……你当真不是……”

    冠怀生勉强回过一分神。

    塞翁失马,焉知非福。原来那易容膏把他的那处也给改变了,真不知是要喜还是要愁。

    他尚在想万一脸与身都变不回原来的样子,那该怎么办。

    凝珑却已放由自己失了理智。

    平心而论,冠怀生比程延更能把她伺候得服服帖帖。他不仅生了张她喜爱的脸,连那里都能更好地关照到她。

    凝珑的泪花都淌进了他的嘴巴里。

    “你能不能是冠世子,你若是有钱有势,那我何苦去巴结程延呢?”

    “怀生,怀生……”

    她在嘀咕什么,冠怀生听不清楚。

    此刻他们共感,都觉头晕目眩,脉络紧绷。天地是假的,惟有她与他是真的。

    夜仍旧漫长。

    自凝珑离了席,凝理的心思也飘到了她那里。

    凝玥挽着岑氏的胳膊撒娇,凝检埋头喝着酒,说自打投奔程家,日子越过越有盼头。

    凝理自幼离家,其实对爹娘与小妹并没有多么深厚的感情。他明明可以选择搬出去住,可凝珑在这里,他不忍心走远。

    程延很快就会查清秦适正是他的另一重身份。

    而他,是巫教教首,是朝中第三派。

    他有十足的底气与程延对打。程延得到的一切,他也能得到,包括女人。

    想至此处,凝理借口醒酒离了席。

    他去了中惠院,想找凝珑聊一聊。

    凝理绕路而行,没经下人院走上连廊,反倒是由另一头直奔凝珑卧院。

    院里静悄,她屋里已然熄了灯。

    来到院,正好与云秀打了个照面。

    “大妹妹歇息了么?”

    云秀莫名惧怕眼前这个身姿高挑的男人。她故作镇定,点了点头,“我家姑娘已经睡熟了,大哥请回吧。”

    凝理并未多想,接着又问:“冠怀生找到了?”

    云秀摇摇头,“那哑巴还没回来,不知道在哪野着。”

    凝理仔细打量着云秀,“你很怕我?大半夜也不冷,你抖什么。”

    云秀脸色难看,“婢子只怕那哑巴潜逃,伤了姑娘的心。”

    “大妹妹她……她待冠怀生很上心吗?”

    凝理明知答案,却还是不依不饶地问了句。凝珑不肯告诉她答案,那她的贴身婢子肯告诉他也好。

    云秀又晃了晃脑袋,“这是姑娘的私事,婢子知道的不多。大哥若想知道,还是等次日姑娘醒来,你再去问她吧。”

    说完便搦腰走远。

    凝理只得作罢,本想认命地回去。可离去时心里突然生出一个想法——他要去下人屋看一看。

    近来府里渐生风声,说东院下人屋出了个男妖精,勾得主家魂不守舍。

    这男妖精自然是指冠怀生。

    凝珑自觉她与世子的婚期将近,以为阖府没人在注意她。可她怎么不想想,这样一个美人,无论何时,走到哪里都会是受人瞩目的焦点。

    自以为偷.\\欢偷得绝妙,殊不知能被人一眼就看出。

    只不过大多都没资格管她罢了。

    凝理身为她的兄长,自然不能放任大妹妹被男妖精白白勾走三魂七魄。

    东院的下人待遇极好,就连这下人院,也是一间比一间宽敞。前后房屋林立,俨然是一座小府邸。

    凝理放轻脚步,朝冠怀生那间屋走去。

    院里空无一人,下人都去前院喝酒唱歌凑热闹去了。黑漆一片,不知是否是他出了幻觉,他竟听到一股断断续续的猫叫声。

    他不确定是不是小猫在叫。那叫声一声高,一声低,像是在呼喊母猫。

    但真走近时,凝理只觉一道霹雳从他头顶劈下,把他劈成了个石化人,脚再也抬不起来,浑身无力。

    只能站在冠怀生屋前,竖起耳朵听屋里的动静。

    他的视线落在屋前一片空地。

    地上落了个双鱼玉佩,他一眼就认出那玉佩是凝珑丢下的。

    他也无比确信,那时高时低的“猫叫声”,是凝珑发出来的。

    凝理倏地握紧了拳头,只觉原本属于他的女人,在被旁的狗东西侵.\\犯着。

    在宁园,他把手贴在门扉上,听过凝珑的声音。隔着一扇门,他与她的手交叠在一起。

    恍惚间,他也加了进去,享受着三人盛宴。

    而今,他只是默默听着墙角。只把双鱼玉佩捡起,用衣袖爱惜地擦了擦。

    猫叫了很久,越喊越嘶哑。

    凝珑当真要被晃散架了,趁冠怀生正擦汗,她赶忙朝门那边爬了过去。

    她的意识也很模糊,只知道只要推开门,她就能呼吸一口新鲜空气。

    可膝盖刚划了下,冠怀生又毫不费力地压在她背上。

    凝珑毫不怀疑,这个蛮汉子能把她的腰给掐断。

    他也有恶趣,提起她直接贴到门边,唤起了她一些难堪的记忆。

    偏偏这时,凝理也往前凑近,又把手贴在了门扉上面。

    再次与凝珑的指节贴合。

    起初凝理没意识到门后有人,他只觉那猫叫声愈来愈大,仿佛是在他耳边喊的。

    直到听见一声短促高昂的尖叫——

    屋里的二人彻底解放,而凝理的劫难才刚刚开始。

    凝珑也是第一次发觉,原来有时哭也可以是因快乐。

    躺在宁园那张床榻里,她总是在做戏。只有冠怀生才能解下她的面具。

    这是冠怀生独有的本事。

    这一夜,尤无庸坐立难安。

    “又没成,竟然又没办成。”他郁闷地捶着桌,“那女人在哪儿?不是说让你把她安插在程延身边吗?”

    管事颤颤巍巍,“明明一切都已安排妥当,谁知世子竟能从天罗地网里逃出来,甚至又去凝府找人了。”

    尤无庸只觉五雷轰顶,魂魄都快被吓散。

    他想起他还有最后的筹码。

    “快去给教首报信,让他务必帮我们一把。只要能把程家掰倒,日后我愿让出半壁江山给他。”

    可那位教首哪里还肯帮他。

    凝理骨子里还带着文人特有的清高。给程延下蛊一事,他原本就不同意,实在龌龊!可尤无庸这老东西不仅没听他的劝,反而倔得连下两次蛊。

    原本他不愿出面争权,想把尤无庸推出去当挡箭牌。待日后新朝建立,根基不稳,他再出山夺位。

    可如今看来,尤无庸是万般不靠谱。

    不过凝理倒也沉得住气,表面上仍对尤无庸言听计从。

    他的生辰在惊心动魄间度过。次日一大早,他便易容成秦适,独身前往秘院。

    得力手下老疤禀报道:“昨日荣王带兵把我们底下几处窝点给抄了,教首,下一步该怎么做?”

    凝理换了身黑袍,脸上覆着獠牙面具,当真像个道行高深的巫师。

    他懒散地窝在太师椅里,把玩着戴在食指上的骨戒。

    “先给他们点甜头,叫他们放低戒心。让信徒压低风声,新朝建立前,我们只需让对方知道有这么一个威胁就好,不要抢了宰相派的风头。待新朝建立,再按原计划做事。”

    老疤深以为然。他人高马大,脸侧有道长而深的刀疤,从耳根一直蔓延到脖颈处。

    信徒畏惧他,他却唯独惧怕教首。

    他心里纳闷,不知是不是错觉,他总觉今日教首是噙着笑说话。

    老疤没管住嘴,斗胆问:“教首,您是遇见什么高兴事了吗?”

    真不怪他没心眼。平时教首脸色比冰块还冷,心狠手辣,不高兴时就喜欢砍人,很少见他情绪有所波动。

    凝理脑里正浮现着一场精彩的春.\\戏。

    他像一头野兽,压着凝珑,让她的叫声一声比一声响。

    凝理笑意更深,可再给老疤瞥去一眼,眼神却无比冰冷。

    老疤知自己说错了话,赶紧甩自己几个响亮的巴掌,惶恐告退。

    *

    中惠院。

    凝珑睁开眼,入目的却是熟悉的红床幔。

    明明昨晚她歇在冠怀生那屋,他是什么时候把她送过来的。

    阳光乍泄,卧寝内十分亮堂。

    凝珑拉起被褥蒙过头,不由得想起昨夜疯狂。

    那处十分清爽,想是冠怀生帮她仔细清洗了一番。

    她摸出藏在软枕下面的一方小圆镜,握着镜柄照了照身。

    脖颈以下,完全没有能看的地方。冠怀生很聪明,没动她白皙的脖颈。只是把她的唇瓣弄得肿些。

    不经意间照过胸膛,都是牙印。

    这该死的傻子,难道是把她这处当成馒头来啃了么!

    刚照几下,云秀便推门而进。

    凝珑赶忙把圆镜塞回去,慢悠悠地坐起身。

    云秀望见她一身惨状,气得脱口咒骂。

    “那哑巴真是胆大包天,竟敢爬到姑娘头上作威作福!”

    嘴里埋怨,可还是给凝珑抹着活血化瘀的药膏。

    凝珑不经意间把心里话说了出来,“哪有你说的那么严重。”

    事实上,昨晚他再三询问她的意见。每进一步,他都要看她点不点头。她自然一路放纵,允许他斩断最后一道防线。

    而后完全贴合。

    她不让云秀再说这种话。在云秀心里,她是纯洁无瑕的汉白玉,她的好是好,她的坏也是好。有时明明是她主动作恶,云秀倒也能将其美化成“身不由己”。

    她不想承受这些夸张的谬赞。

    凝珑漱着口,只觉腔壁里火辣辣的,像是被舐掉了一层皮。

    “昨晚,是他把我送过来的吗?”

    云秀说是,“天都快亮了,他才把姑娘抱回屋。亏他还有良心,提早把姑娘的身给洗了洗,否则姑娘又得被叫醒去沐浴。”

    不多会儿常嬷嬷也来了,凝珑丧气地说:“嬷嬷,我试过了。所谓‘男人的长短’,的确是不同的。”

    常嬷嬷惊讶得提起眉,“当真?小娘子再想想,感受当真不同?”

    凝珑肯定地点点头,“千真万确。”

    为了表明自己没感受错,她心一狠,放出狠话:“就是把俩人的这东西都割下来,拿在一起比较,也没一处是相似的,更别提相同了。”

    常嬷嬷问得更细,“哪里不同?”

    闻言,凝珑羞红了脸,意有所指地瞥云秀一眼。

    云秀自然懂她的意思,自觉地离了屋,让这俩有经验的人交流。

    凝珑耳语道:“基本的要求嘛,俩人都能做到,甚至做得很优秀。只是,哑巴是往上翘的。嬷嬷,我觉得上翘的更好。”

    嬷嬷笑出声来,“那是自然。”

    后又听凝珑更详细的描述,更是笑得乐开花来。

    “我的姑娘,想不到你还捡到宝了。”她握着凝珑的手,“你想啊,要紧关头他依旧咿咿呀呀的,那说明他是真哑。哪个男人在这时候还会有心思去伪装?哎呀,他肯定没骗你。”

    又说到:“既然不是一人,那咱们就能放下心喽。日后你嫁进国公府,一定记得把哑巴带过去。世子忙时,你就去找哑巴消遣。”

    凝珑却没嬷嬷那么乐观,把眼眸一垂,“恐怕没那么简单。”

    嬷嬷不解。

    凝珑:“世子先前警告过我。婚前我能肆意寻欢,但婚后必须与冠怀生断了联系。”

    嬷嬷:“他说让断,你就果真断了?偷偷的,难道他会时刻把心栓在你裤腰带上?”

    话是这么说,可凝珑心里还是怕。倒不是怕伤了程延的心,就怕他一怒之下与她和离。

    毕竟哪个男人能忍受头上的一片绿?

    她费劲千辛万苦才嫁到程家,今下只因一个哑巴,就要断了富贵路,忒不值当!

    嬷嬷想这倒也是,“不管怎样,小娘子怎么高兴就怎么来。”

    嬷嬷这做干娘的十分开明。别说是脚踏两只船,就算脚踏是十只船,那也是凝珑的本事!

    情来爱去,说到底是你情我愿的事。千金难买愿意。程延愿意,冠怀生愿意,那旁人又有何资格去非议?

    常嬷嬷给了凝珑十足十的支持,送走嬷嬷后,凝珑信心大增。

    午后,她在凝府里闲逛消食。

    她刻意回避凝理,尽量不去凝理会在的地方。

    哪曾想,还是与他碰了头。

    先前她感谢凝理提供线索,好让她能更快查到冠怀生的身份。可如今,她已确定冠怀生不是程延,自然会警惕凝理。

    凝理正在欣赏一池莲花。

    “大妹妹昨晚歇息得还好吗?”

    凝珑想起云秀说昨晚他来中惠院找过她,便回道:“很好。大哥昨晚来院里找我,是有什么事?”

    凝理微微一笑,“我只是想来关心一下大妹妹罢了。昨日生辰宴席,大妹妹还没吃几口饭菜就离了席。后来又去寻冠怀生,心里身里想是都不好受。”

    凝珑回得一板一眼:“谢大哥关心,我很好。心里,身里,都很好。”

    都很好,是指她被冠怀生滋润得很到位吗?

    凝理眸里深意翻腾,问:“冠怀生回来了吗?”

    凝珑轻轻“嗯”了声,“以后大哥就不要插手我与他之间的事了。之前你提到的疑点,我虽没解出,但如今已经不再需要。至于那本子里记的去向,他去哪里,做了什么,是他的事,我们管不着。”

    凝理:“……”

    眼瞅凝珑转身要走,他又出声说:“管不着?先前大妹妹可不是这样说的。仅凭他不是世子,难道就能证明他是个真哑巴吗?就算他是张延李延,就算他只是个奴隶,那也不能排除装聋作哑的可能。”

    凝理当真聪明。只这一番话,就能把凝珑心里的疑惑又给勾了起来。

    凝珑脚步一停,不知在想什么。

    “大妹妹切莫掉以轻心。男人嘛,最擅长装模作样。大妹妹心思单纯,脾性良善,千万不要被这诡计多端的男人给骗了。”

    凝珑嗤笑出声,侧过身,瞥了凝理一眼。

    “那大哥呢?大哥擅装模作样?”

    凝理摊摊手,“谁知道呢。”

    俩人没再交流,自此分别。

    *

    宁园。

    荣王看着程延咳嗽不断,“那蛊,当真解一次就行了?”

    程延差点咳死,“一次就好。放心,我没事。”

    荣王不信,幽怨地看他。

    程延咳得脸色通红,差点把心肺都咳了出来。半晌后,才缓过来劲。但脸侧红意仍未消散,眼也比之前红。

    荣王立即发觉不对劲,赶紧把大夫叫过来诊脉。

    原来程延是肾火烧心,直接烧到发高烧了!

