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三更)
◎“师妹,别不开心。”◎
虞沛到底没掀开帘子。
隔着那厚重的床帘, 她听见他气息奄奄的呼吸。
那呼吸太微弱了,比风轻,可又比山重, 沉甸甸闯进她耳里。
她没说一句话,系统却像是猜中她心中所想, 及时提醒:“小殿下, 您绝对不能插手这段剧情。”
虞沛抬眸,眼睫轻颤。
“为什么?”
“沈仲屿的死对剧情发展很重要, 在他死之前,闻云鹤足够善良但太过优柔寡断,姜鸢勇敢却又决心不足——是他的死促成了男女主的性格转变。
“如果您贸然插手,对后续情节的影响无法估量不说,甚至可能有更多人受到剧情牵连。”
虞沛明白了它的意思:“所以他必须死?”
系统委婉答道:“除了剧情, 系统也会考虑到宿主的最大利益,帮您完成任务, 回到现世。”
换言之,如果她影响了剧情发展,很可能就没法离开了。
许是因为她太久没说话,沈仲屿忽然开口:“虞师妹,我那日回府, 家里养的旺财上来迎我, 便在吃饭时给它丢了块肉骨头——你猜它与我说了些什么?”
他说得慢,每个字儿都耗费了大气力, 虞沛自不会以为他现下还有心情讲冷笑话, 便问:“旺财是狗?”
沈仲屿气息奄奄:“是, 打小伴我长大。”
虞沛:“狗也会说话?”
“人都会飞, 狗能说话又有何稀奇的。”沈仲屿笑道。
虞沛仔细想了, 才说:“要能说话,大概也是肉骨头好吃之类的。”
沈仲屿再没应声。
他的呼吸弱下去、缓下去,像春日里的一阵微风,悠悠长长地拂过耳畔。
许久——久到虞沛以为他睡着了,才听见他回道:“并非。”
虞沛极有耐心地顺着他的话往下问:“那它说了什么?”
沈仲屿咳嗽了几声,闷出一声轻笑,说:“汪……”
一声惟妙惟肖的小狗叫。
虞沛:“……”
她面无表情地摘下脸上的面具,塞回床帘,再起身,动作一气呵成。
“沈师兄,改日再来看你。”她转过身,一步也没停。
“好。”沈仲屿以笑应了,等她快走到门口时,才又气不足地补上一句,“师妹,别不开心。”
虞沛顿了步。
“我知道。”语气仍听不出多少起伏。
*
离开院子后,沈叔峤又隐晦提起送客的事。但虞沛和姜鸢只当没听出来,反以路远为由留在了沈府。
夜里,姜鸢找到虞沛,提起了沈仲屿院子四周的结界。
“有人在沈师兄的院子周围布下了执明斗阵。”
“斗阵……”虞沛细思,“便是那执明第一阵?”
“对。”姜鸢点头。
虞沛面露狐疑:“我记得这阵法是凶阵。”
“是,如果被锁在阵法内,会持续不断地消耗灵力,到死方停。”姜鸢稍顿,犹疑道,“而且……此阵为七杀阵。若只克沈师兄一人的性命,那便代表着阵内埋了具……埋了具与他命格相冲的男尸。”
“真的?”
姜鸢颔首以应。
一想到那院子底下埋了具尸体,虞沛紧拧起眉:“看来沈家非要整死沈师兄不可了。”
姜鸢犹豫着开口:“一家人即便再不和睦,也不会故意拖着师兄让他死吧。会不会……是被什么邪物给侵占了身体?”
虞沛往桌上一趴,闷声道:“这府里没什么妖魔邪气,可能性不大。”
“那怎么办?”姜鸢忧心道,“现在那些丹药的下落也没查到,再这样下去,沈师兄就只有等死了。”
虞沛却应不上这话。
她不大自然地转开了话题:“师姐对御术诀了解挺多,怎么没有学此类诀法?”
姜鸢一愣,倏然看向旁边的窄窗。
“没有多余的工夫。”
“为何?”虞沛一手撑脸,“我之前就觉得奇怪,姜师姐你是水灵息,按理说修御术道比医道更有效果。”
但姜鸢只“嗯”了声,显然不大愿意提起此事。
虞沛看她半晌,心中存疑。
这人是不是不喜欢御术道啊。
也是。
原书里她最后可是成了大医师。
姜鸢不愿提这事儿,她便也不再追问。
可不知道是不是沈仲屿那冷笑话作祟,她的精神气蔫儿了不少。到夜里睡时,又辗转反侧,总也闭不上眼。
到最后,她干脆不睡了,睁着双黑溜溜的猫儿眼,盯着高悬的月亮发呆。
忽在这时,怀中的复影镜传来阵阵灼烫。
虞沛顺手摸出一瞧,发现镜上的红玉正泛着淡光。
按下红玉后,毛团儿的身影逐渐出现在镜面。
“找我有事儿吗?”她也不确定对面是毛团儿还是宿盏,便歪过镜子对准一方窗角,没露脸。
对方开口便问:“你换了住处?”
原来是宿盏。
“嗯。”虞沛答得敷衍。
这纯情大反派的眼睛倒厉害,看一眼就知道她换地方了。
宿盏对她总遮着脸的做法显然有些不满:“上回已见过你,如何还不愿露脸。”
虞沛情绪不高,索性破罐破摔地转回镜子。
“你找我该不会就是为了这件事吧。”
宿盏一动不动地盯着她,似在辨着她的神情。
片刻,他道:“在为何事为难?”
虞沛惊讶:“你怎么知道?”
宿盏:“……猜的。”
哪儿用猜呢。
打小就这样。
一纠结什么事,眼珠子都不转了。
他又道:“若对什么事为难,相信自己的第一直觉不就行了。”
虞沛顿时恢复了些许精神气。
她一下坐起,双手握着镜子。
“你还挺了解我,我的直觉向来准得吓人。”
“也是猜的。”宿盏道,“想做什么便去做,你还怕担不了结果么?”
虞沛越发觉得这人跟长在她脑子里似的。
怎么什么事都跟她想得一样。
她点头道:“是吧,要瞻前顾后,好多事都做不成了。”
“那便是了。”镜子里的毛团儿哼笑一声,“你不连我都敢来往么?”
虞沛的心情大为好转,挥舞着手中的镜子。
“小毛团儿!我真是喜欢死你了!”
毛团儿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红。
宿盏忍着乱跳的冲动,说:“什么毛团儿,我有名字。”
虞沛答得自然:“我知道,宿盏嘛。”
像是被浇了泼冷水,毛团儿身上的淡红顿时褪得干净。
他垂下视线,闷声应道:“嗯。”
虞沛还想与他再聊会儿,却感受到一股灵力正朝对面的房间逼近。
——姜鸢就住她对面。
她倏地抬头,望向窗户。
窗上逐渐映出一道黑影,且离对面越来越近。
对面的宿盏却未察觉。
“沛——虞沛,你现在在何处?”他问。
“在——”虞沛陡然住声,“你想打听我,不应先聊聊自己吗?”
上来就问她在哪儿,难不成还能出来与她见面?
宿盏平心静气道:“那好,你想知道什么?”
“我想想……”虞沛抬头盯着那鬼鬼祟祟的人影,照着他的问题往下问,“你现在在哪儿?”
“云涟山。”
什么?
什么!!!
虞沛一下坐直身子,有些不敢置信:“你在云涟山?!”
大反派已经要上线了?
可剧情刚开了个头啊!
“嗯。”宿盏稍顿,“如今灵识附在此物上,我自然也随它在云涟山了。”
原来说的是灵识。
吓死她了。
虞沛松了口气,说:“我是问的本体——你的本体在哪儿?”