    荣王不用想就知道,昨夜他是放纵过度,但这蛊性实在强,就算解了一次,剩下的还会扰乱心脉。

    荣王本想说正事,既见程延发起烧,便打算明日再来说。

    程延要强,摆摆手说没事,让他继续说。

    “那我真说了?”荣王仔细观察着程延的脸色,生怕程延当场昏倒过去。

    程延颔首,“说吧。”

    荣王回那好,“我们低估了巫教教首。查来查去,只知他叫‘秦适’,把两广邪.\\教那套带到了京城。这厮牙尖嘴利,那张嘴说话厉害,擅长颠倒是非。世道本就乱,百姓甚至某些贵胄世家,听他这一说,纷纷投到了巫教门下。”

    “佛教,道教,儒教,甚至一些不入流的巫教,自古以来便存在。”程延呷了口茶,“但它们能长久存在,不外乎是两种原因。一是天子需要披着以教为名的外皮,强调他即位顺天行事,合乎民心,以便能更好地统治江山。二是这些教本就是小流派,不影响天子统治天下。”

    荣王:“是啊。可现如今这巫教徒越来越多,聚在一起行坏事,已经挡我们的路。”

    程延问:“你查抄几处窝点后,那教首有什么动作?”

    荣王把玩着茶盏,丧气地摇摇头。

    “没有任何动作。那巫教像突然间消失了,不再聚众蓄事。查抄的窝点无关轻重,想是教首故意为之。所以当前我们的敌人还是宰相那帮人,切不能轻重颠倒。”

    程延却不赞同荣王这番话。

    “巫教派是想坐山观虎斗……罢了,夺江山更重要。”

    提到夺江山,荣王反倒劝起程延。

    “这段时间,你还是得跟国公爷多碰几次头。夺江山我出力,你俩出谋。我知你俩积怨已久,但大事当前,你就当是为了我,去见见他,好么?”

    “这话是他托你跟我说的吧。”

    荣王心事被戳穿,但又不想把程拟给供出来。干脆佯装气急,站起身说:“不管了,不管了!我去斗宰相,你们程家的事,我都不再管了!”

    说完当真走了。

    程延头脑发懵,荣王走后,他待在前堂品茶降火。眼皮上下打架,不一会儿就支手睡了过去。

    程瑗无意路过前堂,却正好瞥见兄长一副病弱模样。

    她也满心自责。倘若她对秦适再多些提防,兴许兄长就不用这么操劳。

    程瑗刚一走近,程延便醒了过来。

    意识还未清醒,数落的话便脱口而出。

    “你怎么不去读书?”

    程瑗没好气地斜他一眼,“教书先生都跑了,我去读个屁书?”

    程延眉头一皱,“说话粗鲁,记你一过。”

    程瑗又是心疼又是气,想着赶紧把要事说完,再劝他回屋歇息。

    “那妓.\\子我都安排妥当了。她染的那毒谁都治不了,接不了客人,活得穷困潦倒,自生自灭。宰相许给她一百两银子,她才敢接这活计。她家在平州,打小被牙婆发卖,一路颠沛流离到平京。她说想回家,我就雇了一条船,把她送回老家去了。”

    程延满意地点点头。

    烧得意识模糊,还不忘教育程瑗,“所以人要洁身自好,不管是男人还是女人。男人呢,没遇到心上人,就应守身如玉。女人呢,也不能轻信男人说的三两句漂亮话。”

    程瑗无奈地叹口气,“好啦,好啦,我知道。你快回屋睡会儿吧,别等一会儿越来越烧。”

    她这个兄长,看似无情无义,实则最是操心。总想把一切都安排得妥当,倘若出了差错,那恐怕得自责一辈子!

    *

    小憩半晌,烧就退了。

    程延不敢耽误时间,简单盥洗后,直接去了国公府。

    程拟正待在祠堂里,给亡妻上香。

    察觉程延走近,肃声道:“过来给你娘上一炷香。”

    只在悼念故人时,他才能找回些做父亲的尊严。

    灵位上写着:“程拟亡妻王氏。”

    程延上过香,只觉这一行字尽显讽刺。

    “娘嫁给你后,就失去了她原本的名字。与她亲近的女眷,称她王夫人。与她不亲近的,称她国公夫人、程家夫人。时候一长,她可能都忘了自己的名字了吧。你呢,你还记得她的名字吗?”

    程拟毫无犹豫地回当然。

    “她姓王,行十二,娘家唤她十二娘。大名王闻月,小名月奴。成婚前,我唤她月娘。成婚后,我……”

    程拟面露羞愧,“婚后,我唤她‘孩他娘’。好像她先是孩他娘,再是我的妻,最后才是她自己。”

    程延嗤笑一声。

    迟来的深情比草贱。

    他说:“娘根本不姓王。”

    程拟:“你什么意思?她不姓王,还姓什么?我不仅记得你娘的名字,还记得岳父岳母的名字,甚至连王家十几代祖宗的名字都记得清楚!她不姓王,哦,你的意思是说,我还没你了解她?”

    程延不以为然,只是定睛看着王氏的牌位。

    “‘王’是她父亲的姓氏。她母亲是一个婢子,被她父亲夺了过去,后来有了身孕。那父亲以为是个男孩,待婢子极好。直到婢子产下女孩,那父亲立即变脸,处死了婢子。本也想把她也送走,但被大夫人劝下。这么多年,把她当庶女养,对外却宣称是嫡女。”

    “那父亲从不关心她,可她竟要随父姓。那婢子悉心呵护孩子,可死后连族谱都不曾入,更没人记得她的名字。婢子原本叫‘房茹萍’,我娘也应姓房。”

    “笑话!”程拟被他这番无理话给气笑。

    “随父姓是老祖宗的传统,怎么,你还想把这传统反了不成?你是不是拐着弯骂你老子!好,你不姓程,不姓王,难道想姓‘房’?你要是房延,能享受程家给你的滔天富贵?!”

    程延不欲同他吵,何况这还是在祠堂。

    “你是想让程家的列祖列宗看看你有多不孝吗?”

    程拟也意识到此举不好,跨过门栏走出堂去。

    “你想来说什么事?”

    程延:“请你出面,写一封婚贴,给凝府递过去。再另写一封书信,与凝家长辈商定婚期。”

    程拟还以为他专程来跑一趟,是来说朝堂大事。不曾想竟是为儿女情长。

    他终于舍得细细打量他的儿子。

    程延的脸与从前有些变化,变化不大,大概只有多日不见才能观察出来。

    老父亲也是刀子嘴豆腐心,嘴里说与儿子断亲,老死不相往来,实则很是关心这个儿子。

    他呢,年龄越长,八卦心就越盛。

    有时会“买通”程瑗,让贴心的小棉袄给他讲讲那位“嫂嫂”。

    所以程延这变化,想也是为了讨好“嫂嫂”。

    程拟心不在焉地“哦”了声,“再说吧。你觉得当今这混乱世道,适合把人家姑娘娶回家?你愿意娶,人家还不愿意嫁呢!先把江山打下来再说,儿女情长靠后排。”

    程延何尝不知。

    这等局面不适合做任何大喜事,但他还是想给凝珑一份交代。不能立即成婚,能让全城人都知道她是世子的未婚妻也好。

    程延回:“那就先放出风声,说程凝两家联姻。”

    也能护着凝珑。

    程拟颔首说行。

    望着儿子的侧脸,他心里忽然升起一股莫大的无力感。

    后浪推前浪,他隐隐感到自己早已跟不上年轻人的步伐,或许有朝一日会被拍死在沙滩上。

    结合程延在祠堂说改姓氏那番话,程拟其实已经明白了他想做什么。

    程拟:“你想怎样做,那是你的事。我想管也管不了,硬要管你,你又要跟我闹翻天。”

    程延眸色微滞,显然是没意识到这等开明话会从程拟嘴里脱出。

    原本还有所顾忌,今下得了程拟这番话,心里的计划算是基本落定了。

    父子俩没其他话可说,气氛相当尴尬。

    所以在程延开口辞别时,程拟心里其实是松了一口气。

    程拟似乎总在暝暝日暮中送人,不管送亲人还是送好友。

    也曾是这样一个朝霞漫天的黄昏,他送走了爱妻。当时儿子闹着不让爱妻下葬,女儿尚待在襁褓里,哭哑了嗓子。他又当爹,又当娘,把两个孩子照顾成人。不过好像爹也没做好,娘也没做好,面子挂不住。

    当年才跟他膝盖一般高的儿子,如今已长成了一棵青松。当年裹在襁褓里的女儿,已经长成了懂事的大姑娘。

    程拟望着程延笔直的背影,只觉那背影越来越模糊。

    越来越像他的另一个身份——冠怀生。

    就是在无数个这般小得毫不起眼的瞬间里,程延无时无刻地变化,直至完全蜕变为他最想做的冠怀生。

    *

    凝珑最近过烦了在两个男人间不断变脸斡旋的日子。

    与冠怀生的那一夜疯狂,至今已过去了十几日。

    中间这十几日,每逢解蛊夜,她便与程延缠得你死我活。蛊性越来越淡,甚至让她感觉已经解除干净了。

    不解蛊的日子,她就让冠怀生三天两头地往她屋里跑。

    他睡的那床硌得她腰疼,所以就算冒着被人发现的风险,她也要他去她那屋。

    八月初,凝家与程家定亲的消息传得沸沸扬扬。

    全京城人都知她凝珑是板上钉钉的世子妃,甚至有大胆的说,她可能是将来的皇后。

    因此奉承凝家,奉承凝珑的人数不胜数。

    凝珑的自尊心被捧得要比天高,连带着对冠怀生都慈眉善目起来。

    但她心里还扎着一根刺,每次与冠怀生在一起,那根刺就会不请自来。

    这么多次,他没一次喊出声,顶多咿呀几声,更多时候是在闷头耕耘。

    她无比清楚男人有多会装。倘若冠怀生是装聋作哑,那她一定要想办法把他的“装”给试出来。

    凝珑想了很多办法。

    极.\\乐,极苦,极痛的情况下,都可能试出来。

    第一种试过了,剩下极苦与极痛。

    极痛好说。

    这日,冠怀生在院里烙铁,旁边站着打铁师傅。师傅手一滑,红彤彤的铁花就溅到了冠怀生小臂处。

    师傅此举当真是无心为之,并非凝珑指使。

    那厢凝珑正躲在林里观望,见冠怀生痛得眉头都皱在了一起,急着想出去叫大夫来给他敷药。

    脚还没迈开,她就被云秀给死死拦住。

    “小娘子千万不能过去!”

    凝珑没辙,只能继续躲着。

    师傅是打铁老手,各种突发状况都遇见过。今下赶忙掏出药膏,把冠怀生小臂处的伤口给敷了一遍。

    铁温能把人给烧熟,可冠怀生仅仅是皱起眉,别说开口说话,就连嘴唇都没动。

    是夜,凝珑把他叫到屋里。

    “还疼吗?”

    冠怀生摇摇头,又立即点点头。

    他如今可是个人精,知道适当示弱服软,会让凝珑更在意他。

    这事也就掀过了篇。

    在“极苦”一事上,她花了很多功夫。故意摆脸讽刺,故意寻事责骂,凡是能让他感到委屈的事,她几乎都试了个遍。

    没一次试成功的。

    冠怀生情绪很稳定,甚至稳定得像死人。

    要说不稳定的时候,倒也有。就在他们的第一夜,他整个人像疯了一样。

    凝珑又把他叫来:“那夜你发什么疯?”

    冠怀生比划着:“喝了不干净的汤水。”

    继续探究下去也是白费功夫,凝珑便不再想这事。

    但她心里的疑惑却一天比一天多,甚至恨不得灌给冠怀生一盅神药,让他开口说话,那样她也能把事问清。

    这些天,她不仅在了解冠怀生,也在不断观察程延。

    俩人分明有许多细节十分相像,可怎么会……

    冠怀生越是沉默听话,她便越能想起程延的高贵冷淡。

    熬到十四,她终于打算“鱼死网破”。明日是十五,按说再解最后一次蛊,她就能解放了。

    所以在最终解放来临前,她无论如何也要弄清事情真相。

    她想的很简单:用真心。她把最珍贵的真心拿出来,打算与冠怀生好好聊聊。

    又是近黄昏,凝珑打扮好,忽地跟云秀吩咐:“去准备一杯毒酒。”

    云秀一脸震惊。

    凝珑解释道:“倘若冠怀生是真哑巴,那就把这杯毒酒倒了。倘若他骗我,就把这毒酒灌给他喝。”

    云秀:“小娘子当真要这么做?”

    凝珑却嗔怨地瞥她一眼,“我让你备的不是能毒死人的毒酒。你加点其他害处小的药,比如能让他短暂昏迷这种。但是切记,一定要拿出是真毒酒的气势,把他狠狠唬住。”

    云秀这才放下心来。

    她寻了一方能令人短暂失声的药,加到了酒里。后把这药告诉凝珑,凝珑相当满意。

    当然,凝珑心里万分期望,他不会骗她。

    天将暗却仍未暗时,是下人院最清净的时候。因这时是饭点,大多下人都去用晚膳了。

    也正好让凝珑能避嫌。

    她让云秀待在矮墙那头,万一有事,她一呼就能走过去。

    凝珑心里十分忐忑。每走一步,心脏就怦怦直跳。

    从来不信神佛的她,此刻竟求着神仙菩萨保佑,保佑冠怀生不会骗她,保佑这次交谈结果会如她愿。

    她确信冠怀生就待在屋里,因他从不用晚膳。

    渐渐走近,把耳朵贴在门框上。

    好像有纸张摩擦的声音。

    冠怀生在屋里做什么?

    凝珑把腰弯起,听得更认真。

    却不想,竟隐隐听到一阵断断续续的声音。

    “般般……般般……”

    “般般……啊……”

    那声竟是……竟是……

    竟是程延的声线!

    凝珑只觉气血逆流,差点晕倒过去。

    她还没寻好一个合理的解释,可手竟不听使唤地开了门。

    “吱呀——”

    她气色全无,眼睛瞪得死大。

    他……

    他深色痴迷地拿着她的画像,不要脸地搓.杆子!

    那画像还曾是他握着她的手所画!

    就在凝珑闯进来那瞬,冠怀生被激得遗在了画像上。

    凝珑大脑一片空白,冠怀生更是头脑发懵。

    他该道歉,他该道歉。

    对,给她道歉!

    “对不起……”

    话刚脱口,他猛然意识到作为一个“哑巴”,他竟然说了句话。

    哑巴竟然会说话!

    凝珑只觉自己要疯了。

    指着他,差点气得吐出口血。

    “你竟是装聋作哑!”

    那头云秀听见动静,赶忙跑了过来。她不敢进屋,却也知道屋里气氛冷到极点。

    只把毒酒盏往上一举。

    下一刻,凝珑便狠戾地夺去酒盏。

    云秀从没见过凝珑这么生气。

    凝珑也从没这么气过。

    好啊,好啊。她早该知道程延与冠怀生是同一人。

    骗得她好苦!

    什么理智,什么清醒,什么克制,在窥破真相那一瞬,全都烟消云散!

    凝珑只觉天地成了血红色,不是她死,就是冠怀生亡。

    管他是谁,只要敢骗她,她必定,必定……

    凝珑气急反笑,直接大步迈过去。

    而后趁冠怀生还在发愣,她狠狠掐住他的脖颈,两三下就将那毒酒灌入他的喉肠!

    云秀关紧了门。

    毒酒被塞完,那酒盏被凝珑猛地一摔,四分五裂。

    凝珑依旧用力掐着冠怀生。

    “你竟敢骗我。”

    她恨不得把冠怀生掐死。可仅存的理智告诉她,冠怀生不能死。

    把他掐得眼泛泪花,凝珑才慢慢松开了手。

    而后恶狠狠地把他踢倒,冷眼看他跪地挣扎,她心里爽快极了。

    “与其装哑,不如假戏真做,做个真哑巴。”

    她忽地勾起一个“释怀”的笑。

    “这杯毒酒,当我送你的饯行礼。以后滚出我的视线。”

    但,却是她落寞地离开下人院。

    进卧寝的一瞬,她急火攻心,一下昏了过去。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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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24章 加骗

    ◎她和他纠缠不清。(修罗场)◎

    过去二十年时间里, 凝珑真正生气发怒其实也就一回。

    幼时,因凝玥曾说她是“克死爹娘”的扫把星,她拽着凝玥的头发,把凝玥揍得掉了几颗牙。

    自那后, 凝玥可算是意识到她有多可怕, 此后只敢暗戳戳地讽刺她, 再不敢与她正面起冲突。

    第二次发怒,是在今日。

    她把真心捧了出来, 以为人家会珍视。结果人家却把她蒙在鼓里,陪她演了这么多场戏。

    屋外喧嚣渐起,想是都在议论下人院里闹出来的动静。

    云秀合上榉木窗, 坐到床边, 拍了拍凝珑的背。

    “姑娘要是难受, 那就哭出来吧。”

    凝珑侧着身, 恨自己为什么那么快就苏醒过来。她宁愿睡到天荒地老,也不愿醒来面对这桩尴尬事。

    怒意升到极致, 她再也忍受不了,给冠怀生灌了一盏毒酒。之后怒意就慢慢消退下去,与此同时,莫大的恐慌浮上心头。

    她想惩罚冠怀生, 但偏偏冠怀生在她推开门的那一瞬就消失了。

    她惩罚的是程延。

    她也因一时冲动,彻底得罪了程延。

    得罪了她未来夫君, 万人之上的世子爷。

    “哭?我是该哭一场。我毁了那条富贵路, 甚至还会拖累凝家。”

    凝珑翻过身,额前热出了一层薄汗, 心里却冷得像冰窟。

    “可我哭不出来。我不开心, 没有‘大仇得报’的喜悦。也没有那么生气, 是他犯错在先,我为甚要因他的错气坏自己?我只是怕……”

    凝珑捞紧云秀的手,“我怕世子会杀了我。”

    那杯酒毒性虽小,但说到底也是一杯毒酒。她给他下毒酒,他肯定要恨死她了。

    云秀心里发凉,轻声安慰道:“怎么会呢?姑娘也说,是世子犯错在先。他有错,你惩罚,岂不是两清了?姑娘你想啊,他为甚要费老劲变更身份进凝府呢?要不是为调查老爷,要不是为姑娘你啊。”

    云秀毕竟是局外人,能清醒地分析现状。

    “姑娘之前不是提过老爷贪污受贿嘛。世子或是为这事而来。老爷投靠程家,程家自然知道老爷是老滑头,对他多加提防实在正常。”

    凝珑心觉有道理,示意云秀继续分析下去。

    “婢子觉得,姑娘与世子之间,无论发生何种摩擦,无非是他一厢情愿罢了。他把姑娘的脾性摸得清楚,倘若受不了,那不早跑路了吗?既然留下来,那就说明……”

    云秀俯下身,耳语道:“那就说明,就算姑娘真害死他,他也是愿意的。”

    其实云秀分析的这些事,凝珑心里也一清二楚。

    不过这些事,由她自己说出来与由旁人说出来,意义是完全不同的。

    凝珑暗地松了口气,不过还是没十成十的把握。

    “要是甩几个巴掌还好,关键是喂了毒酒。动静闹得大,这时约莫阖府都知道我罚了一个下人。我……我还是怕。我怕过去那些臣服顺从都是他假装出来的。万一他没那么在意我,万一那些在意被毒酒灌得烟消云散,那该如何?”

    云秀沉默了。

    男女之间的事无时无刻在发生变化。从前喜爱,如今却不一定。

    沉默许久,忽地眸子一亮,想出一计。

    “姑娘当真确定冠怀生就是世子?”

    凝珑:“自然。他伪装得再好,可有些细节却仍露了馅。我不会认错,那副画像是先前在宁园,世子握着我的手,一笔一划地画完的。他呢喃时,是世子的声音。至于脸与身的问题,易容膏就能解决。”

    又问云秀:“你想说什么?”

    事虽已至此,云秀却仍觉有转圜的余地。

    她道:“咱们说的那些,都是建立在俩人是同一人的基础之上。但倘若俩人不是同一人,而是我们搞错了呢?”

    凝珑把这话拆分开来,仔细分析一番。

    忽地豁然开朗。

    凝珑嫣然一笑,“是啊,主动权在我们这里。外人又不知这些内情,我大可说:‘器重的下人在装聋作哑,我作为主家,狠狠惩罚他一番。’外人可不知他是世子,他也不想让外人知道他是世子。何况我在场时,并未指名道姓。冠怀生想是也以为,我是因他装哑而气。”

    如此想来,即便程延来找她泄怒质问,她也不用害怕。

    云秀问:“明日十五,姑娘还要去宁园吗?”

    凝珑不知,“看宁园那边的安排。那处若不派马车,那我就自己去。那处若问起,我就隐瞒真相,选利我的话说就好了。”

    其实若真论起来,吃亏的还是冠怀生。

    凝珑本是受害者,就算她灌毒酒,她也仍旧是受害者。是他欺瞒在先,如今下场如此狼狈,也怨不得别人。

    冠怀生自然不知凝珑还在算计他,他躬起腰,不断咳嗽。

    毒酒灌入喉肠那刻起,他就知道这是杯“假毒酒”。

    那酒里的确放了点东西,虽并不能致命,但的确把他的喉肠烧得不轻。

    自作孽不可活。

    冠怀生挣扎很久,直到灼烧的症状缓解了些,他才勉强站起身。

    把屋里狼藉收拾好后,他推开了门。

    认识的,不认识的,汉子,婢子,都围在他门前,嘀嘀咕咕地说坏话。

    “敢得罪大姑娘,哼,好受了吧!”

    “自他进府,大姑娘就对他多有照顾。我早看不惯他这小人得志的模样,终于等到他落魄了。”

    “听说是装聋作哑呢,把大姑娘气得当场昏迷过去了!”

    ……

    既然大家都知道他是假哑巴,那他也就不装了。

    他把唇瓣搓圆,恶狠狠地吐了句“滚”。

    当然只是气声。

    此刻他方知,那酒里放的是让他失声的药。

    呵,又是失声。

    看来凝珑是真的很喜欢“小哑巴”。

    众人一下就猜出了他的唇语,本想再讽刺几句,但见他脸色阴沉得瘆人,便都自认没趣地走开。

    他抬头望了一眼天空,只觉是老天故意让他败露伪装,好让他埋头去处理公务,不要沉迷在儿女情长里。

    他有时的确摆脱不了傲慢待人看事的恶习。

    这时心里反倒庆幸,在儿女情长方面,他还留了一手。

    *

    凝珑惩罚下人的事很快便在全府传开。

    岑氏也把凝珑叫了过去。她并不在意凝珑与冠怀生之间到底有甚恩怨情仇,她只怕此事会影响凝珑出嫁。

    “那下人真被你毒死了?”

    凝珑故意没抹脂粉,把一张苍白无神的脸露出来,以此博取岑氏的同情。

    “只是给他灌了点短暂失声的药,谁让他骗我呢。”

    岑氏总算放下心来。

    岑氏不理解凝珑挑男人的喜好。

    “你要想养情人,那什么样的男人没有?偏偏就喜欢一个‘哑巴’下人。他现在是干净整洁了,进府前可是衣不蔽体的奴隶,脏得要死!他哪点比得上世子,你要是把对付他的心思用在世子身上就好喽。”

    凝珑自知理亏,只是陪着笑了笑。平时听见这话,兴许会辩解几句。如今旁人越数落贬低冠怀生,她心里便越是舒畅!

    看吧,大家还是站在她这方!

    她暂且是获胜者。

    后来又与岑氏聊了些家常。岑氏故意不提嫁妆,凝珑也不好再把话题往这方面引。

    天色将晚,岑氏忽然想起解蛊一事。

    “从前世子都会提前一天派马车来,把你接过去。这次怎的没有?”

    凝珑脸色一僵,“许是公务繁忙,把这事忘了。”

    说时迟那时快,话音甫落,照顾岑氏的老嬷嬷就掀帘进了屋。

    老嬷嬷飞快地朝俩人福了福身,带来一个震惊人心的消息。

    “世子前来拜访,这时正待在前堂和老爷一起吃茶。说是听闻大姑娘被下人气昏,实在放心不下,说是来与老爷商量朝事,实则是想来看看大姑娘。”

    岑氏笑出声来,侧过脸夸赞凝珑:“珑丫头,你当真有本事,竟能让世子爷亲自登门拜访。哎呀,我程家真是有福气!”

    她想拍拍凝珑的手表示鼓励,却见凝珑猛地站起身来,一脸不可置信。

    凝珑晃着老嬷嬷的肩,“当真是世子?”

    老嬷嬷只当她是惊喜过度,“是啊,就是程世子,将来的大姑爷。姑娘,快去梳洗打扮吧。”

    凝珑被像被雷劈中,神神叨叨地说了句:“当真是两个人?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话落,猛地意识到失了态。只得福身告退,一路直奔中惠院去。

    云秀也听闻世子登门拜访,焦急地站在廊下打转。这会儿见凝珑回来,赶紧凑到她身边。

    “小娘子,咱们该怎么办?”

    凝珑紧急吩咐:“去,快去把冠怀生叫来。”

    必须要看看冠怀生有没有逃走。倘若他不在凝府,那这世子一定又是他佯装而成。倘若他还在凝府,那就说明,他与程延就是两人。

    但怎么可能是两个人!

    证据确凿,冠怀生是程延,程延是冠怀生,她怎么可能解错!

    凝珑又觉气血倒流。乌发披肩,脸无血色,偏她还穿着一身白裙,像极了女鬼。

    再抬起眼,仔细看去,她又觉自己要昏倒过去。

    站在她面前的人,不是冠怀生还能是谁!

    凝珑浑身颤抖,被云秀拥着回屋梳洗。

    她在场的时候,冠怀生一脸疑惑。似是在问:你叫我过来,是有什么吩咐?

    可当她同婢子进了屋,他脸上立即挂上一抹了然。

    事情还在他的掌控之内。

    他又骗了凝珑一次,他想继续与她纠缠不清。也许将来她会恨死他,但只要能把握住当下,将来如何,他暂且不去想。

    这头凝珑梳洗好后,满心疑惑地走出屋。

    她恶狠狠地掐住冠怀生的胳膊,拽着他往前堂去。

    “走,你跟我走。我倒要看看,你在耍什么把戏。”

    可老天又同她开了个天大的玩笑。

    *

    前堂。

    程延不断试探着凝检,试图让凝检主动交代贪污受贿一事。

    凝检自然不愿,一直把话题往凝珑身上引去。

    老天有眼,在他快被程延折磨得几近崩溃时,凝珑终于来了!

    此刻,凝检、岑氏、凝玥、凝理都聚在前堂,屏气凝神地等着凝珑。

    好不容易见她走近,谁知却看见她与一个下人纠缠不清。

    竟当着世子的面,与另一个男人拉拉扯扯。

    凝珑一迈进屋,就听凝检斥她道:“成何体统!”

    待看清屋里状况后,下刻凝珑便腿脚一软,直挺挺地要摔倒在地。

    “小心。”

    是程延眼疾手快地搂住了她。

    凝珑眨巴眨巴眼,看了眼程延,又看了眼伸出手想抱她,却被程延截胡的冠怀生。

    搂住她的程延,脸、身、声音,都是她记忆中的程延。

    程延把她搂得更紧,狠狠瞪了冠怀生一眼。

    “这就是得你青睐的那个‘哑巴’?”

    闻言,凝家几人皆是汗毛直立。在他们眼里,世子这是明晃晃地吃醋了。

    可在凝理与凝珑眼里,这副魔幻场面能让他们困惑得想一头撞死。

    凝珑从来被冠以“聪慧”的名。可现如今,她却觉得自己蠢得要死。

    到底是怎么回事?

    作者有话说:

    到底是怎么回事,请看下章哈哈哈。

    新男配出场啦,男主很擅长给自己培养情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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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25章 计谋

    ◎他再有心机,也得跪着臣服。(新增)◎

    凝检心惊肉跳, 生怕世子爷一个不高兴就把凝家给抄了。

    他故意板起脸,“珑丫头,这是怎么回事?”

    只说这一句话,他便把矛头指向凝珑。

    凝理也想知道到底怎么回事。

    他盯了程延一会儿, 再看看冠怀生, 忽然就明白这是一场诡计。

    程延察觉到堂里气氛微妙。手指屈起, 搂紧凝珑的腰,说:“我有私话想跟她说, 失陪。”

    说完又瞪冠怀生一眼,“你也跟过来。”

    于是一女两男一前一后地走出前堂。

    凝珑被程延搂得发憷。她轻轻嗅了嗅程延的气息,只觉他传给她的感觉与她先前在宁园感受到的无异。

    这气息像一层迷雾, 越是用力嗅, 令她脑子越不清醒。

    她迫切地想知道内情, 偏偏这俩男人无比淡定, 像是早就了解过彼此。

    程延把她带到一方幽林。

    他转眸望了望,确信四周只有仨人后, 朗声解释道:“冠怀生是程家的私生子。我与他同父异母,他娘原是我娘的贴身婢子。这么多年,他一直隐藏身份,所以你觉得他与我相像实在正常。”

    凝珑立即窜出他的怀抱。尽管目前来看, 程延还是程延,但她就是莫名其妙地想远离他。

    她此刻竟会选择慢慢朝冠怀生那处移动, 她竟会主动接近欺骗她的冠怀生。

    程延眸色一冷, “你不信?”