“海底。”
还真说了。
虞沛心生狐疑。
没听说哪处的海底封有什么邪息啊。
正想着,那道黑影已推开门缝,潜入房间。
她压低声音道:“我还有事,咱们改天聊。”
再不等他应声,她便按下了红玉。
揣好了镜子,虞沛推开门,屏住气息随上那黑衣人。
她悄无声息地潜入房间时,那人已走到姜鸢床前,高举着手准备下刀。
而姜鸢睡得沉,没有丝毫反应。
刀将落。
虞沛忽然出声:“那谁。”
那人显然没察觉到她的存在,浑身一僵,突地转身,一双鹰眼锐利警惕。
“下刀也不找个好点儿的时机吗?”虞沛扫了眼他的灵刃。
通体淡红,属火。
被她发现,那人却是不怕。
“待解决了她,再来收拾你!”他当着她的面转回身去,又欲动手。
可无论他怎么使劲儿,举在半空的刀刃都一动不动。
他错愕抬头,发现刃身被另一道更为强势的赤息束缚着。
怎么可能?
那人的灵力分明弱到难以察觉。
他突然惊醒,忽想起他连她是何时进门的都没意识到。
意识逐渐被骇惧攫住,他嗓子发紧:“你要做什么?”
“不做什么,只是觉得你好像听不懂人话。”
虞沛右手作剑指,再轻一动。
“天车止杀。”
裹覆在刃身上的赤息瞬间凝成一条细线,径直刺透了他的额心。
一丝血线从阵眼大小的伤口里流出,他往后退了步,瞳孔急速放大,最后僵死在地。
他倒下时弄出的声响不小,姜鸢被吵醒。借着月光,她恍惚瞥见一坨黑影。
还有血。
满脸的血。
她脑子一晕,险些又昏过去。
看见虞沛站在门口,她慌忙披好衣裳,问:“师妹,这人是……?”
“应是沈府的人,来杀我俩的。”
虞沛顺手提起桌上的包袱,丢给她。
“师姐下午说的事我想过了,这里治不好沈师兄,便带回去让婵玥仙君治。”
系统急着提醒:“小殿下!您不能这样,要是出了什么差错怎么办?”
“我知道不能。”虞沛神色不改地掐断了与它的联结,“今日做出的事,还有一切后果,我会担着。”
姜鸢忍住冲脑而上的眩晕感,跳下床,尽量绕开尸体。
“直接带沈师兄离开恐怕有些不妥。”
虞沛点头:“也是,他坐上仙鹤飞两阵就得死。”
姜鸢:“……师妹,我的意思是他如今在家。”
他虽为御灵宗弟子,但到底是沈家人,如今又在家,哪有随便被人带走的道理?
“所以得偷摸着走了。”虞沛问她,“姜师姐,你带玉简了吗?”
“带了。”姜鸢瞬间明白她的意思,拧眉道,“但玉简没法联系上仙君。”
也是。
要能联系上婵玥仙君,他们那会儿也不会被困在云涟山上了。
虞沛想了想:“那闻师兄呢?”
“下午刚联系过,但他出任务去了,现在也不在御灵宗。”
“那便直接回御灵宗,找婵玥仙君。”虞沛很快做下了决定,“沈师兄撑不了多久了,我先带他出府,再想办法找到那些丹药。”
两人边说边往外走,到门口时,虞沛忽顿了步,化出柄灵刃就朝外打去。
姜鸢:“师妹?”
虞沛:“有人。”
话音刚落,外面就传来一阵急促慌乱的脚步声——应是在躲避灵刃。
紧接着,大门就被推开了。
沈舒凝站在外头,揪起被灵刃割开一大条口子的右袖,恼怒质问:“你要杀我?!”
虞沛点头:“虽然耳朵不好使,但所幸你还有眼睛。”
“你!”小炮仗被她气得够呛,“我都听见了,你们要反我爷爷!”
虞沛好笑道:“怎么就反你爷爷了?”
沈舒凝嘴唇都在抖:“你们要救我二哥,就是在反他。”
虞沛意识到什么:“是你爷爷把他关在那院子里的?”
“是!”沈舒凝头上的铃铛换成了两条赤色长带,被风垂着胡乱飘摇,“若我去告发,你俩今天谁也别想离开沈府!”
虞沛渐渐敛起逗弄她的笑意,袖下手已凝出把长刃。
但沈舒凝又道:“除非带上我。”
虞沛:……
下回能先挑重点么?
姜鸢在旁斟酌道:“师妹,若有两人,仙鹤能飞得更快些。”
这小炮仗脾气是坏了些,但性情率真。
时间太紧,虞沛眨眼就做出选择。
“那好。你俩回御灵宗,我去找沈师兄。”
三人动作极快,几乎在敲定的刹那便分行两处。
走出两步后,沈舒凝顿在夜色中,回身望向虞沛:“我看见了。”
“什么?”
“那个人。”沈舒凝若有所思地望向漆黑房间,“你杀了那个人。他是我爹的近卫,火灵中阶。”
虞沛的脸上瞧不出什么情绪:“你莫不是还要替你爹向我讨账?”
“不是。”沈舒凝抿紧唇,“今天白日里的事,抱歉。还有……谢谢。”
说完最后俩字,她像是很不适应似的,飞速转回身,很快便消失在了夜色中。
*
虞沛顺着白日里的路,找到了沈仲屿的住处。
刚进院子,她就听见了微弱的痛吟。
她推门而入,小声道:“沈师兄。”
“是……是虞师妹?”沈仲屿将痛吟压了回去,换之以轻笑,“这时来拜访,是不是有些晚了?”
“师兄要计较,也等到往后再说。”虞沛快步上前,从怀中取出一张牛脸面具,摸着黑往他脸上一扣,“今日是来还师兄面具了。”
“是么?”沉闷笑声穿透了面具,“送出去的东西,哪有归还的道理?”
虞沛没闲心与他插科打诨,将他的胳膊搭上了自己的肩,生把他拽了起来。
沈仲屿大喘着气,浑身都在抖。可因无力,只能任由她摆布。
“师妹……这是……作何?夜间修炼吗,不免有些……累人……我——”
“闭嘴。”虞沛小声恐吓他,“若再说话,便将你舌头拔了!”
“哦……”沈仲屿却笑,“原来虞师妹……今夜是……化了……无常,要引我往……拔舌地狱走一趟。”
虞沛:……这人心态真好啊。
两人你一言我一嘴地闹着,刚出房门没走两步,身前忽落下好几道黑影。
远处,一高壮男人负手而来。
那男人神情含笑,生了双窄缝眼,右脸长颗痦子,瞧着很是精明。
“你这小女子夜里带着我儿,要往哪儿去?”
这就是沈仲屿的爹了?
虞沛神情自若:“哪儿有药,就往哪儿走。”
沈仲屿抬头,汗水已将面具边沿润透了。
“师妹,”他急喘着气,断断续续道,“原来……不是要去……修炼吗?”
虞沛:……
她真的很想揍他。
沈老爷冷笑:“好大的胆,白日里给过尔等逃命的机会,如今却赶着来送死。”
虞沛:“不及你胆大,连亲儿子都要害死。”
沈仲屿及时补充:“师妹……他非我亲爹。”
虞沛:?
“真的?”
沈仲屿虚弱点头:“千真万确。”
虞沛:……
好像被迫知道了什么家族秘辛。
沈老爷仅作大笑:“你这小女子好一身污蔑人的本事,只可惜本领比不上心气,太过狂妄。”
虞沛意识到不对:“你什么意思?”
沈老爷:“你叫那两人跑去御灵宗污蔑老夫,又可曾想过她俩能不能活着走出池隐?”
虞沛眉心一跳,却问:“你知道去的人是谁?”
“你是说舒凝?”沈老爷听懂了她的话,笑道,“那贱子早该吃些苦头了。”
他末字落下,虞沛迅速转过脚步,手中化出灵刃。
沈老爷慢悠悠道:“老夫知你修为不错,可这府内高阶灵者二十好几,追出府的也有十个。等你应付完,那边只怕人头早已落地。”
“父亲。”
沈仲屿拉过虞沛,一步一跄地往前,把她护在身后。
“错皆在我。孩儿……我这便回去,还请父亲……手下留情,放了……放了她们。”
虞沛眸光一斜,隔着面具,她仅能看见他的下颌。
被汗打湿了,和着血水,接连不断地往下滴落。
须臾,便聚成了一小泊血滩。
沈老爷大笑:“仲屿,沈家教你的规矩,便是站着认错?”
“是,孩儿忘了规矩。”沈仲屿膝盖一弯——
却没能跪下去。
虞沛拽着他,不叫他再动一步。
“都要去拔舌地狱了,还给活人磕什么头认什么错?”
沈仲屿一怔。
不等他开口,虞沛便从怀中取出一枚晶莹剔透的珠子。
“听闻今天是沈老太爷大寿?”她垂下手,掐破了那珠子。淅淅沥沥的水落下,却没沁入泥地,而是如沸腾的水般,在地面鼓煮着泡泡。
沈老爷眯了眯眼:“所以让我一对儿女赴死,便是御灵宗送的‘大礼’?”
虞沛恼拧起眉。
没脸没皮的狗东西!
地面的水还在“沸腾”着,渐渐地,升腾的水雾竟凝出了两道人形。
左边的女子梳着长辫,肤色偏深,身姿健美。她紧闭着眼,右手拄一根盲杖。
右边那少年与她有几分相像,不过比她欢泼许多,每笑时,耳上的银环便晃出银光。
“殿下。”两人齐唤道。
长辫女子单膝跪地,晏然自若。
少年则时不时抬眸瞟她一眼,双眼弯弯如月牙,语气更为轻快。
沈老爷渐收笑意,冷声道:“你使的什么妖法?!”
虞沛却没应他,只道:“我在两个女修身上留了灵痕,那两人如今正遭追杀。”
少年嘻嘻笑道:“小殿下要我和姐姐去找追杀她们的人?”
“共有十个,皆是高阶修士。”
长辫女子语气平淡:“殿下有何令旨。”
“全杀了。”
虞沛看着沈老爷,缓声道。
“将他们的脑袋提来,为沈老太爷祝寿。”
第32章
◎“仲屿薄命一条,如今心甘情愿托付于师妹。”◎
银月高悬, 夜色朦胧。沈老爷一声不吭地打量着虞沛,脸上已无笑意。
眼下的局面太过诡异。
方才那两人没声没息地出现,可还不等守卫出手, 就又消失得无影无踪。
刚开始,他以为那两人是她召出的灵兽。
修士突破高阶时, 便可以随时召出灵兽。
但那两人的身姿体态与灵兽迥然不同, 面上又带有浅蓝色的细纹。
——倒像妖。
脑中陡然蹦出“妖”字,沈老爷的目光顿时尖锐不少。
与妖厮混, 实乃邪修!
“你到底是何人,又修的什么邪术?!”说话间,他扫了眼虞沛的衣裳。
灰底棕袍,应是御灵宗的杂役弟子。
区区杂役弟子,竟能使唤动妖族, 也不知使了什么手段。
虞沛反问:“被别人砍脑袋之前,你还要打听她落的什么刀吗?”
“强词夺理!”沈老爷神情冷然, 斥道,“你一小小弟子,胆敢与妖族勾结。而今又依仗妖族,在我沈府里为非作歹,当真活腻了不成!”
他认定她必然走了旁门左道, 自然而然地摆出了长辈作派, 恨不得当下就困她入狱。
虞沛恼蹙起眉。
什么老古董?
这人简直比烛玉他爹还烦。
真把年纪大当资历高了,对谁都能训上两句。
她索性直言:“既然觉得我活腻了, 那你要我怎么办?”
沈老爷重哼一声, 蔑然道:“倘若适才你留下那两只妖, 倒还能勉强搏出条活路。可惜……愚不可及!”
他抬手示意。
突地!院子里的十几暗卫交错而上, 速度快到只见黑影。
沈仲屿吃力抬手, 将虞沛护在了身后。
他亦瞧出那两个妖族实力不低,但并不清楚虞沛的底细,便想尽力护着她。
“虞师妹,”他忍痛道,“小心。”
这人真是。
虞沛叹气。
难怪闻云鹤和姜鸢会被他的死刺激得不轻。
她再度连上系统,问:“统子,这些人会算攻击值吗?”
系统:“!!!”
怎么突然这么多人?!
还一个比一个凶。
它才下线不到半个时辰吧!
“小殿下你——算了。”它认命道,“这些沈家护卫在原书里没怎么出场过,按戏份连炮灰都算不上,受他们攻击也不会算进数值。那边那老头勉强能行,不过估计也加不到多少点。”
“我知道了。”
虞沛抬手,双手飞速结印,赤息绕指而动。
“鹑首八星,南门敞,召弧矢,东井化箭——”
话落,指间的簇簇赤息交缠着破空而上,耀目如流星逐日。
升至半空后,那赤息竟陡然爆开,化成无数赤身箭矢,急速射向地面。
“噗嗤——”几声,大半暗卫都被数根箭矢刺中,顿停在原地。
“停下做什么?别磨磨蹭蹭的,快杀了她。”沈老爷没把她的攻击当回事,“这点修为,念了全诀又能起多大用处,还怕她不成?”
但他们仍旧一动不动。
就连没被射中的那三两护卫,也踌躇不前,面露难色。
沈老爷眉头紧锁:“一帮蠢货!这便被吓着了?一两根箭而已,还能要了你等的命不成!”
“老爷……”离他最近的一个护卫僵硬转过头,望向他的眼中含惊带惧,“我……”
他只挤出了这几个字。
下一瞬,他胸前的箭尖处忽爆散开无数赤线——就如瓷器被尖锐石块砸中后裂出的纹路。
那些蛛网般的赤线在他的皮肤下快速游走、膨胀着,所经之处亮得惊人。
片刻,他浑身——甚而是脸上,都遍布着赤色的线。远远望去,整个人就像是将碎的陶瓷娃娃。
不光他,其他中箭的人也都成了这样。
沈老爷大惊,慌忙后退几步。
但他的反应到底太慢。
“滋啦——”像是冷水浇在油锅上,那些侍卫身上的赤线接连爆开。他们的血管、灵脉,乃至骨头,都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融碎在这强大的灵爆之中。
眨眼间,那些暗卫就没了气息,倒地僵死。
系统:“……”
到底谁才是反派啊!
血溅在脸上,烫得沈老爷浑身一抖。偏偏背部又冷得惊人,连脊骨都似在打颤。
这人不是杂役弟子吗?
一个杂役弟子,怎么能催动这般可怖的灵诀?!
剩下的两三个暗卫也再不敢上前,一脸惊恐地朝后退去。
好半晌,沈老爷才回过神。
他狠瞪着眼,额角青筋暴起。
“加强斗阵。”他咬牙道。
杀不了她,还对付不了将死的沈仲屿么!
那几个暗卫却已经被吓到动弹不得了,直等沈老爷又重复一遍,才忍着恐惧合掌结印。
霎时间,布在院内的阵法被强化不少。
蚀骨的疼痛如潮水般涌上,沈仲屿躬伏了身。
不过几息,他就已支撑不住,呕出好几口淤血。身体腐烂的速度也在加快,有些伤口甚至已能看见森森白骨。
见他近乎痉挛,沈老爷这才松了口气。
他冷笑道:“小弟子,老夫不管你耍了什么手段,可你今日,休想带这孽子走出我沈府!”
虞沛知晓是他把沈仲屿关在这院子里,却没想到他的心能狠成这样。
即便不是亲父子,也用不着这般折磨人吧。
偏偏她又不能再肆意催动灵诀。
——刚刚她虽是在攻击沈老爷的侍卫,可灵力的威压也影响到了沈仲屿。他已经只剩半口气了,忍过一回已算不易,要是再来一道灵诀,多半得死。
心烦之际,沈老爷又道:“你现在认罪,老夫还可留你一条性命,待去了御灵宗,也能帮你说上两句好话。若你再诚恳些……也能让我儿多活两日。”
乍一听是退让一步,实则步步紧逼。
虞沛拧眉。
身旁,沈仲屿忽唤她:“虞师妹。”
“怎的了?”
“你……”他气息奄奄道,“若仅你一人,定能……想办法离开。师妹无需……管我。”
虞沛:“师兄不信我?”
“并非。只是……不值当。”
冒着送命的风险救他这样的人,于她而言,不值当。
“好。”虞沛忽然松开了手,“我可以不救你。”
沈仲屿像是松了口气,轻笑:“如此最好。”
说着,他摇摇晃晃地往前,一步一步的,似是前路无所惧。
“但有些话要与你说清楚。”身后,虞沛道,“即便不救你,我也会与他打。没什么弯弯绕绕的理由,不过是他惹着我了而已。”
沈仲屿顿步。
虞沛又说:“还有一事要请教沈师兄,以你对他的了解,他会放过我么?”