    凝珑诚实地摇摇头。

    程延又朝冠怀生瞥去暗含深意的一眼,“那让他跟你解释。”

    冠怀生踌躇半会儿, 之后便开口:“世子所言如实。我与他样貌全然不同, 但声线却出奇相似。为避人耳目, 我换了另一副声线。”

    闻言,凝珑登时瞪大了眼,“你……你不是失声了吗?”

    程延轻笑,“我让他服下了解药。”

    经此一事,程延愈发觉得凝珑就是只会耍绣花拳头的假老虎,做事雷声大雨点小。

    说是毒酒,其实毒性完全可以忽略不计。

    他完全不恨她,反倒觉得此举把她衬得愈发娇憨。

    凝珑满心震惊。没想到灌毒酒的风声会传得这么广,也没想到,兄弟俩提起毒酒,竟完全不埋怨她。

    这是凝珑第一次听见冠怀生用原声说话。

    从前她只听过他用喉腔发出来的只言片语,那日撞破他自渎,她以为那是程延的声音,却没想到,那竟是他的原声。

    与他纠缠的每个夜晚,她也曾幻想过,倘若冠怀生可以说话,那他的声音会是何模样。如今听到了,却万没想到是在这种场合。但她完全不想听他的原声,那声音分明与程延一模一样!

    她更想听冠怀生伪装出来的另一副声线。

    凝珑不信这些话,这俩人的说辞像提前串通好一样。

    她问程延:“以前怎么没听你说过私生子这事?”

    程延:“家丑不可外扬,但你我已定婚,这事告诉你也无妨。”

    凝珑倏地眼眸一亮,“定婚?”

    程延颔首说是,“前几日放出了两家联姻的消息,今日我来凝府一趟,最主要是为告知婚期。”

    他掏出一方红笺递给凝珑,“九月十二是黄道吉日,宜嫁娶。”

    此刻,凝珑漂浮不定的心绪终于稳了下来。她怕俩人是同一人,怕程延会因她对冠怀生做过的那些狂放事而迁怒于她。

    但程延完全没有生气,甚至还定下了婚期。

    她的富贵路仍在,那些恐惧只不过是瞎想。

    凝珑转头问冠怀生:“你是私生子,但也不至于沦落到去当奴隶吧。你当奴隶进凝府,是有什么目的?”

    程延替他解释道:“他从来都是奴籍。一个私生子根本上不得台面,难道还想分一杯荣华富贵?他来凝府是由我授意,正如你所想,我派他来,是让他调查未来的岳丈。”

    程延长叹一口气,“岳丈手里可不干净。”

    不知怎的,今日程延的言论让凝珑分外厌恶。

    从前她只是对程延无感,今日却是莫名厌恶。程延像被鬼附了身,言语动作都不再像从前的他。

    从前他恨不得把指节嵌在她腰间肉里,今日却客气地屈起指节,不敢碰她。

    不过她也替他辩解,从前他火急火燎,但那是在宁园。如今是在她“娘家”,他矜持些也正常。

    后来程延又单独把凝珑拐走,俩人说着悄悄话。

    程延抬起她的下颌,“你当真厉害,程家就两个年轻男人,结果都被你吞吃腹中。”

    单独相处时,他带给她的那份压迫感又来了。

    这份压迫感倒与原先不同。原先是一些心照不宣的情.趣,如今像一个陌生人在逼问质疑她。

    凝珑暂且压下疑惑,嗔道:“分明是世子说婚前允许我跟冠怀生胡来。我当了真,结果世子反倒怨起我。好话坏话都让你说尽了,那我说什么?”

    她踮起脚,别有深意地点了点程延的喉结。

    从前在宁园,每每被他凿得快要散架时,她就会点点他的喉结,表示到此为止。

    有时点一下还不行,非得夹着声音喊他一声“鹤渊哥哥”,他才肯饶她。

    点喉便是求饶,她以为他懂。可眼下他怪异得很,非但没饶过她,还掰着她的下颌,仔细打量她。他的眼神让她感到陌生。

    程延吃错药了?

    凝珑眼里的幽怨愈发深切。

    她最烦别人管她!是,她就是与冠怀生胡来,那又怎样!瞧这话说的,她撩拨,也得他们肯上钩才行。分明大家都有错,为何只来数落她。

    要怪就怪那哑巴太得她心。

    凝珑愈发不解,揪起程延的衣袖轻声说:“世子这回就放过我吧,我保证,以后再也不与冠怀生来往了。”

    场面话谁不会说?她要是认真演起戏,别说是世子,就是皇帝也会被她骗喽!

    一番撒娇轮轰,程延终于饶了她。

    “下不为例。”

    凝珑暗叹一口气,想他真是越来越难伺候。

    说她聪明,她能抓住各个细节不断探查。可她很多时候又不是聪明到底。

    凝珑有自己的理由。

    她可没那么多心思花在男人身上。

    她又不是真的在乎谁,所以只要确保自己能得到所求,那旁的疑点她也不愿再去探究。

    所以她只把程延的细微变化当作错觉。

    回了屋后,凝珑侧躺在榻上,说自己以后不再计较那么多事。

    云秀不解。凝珑分明心有质疑,为何不去探查了呢?

    “真假程延,真假冠怀生,真假言论,这些小娘子都不准备再去查了?”

    凝珑说是,“查或不查,于我而言已无甚大用。今日与世子见过面,我忽然就想通了一些事。”

    她打开一方木盒,里面搁着原先冠怀生送给她的银手镯。

    当初她很看重这手镯,让师傅将其加工得更好看些。

    但现如今,这手镯已经没有任何意义。

    凝珑将手镯投进油灯里,给熔成了一滩银水,顺便把她寄在冠怀生身上那些幻想也一并消除掉。

    从前她在意他,所以会因他的欺瞒而感到气愤。

    如今她依旧享有富贵,依旧高高在上。而他,被程家抛弃,被她抛弃,变得一文不值。

    云秀又问:“小娘子此后与冠怀生就再不来往了吗?”

    凝珑慢悠悠地站起身,没有立即回应,反倒寻来一盒低温蜡,颇有兴致地把玩。

    “不再来往?”她满眼凉薄,“不,我会待他比从前更‘亲’。”

    她是世子妃,也可能是皇后。而他再有心机,也得跪着臣服。

    她不再在意他,那就意味着,她可以更放肆地欺辱他。

    他当为他的欺瞒付出代价。

    他当领会,谁才是他的主。

    *

    宁园。

    程延冷眼瞟着跪在地上的男人。

    程家有个老传统——养影子。

    影子与正主身姿相仿,必要时可替正主挡劫,甚至可替正主赴死。

    程延的影叫作“治山”。

    今下,他与治山都卸去了易容膏,用真容真身见面。

    “你装得很像。”

    程延躺在椅里,虽说着夸赞话,但脸上毫无表情。

    治山始终平静,不曾多言。

    程延莫名吃味。明明让治山作“假程延”是他想出来的计,可真看见治山搂着凝珑亲昵的时候,他又醋意疯长,开始后悔。

    他更后悔自己会暗示治山,让治山与凝珑单独相处,以便能打消凝珑的疑心。

    他不知治山与凝珑说了什么悄悄话,更不知俩人有没有亲密举动。

    程延只得硬着头皮问:“你与她,都说了什么,做了什么?”

    数年相处,他相信治山不会欺瞒。他与治山之间虽是正主与影的关系,但他早已把治山当作心腹来对待。

    程延固执相信,治山不会觊觎凝珑。

    治山不懂凝珑为何要点“程延”的喉结,他自觉自己伪装得天衣无缝。

    喉结处的触感仿佛仍旧存在,治山回味着那触感,第一次动了私心。

    “回世子,我与凝小娘子并肩看了会儿风景。凝小娘子问:‘冠怀生当奴隶这事,国公知情吗?’我回了世子教过的话术:‘知情,但他不在乎。’之后就不再说话。凝小娘子的心思全在冠怀生那里,只想回去见冠怀生。”

    当真如此?

    程延真恨当时自己没偷摸跟过去,这时只能选择相信治山。

    他觉得很可笑。一群大男人,不爱站着,偏爱跪着臣服。不做人,偏偏都爱做狗。

    但说起来,做狗也是一门学问啊。程延荒谬地想,就是做狗,那凝珑也只能喜欢他这条狗。

    作者有话说:

    这章很短小,发红包补偿。

    周三下夹后再开始日六,周三的更新在晚上十一点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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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6章 灌酒

    ◎没良心的坏女人。◎

    婚期已定, 剩下的日子里,凝珑都在跟着教习嬷嬷学婚仪礼数。

    岑氏这时终于肯关心这个摇钱树,连着几日嘘寒问暖。

    她怕凝珑一个人学习太寂寞,索性给她寻来另一个将过门的新娘子, 俩人在一起学习。

    这次婚仪盛大, 宫里听到这桩喜闻, 特意派了幼帝的乳母董嬷嬷来凝家作教习嬷嬷,顺便送了份厚礼。

    董嬷嬷带着一堆礼箱来到前堂, 正好碰见凝老爷与岑氏。

    凝检一瞧便知,这嬷嬷是代宰相来监视凝家的。

    人带着礼来,礼嘛, 凝检就收下了。至于这嬷嬷……

    还是岑氏出面解释道:“珑丫头打小被常嬷嬷教养长大, 这次学习礼数, 就让常嬷嬷跟嬷嬷你一起做吧。”

    董嬷嬷颔首说好。

    长辈在堂屋说场面话, 两位新娘子则待在后院静静等待。

    凝珑坐在廊下的美人靠里,手肘支着阑干, 眼瞥着修剪漂亮的金桂树,一时看得入迷。

    另一位新娘子正是她的发小,谢家嫡女谢婉仪。

    谢婉仪今年二十二,同凝珑处境一样, 被家里催婚多年,是旁人口中眼光挑剔的“大姑娘”。

    婉仪靠着廊柱, 百无聊赖地等教习嬷嬷过来。可过了半晌仍不见人影, 而她站得腿脚发麻,索性也歪在美人靠里, 跟凝珑说话。

    “欸, 你家那位你可曾见过?待你如何?”

    凝珑淡然回:“就那样吧。”

    这话可算是撩起了婉仪的好奇心, 捞着凝珑的胳膊,“那样是哪样?你就仔细说说嘛。”

    凝珑只得转过眸,简短地说了下她与程延的相识相知过程。

    隐去中蛊那事,其实也不过是彼此见色起意,互生好感,接着结成夫妻而已。

    婉仪:“原来男女间的事都这么落俗。我与魏家长子魏观也是这个过程,原以为像你这样的人,在情爱方面还会特殊些。不曾想,你也跟我们一样,逃不出这个落俗的圈。”

    凝珑无奈一笑,“我这样的人?”

    婉仪点头是呀。她欣赏着凝珑的美貌,也在心里回顾凝珑的才华。

    “平京城就这么大,贵女少爷从小就互相认识。长大挑选夫婿或妻子,也无非是在老相识里挑来挑去。我们这帮贵女里,数你最出众。你从小就会来事,鬼灵精一个,永远沉着从容,大家都仰慕你,敬佩你。”

    说到这里婉仪叹了口气,“所以我们都以为,你的情缘故事会更稀奇些。不过你的夫婿确实是咱们这一帮人里最优秀的。原先你不关心情啊爱啊这方面的事,所以你可能不知道,程世子可是京城里最优秀的黄金单身郎。你是最优秀的贵女,你们俩天生良配。”

    凝珑只是笑着,又把目光移到那株金桂树上。

    她这样的人确实少。

    面如白莲,心如蛇蝎。外人面前,她端庄大气。可她一个人时,总会累得喘不过来气。

    要说“爱男人”,她目前倒是谁都不爱。也许有的能得她怜惜,但那份爱与父亲对母亲的爱比不了。

    前二十年,她内心坚定,没喜欢的男人就不嫁,时光都投注在自己身上,丰盈内心,强大自身。一旦迈了二十岁这道坎,凝家便都催着她赶紧离开。

    嫁给程延确实是目前她能做出的最好的选择。既报了凝家多年教养的恩情,也能逃离这个令她窒息的凝府。

    凝珑把话头转到婉仪身上,“你跟魏观是何时好上的?”

    婉仪讲了个在她自己看来很是浪漫的故事。

    天落雨,孤男寡女窝在一个屋檐下避雨。眉来眼去间,倒不是多深情,只是一致觉得对方很合适。之后一拍即合,定下婚期。

    婉仪说道:“我的婚期是在八月廿七,比你早十几日。本想邀你来送女客,哪知你也成婚在即,怕是走不开。”

    凝珑却不在意,“婚仪不过是一场仪式罢了,日后想见面,有的是机会。”

    毕竟魏家归顺于程家,都在同一个阵营里,日后只会亲上加亲。

    不多会儿,常、董两位嬷嬷就走进后院。

    婆家派人来娘家接新娘,后新娘从娘家出嫁,坐轿去婆家,堂里拜亲,送入洞房。一套流程下来,繁文缛节数不胜数。幸而凝珑与婉仪都学得快,只花半晌时间,便能把这套流程给演习完。

    最后要教的是夫妻房事。

    嬷嬷领凝珑与婉仪进了屋,关好门。

    两位嬷嬷各拿出一套陶瓷玩具、一本画册、一本姿势要领,放在二人面前。

    婉仪虽未经人事,但却懂得些这方面的事。

    她把物件反推给董嬷嬷,羞道:“嬷嬷,这事我回家再学。”

    董嬷嬷严肃回绝,“不可。这是正经事,跟姑娘读书写字一样,一知半解要不得,非得学透彻才行。姑娘既然来凝府学习,那就把这事一并给学好喽,回家也能轻松些。”

    婉仪拗不过,只得硬着头皮认真学着。

    凝珑反倒云淡风轻,毫不脸红,反而带着常嬷嬷坐得远些,探讨起其中乐趣来。

    凝珑摆弄着陶瓷玩具,“这都是骗纯情小姑娘的。实际这事哪有那么死板,哪有那么多规矩,随性而来才是最好的。”

    那头董嬷嬷正讲到避子,“姑娘若不想怀孕,那要么备好鱼漂,要么自己去服避子汤。鱼漂稀少珍贵,用前要好好泡发。避孕汤服多伤身,不划算。”

    婉仪很吃惊,“那还有什么办法?”

    嬷嬷淡然回:“就看你家夫婿有何能耐。他若想保护你,总有办法能解决这问题。”

    婉仪缠着嬷嬷,让嬷嬷讲得更细致些。

    在凝珑听来,董嬷嬷的话很有道理。

    常嬷嬷借机问她:“程世子,一直在保护你吧?”