能对素未谋面的人下死手,这样的人真能信守诺言,放她离开沈府?
沈仲屿闭目。
这事并不难想清楚,没过多久,他低叹一气:“是我糊涂了。”
虞沛伸出手:“沈师兄,你可以把命交在我手中,也可以现在就去他那儿——目下,选择权在你。”
另一边,那几个侍卫又开始结印,意欲继续加强阵法。
沈仲屿侧身看她。
苦于魔毒,现下他已经不大能视物了,映入眼帘的那张脸也模糊不清,仅能隐约看见些轮廓。
可就是这样朦胧不清的光景,却如见赤乌,通脱张扬,灼目不可视。
耀目得他心惊。
沈仲屿眼帘稍垂,缓握住了那只手。
他轻声道:“仲屿薄命一条,如今心甘情愿托付于师妹。”
阵法带来的强压几乎使他口不能言,每个字都说得勉强。
“一刻钟,师兄再忍过一刻钟就好。”虞沛单手结印,低声念道,“奎照十六星,蒙秦山开,千卷藏。”
一副空白画卷凭空出现,在半空浮动着。
见状,沈老爷骇然大叫:“快!快去!毁了她那千卷藏,莫叫她把人送进去了!快去!”
但无人敢动。
“老……老爷。”他身旁的侍卫道,“不若……不若还是放他们……”
“蠢货!”沈老爷掴了他耳光,怒不可遏,“一帮蠢货!没用的东西!老夫自己来!”
话落,他开始合掌结印。
虞沛却并不着急,只是觉脑袋有些沉。
她下意识地耸了下鼻尖,唤他:“沈师兄……”
沈仲屿:“师妹有……何事?”
“你身上——”话音戛然而止,虞沛摇摇头,话锋一转,“没什么。”
沈仲屿担心是身上血污太脏,意欲松开手。
“抱歉,虞师妹。”他轻笑,“如今师兄倒成了泥里乱滚的花猫儿。”
“不是,我不是想说这个。”虞沛挠了下面颊,不知道该从哪儿开始说。
她只是突然觉得……他身上好香啊。
是股不知何时出现的清新甜香。
且这味道她好像在哪里闻过。
可又不同。
她记忆中的气息多了些炽热,像烈日下的松木。
那灼烈叫她头疼,木香又抚平着心中的躁动。
而眼下,那气息若有若无,却如密林一般绕在周身,令她分外心安。
看她欲言又止,沈仲屿又问:“虞师妹,可是哪处不对劲?”
“没,没什么。”虞沛屏着呼吸,尽量不去嗅那味道。
太怪了。
没屏两口气,她就再忍不住,又嗅闻了两番。
等闻见那股子淡香了,她眉一拧,暗自谴责自己。
眼下是什么时候啊沛沛!
怎么能像只见了猫薄荷的猫,控制不住自己呢!
作者有话说:
明晚不更,放在后天一起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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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阿妍不咸 4瓶;春之调音师、逢春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3章
◎“才不过两天。”◎
沈老爷接连打出好几道灵力, 卷滚着朝虞沛和沈仲屿袭去。
但到底晚了步。
灵力还未近身,虞沛就已经把沈仲屿藏进了千卷藏里面。
她合起卷轴,负在身后。同时朝旁跃跳两步, 躲过了扑面而来的汹涌灵力。
沈老爷眉头紧锁,心跳渐重。
他本以为她只是与妖族勾结, 却没想到她的灵力竟这般深厚。
而那边, 虞沛已抬手作剑指。
“陵光诀一,东井化箭——”
几乎是她念出灵诀的瞬间, 沈老爷就拽着仅剩的两个侍卫挡在了身前。
灵箭四飞。
虽被侍卫挡去七七八八,可还有几根刺进了他的胳膊。
他疼得汗如雨下,却唯恐灵爆,只能咬牙拔下箭矢,并将脚边几具死尸往虞沛身前一踹。
趁着她用灵力挡开死尸的空当, 他颤抖着连撕了好几道瞬移符,唯恐会被她捉住。
他跑得实在太快, 还不等虞沛解决完眼前的麻烦,他就已踉跄着逃出几丈开外。
虞沛并不急着追人。
她倒不担心沈老爷留有什么后招,但眼下时间紧迫,片刻都耽误不得——千卷藏能储存活物,却至多一刻。
挡开最后一具死尸后, 她带着千卷藏就逃出了沈府。
她去了与姜鸢提前约好的客栈, 进了房间,再才解开后背的系绳。
受沈仲屿影响, 千卷藏也沾染了些许淡香。
活像冬日里的木头, 清新淡雅。
虞沛抱着卷轴, 一时舍不得松手。
沈仲屿以前就这么香吗?
她好像从没注意过。
她接触过的香料不少, 可目下这香却有些奇怪。
像是喉咙烧干时遇着了清泉, 饥火烧肠下看见了白米——寻常不过的淡香,竟挑起了她的渴欲。
她哽了下喉咙,竭力忍着把卷轴当鸡腿啃的冲动。
冷静点儿沛沛。
要真啃了,沈师兄就没了。
不是!
虞沛连连摇头。
沈师兄不在里头也不能啃啊。
虞沛尽量屏着呼吸。
直忍得掌心都掐红了,她才依依不舍地往床上垫了层被褥,再把卷轴放在床上,散开。
沈仲屿被放了出来
前后不过半刻钟,他的伤情就又恶化许多。衣袍已经被热汗浸透了,乌黑的血一阵阵地流,已瞧不出他衣裳原本的颜色。
气息也微弱至极,连睁眼的力气都不大有。
他的状态实在太差,虞沛不敢给他乱塞药,只能尽量帮他平稳着灵力,以防内息崩溃。
又过了小半钟头,终于有人敲响了门。
开门一瞧,外面只有婵玥仙君一人。
她面生薄汗,素日平和的眼中见着明显焦灼。
“你是虞沛?鸢儿说仲屿伤重,他在何处?本君送他不少丹药,理应早早痊愈才是,伤情如何会加重?”
她一连问了好些问题,一时半会儿难以说清,虞沛索性侧身,好让她自个儿看看沈仲屿。
婵玥仙君移过视线,这便瞧见了床上的人。
只一眼,就叫她阖眼攥拳,身子有些微晃。
沈仲屿走时身上还有伤,可也好得差不多了。
这才几天工夫!
不过两三天,她座下的大弟子就被拖没了人形!
捱过那阵头晕目眩,婵玥仙君抬起眼睫,看向虞沛。
她心中怒火不小,但面对这救了她大徒弟的小弟子,还是尽量缓和了语气。
“依鸢儿所说,他是被关在了沈府,用斗阵锁了起来?”
虞沛点头。
婵玥:“如今本君能保住他的命,但要他彻底恢复,还需毁了阵法。”
只要斗阵在,他的灵力就会持续消耗。
哪怕逃到天涯海角,也躲不过灵力耗尽的下场。
虞沛移过脚步:“现下便毁?”
大有婵玥点头,她就能将沈府也一并毁了的意思。
“不。先要散尽他体内的邪毒,毁阵至少要等到明日。”婵玥说着,眼中浮出压不住的赞许。
这弟子年岁小,心性却是不错。
竟能孤身将沈仲屿带出沈府,修为更是难以想象。
届时进了学宫,应也是数一数二的好苗子。
婵玥走至床边,取下沈仲屿的面具,这才发现他还睁着眼——大概是受伤痛折磨,时昏时醒。
他虚弱喘气,竭力转动着眼珠,在烛火下寻找着虞沛的身影。
“虞师……妹,可还好?”
虞沛守在房门口,听了这话,转身应道:“好得很,也没受伤,师兄安心疗伤便是。”
只是有些闻不得他身上的气息,越闻,脑袋就越糊涂。
“师妹……操劳了。”沈仲屿又看了眼婵玥,却笑,“师……父,如今……您已成……成了拔舌地狱的……刑官了吗?”
不同于往日的调侃谑弄,婵玥此时满面严肃。
“若不想见你娘,就暂且闭嘴。”
沈仲屿轻笑出声:“我娘……自是成……成了仙的,死了……也见不着。”
“既见不着,更当闭嘴。再多说两句,神仙来了也救不了你。”婵玥往他嘴里丢了颗丹药。
沈仲屿已无力气应声。
他闭了眼,从喉咙里挤出一声“嗯”,便昏死过去。
婵玥扫了眼他脸上的淤恨,眉头紧锁。
她知道沈家不喜他,却不想竟能狠心到这一地步。
她敛住怒火,双手结印道:“天根四星,灵入百骸,辰生破黯。”
渐有淡青色的气息从她指尖溢出,缓慢沁入那些乌黑伤痕。
随着青息渗入,他身上的淤黑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淡、痊愈。
虞沛背朝着他俩,脑袋抵在门上。
她将手攥得死紧,却压不住愈发狂跳的心脏。
怎么回事。
仙君也香香的。
且婵玥用了灵诀之后,那股子香味就更浓了。
如此想来,她闻见的应是木灵息的味道。
可不应该啊。
她以前从没闻见过。
虞沛被那香味惑得心痒,正想推门出去守着,就听见婵玥道:“你进了沈府……遇见过哪些人?”
虞沛吞咽两番,闷声应道:“就沈师兄的弟弟、妹妹,还有他父亲。”
“沈思典?”婵玥语气冷淡,“他不是仲屿的亲生父亲。”
“嗯。”虞沛语气渐弱,捏着鼻子道,“听沈师兄说过。”
她的声音有点儿怪,婵玥不免多看了她两眼。
见她快要扒上门了,她叹笑道:“疗伤不是什么秘事,你无需这般躲着。”
若她愿意,她倒还想教教她孟章诀——修者并非不能修习本身灵息外的其他诀类,不过难度更高,效果也更差。且寻常修者,终其一生能精通十条灵诀就已有登天的难度。
虞沛贴着门缝,小声道:“我就在这儿,守守门。”
婵玥不知她心中所想,反倒讲起往事:“仲屿、叔峤和舒凝的亲生父母,早在十几年前就去世了,那会儿仲屿和叔峤不过一岁,舒凝也刚出生不久。至于沈思典,他是仲屿的大伯。哥嫂死后,他便给他们仨都改了名姓,当亲生儿女养在了身边。”
那沈老爷就是沈仲屿他爹的亲哥哥了?
虞沛:“可既然沈老爷是沈师兄的大伯,为何还要害他?”
婵玥语气不善:“世家向来利在前,血缘在后——那沈思典膝下还有个亲儿子,他要拆了仲屿的骨头,概也是为他儿子铺路。”
虞沛抵着门,视线落在地上。
鲛族天性嗜杀,可最讲求敦亲睦族。银阑脾气暴躁,哪怕现下与她生疏了,也断不会做出害她的事。
她瞟了婵玥一眼:“仙君您好像很了解沈家的事。”
“本君……”婵玥稍顿,“我与他父母从小便交好,只不过自他父母离世,与沈家就淡了来往,也不常去见仲屿他们。”
虞沛收回目光。
可看她对沈仲屿的关心程度,并不像是不去见他们,倒更像是沈家人不让她见。
婵玥声音渐低:“这孩子当日一步一磕头,硬生生从山脚拜到了御灵山巅,这才让沈家松口,进了御灵宗——那时我就该想到,沈家接他回去,断不会好生照料他。”
虞沛拿余光瞥着沈仲屿。
邪毒渐散,他脸上的淤黑也褪去许多,气色更是好了不少。
哪怕昏死过去,他也仍面带淡笑——就和当时他在云涟山上睡着时一样,仿佛何等愁苦都入不了他的眼。
她只瞟了两眼,那股子渴劲儿就翻涌得更厉害了。
“仙君。”虞沛飞速转回脑袋,吞咽两番,“我去门外守着吧,这房里有些热。”
热?
婵玥不着痕迹地扫了眼大开的窗户。
白天是热,可夜里应凉快得很啊。
虞沛又补了句:“顺便在外面等着姜师姐她们,也免得她们撞上沈家人。”
再待下去,她保不齐能做出什么事儿。
“鸢儿她们慢我一步,估计明早才到,倒不急。”婵玥稍顿,“不过,仲屿的毒再过两刻便能散尽,届时还请你帮忙守着他——本君需炼些丹药。”
“没问题。”虞沛飞快应道,一推门,眨眼的工夫就钻了出去,又紧紧合上。
*
子时。
夜深月悬,沈仲屿被噩梦惊醒,恍惚睁眼。
他浑身的骨头都像是被拆过一遍,疼得他动弹不得。
他急喘着气,视线未聚焦,唇边就压来浸湿的软布。
“沈师兄,你可以抿点水喝。”
那嗓音轻快,与救他脱离噩梦的声音别无二致。沈仲屿的思绪尚未回笼,就已照做。
他没什么力气地转过目光,瞧见了端坐在床边的虞沛。
“虞……师妹?”
“是我。仙君炼丹去了,我在这儿守着师兄。”虞沛与他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
守着他简直是门苦差!
他确然恢复了,可那股香味也越来越浓,就像是勾在钩子上的鱼饵,在她面前摇来晃去、摇来晃去……
“师妹……早些……歇息。”断断续续地吐出几字,沈仲屿难以撑住,又昏了过去-
再醒来时,天色没亮上多少,隐见月影。
沈仲屿又看向床边,果不其然对上了虞沛的眸子。
但与方才不同,她一言不发地望着他,连长睫都不见眨动。
他正昏沉着,没瞧出有什么不对,只含糊着催她去歇息:“师妹……我这里……无需守着。”
见他说话,虞沛却像是发现了什么新奇事物。
她歪了下脑袋,随即想起什么似的,从怀中取出一枚上品灵石,递在他身前。
沈仲屿这回也没撑多久,还没看清她拿的什么东西,就眼一闭,再度昏死。
不要吗?
她有些失望地收回灵石。
他不要,她怎么好意思动嘴啊-
第三回醒来,月光更甚。
沈仲屿勉强瞧清了虞沛的脸,也终于察觉了一丝异样。
——她的眸中,竟见着淡淡的赤影。
沈仲屿起先还以为是看错了,正想看得更仔细点儿,眼前就递来一样东西。
是两枚灵石。
“虞师妹,你……”
虞沛又往前一递。
“给……你。”她慢吞吞道。
“给我?”沈仲屿浑身疼得厉害,抬手间,就已出了一身冷汗。
他颤抖着碰了下其中一块石头。
价值不菲,至少为上品灵石。
虽不知她为何要这样,可他也没打算收。
他原想让她把东西收回去,但一句“财不外露”还没说出口,那股昏沉劲儿就又冲脑而上。
手无力垂落,他又昏了过去。
虞沛直勾勾地盯着他。
方才他碰过了,那就是接受的意思吧。
她缓慢伸过手,把两块灵石规规矩矩地摆在了他枕边。
既然接受了,那她便不客气了。
她端正坐好,俯过身,紧盯着他的右臂,而后微张开嘴,合牙一咬——
结结实实的一口,直将皮肉咬破。
却与她想要的不同。
溢在唇齿间的气息灼烫、恣肆,没有丁点儿木息香。
虞沛缓慢转过视线,顺着嘴下的胳膊朝上望去,恰对上一双戾眼。
那人几乎将她整个人都圈在了怀里——他的右臂横在她唇边,左手则搭着她的手背,牵引着她松开紧攥的被角。
“沛沛,”他扯开唇角,眼底却无笑意,“才不过两天。”
作者有话说:
抱歉这两天没更。前两天洗澡了,没把鞋弄干从楼梯摔下去了。大家也要注意安全,下楼梯的时候慢点,别往下飞T 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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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顾空枝 1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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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章
◎“舍得醒了?”◎
但虞沛并没认出他。
她直接松开嘴, 右手化出一把灵刃,猛地朝旁刺去。
烛玉握住她的腕,迫使那道赤影僵停在半空。
虞沛紧拧起眉。
她的情绪与往日大不相同, 起伏的线变成了无边无际的海,随时都可能因为某个微乎其微的细节而掀起大浪。
而现在, 那躁恼的浪潮吞没了她的意识。她曲起手肘, 往后打去。
烛玉没躲,这一下落得实在, 撞得他快要窒气。
攻击成了本能,在察觉到他气息凝滞的瞬间,虞沛倏地使劲儿,又操起灵刃往他身上刺去。
烛玉横臂作挡,震得她手臂一颤。
虞沛果断弃了灵刃, 与他缠斗在一块儿。
两人每一招都过得利落干净,烛玉怕真伤着她, 又还要分神去瞧床上昏迷不醒的沈仲屿。细思片刻,他一边挡着她的攻击,一边有意往后退去。
他引着她进了旁边房间——沈仲屿的房外被虞沛设过禁制,他走前又特意加了一道。
门缝紧掩,最后一点木息香也散得干干净净。
不算宽敞的房间内, 充斥着两道缠斗不止的滚热灵息。
闻不见那温和的气味, 反被灼烫的火息包裹,虞沛愈发躁怒。她怒视着烛玉, 呼吸急促, 仿佛随时都会跳将而起, 刺穿他的喉咙。
烛玉并未急着服下改灵丹。点燃烛火后, 他低声问:“沛沛, 你当真认不出我了?”