    凝珑便给她讲了程家祖传避子汤一事。

    嬷嬷意味深长地“哦”了声,“世子当真有心,姑娘也要把心思更多地放在世子身上呀。”

    凝珑明白嬷嬷这是在提醒她与冠怀生少来往。

    凝珑勾起嘴角,“嬷嬷放心,我心里有数。”

    其实自那日程延登门拜访后,她与程延便很少再见面。蛊性慢慢减淡,直至全无,她不再需要偷摸潜到宁园,与他私会。

    婚前,新娘新郎最好不见面。凝珑倒乐得不见面,好让她把心思花到正事上。

    偶尔心里发痒,就把冠怀生叫来。

    除了云秀,没人知道自惩罚风波后,她都对冠怀生做了什么。

    就连凝珑都不太清楚。

    她使在他身上的花样太多,数都数不清。

    *

    送走嬷嬷与婉仪,凝珑满身疲累地回了卧寝。

    屋里,云秀跪在地上,拿着抹布擦木地板。

    她一脸坚定,每道地板缝都不会放过,想把渗进缝里的东西擦干净。

    屋里有股淡淡的酒香。

    凝珑乖巧地卧在榻里,“下次,我不会玩得这么野了。”

    云秀幽怨地望向她,“姑娘还想有下次?”

    凝珑知错,“没有下次,绝对没有下次!”

    渗进地板缝里的酒,被随意扔在角落里的麻绳,歪歪扭扭的低温蜡,似乎都在控诉着凝珑的“恶行”。

    凝珑不觉间恍了神,回想起昨夜的事。

    冠怀生窥她越来越阴晴不定,干脆躲着她,不跟她见面。她却被他的躲避惹急,拿麻绳把他五花八绑。

    那麻绳穿过的地方很微妙,把一副精壮有力的躯干完美烘托出来。

    凝珑眼睛发直。

    他的胸距很近,像是长出一双眼睛,缀在胸膛前面,沉默地注视着她。

    “你为什么要躲我?”

    冠怀生也没办法再装聋作哑,索性破罐破摔。

    “不想被你打骂。”

    凝珑无语:“你躲着,我就不打你骂你了?”

    忽然意识到她在顺着冠怀生的话走,又赶忙拉回话题:“别用你原来那副声线,用冠怀生的,懂不懂?”

    顶着冠怀生的脸身,发出的却是程延的声音。很违和。

    冠怀生:“懂了。”

    麻绳捆得不舒服,他岔开腿跪在地上,把背着的手腕扭了扭,试图摆脱束缚。

    可凝珑的捆法精妙,就算他扭成花,麻绳也不会脱落。

    冠怀生很怕她。搁在从前是件好事,搁在眼下,总带着一些不情不愿的味道。

    从前是你情我愿,那点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意暗中涌动。

    如今倒像她强夺民夫,他一声不吭像个死人。

    欺负死人有什么劲?

    他或是个倔脾气,但凝珑却是板上钉钉的倔。

    好啊,她非得把他的嘴撬开才好!

    手里刚好握着酒盏,凝珑光脚走到冠怀生身前。

    想是要灌酒。

    冠怀生了解套路,干脆闭眼抬头,把嘴张开。

    这可气坏了凝珑。

    她把冠怀生脖颈间的链子一拉,他措不及防地往前趴。

    “说要喂你喝酒了?”凝珑厉声道,“不要试图揣摩我的话意。”

    既然他张开了嘴,她干脆拿来一杆烟枪,忿忿地吸了几口,而后捏着他的下颌,把那半撮烟灰都抖到他的喉咙里去。

    “咳……咳……”

    冠怀生只觉浑身上下都要被这烟灰给烧出个窟窿,狼狈地咳嗽着。

    凝珑伸脚把他的肩膀一踢,“狗东西。程家不要你,你就是个奴隶,哪来的胆子敢揣摩我?”

    她与冠怀生是两个阶层,天上地下。

    她这人就是如此现实。你若是世子,就算你百无是处,她也会对你言笑盈盈。你若是贱奴隶,就算你样样全能,就算你得她欢心,她也会毫不留情地折辱你。

    冠怀生深知这点,但他总想着自己或是特殊的那一个。

    能被她特殊照顾,得她特殊青睐。他以为他与那些男人不同,但她用一次次无差别的折辱告诉他——他没什么不同。

    他就是一滩烂泥,是万人嫌。离了她,他孤立无援,什么都不是。

    凝珑踩着他,把他压到最低,直到他不得不竭力抬头仰视他。

    而后,她把酒盏举高,“喝酒。漏一滴,打一鞭。”

    讽刺的是,那酒是程延亲自所酿。她平等地漠视所有人,平等地糟蹋所有人。

    啪嗒,啪嗒……

    冠怀生喝得很艰难。

    他喜欢痛,但有时凝珑带来的痛,他根本承受不了。

    更多时候,他是真的疼,只不过逼着自己把那疼痛幻想成酥麻。

    他把腰杆弯到最低,几乎是给凝珑磕了个头。

    凝珑故意把酒倒在地板上面,他只能狼狈地把酒珠卷走。

    冠怀生竟有些恨。

    从前她在乎他,所以他不在乎这些折辱。如今她心里没他,却依旧做着撩拨他的事。

    他恨这个没良心的坏女人,更恨自己贱得要死,明知她坏,还要凑上前去。

    “贱得要死。”

    凝珑从回忆里恍回神,莫名评价一句。

    那头云秀刚把地板擦干净,心想今日终于能消停,却听凝珑说:“把冠怀生叫来。”

    云秀累得够呛:“还要来?”

    凝珑摇摇头,“今夜,我要出去玩乐,顺便把他叫来,保护我。”

    云秀:“去哪里?”

    凝珑露出一个暗含深意的笑,“会去很有趣的地方。”

    作者有话说:

    下更在明天早六点和晚九点。

    第27章 奴才

    ◎跟人家学学怎么做奴才。◎

    有无数个瞬间, 凝珑觉得过去的日子就像一场来去匆匆的暴雨,她从雨中穿过,寸缕未湿。

    她把日子过得很模糊,出了府才知, 原来今日是中秋。

    中秋佳节, 阖家团聚。凝府的团聚大抵是属于凝家四口人的团聚, 她一个外人跟谁团聚去?反倒是学了一天的礼数,忙得连口茶都不曾喝。

    阖府下人也都是人精, 看见她就避开走,唯恐惹她生气。

    亲情方面的事,凝珑的气从来生不起来。平心而论, 舅舅舅母把她养得很好。

    只不过他们终究不爱她, 她也终究无法把他们当成亲爹娘。

    她带着帷帽, 站在府门口一面胡思乱想, 一面等姗姗来迟的冠怀生。

    说起冠怀生,她就满肚子气。

    她赠他一个与她出门的机会, 他倒好,叫她出府傻等。

    今夜不比原先闷热,反倒带着一丝冷飕飕的凉意。

    又刮来一阵该死的风,差点把她头上的帷帽吹走。凝珑跺着发麻的脚, 一面小声咒怨道:“该死的狗东西,竟敢叫我等你, 看我不把你……”

    话还未说尽, 抬眼就见冠怀生快步朝她走来。

    凝珑赶紧收回脚,把腰杆挺直, 把话声撮冷。

    “干什么去了?”

    冠怀生搂着个包裹, 待走近, 他把包裹打开,里面是两个做工精巧的面具。

    “哪来的?”

    冠怀生回:“兄长给的。”

    兄长?凝珑认真想了想,“你兄长还是我兄长?”

    冠怀生伸出一根手指,指了指自己。

    原来这兄长是指程延。

    凝珑不理解,“你兄长待你挺好,像是提前知道今晚我会与你一起出门,所以就殷勤地送来两个面具,让你我戴上。”

    但以她对程延的了解嘛,程延绝对不会做这种奉献自己成全他人的事。

    凝珑端起一个镂空面具。这面具做工精巧,刚好能把面貌特征挡住,但又能把眼鼻嘴露出来。

    她喜欢一切美丽的事物,所以在见到这面具的第一眼起,她就想将其戴在脸上。

    但又拉不下面子,索性问:“我可不信。这面具该不会是你从世子那里偷来的吧?”

    “偷”这个字深深刺痛了冠怀生的心。他立即瞪大眼,“没有偷。兄长把原料给我,我自己把面具做了出来。”

    他的神情很真诚,就像当初把那银手镯奉给她一样。

    不得不承认,他做手工很有天赋。一回生二回熟,这面具样式甚得她心。

    凝珑扯了扯嘴角,“勉强入目。”

    可话音刚落,她就果断地把碍事的帷帽摘了下来,把面具戴上脸。那面具像为她量身打造,纹路弧度能完美衬托出她的贵气,把她衬得更加神秘。

    冠怀生也戴上面具,跟在她后头。

    原本凝珑以为戴面具只是冠怀生的奇思妙想。今夜找他来,是想到最后狠狠羞辱他一番。在这之前,给他点甜头也未尝不可。

    可走到御街正道才知,原来时下逛街看灯会,最时兴戴面具。戴帷帽的小娘子反倒很少见,若非冠怀生拿来面具,那她走上街恐怕要相当受人瞩目。

    逛街时,她巴不得自己是透明人,让所有人都注意不到她才好。

    她不情愿地夸了句:“你倒是挺机灵。”

    冠怀生守在她身后,得意地勾起嘴角。

    御街小摊遍布,卖樱桃沙冰煎的、卖簪珥衣裳的、卖奇珍异玩的……

    放眼望去,到处都是商贩的吆喝声和高低攒动的人头。花棚架子上挂着螃蟹灯、羊角灯、龙凤灯。红的、蓝的、黄的、粉的,共同构造出一个如梦如幻、五光十色的世界。

    这般美景凝珑早已看惯,但她料断冠怀生这“乡下人”没看过。想借此让他大开眼界,便故意把脚步放慢,让冠怀生凑近她。

    直到两人并肩而行。

    凝珑指着一对眉来眼去的泥人,“欸,知道那是什么吗?”

    冠怀生顺势看去。

    他怎么会不知道。程瑗小时候闹腾,常哭得他心烦。他把拨浪鼓甩烂也哄不好她,一气之下离家出走。那时也恰逢灯会,他一个不食人间烟火的小世子满街窜,最终买了个泥人回府,成功把程瑗哄好。

    泥人总能让他想起幼时的苦难日子,那时他觉得他可能活不到弱冠之年。

    但,即便过去再黑暗,如今也都挺过来了。

    现在凝珑指了指泥人,兴许往后他再看见泥人,想起的人就会是凝珑了。

    不过面上仍勤恳演戏。故作没见识,瞪大双眼,望着这对栩栩如生的泥人。

    他摇摇头,“没见过,不知道。”

    果然如此。

    凝珑嗤笑一声,“这是泥人。这都没见过,真是粗鄙无知的奴隶。”

    冠怀生轻轻“哼”了声。

    好好好,他就是贱,他就是粗鄙无知,他就是万人嫌的臭奴隶。

    凝珑其实也没看过雕刻得这么好看的泥人。她慢慢凑近那个摊,发现这摊贩卖的泥人竟都很精致。

    摊贩老远就盯住了她。这么一个富贵美人,要是肯照顾他的生意,那他不就一夜暴富了?

    摊贩笑得比娶了新媳妇还高兴,忽视冠怀生,热情欢迎凝珑。

    “小娘子眼光真是独到!此泥人乃临安虎丘范大师所作,在虎丘可是值百贯钱呢。我与那范大师是老相识,特意托他刻了一批泥人,买到就是赚到啊。”

    且不论这商贩话术是真是假,单是他这逢迎谄媚态,就能取悦凝珑。

    凝珑面不露色,心里却乐开了花。

    看吧,她眼光就是好,一眼就能挑中好东西。

    不过她虽然喜欢看别人奉承她,但却从不乱花钱。

    她故意不指那对泥人,反倒指了个泥乌龟,“多少钱?”

    摊贩扬起一个标准的笑容,“一百贯铜钱。”

    “一百贯?”凝珑不可置信。

    摊贩点点头,“就是一百贯。”

    这泥人的工艺值得卖一百贯。

    凝珑问冠怀生:“你有喜欢的吗?”

    冠怀生则指了指刚才看过的那对泥人。

    摊贩随即说:“这对泥人三百贯。”

    三百贯,三十两黄金,去贵家作坊买一个金簪都绰绰有余。

    凝珑没料到摊贩竟这般黑心,抬起脚就想走。却见冠怀生仍站在原地不动,眼巴巴地盯着那对泥人不放。

    凝珑想他是疯了。他身无分文,若想要,那还得她去掏钱。

    冠怀生自然也有盯着不放的理由。

    女泥人正把男泥人骂得狗血淋头,男泥人虽被骂着,可脸上却有笑容。

    有人骂,有人管束,何尝不是一种幸福。他觉得这泥人很像他与凝珑,但绝不敢把这话说给她听。

    照她那脾气,估计又该生气:“你竟敢拿我比泥人作比较?”

    凝珑确实不愿意花这冤枉钱,“喂,别看了。不买,赶紧跟我走!”

    又朝那摊贩复述一句:“我们不买!”

    说完就扯着冠怀生的衣袖,别扭地朝前走。

    她不知道冠怀生是故意还是无意,到处这里看看,那里站站。

    他穷困得极其真诚,什么都没见过,什么都想凑上前见一见。反倒让凝珑不知从何去羞辱他见识短浅,身份低贱。

    好歹最后终于走到了目的地——小倌馆。

    其实凝珑没去过这种地方,那番找小倌伺候的说辞也不过是吓唬冠怀生。三分戏做成十分,假的也能是真的。

    身后,冠怀生看着这块巨大无比的招牌,脸色一黑。

    他在考虑,待日后新朝建立,要不要把平京城里的小倌馆都给砍了。青楼也要砍,省得有朝臣日日寻欢作乐。这风气实在猖獗。

    凝珑指着那块招牌,“认得这仨字吗?”

    冠怀生阴沉地摇摇头。

    凝珑噗嗤一笑。不高兴就对了,谁让他在府里刻意避着她。

    谁家做奴才的做成他这般肆意德性!

    既然她想见他的时候,他故意躲避。那她干脆当着他的面,与其他男人眉来眼去,看他还能不能坐得住。

    但事情就是这么凑巧。误打误撞间,凝珑竟进了间有聚集着别样癖好的馆子。

    进了馆,入眼便是满墙工具。

    皮鞭、塑身兽衣、长拍短拍、金链银链……

    她见过的,没见过的,琳琅满目。

    这馆子建得高,足有四层。每一层都有无数隔间,有的隔音,有的不隔音。

    凝珑忽地就有些后悔。不过她硬是要给冠怀生一个教训,便硬着头皮走到掌柜那处。

    冠怀生见状,也迈开脚赶紧跟过去。不料刚走一步,就被几个壮实的伙计给拦住。

    冠怀生不欲惹事,只得远远望着凝珑与那掌柜说话。

    凝珑翻着掌柜递来的介绍簿子,点着其中一页说道:“定四楼东间,时间为今晚。客人是我和……和带来的那个男人。”

    说完便把钱送了过去。

    掌柜又递来一个厚簿子,“小娘子,请挑人伺候。”

    簿子里有每个小倌的画像与经验介绍。凝珑无心仔细看,只道:“挑几个干净的送过去。”

    掌柜说好,再问:“小娘子是主还是奴?”