虞沛化出把灵刃,以作应答。
这回的灵刃更为锋利,刃上还布满了锯齿状的倒刺。
在她冲上来之前,烛玉熟练地塞了把药,又就着她方才咬过的部位,划开一道长口。
淡金的血液争相溢出,迅速冲散了房间内的灼息。
虞沛停在了离他半丈开外的地方,鼻尖轻耸,便嗅见了清冽的木香。
烛玉没有靠近她的意思。
他忍着剧痛问道:“那毛团子,你也不认识了?”
什么毛团子?
虞沛有些烦躁地抿了下唇。
她没有像之前那样展露出嗜杀的攻击性,可也不比前两回那般亲近他,而是极有耐心地嗅闻着,仿佛在寻找什么。
好烦。
大餐找不见了,就剩了根小白菜。
烛玉将她的一举一动看得清楚,也瞧出了她的不快。他登时反应过来,是他的气息与真正的木灵息有差别。
不比那人的纯粹,对她的吸引力也就小了许多。
意识到这点,他心底顿生怒戾——但并非是冲着她,而是对他自己。
他也不知为何。
伴她十几年,凡她想要的东西,他常是有求必应。
若她喜欢、需要那气息,他甚而可将那人的内丹剖了,任她吞吃个够。
可偏偏,他不愿。
不愿看着她亲近那人。
不愿她沾染上旁人的气息。
怫郁的源头呼之欲出,仿佛下一瞬就会向他诉明。
但就在这时,有人敲响了门。
“里面有人吗?”门外人的声音清脆欢泼,隐见笑意。
烛玉应道:“是我。”
“少君?”那人语气更为欣喜,“我是银禾啊!原来您真是来找小殿下,方才听您说要找她,我和姐姐都还以为您在说笑呢,毕竟少君一向比我们更清楚小殿下的去向。”
烛玉:“嗯,有何事?”
若非感受到银家姐弟的气息,他也不会循着找到虞沛。
银禾说:“小殿下让我与姐姐去追人,砍下的十颗脑袋我全带回来啦,不过不知道该放去哪儿,也没找着小殿下,她和您在一块儿吗?——我和姐姐都是头回见着灵修,还以为他们很厉害,不想连还手的工夫都没有。”
他在外不停地碎碎念,虞沛听见了,却只当他是来抢东西的。
她反应极快,抓起烛玉的胳膊便狠狠咬下,标下印记一般。
烛玉闷哼一声,发尖垂在颈侧,随着呼吸不住颤抖。
“沛沛,”他的耳尖浮起一丝薄红,耳语道,“别这样,不可以。”
他的嗓子哑了些许,送出的低喘像羽毛一般拂过虞沛的耳畔。她不大自在地避开,挑起视线看他。
因为意识混乱,她的情绪陡起陡落,任何念头也不会加以掩饰,任由本能驱使。
譬如当下,她一眨不眨地盯着他,仿在说:既然不可以,为何不把手收回去?
烛玉被她的打量烫得心乱。
他想要侧过身子,但刚动,就碰倒了一旁的茶杯。
茶杯摔落的声响不小,门外,银禾顿住。
“少君,怎么了?”他作势推门。
浓烈的血腥气挤过门,扑鼻而来。
烛玉倏地抬头:“银穗,守好隔壁那人。”
话落,刚开了条缝的门就被严实合上。
银穗在外道:“走。”
“为什么?”银禾不快,“我还没找着殿下,也还未向她复命呢。”
银穗语气冷淡:“现下什么时辰了?”
“我……”银禾顿了半晌,声音弱了不少,“我知晓了,明早再去找她。”
两人离开后,烛玉低下脑袋,几乎抵着虞沛的前额。
他二人挨得太近,几乎能感受到彼此的气息。
“现在认得我了吗?”他问。
借着烛火,虞沛仔细盯着他。
良久,她点点头。
烛玉以为她真认出来了,可心绪还未平缓,就听见她唤了声:“沈、仲、屿。”
他浑身一僵:“谁?”
虞沛眼也不眨。
从她的视角看去,眼前人的面容是模糊的。唯有流转在他周身的气息清晰可见。
淡淡的青色混杂着赤红,那赤红令她焦躁恼怒,淡青则让她心安。
她望着那淡青气息,慢吞吞道:“沈……师……兄。”
烛玉缓抬起手,虎口掌着她的侧颈与下颌,以让她看着自己。
“银弋,你好好瞧清楚,眼前的人到底是谁?”
他的语气平淡,却并不平和,极易听出埋在其间的怒意。
“让你咬的是那沈仲屿?你便是想咬他,他能从床上爬起来由着你咬吗!”
话落,压在他体内的邪息也随之迸出,渐凝成一条条乌黑的附足,在周身甩动着。
虞沛的目光落在了附足上。
那些附足俱为雾状,乍一看更像是虎豹的尾巴,生着浅浅茸毛似的。
这气息她也记得。
虞沛歪过脑袋,戳了下那毛茸茸的附足,喃喃:“宿盏。”
宿盏?
烛玉险被她气笑了。
好。
记得沈仲屿,记得宿盏,偏记不住他是吧。
受他影响,围绕在他周围的附足也甩动得更为厉害,开始互相推挤着往虞沛的手臂上缠去。
她被触手拉近,也借此看清了他的眼睛。
外显的怒戾使他的眼神锐利,压着令人心惊胆战的攻击性。
但偏还有一丝委屈。
让人想起被雨水浇得湿淋淋的,却还要强撑着冲人龇牙咧嘴的流浪小狗。
是在发狠不错,可浑身都在打颤。
像在愤怒又委屈地讨要着一条绳子,独属于他,旁人碰不得丁点儿的绳子。
但虞沛理不清这些情绪。
她只感受到“食物”的状态在变坏。
木香更淡,三股气息在“食物”里横冲直撞着。
她扫了眼那些乱动的触手。
是这些东西在影响“食物”的状态么?
她翻过腕,就近揪住了一条触手,再掐紧。
痛意经由触手窜上脊骨,烛玉低哼一声,冷玉般的面庞上晕涨出薄红。
他踉跄着往后退了步,背抵在桌边,微躬着喘气。
他只当她是对这些触手心生不满,却并未拦她——断一两条触手算不得什么,顶多有些疼。
但虞沛没掐断那截触手。
她缓缓抚过附足,似乎在寻找触手是从哪儿长出来的。
她的指尖引起阵阵痒意,烛玉被那不轻不重的酥麻折磨着,挤过一声微弱的哼吟。
“银弋,”他突然钳住她的腕,眼底被淡淡的湿红洇透,呼吸也重,“不能这样。”
虞沛直迎上他的目光,一脸正色,右手不消用力,就挣脱了他的束缚。
食物的变化与这些东西无关么?