    凝珑眉头狠狠一皱,满眼不解:“什么主?什么奴?”

    掌柜“嘶”了声,“小娘子都能寻到这里来,难道连这个问题都不懂?不该啊。”

    提起这破馆子凝珑就来气。她平时那些是业余癖好,怎能与这专业的比?何况她也不屑去比!

    她是爱这些,但也只能接受跟冠怀生来!

    凝珑白掌柜一眼,双手抱臂,没好气地说:“你看我像主还是奴?”

    脾气这么不好,一定是前者。掌柜尴尬地笑了笑,放她上楼。

    冠怀生见二人聊完,赶紧走上前。

    凝珑提裙上楼,他紧紧跟着。

    他焦急问道:“你当真要去?”

    凝珑此刻才舍得转眸瞥他。

    “我就是要去。”她轻声吐道,“而且,你也要跟着去。”

    冠怀生隐隐升起一种不好的想法,“你让我跟着去,是想让我做什么?”

    凝珑扯起个凉薄的笑。

    “既然你不会做奴,那你去看看人家是怎么做的。”

    作者有话说:

    哈哈哈哈哈猜猜凝姐会不会把戏做全套呢。下更晚九点。

    第28章 发疯

    ◎大胆地亲了亲她的耳垂。◎

    每一楼都有不同风景, 底层喧闹,到了第四层,都是隔音的单间。

    馆顶吊着一个布满彩绸的巨大长灯,把第四层照得如梦如幻。

    凝珑只看了一眼就觉头晕目眩, 勉强撑着推开了单间门。

    先是看见一个双面绣花鸟屏风, 走近几步才知, 原来从她这处可以清楚窥见屏风后的风景。

    六个年轻男郎上身未着衣衫,下身穿着单裤, 分成两排,并膝跪在屏风后面。

    她有点这么多男人吗?

    凝珑飞快扫了眼屋里陈设。除了六个身姿精壮的男郎,屋里还摆放着几层玉柜, 柜里摆着各种模样的道具。

    凝珑忽觉背后冷飕飕的, 不自在地轻咳一声。

    男郎们旋即朝她这处磕头, 齐声道:“问小娘子夜安。”

    兴许是掌柜看她带着冠怀生而来, 便以为她喜欢冠怀生这种类型的男人。因此不论是人还是景,都在往她的喜好上布置。

    冠怀生多看一眼都觉恶心。屋里空气仿佛很浑浊, 带着些情啊爱啊特有的黏糊味。他浑身不适,抵着墙抄手而立。

    “回去吧。”

    凝珑自然不依,“回去?你当我出钱来看空气啊?说的倒轻松,花的不是你的钱, 你自然不心疼。”

    冠怀生脸色更沉。

    “他们不干净。”

    “那你就干净?”

    “比他们干净。”

    凝珑白他一眼,“你要想回去, 那你就自己回去。我可要来这里快活。”

    冠怀生怎会回去, 放任她去别的男人眉来眼去?

    僵持间,凝珑便已朝屏风后走去。

    这六个男人的长相嘛, 还凑合, 毕竟她从小到大什么样的男人没见过。但凡有点志气的男人都不会窝身倌馆, 所以如今她看他们,就像在看一群无用草包,眼里满是鄙夷。

    凝珑也不知道旁的客人来这里都会先做什么,索性叫男郎们围着她坐,给她端茶倒水,按摩肩腿。

    冠怀生就只站在屏风那头,眼神幽怨不满,看着她被众人伺候,一脸享受。

    凝珑建盏道:“都有什么才艺?”

    这个说:“我嘴里什么都能接。烟灰,口涎,美酒……”

    那个说:“我很能忍,您就算把我驯得窒息,我也不会反抗。”

    ……

    六个男人七嘴八舌地炫耀,听得凝珑浑身起鸡皮疙瘩。

    她叹了口气,“我是问,会不会琴棋书画,骑马射箭之类的才艺,不是这方面的。”

    六位面露尴尬,都觉方才那些炫耀话把他们自己衬得猴急。

    凝珑面露不悦,怨道:“我挑的明明都是干净人,怎么一个个都这么懂?”

    较成熟的那位男郎给凝珑揉着肩,故意把气息调得悠长,趴在凝珑耳边解释道:“这些事我们从小就在练,怎么做,做到哪种程度,早已是刻在了骨子里。今晚是第一次出来接待客人,若是有伺候不周到的地方,还请客人告知一声。”

    “从小?”凝珑好奇地侧身回眸,与男郎挨得很近。

    “是啊。出身奴籍,便注定要做一辈子人下人。待在奴隶窝与狗抢食,干苦活儿,这样的苦日子一眼就能望到头。幸好遇见了馆主,把我们一帮奴隶领来,教我们各种本事,这才有了立足之地。如今干的事虽不光明,却好歹能养活自己。”

    他又递给凝珑一盏茶,“做我们这行的,总会遭到各种白眼。不过习惯后,就不会在意了。”

    后来几位轮流给她讲当奴隶有多不容易,试图让她心生怜惜,好能在他们身上花更多钱。

    有位长相较为稚嫩的男郎一时口无遮拦,直爽说:“小娘子每动一样道具,我们得到的月钱就会多一贯铜文钱。不是真的用也行!道具都盖着一层红绸,只要把红绸掀开,就算使用。所以小娘子……”

    这话倒当真把凝珑当成了个大冤种。

    为了让他们有钱,她就要多花自己的钱买道具。天底下哪有这样强买强卖的!

    凝珑敷衍一笑,“我知道了。”

    她的眼始终落在冠怀生身上,很想看看冠怀生是何种反应。偏偏他背过了身,故意不看她。

    凝珑高喊一声:“喂,你还站在那里干嘛,过来呀。”

    她就像养了无数门客的风流纨绔,想把屋里最后一个清醒人拉到老巢里。

    冠怀生满心犹豫。去,他会被迫看她与别人男人互动。不去,他们戏谑调侃的声音又会传到他耳里。

    最终还是迈开了脚步,不过也只是从屏风后面绕到了屏风前面,依旧离凝珑远远的。

    凝珑顿感无趣。

    他脸上什么表情都没有,只是冷漠地看她被众多男人围着。仿佛就算他们上演一场不得了的大戏,他也只会这样冷冷地看着。

    有人问:“这位兄弟,先前也是奴隶吗?”

    凝珑点点头。

    男郎们很嫉妒他。明明都是奴籍出身,他们尚在这里挣扎多年,而冠怀生早成了大户人家的下人,甚至还得到了主家的青睐。

    同样是下人,他们无法抹去骨子里的谄媚。冠怀生倒一身自信,简直不像个下人,而像个佯装打扮陪情.\人玩乐的少爷。

    所以男郎们一心挤兑他,在凝珑耳边吐着风凉话。

    隔了老远,冠怀生若想听,其实完全能听清那头在说什么话。偏偏他不愿,把耳道一闭,任由前面如何喧闹,他始终盯着屋里的盆栽看。

    盆栽绿盈盈的,他头顶也绿盈盈的。

    跟在凝珑身边这些日子,他快成了比乌龟还能忍的存在。

    那边凝珑也有自己的打算。

    她勾勾手,传来一位男郎,贴着他的耳说了会儿话。

    男郎瞪大眼,十分不解。

    “泥人?小娘子为甚要我去买泥人?”

    凝珑不耐烦地“啧”了声,“让你买,你就去买。反正有用,旁的别多问。”

    男郎也聪明,搓了搓手指,“跑路钱得有吧。接待客人时,未得掌柜允许,不得擅自出馆。所以这贿赂掌柜的钱,也得有吧。我又不知那摊子在哪儿,走出去得问路,浪费一番时间,问路钱也得有。再有,千辛万苦找到那摊子,买泥人的钱,总得有吧。”

    经此一算,要请动男郎,最起码花掉了几百两银子。

    凝珑瞠目结舌。

    早知如此,当时还不如自己偷偷把泥人给买喽。

    不过她决心要做这件事,心一狠,把腰间的玉佩、玛瑙吊坠都解下交到了男郎手里。

    “喏,把这俩拿去当铺当了,当回来的钱都足够给你赎身了。无论如何这泥人,你一定要买来。今夜买不来,往后就一直去买。”

    她凑近了些,说了个地址,让男郎务必把这泥人送到那里去。

    较成熟那位男郎看着俩人儿戏,委婉说道:“还得动一样道具才行,这是馆里的规矩。”

    凝珑只得看向那几道玉柜。

    她随手一指,挑了个束腰带。

    “把那上面的红绸揭下来吧。”

    男郎问:“确定?”

    凝珑颔首说是。

    接下红绸,男郎又跪坐到她身边。

    “小娘子挑的束腰带,是这屋里最贵的物件。”

    凝珑心里发冷,尴尬一笑。为了冠怀生,她花了多少真金白银。

    冠怀生再抬起眼,突然发现屋里只剩五个男郎。什么时候走了一个?还是说,那男郎是不堪承受下了场?

    除此之外,他还发现,凝珑手里拿着一个做工复杂的皮革束带。

    他也就看了会儿盆栽,难道就错过了屋里的大戏?

    凝珑与他们之间,发生了什么?

    冠怀生再也忍受不了,气冲冲地走过去,一把拽起凝珑。

    凝珑还未回过神:“你发什么疯?”

    冠怀生冷笑:“我发疯?我这样,难道不是你想看到的吗?”

    他强硬地箍着凝珑的胳膊,罔顾她的意愿,直接把她拉出馆去。

    外面冷风一吹,人才清醒几分。

    “你是不是有病?”凝珑一把甩开他,揉着发红的手臂。

    “我花那么多钱,什么都没用,就这么出去了,不得亏死!”

    “什么都没用?”冠怀生拽走皮革带,“这是什么?”

    凝珑便支支吾吾,不欲解释。

    都怪冠怀生!

    都怪他躲她,她才会想出门整他。都怪他想要那泥人,她才会花重金收买男郎,还被强买强卖着,买了个不知道怎么用的奇怪带子!

    没用的狗东西,只会气她,旁的什么都不会。

    凝珑推搡开他,“滚滚滚,赶紧从我眼前消失,别让我再看见你。”

    说罢就提着衣裙往人群中挤去,很快便消失不见。

    但气上心头,走着走着,竟把路越走越黑。

    在平京城住了二十年,现在竟然迷了路。

    凝珑看着愈发漆黑的街道,心里一慌。更恐怖的是,几条街巷外,好似有打斗的声音。

    渐渐的,血腥味传到这里。

    那里在杀人!

    凝珑紧贴巷墙,不敢发出一点声音。

    刚想悄悄溜走,却意外踩到一根树枝。

    “吱呀——”

    心脏跳得很快,几乎快要跳了出来。

    忽地腰间一紧,有人捂住了她的嘴。

    是谁?!

    “嘘,不要动。”那人贴着她的耳朵说话,说完,竟大胆地亲了亲她的耳垂。

    “是我。”

    熟悉的熏香气息传来,凝珑的心跳终于慢慢静了下来。

    是程延。

    作者有话说:

    冠怀生:马上滚,但切大号来见你。

    下更明天早六点。

    第29章 苛待

    ◎肆无忌惮地表达占有欲。◎

    或许下一瞬就会遭遇危险, 但这时,俩人还在眉来眼去。

    确实是在抵出性命去互相撩拨。

    凝珑不喜程延,但程延的确能让她安心,让她遇见困难危险时, 总是想去倚靠。

    程延穿着一身圆领袍, 蹀躞带环腰。额前带抹额, 小臂处戴着臂鞲,蹀躞七事叮铃咣当, 完全是悠闲的武将打扮。

    这身打扮把他衬得更年轻,倒像一个意气风发的少年将军。

    不过无论他是何模样,他都在无形间成了她会想倚靠之人。他的身份给她安全感, 更重要的是他这个人, 浑身上下写满了“可靠”二字。

    程延也觉得一旦脱去“冠怀生”这道束缚, 他就可以肆无忌惮地表达占有欲。

    冠怀生无法搂紧她的腰, 从她的耳垂吻到唇瓣,再往里探去。

    但程延完全可以。这也就顺理成章地弥补了许多缺憾。

    俩人没在原地停留很久, 很快便撤出去,在一条幽静的小道里走着,慢慢走到明亮的长道。

    凝珑还是没按捺住好奇心,侧眸问道:“那巷里, 是哪些人在闹事?”

    程延直白地告诉她:“巫教信徒。许是教里出了叛徒,他们内部正在紧急处理。”

    “原来是这样。”

    程延却在心里想, 不止是这样。凝珑若能再往前走几步, 就能轻易看到,她的兄长凝理穿一身教袍, 戴着獠牙面具, 手起刀落杀着人。

    程延主动握起凝珑的手, 心里却嫉妒得发狂。

    方才在那倌馆里待着,他眼睁睁看着凝珑挨个把那些人的腹肌摸了个遍。

    无非是几块肌肉,有什么好摸的?无论是冠怀生还是程延,她分明不愁抚摸好身材。

    这便是家花没有野花香吧。

    程延侧目望去,那个精致面具依旧服帖地贴在她脸上。

    程延不想再透过一层面具看她,手一挥,那面具便离她而去。

    他认真道:“我想看看你的脸。”

    凝珑只是把面具从他手里要了回来,却没再戴上。

    “嬷嬷说,婚前,新郎新娘最好不见面。”

    程延轻笑出声,“我确实有认真听嬷嬷的话。只不过今夜得到消息,说巫教派在御街一带有动静,这才出了门,上街巡逻。听岑夫人说,你生性喜静,不好热闹,常待在内宅里。今日中秋,你不在家里吃团圆饭,怎么出来逛街了?”

    凝珑摆弄着面具,“那是他们四口人的家,却不是我的家。”

    程延:“你一个人出来?”

    凝珑犹豫着要不要把冠怀生给供出来,可她又想问程延面具这事,便实话实说:“还有冠怀生。”

    程延:“去哪儿玩了?”

    凝珑不自在地摸摸鼻,嗔道:“就在街上走一走,看看摊子都在卖什么嘛。”

    她自己都不曾注意到,其实她并不擅长说谎。每次撒谎,小动作就会多一些,声音也会放得更轻柔,仿佛是想用撒娇掩饰不自在。

    程延气她的话半真半假,却也无法去责怪她。猜想她是要问面具之事,便主动开口提及:“原先我丢给他一块料,倘若他饥寒交迫,还能把这料当了换钱,养活自己。”

    “不曾想,他竟是制成了面具。”

    原来冠怀生说的是真的。凝珑回:“原以为你对他这个私生子只有恨,没想到你还挺关心他。”

    程延揣摩道:“我在你眼里,难道就这么冷酷暴戾?”

    凝珑摇摇头,“那倒不是。就是没想到这世上还会有人关心冠怀生罢了。”

    程延吃味:“你好像对他很上心。”

    凝珑想,何止是上心啊,冠怀生人都给她上了。

    她傲娇地轻哼一声,“他是程家的私生子,又不是我的私生子,我为什么要对他上心?要钱没有,要脸还勉强过得去。他哪方面都不优秀,我为什么要对他上心?”

    但偏偏越解释,越能叫程延看出她有多在意冠怀生。

    凝珑想把这话题绕过去,偏偏程延揪着不放。

    真是稀罕呐,他什么时候那么在乎冠怀生了?

    走着走着,凝珑故意往程延身边凑。起初俩人中间隔着两拳距离,现在她紧紧贴着他的身,越贴越紧。

    明明道路不算狭窄,可程延就是没地落脚,快被她挤到了墙上。

    凝珑呢,手指从他的手心爬到他的胸膛,整个身一倾,无比自然地歪在了程延怀里。

    程延被她这动静逗笑,“你想做什么?”

    凝珑亲了亲他滚动的喉结,双手紧紧环住他的腰身,“好啦好啦,世子高抬贵手放过我吧。不要再提他了嘛,多晦气呀。”

    可手指一挑,直接把他腰间环着的一个囊袋给解了下来。

    随即抽离开身,继续与他保持着友好距离。

    “这袋里装的什么东西?”

    程延对她的若即若离很无奈。她需要你时,你就是个香饽饽。她不需要你时,会果断地把你一脚踢飞。

    “给你捎的礼物。”

    “礼物?”凝珑把袋拆开,“难道你早料到今晚会在外面碰见我?”

    程延摇摇头,“我本想巡逻一圈后拐去凝府,让守卫把礼物转给你。不过本就是送你的,何时何地拆开都不要紧。”

    只不过方才她的举动会让他以为,她是真想抱一抱他,好纾解多日未见的想念。

    看来是他想多了。

    袋里装的是个小东西,拿出来才发现,原来是个用紫砂泥做的小麒麟。

    很像是从她刚才看过的那个泥人摊里买来的,但仔细打量,又觉得有哪里不同。

    她一时看呆了,“这是……”

    “般般。”程延揉了揉她的后脑袋,“般般是麒麟的别称。我想你或许对麒麟别有一番青睐,便去学了捏泥人,捏出一个小麒麟送给你。其实早就捏好了,不过总是找不到合适的机会送给你。”

    怪不得有点丑。一个威风凛凛的麒麟,快被他捏成了个怒目圆睁的小猫。

    凝珑感激一笑,“世子有心。”

    这话倒是出自真心。相比起来,她只是给冠怀生买了个泥人,看起来很是敷衍。

    不过感激之余,心里又升起一些疑惑。程延冠怀生俩人声线相同,但那声“般般”的语调停顿,竟也一模一样。

    都带着能令她浑身起鸡皮疙瘩的缱绻。

    难道兄弟俩竟能相像到这种程度?

    不过这一点疑惑很快又被那些感激压了下去。

    倒不是因这礼物有多稀奇珍贵,只是很不可置信,原来真有人愿意花费宝贵的时间去做这等琐碎事。

    换作是她,她定是不愿。先前给程延送的礼物,说是她做的,其实是云秀和院里的婢子轮流做的。

    她的时间很宝贵,哪会用来做这种不重要的事呢?

    凝珑收好礼物,与程延并肩走上正道。程延也不再缠着冠怀生不放,又牵起她的手。

    这不由得让凝珑想起上次程延登门拜访,她也是像今晚这样,在他的喉结上做事。不过那次是点他的喉结,这次却是狠狠亲了一口。

    “那日你来凝府定婚期,后来我与你单独相见,那时你怪得很呢,哪像今晚这么好说话。”

    程延心里一沉,当时是治山假扮他与凝珑相处。不过也好,正能借此机会套一套她的话。

    程延面不改色,“我不是一直都是这样么,哪里怪?想是你的错觉。”

    “哪有……不是错觉。我跟你撒娇,你也不搭理我,浑身僵硬,像冻鱼一样。我点了点你的喉结,可你没给我面子,继续说着我不想听的话。”

    不过再一想,这倒也情有可原。

    凝珑又道:“不过那是你这个‘媳妇’第一次上门来见公婆,府里到处都是你不熟悉的下人,谨慎些倒也正常。”

    程延接着她的话说:“我那时确实很紧张。”

    这就对了嘛。凝珑解了疑惑,剩下也不再计较。

    反倒是程延心里怒火中烧,恨不能立刻审问治山。

    他把治山当兄弟,治山却给他戴绿帽!

    好啊,他胆子够大,竟敢瞒上欺下,借机接近凝珑。

    想着想着,又不免郁闷。

    无论他是冠怀生还是程延,头上都顶着一片青绿草原。

    偏偏无可奈何。他不会因一次背叛就处死治山,也不会因一次寻乐就抹杀那些倌郎。

    *

    夜色已深,但街里依旧人群熙攘。大家想是玩累了,都解下了面具,歇在茶棚下吃茶,或是到小吃巷吃夜宵。

    不过更多人会选择去河边看涨潮落潮,放水灯。

    凝珑无爹无娘,不知与谁去团圆。程延有爹无娘,但从不觉冰冷的国公府是他的家。

    俩人这时颇有种同病相怜相惜的意味,站在桥上,一起观望着美景。

    河心停着一盏大船,□□们身姿妖娆,跳舞揽客。有人耍百戏杂技,赢来一阵阵叫好。

    热闹仿佛与俩人无关,俩人一言不发,静静地欣赏风景。

    之后便下桥去放水灯。

    有些人会把对逝者的思念写到一张纸里,再把纸塞进水灯,让水灯随波逐流。

    凝珑不想写,程延亦是。

    站在河边忽地就有些伤感。凝珑问:“这些水灯都会漂到哪里去?它们会漂多远?”

    程延回得很妙:“有两个答案,你想听哪个?”

    凝珑:“听真答案。”

    程延:“天一亮,巡检司就会在下游把水灯全部拦截。水灯从上游漂走,至多漂几里地。有的漂半尺就会被涟漪打翻,有的但凡过道弯,就会翻进河里。很少有能漂到下游的。巡检司派人去下游简单捞几圈,就会顺流而上,一路捡走水灯,能保护水质,也能避免河里的鱼虾误食破碎水灯。”

    他放过水灯,站起身。

    “有些水灯,刚放进水里就会翻。只不过数量太多,窝在其中不显眼罢了。沿岸百姓也都知道放水灯只不过是存个念想,因此并不阻碍巡检司捕水灯。”

    听罢这番话,凝珑的伤感也消失大半。

    她也站起身,抬眸看着满河暖黄的水灯。

    “那另一个答案呢?”她问道。

    另一个答案是:能漂多远,它就会漂多远,最终又漂回放灯人的心里。

    但这答案太肉麻,程延无论如何也说不出口。索性不再说了,送凝珑回了府。

    凝珑在外面走了那么久,脚底酸痛。她真想一下飞到屋里去,可考虑到身边还有个程延,便又装了装,在府门口黏着他撒娇。

    程延:“要不要背你进去?你看起来很累。”

    凝珑枕着他的胸肌,用力埋了埋。而后摇摇头说不用,“让府里人看见多不好,还是遵从婚前的习俗吧。”

    怀搂春腰,程延却想到了政事上去。

    从目前的形势来看,只怕等不到二人成婚,江山就得改朝换代。

    程延放心不下,“这段时日,外面非常乱。方才你也都看到了,大街小巷里,随时可能有厮杀打斗。所以还是尽量少出门,待在府里总归是安全的。春蛊已解,婚前不用再去宁园,你也不用再烦忧这事。就为大婚好好做准备吧。”

    凝珑“嗯”了声。

    又说了会儿话,俩人才分开了来。

    经过矮墙处,凝珑特意往冠怀生那处看了看。

    从外面看,他屋里黑漆漆的。

    天色已晚,他这时候歇息也正常。凝珑本想再把他叫过来,又想到前几晚他身上都是鞭痕,似乎再经受不起任何折腾,所以就放由他歇息去。

    不过这也正给了他一个换装易容的好时机。

    程延假意离开,不过半晌,又翻墙进了凝府。他把刚才那身圆领袍烧了,灰烬倒在竹林里,不多会儿便被风吹散。

    之后回了屋,在榻里辗转反侧。他想凝珑或许还会把他叫过去,因此只是闭目养息。

    睡不着,手一翻,竟碰到那个被他带回来的束腰带。

    他随意一揪,各种带子碰撞在一起,叮铃咣当的。

    借着月色,他才看清这带子的全貌。

    第一根带子先从脖间穿过,相当于一个能调节控制范围的脖链。

    往下的皮革带从胸肌上下两方穿过,完美勒出肌肉。再往下是腰间的黑束腰,小腹前扣着一个铁扣,铁扣下方是两条触感粗糙的绳。这绳比麻绳精致,但却会把小腹以下的东西都紧紧勒住。

    勒住后,还有两条革带会绑住大腿肌肉,革带的余量多,能把大腿绑三圈。

    束腰带有铁制皮制特有的冰冷生硬,倘若被他穿上身,恐怕能把他勒出血。

    难怪凝珑看那玉柜时满眼震惊。想她也是第一次见到这么能折磨人的好物件,迫不及待地想找人试一试。

    屋里没光亮,难道就能说明他已歇下了吗?

    好奇怪,她怎么还不来找他。

    *

    卧寝里。

    凝珑净了身,躺在榻里翻书看。

    看的倒不是四书五经,而是一个讲男女恋情的话本子。

    正看得津津有味,便见云秀推门走近。

    云秀手里放着一个袋子,“小娘子,这是门卫让我转交给你的。门卫说,方才你沐浴时,门口站着一个陌生人,说你想要的东西他买来了,一定要人给你。”

    凝珑接过袋,拆开后发现袋里装着的正是那对小泥人。

    看来是那小倌郎送来的。

    凝珑只看了一眼,又把泥人摁进袋里,“放到立柜底下的那个木箱里吧。这对泥人,暂时不需要在明面上出现。”

    云秀回忆着凝珑进屋后说的话,“小娘子不是要把泥人给冠怀生吗?怎么不派人送去,反倒要藏起来?”

    说起来,凝珑也不知为甚要把“礼物”藏起来。

    或许是不想助长冠怀生的气焰,不想让他恃宠而骄,更不想让他知道,她对他有“宠”。

    但不论怎么说,经此一事,她的气也消了些。

    这晚在两个男人之间斡旋,她早已身心俱疲。撂下话本子,闭上眼很快就已睡熟。

    *

    待凝理处理过教内叛徒,子时已过。

    平京城内,很多商铺都是巫教派的据点。

    这家小倌馆亦是。

    此刻馆内的客人都已走完,热闹的馆子顿时冷清下来。吊顶的长灯也被摁灭,整个馆只点着几根光亮微弱的桕烛,把馆子衬得十分瘆人。

    掌柜上前迎接凝理,并主动汇报道:“教首,亥时一刻,小娘子带着一个男人来了馆里。她点了六个男人,用了束腰带这一样道具。”

    “一个男人?”凝理满心警惕,“是谁?”

    掌柜:“小娘子走后,我赶紧去查了查。那男人正是冠怀生。”

    “除此之外,还有吗?”

    掌柜忽然想起倌郎中途离馆的事,“小娘子让屋里一个小倌去街摊买了个泥人,让他把泥人送到凝府。”

    凝理不禁嗤笑,“她胆子真是大,竟会主动暴露住址。”

    又说:“她方才去了哪间屋,带我去看看。”

    掌柜便领他去了四楼东间。

    因提前知道凝理会来馆里,所以掌柜没动屋里的任何东西。凝珑用过的茶盏,坐过的蒲垫都没收拾,还放在原位。

    凝理打量着屋内陈设,冷声道:“你可以出去了。”

    待门扉一合,凝理才抬脚往前走去。

    他捏起凝珑用过的茶盏,给自己倒了一盏凉茶。

    而后一饮而尽。

    身下就是她坐过的蒲垫,手肘落在她靠过的方桌,唇瓣噙着她用过的茶盏。

    这种感觉很奇妙。就像是隔空与她紧紧拥抱,她盘腿环着他的腰,他仰着头,用嘴接她倒下去的茶水。

    这种事,兴许她与程延、与冠怀生早已做过,次数或是多到数都数不清。

    他们可以光明正大地搂紧她的腰肢,手指陷在她腰间软肉里,感受着她的气息。

    但他只能像狗一样,用鼻子嗅着她遗留的气味,待在她待过的地方,放任自己胡思乱想。

    不过还不待他往更深处想,门便被人叩响。

    “教首,有急事要报。”

    门外人紧张得浑身发颤。教首一个人放空时,万不能允许旁人前来打扰。但事出有因,情况实在紧急,门外人这才斗胆敲了门。

    凝理把玩着茶盏,眸色陡然变沉,“滚过来。”

    其实无非是朝堂间那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凝理听得耳里都快生茧了。

    “尤无庸这个草包真是病急乱投医,蠢事不断,令人发笑。这样的怂种,就算侥幸夺来天下,又能如何?守也守不住,还是会眼睁睁地看着天下被别人夺走。”

    对面教徒不解,“教首的意思是……”

    凝理把茶盏往桌上一掷。

    “也罢,暂且就帮程延快刀斩乱麻吧。按原计划,挑个好日子给幼帝下毒,把局势搅乱。把下毒的罪名栽赃给宰相派里的任意一人,让他们内斗。之后想必荣王会打着清君侧的名造反,我们就默默隐去踪迹,待新朝建立后再行动。”

    教徒把凝理的话记牢后便推门离去。

    凝理又倒了一盏茶,喃喃自语:“大妹妹,你这场婚怕是结不成了。”

    次日。

    谢婉仪又来找凝珑。

    婉仪知道凝珑的身世,想她也没过好中秋,便给她带来一篮饼子与糕点,说是要让她尝尝中秋饭的滋味。

    凝珑正在梳妆,“中秋已过,吃中秋饭又有何意义?不如当成寻常糕点去享用,心里还好受些。”

    婉仪搬高凳坐到她身边,关切地问:“嫁妆那事可有着落?赵家爹娘不是给你留了一笔丰厚的嫁妆嘛,凝家难道还有胆把这嫁妆私吞了?”

    凝珑说不知,“舅母说得天花乱坠,每每往深处问,她便会岔开话题不再提。舅舅他是什么样的人你也知道,老狐狸一个,别说敢私吞我的嫁妆,就是国库他也敢吞一些。”

    婉仪蹙起眉头,“那你是不打算再争回来了?”