她心生疑惑,然后离近一步,抬起手,摸了摸他的脑袋,就像在安抚小狗。
烛玉怔住。
“不、能、这、样。”虞沛学着他说,不过语气慢了许多。
烛玉将唇抿得平直。
过了会儿,他缓躬下腰身,由着她乱揉。
等她揉捏够了,他才把她整个儿圈进了怀里。
“沛沛,”烛玉将脑袋抵在她的肩窝处,仿作低叹,“你便不能记得我么?”
感受到他的气息渐趋平稳,虞沛满意地蹭了下他的颈子。
*
虞沛再醒来时,天刚翻起一丝鱼肚白。
她恍恍惚惚地盯着床帘,直到余光瞥见床旁的行李,她忽想起什么,一下跳起。
这不是她的房间吗?
她睡着了?!
虞沛懊恼地捶了下前额。
她怎么办事的,说好守人,怎么守着守着就往自个儿的房间守了。
她往外探出股灵力,确定沈仲屿的气息平和,禁制也没受影响后,再才趿拉着鞋往外跑。
但刚走出两步,她就顿在了原地。
虞沛往旁一瞧。
房间中间的桌子上,趴睡着一人。
烛玉?
他怎么在这儿。
是碰着银穗他们了吗?
她走过去,正犹豫着该不该叫醒他,注意力就被他的胳膊吸引走了。
他平时吃穿用度讲究得很,连袍上的绣线都万分金贵。但眼下,他的袍袖竟被割开了几寸长的口子,破口下隐见一条伤痕。
虞沛盯着那条伤痕,眉头越发紧蹙。
烛玉常年与邪祟相斗,身上多几条伤口并不奇怪。
怪的是伤口周围,竟布着两三个咬痕。
很重,且深,愣在伤口上咬出了淤青。
不光是伤口四周。
虞沛眼一抬。
还有脖子。
侧颈上被咬出了好几个印子,没那么深,可也足够显眼了。
她没来由地想起上回她闯进云涟山后,翌日烛玉问她,可还记得前一晚的事。
昨晚。
她哽了下喉咙。
不应该吧。
恰在此时,趴伏在桌上的人缓缓睁开了眼。
他半眯着眼,好一会儿,才开口道:“舍得醒了?”
嗓音有些哑,与平日大不相同。
第35章
◎“沛沛,别岔开话题。”◎
虞沛有些磕巴:“你、你怎么在这儿?”
烛玉:“你召来了银穗银禾?”
“嗯。”虞沛点头, 随即反应过来。
他肯定是感受到了银穗姐弟的气息——龙族为万妖之主,早便接纳了鲛族的妖印,要追踪他们的动向不算困难。
她还记挂着隔壁房间的沈仲屿, 往门口移了两步。
“沈师兄受伤了,我先去看看他, 很快就回来。”
烛玉并未起身:“有银穗他们守着。”
说话间, 虞沛恰好推开门。
她探出脑袋,朝旁一瞥, 果见银穗和银禾一左一右地守在沈仲屿的房门前,且都阖着眼——鲛族与其他妖有所不同,战斗习性使他们在闭眼休息时有着更高的警觉性。
后背忽拢来一道热息。
烛玉靠近她,从后面伸过手,替她彻底将门打开。
他的手还扶在门上, 虞沛抬眼,瞧见了纵在他胳膊上的那道骇人伤疤。
还有遍布在伤痕周围的牙印。
正看着, 身后的烛玉忽道:“走罢。”
走?
虞沛一怔:“去哪儿?”
“不是要去看你沈师兄吗?”
虞沛竟从他的话里听出了些许讽笑的意味。
她转过身去,却见他的表情并无异样,顶多没有平时笑得那般朗快。
但刚看他两眼,她的视线就又被他颈子上的咬痕给吸引过去了。
太惨了。
被咬得惨不忍睹。
像被揉烂的碎花瓣,晕开昳丽的淡绯。
她一咬牙, 将他推进了房门。
“我待会儿就回来, 你先在这儿等我,等看过沈师兄了, 咱俩再谈。”
烛玉一怔。
还没回神, 门就被她紧紧合上了。
虞沛走过去, 路上顺手给自己掐了几道净尘诀。
刚到门口, 守在右边的银禾就有所感应似的掀起眼帘。
“小殿下!!”他顿时睁大了眼, 眸中见笑。他快步走向她,压低了嗓子,语气却轻快,“您可算回来了!要再见不着您,我都想把房里那人丢在这儿,去找您了。”
“我昨天在处理其他事。”虞沛稍顿,“沈家侍卫如何?”
银穗微低着头,道:“回殿下,都已办妥了。”
银禾在旁接过话茬:“沈家府邸又加强了禁制,没法轻易闯进,所以我和姐姐想办法把那十颗脑袋全丢进去啦——小殿下,您怎么还换了张脸呀?要不是闻得见气味,准认不出您。”
虞沛早习惯他说一茬是一茬的跳脱性子,简言道:“有些事不方便露面。”
说着,她顺手推开房门。见沈仲屿还睡着,灵息也平和,她便又将门合上了。
“这里没什么事了,你们先回去罢。”她想了想,“记得别跟任何人提起这事,最好别叫旁人知道你俩离开过鲛宫。”
“清楚!”银禾笑嘻嘻的,“秘密行动是吗?”
以前在鲛宫,虞沛就喜欢瞒着自己的行径,换脸也不是头一回了。
虞沛颔首以应。
在他俩走前,她忽想起什么,又问道:“对了,你们昨天见到烛玉了吗?”
银禾飞快答道:“见过啊,还顺道给少君指了路——小殿下还没见着少君吗?”
“见到了。还有就是……”
虞沛犹豫再三,终还是问出了口。
“你们看见他时,他身上有受什么伤吗?”
“没吧,我反正没发现什么异常。”银禾曲肘撞了下银穗,“姐,你瞧见了吗?”
银穗横过盲杖,打在他的背上,然后面无表情道:“我看不见。”
银禾:“……”
他的确该打。
等他俩走了,虞沛又看了眼沈仲屿。
再三确定他没事,她才拖着沉重步子,回了自个儿的房间。
推开门后,烛玉还在先前那位子坐着,不过明显洗漱过了,头发齐整不少,衣袍也换过。
虞沛双手背在身后,抵住门。
“你的脖子……”刚开口,她便觉得喉咙干涩得厉害。
烛玉大喇喇坐在桌旁,挑眉道:“怎的?”
“没什么。”虞沛抿了下唇,断断续续道,“就是,我看你的脖子,好像被什么给咬了——看着挺像人咬的哈。”
烛玉:“嗯,看出来了?”
虞沛:“咬得似乎还很重。”
烛玉:“也不算重,险些断了条脖子而已。那人敢这么咬,想必是将我错当成了九条龙,认定我有九条脖子。”
分明是谑弄的话,却叫虞沛越发不敢看他。
她慢吞吞地挪过去,倒了杯白水,往他面前一推。
递水时,她也不瞧他,只低着脑袋说:“我不记得了。”
“不记得了?”烛玉重复一遍。
“嗯。”虞沛连连点头,遂又抬起脑袋,“但我认错的心是很诚恳的。”
她早该想到的。
不光是上回烛玉问她记不记得前一晚发生的事。
还有那次在盘古域。
以他的修为,域核化成的闻守庭根本没法靠近他,又怎么可能咬着他的脖子?
烛玉又跟着她道:“认错?”
“对!”虞沛把头往前一伸,“再不然你也把我当九头龙,咬回来?放心,我绝对不缩一下,随你咬。”
烛玉扫了眼那白皙的颈,很快就别开视线。
“咬两口而已,一点皮外伤,哪算得什么错?不过……”他又看向她,“你当真什么都想不起来了?”
虞沛仔细回忆一番:“昨晚上,我本来在沈师兄旁边守得好好的,后来觉得脑袋越来越沉,再往后……就什么印象都没了。”
烛玉忖度着道:“寻常修士,修身、修灵、修魂、修魄,四样一件也少不得。你修灵太快,身体和魂魄皆跟不上,若是灵力损耗过多,魂魄为了自保,封闭意识再正常不过。”
虞沛紧拧了眉。
魂魄可以通过封闭意识的方法来自保,但身体却没有。
如果她在意识封闭后继续强行使用灵力,最终极可能爆体而亡。
“烛玉,现在找回抑灵器很可能也没用了。”她说,“以前我和阿兄出去时,也取下过抑灵镯,但只要服下足够多的丹药,就不会有太大影响,至多情绪起伏更大。而不是……”
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失去意识不说,还随便抱着人乱啃。
烛玉:“你这次用了几道灵诀?”