    凝珑:“自然要争。只是怎么争,什么时候去争,还要再想想。”

    婉仪比她还要急,“没时间再去想啦,还有几日你就要成婚喽,必须得在婚前想出个可行的办法。”

    提到成婚,凝珑不免叹了口气。

    她也蹙起眉,忧心忡忡的样子。

    “我总觉得这阵子会有坏事发生。你看现在朝里乱得揭不开锅,世道更是混乱。这般环境哪里适合嫁娶?”她晃着婉仪的胳膊,“昨晚出去还碰见有人在巷里杀人呢。我哪还敢再出去?”

    婉仪被她唬得惊在原地,“真有这般邪乎?”

    凝珑学起程延那副老道模样,劝婉仪不要外出,待在家里避风头。

    婉仪听在心里,后来几日果然乖乖在家待着。

    凝珑也没再出去,整日板着一张脸苛待冠怀生。

    她用不惯束腰带这么洋气的东西,所以用的还是之前的老几样。

    给他痛,又一步步教他深陷极乐。

    有时看着他蜷起身躺在地上,凝珑会想:这么反反复复地折磨丢弃他,将来会不会遭报复。

    可再一想,他也不过是个奴隶罢了。就是想报复,也得有底气去报复。

    而他显然没有与她作对的底气。

    何况再看看脚边的他吧。

    眼眸翻白,嘴巴大张,脸颊升起不正常的红意,浑身抽抽。

    哪里是痛的呢,分明喜欢得不得了。

    凝珑就这样过日子,以为往后的日子都会这般平静。

    可却不曾想,变故来得令所有人措不及防。

    凌晨,雾气未消,整个平京城都尚在沉睡。

    忽地,宫里丧钟敲响。再之后,各条街巷都回荡起敲梆子声。

    随之而来的是一声接一声的哀嚎。

    凝珑没见过这阵仗,让云秀锁紧屋门,俩人细细听着外面的动静。

    这时候,阖府也都紧张起来。

    凝珑把榉木窗侧开了一条缝,接着便听见管事高喊道:

    “陛下中毒身亡,宰相揭竿而反!”

    话音甫落,便见天际雷电轰鸣,暴雨倾盆落下。

    外面乱得好像能把天给掀翻,屋里,凝珑的心陡然变冷。

    她的身晃了晃,接着腿脚一软,栽进了云秀的怀里。

    作者有话说:

    以后都是早上六点更新啦。

    第30章 造反

    ◎冠怀生跑了!◎

    这时凝检正被困在宫里。

    早起参朝, 本以为今日平平无奇。哪知大监刚请来幼帝,那幼帝便七窍流血,当场暴毙。

    尤无庸自乱阵脚。他是想毒害幼帝,可他分明没吩咐手底下的人今日下毒!

    上一刻朝堂还肃静有序, 这一刻便乱得揭不开锅。

    程拟程延父子俩紧急救场, 朝中两派分势更显。

    尤无庸本还想再隐藏实力, 待查清是谁毒害了幼帝后再反。今下见局势于他不利,干脆披了件黄袍, 手持长剑策反。

    凝检这棵墙头草此刻自然要站在亲家那一方,便慌忙往程延身后躲。

    “女婿啊女婿,你可得保护我。”

    凝检装模作样地握紧佩剑, 可实际他连剑身都不知道要怎么拔出来。

    程延无心管他, 虽觉事有蹊跷, 但眼下情况紧急, 已不容他再去细想。他匆忙瞥了眼宫殿外的天,阴沉沉的, 眨眼间就落了大雨。

    起兵造反对尤无庸和程家父子而言,并不算是件惊天地泣鬼神的大事。毕竟两方都为此事做了很久的铺垫,真到骑着高头大马兵戎相见时,反倒都松了一口气。

    这个时刻, 终于来了。

    战场很快由小小一个禁中扩大到整个平京城。宫外,荣王早已聚集上万将士, 与宰相派打得不可开交。

    偌大一个城池, 此刻被划分成无数个独立的小世界,凝府倒还算安全。

    府门紧闭, 阖府护卫高度警戒, 全力保护着府里众人。

    岑氏心里清楚, 这场硬仗荣王必胜无疑。可人活了几十年,第一次见这么大的阵仗,心里兀突突的,与凝玥待在一起,竟都怕得流了眼泪。

    凝珑倒不害怕,只是觉得声音又大又吵,很是头疼。

    她与云秀很快走到前堂。

    凝珑吩咐下人轮班站岗放哨,一有动静立即回来禀报。刚宽好岑氏的心,就见凝理快步走来。

    “娘,你还好吗?”

    凝理倒是堂屋里最镇定的人。他不紧不慢地给岑氏倒了盏茶,而后请求道:“我想穿铠甲出府,把爹寻来。”

    岑氏捂着心口,声音发颤:“儿,你怎么拎不清事呢?现在外面要掀翻天,枪林箭雨的,你还敢出去寻人?老爷待在世子身边,有他们护着,不会有事。反倒是你,你是学了几年武功,可哪能比得上那些将士。”

    她拽住凝理的手,“你脑子转得快,你帮娘分析分析,我们该怎么做?这仗不知要打多少日,也不知外面到底是什么情况。你两个妹妹的婚事原本都已定了下来,如今肯定这婚肯定是结不成了。家里就剩你一个男人,这时候你要把家撑起来。”

    凝理说自然。

    他看向凝珑。

    “大妹妹与世子是未婚夫妻,关系那般亲密,难道就一点不知世子领兵抢天下的事?”

    凝珑平白遭他怀疑,语气冷了下来。

    “世子没特意跟我提过,但明眼人都知道这事必定会有。但谁知道事情具体在哪一日爆发,又会牵涉到谁?大哥这话倒把知情不报的罪责一下扣到了我头上。”

    岑氏赶紧劝架,“这时自家人千万不要再闹矛盾。”

    说罢又拉起凝珑的手,“珑丫头,你这桩婚事怕是要等新朝建立后再提上日程。”

    凝珑把手抽了回去,心里还生着气。

    “婚事不要紧,要紧的是亲近人的安危。他们现在身在何处,有没有危险,这些都尚不知。”

    她心里期待着程延那边早点完事。新朝初立,百废待兴,她也能找到一个合适的理由早点离开凝家。

    不过既然如今还尚在人家屋檐下,那就只能韬光养晦,把自己当作凝家人,给凝家想办法。

    雷声轰鸣,天空紫红交加,府外时不时轰隆一声,那是火炮攻墙的声音。

    如今府里几位贵人都被困在前堂,焦急地等待结果。心情本就低沉,忽然看见雷电把堂前的几棵树劈成两半,更是郁闷得不得了。

    霎时起了火,然而还不待岑氏传人灭火,暴雨便又把那火苗给彻底浇灭。

    雨势越来越急,堂里愈发闷热。凝珑扯着扇扇风,只觉短褙子要黏在背上,汗是不见歇地冒出来。

    凝理悄摸走到凝珑身边,小声提醒一句:“大妹妹素来喜爱冠怀生,如今突生变故,大妹妹都记得把贴身婢子带来,怎么不见你把冠怀生那厮找来呢?”

    凝珑这才想起府里还有个冠怀生。

    不过也仅仅限于想起他。她往一旁躲了躲,“离了他,我能活。离了云秀可不行。再说,阖府下人都在各间屋里守着,难道他还会逃出府去?他好好在屋里待着就行,难道我还非要把他叫过来,跟我贴在一起才行?”

    她很讨厌别人揣度她与冠怀生之间的关系,显得她有多在乎他一样。

    凝理笑得别有深意:“别人乖乖待在屋里,但冠怀生可不一定。大妹妹要不去看一看,万一他跑了呢?”

    凝珑:“跑?那就让他跑!他今日敢跑,往后就再也不要往我眼前凑!”

    一番对话下来,凝珑总算意识到不对劲。

    她抬眸看向凝理,“大哥究竟想说什么?”

    凝理却只是悠然一笑,“大妹妹很快就会知道。”

    他如今可算是明白了。程延这是在披皮装羊呢。什么私生子,什么奴隶下人,那都是程延为伪装冠怀生捏造出来的说辞!

    这番事实,于他而言是意料之中。于凝珑而言,约莫是她不可承受的欺骗。

    他很想看看知道真相时,凝珑会有多崩溃。

    这一场仗的结果毫无悬念。

    尤无庸筋疲力竭,被荣王当成一个皮球踢来踢去,在泥地里来回翻滚,毫无尊严。

    荣王高举长剑,剑身上黏糊的血液还正往下面嘀嗒。

    暴雨里,他抹一把脸,慢慢举起剑。

    “尤老贼,受死!”

    只听“嚓”一声,下刻尤无庸的人头便落了地。泥地里霎时洇出一片血水,飞快朝四周蔓延开来。

    宰相派的宰相都被砍了头,剩下的自然不必多说,挨个被处死。

    除了少数曾被宰相要挟,被迫投靠宰相的朝臣,这些人有用,荣王便都给他们留了条命。

    一场暴雨能够洗刷掉呛鼻的血腥味,不过交战两日,战事就在雨声中平息下来。

    荣王李昇披黄袍坐在了龙椅上。天下还是李家的天下,只不过官家换成了前皇帝的舅舅来做。

    程拟满心感慨,与李昇拥抱在一起。

    “准备了这么多年了,终于……”程拟给李昇正了正衣领,“这是我叫的最后一声荣王,往后再见,就要改成称‘官家陛下’喽。”

    李昇亦感慨颇多,“从前你我是同僚,往后我为君你为臣,你定要像从前那般直言劝谏。”

    宫变一事可谓是快刀斩乱麻,百姓只知道暴雨下了两日,街里乱了两日,再一睁眼,江山便焕然一新。

    李昇还未习惯当官家,仍旧像从前那样,与程家父子围着一张圆桌吃茶说事。

    李昇道:“我已将国号昭告天下。国号为‘般’,司署里都觉这名字好。”

    程家父子颔首说好。

    剩下要商议的就只剩下一些不得不做的琐碎事,譬如登基大典,选适龄的姑娘扩充后宫,完善律法等等。

    不过这些事自有人替李昇分忧,而他着重要说的是凝家的事。

    李昇有些犹豫,“凝检这老狐狸贪欲强。起初私吞外甥女的嫁妆,后来在御史台当值,偷行贿赂。这倒还能说得过去。再后来胃口越来越大,竟还敢吞国库里的军饷钱!你说说,这是不是太过分了!”

    程凝两家本是板上钉钉的亲家,如今李昇表现出对凝检的不满,程拟也不便解释,索性使眼色给程延,让程延解围。

    程延淡定地吃着茶:“这好办,陛下定下凝检贪污行贿的罪,把凝家都压入诏狱等刑不就好了?”

    李昇满脸震惊:“按律法,我自然能这么做。但……但你们不是亲家嘛。我刚当官家,急需重振朝纲,肃清朝中风气。这等关键时候,最需要献出一家来杀鸡儆猴。凝家最合适不过,但难道我当真能把凝家上下都处死?你这话说的,难道你对凝珑的情是假?”

    程延:“陛下也说,让凝家献祭是眼下最有效的立威方法。把凝家关进牢里,同时散布凝家失势的消息,把凝检的小金库充公。新朝建立,总要大赦天下彰显仁德。把凝检的赃款收走,把嫁妆还给凝珑,把凝家这个黑巢洗白后再大赦天下,事情不就解决了?”

    程拟倒觉这办法可行。

    “最好的戏便是戏中人不知自己已入了戏,还当是在继续过着自己的小日子。凝家几代为官,是京里六大世家之一,自然不能全部处死。反正戏已经演了这么多出,也不差这一出。”

    父子俩你一句我一句,成功说服了李昇。

    李昇:“好,那就按这计划做。但切记,都得演得像一些,万不能让那帮顽固朝臣看出破绽。”

    后来又商议了许多事,再踱出殿来,黄昏已过。

    程延站在阶上,远远望着凝府所在的那个方向。

    程拟与他并肩而立。老父亲虽赞成他提出的办法,但仍觉这招很险。

    “等凝家再从诏狱里出来,凝氏家族会更强盛。但,凝珑也会在那一刻明白你的所有欺瞒。她恐怕不会原谅你。”

    程延叹了口气,“当初为探查凝检那金库所在,我易容成冠怀生潜入凝府。那时不曾想到,要成功脱身且不伤害任何人,会是如此艰难。”

    他想做一辈子的冠怀生,但他偏偏是程延,是在朝政里斡旋的世子。

    不过这时他还存着念想,也许将误会说清,凝珑还会原谅他。

    程延向来自傲,自以为能掌控所有。好就好在这点自傲,让他在政局里站队正确。坏也就坏在这点自傲,让他习惯了俯视,始终不会平视,不能完全摸透人的脾性。

    所以他忘了,凝珑向来是高自尊的人。她不接受自己的尊严被摁在地上狠狠摩擦,也不接受任何蓄谋已久的诈骗。

    她是不会轻易原谅的人。

    *

    听小厮报事情落定那一瞬,凝家众人都松了口气。

    但就在众人欢喜之时,凝府府门突然被禁军推倒。

    数十禁军身着黑甲,手持长剑,一下包围了凝府。

    凝检不明所以,走到禁军统领面前问:“统领,你这是作甚?凝家是犯了什么事,竟能惊动禁军专门来跑一趟?”

    统领冷笑一声,接着高呼道:“官家口谕:查抄凝府,将凝家众人押入诏狱,听候发落!”

    下一瞬,禁军各自分散开来,在府内各处贴上封条。

    真金白银一箱箱地往外搬,府门口百姓聚集,扒着头好奇地窥探府里情况。

    凝检原地石化,凝理若有所思,岑氏、凝玥与几个老嬷嬷抱成一团嚎哭。

    凝珑却拉着云秀跑到下人院,把屋门挨个推开,一遍遍地寻冠怀生。

    已寻了两三日,却从未见冠怀生的身影。

    凝珑闯到他屋里,翻箱倒柜。

    衣物,洗漱用具全都不见,屋里干净得像从没住过人!

    “不在这里,也不在那里……”

    此刻凝珑终于要承认这个事实——冠怀生跑了!

    不不,他一个奴隶能跑到哪里?程家不会护他,他更不会傻到重新跑回奴隶窝。

    这狗东西到底跑哪去了?

    凝珑匆忙往院外走,想去府里其他地方寻一寻。

    不曾想,一转身竟差点扑在禁军统领的怀里。

    凝珑面无血色,“你们想做什么?”

    统领语气平淡:“凝小娘子,请往诏狱里走一趟。”

    这绝对是凝珑人生里的至暗时刻。

    作者有话说:

    今日是6000字分开发(实在太忙顾不过来)。下更在晚9点。文案剧情又快来了哈哈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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