虞沛:“不算我消耗的其他灵力,两道陵光井诀,再用了千卷藏。”
“井诀是初级灵诀。”
“是。”虞沛点头,“但两次中有一次,我是用的全诀。”
若将一道灵诀的诀词念完,便为全诀。而一次全诀的威力,比简诀强了十倍不止。
烛玉也拧了眉:“现下不知道你灵力使用的极限在哪儿,灵诀一类,最好是能不用就不用。待去了学宫,再找灵师讨教。”
虞沛点头。
她也是这么想的。
要再来一回,她估计得把烛玉啃没。
思及此,她又看了眼他身上的咬伤:“你昨天来时,我就已经成那样了吗?”
烛玉一言不发,算作默认。
虞沛惴惴不安地问:“我应该……就咬了你一个人吧?”
这话也不知怎么惹着他了,他几乎是咬着牙挤出应答:“你还想咬谁?”
虞沛干笑两声。
看来是逮着他一个人薅了。
她从储物囊里翻出一盒膏药——这是银阑给她的,每百年才产出几两,疗伤的效果极好,她平日里几乎舍不得用。
她把药递出去:“这事我错了,往后要再这样,你就直接将我敲晕,省得我乱咬人。”
烛玉没接药,反问:“你觉得我是在气你咬我?”
虞沛:?
那不然呢?
总不可能被咬了还高兴吧。
“你昨夜里,谁的名字都记得,谁都唤过,偏记不得我。”烛玉别开脸,神情掩去大半。
虞沛一脸懵。
不是。
这话听着怎么那么像是在拈酸吃醋啊?
烛玉飞快瞥她一眼,问:“那沈仲屿,闻着是什么味儿?”
怎么又扯到沈仲屿了?
虞沛不理解他跳脱的思维,但还是下意识接了句:“像木头。”
烛玉哼笑道:“比你还像?”
虞沛恼蹙起眉。
她还没开口,就又听见烛玉道:“那我呢?”
“什么?”
“我身上……可有什么气息?”
竟惹得她每回都跟见了仇敌一般。
虞沛顿起了玩心。
她将凳子一拖,坐在了他跟前,而后假装嗅闻。
她突然靠近,前额几乎撞着了他的下颌。烛玉倏地起身,后退几步。
“你做什么?”他问。
虞沛跟着站起,追着他说:“让我闻闻啊,得仔细查清楚。”
“查什么?”烛玉慌忙后退两步。
虞沛的眼梢挑起一点笑。
“查查你身上有什么气息,竟还要和别人比来比去——你怎么老是躲我,怕不是要躲回龙宫藏起来?”
烛玉这才意识到她在戏耍他。
他突地一顿,反朝前欺近两步。
虞沛只得往后退去,最后抵在了桌边。
她下意识想往旁边跑,可还没动,烛玉就将她圈在双臂和桌子之间,牢牢锁住了。
“我不躲。”他躬伏了身看她,“你要从哪儿开始查?”
虞沛被迫仰起脑袋。
对上他视线的瞬间,她眉心一跳。
她从没见过他这种眼神。
往常她与他耍闹在一块儿,就跟其他鲛族一起玩没什么区别,至多要更亲近两分、默契两分。
可眼下的他,与小时和她一起闷着看书的烛玉不同,与四处捉魔取邪的烛玉也不同。
眼中多了些她陌生的东西,像是狼牙叼咬在了她的后颈上。
有点太过明显的侵略性。
她对这变化来得心慌,很快就归咎于他的“恶习”——
“你怎么又不眨眼睛了。”她像往常一样戳了下他面颊靠上的地方,“眼睛不会酸吗?”
可事实证明,他就是和以前不一样了。
要是放在往常,他准会顺着她的话往下走:先是眨两下眼,再笑着告诉她“记住了”。
而这回,他既没眨眼,也没应她,竟还一把握住了她的腕,然后覆着她的手背,压在了桌上。
力度不会大到弄疼她,可也让她没法躲开。
他的掌心有些泛烫——带着这年纪的少年独有的炙热,很容易让人想到夏天灼目的烈日。
“沛沛,别岔开话题。”
第36章
◎这人的心真是比天大。◎
虞沛抵着桌子, 仰看向烛玉。
从那漆黑的瞳仁中,她瞧见了自己的身影。
怎么感觉怪怪的。
她尽量忽视掉那太过专注的视线,鼻子轻耸, 然后道:“什么气息也没有。”
烛玉倾过身子,越发觉得耳尖发烫。
“没有么?”他问。
他离得太近, 快不到一拳的距离了。
虞沛想继续往后退, 但被桌子挡着,竟是退无可退。
她的手攥紧了些, 微拱的指骨抵住他的掌心。
“上回感觉到沈师兄的气息,是在过度使用灵力之后。”
烛玉:“算是失控的前兆?”
虞沛点头。
不光如此,那时候她好像只能感受到木灵修者的气息,还觉得很香——是引人吞吃的那种香气。
可不对啊。
她忽然想到什么,狐疑看他:“烛玉, 算上这回,我咬过你三次?”
“怎的了?”
“每回都……”虞沛盯着那深红的咬痕, “咬成这样了吗?”
烛玉以为她是在意此事,便宽慰道:“你咬时算不得清醒,无需将此事放在心上。”
“嗯。”虞沛应了,片刻后,她不解问道, “可你的灵息不是属火么, 我为什么会咬你啊?”
按理说,同种内息会相互排斥才对。
她就算再神志不清, 也不会逮着灵息相斥的修士咬吧。
烛玉没想到她会顾虑到这一层, 他错开目光:“不清楚, 兴许是你我太熟悉了。”
“是吗?”虞沛瞧出他神情有异, 轻拧了眉。
他俩已经熟到连潜意识都接受彼此的地步了?
“自然是了。”
烛玉后退一步, 抬手揉着她的脑袋,顺便挡住她的视线。
“那沈仲屿也救了,你何时走?——天域学宫初一便要入学,还得提前几日参加考核,算起来如今已不到五天。”
“还有一事没处理干净,得再花个一两天。”虞沛分外自然地拍开他的手,“婵玥仙君说,沈师兄的身体要想痊愈,得先把沈府的阵法毁了。”
烛玉垂眸看她。良久,他问:“你救他,是因他帮过你?”
虞沛点点头。
烛玉:“再无其他?”
“还能有什么?”虞沛稍顿,“许还因为他人不错。”
烛玉侧身,取过剑提在手中。
“那阵法在何处,我去毁了。毁了阵法,便走。”
“诶,等等,我——”
“啊——!!!”没等虞沛说完,隔壁就传来一阵破嗓尖叫,几欲掀翻屋顶。
两人对视一眼,随即推门快步走了出去。
刚出走走廊,往左数第三间客房里就跑出一人。
是客栈的店小二。
他几乎是爬出来的,持续不断地骇叫着,嘴巴就没合拢过。连奔带跑间,他的头巾也甩掉在了地上。
这会儿还早,天际才翻起鱼肚白,不少住客都睡得正熟。经他这么几嗓子大叫,一二层陆续有人出来,站在走廊里,睁着双惺忪睡眼探头往外看。
有反应快又性子躁的,指着他便骂:“那混小子,瞎叫唤什么呢!还要不要房钱了!”脾气软点儿的,便笑着打趣:“小二,这才什么时辰,学着公鸡打鸣也太早了不是?”
那店小二却是不管不顾,一个劲儿地往楼下跑,腿都软得发颤,也不怕摔着。
他边跑边失声叫道:“妖……是妖!妖杀人了!!”
这一声出来,笑骂皆止,整间客栈顿时安静下来。
唯有被他推开的房门还弹撞在墙上,发出吱呀闷响。
离那间房最近的几个住户,呆滞片刻,然后满眼惧色地朝后退了几步。
“你说什么?什、什么杀人?!”
店小二却像是被吓傻了,根本听不进别人的话,跑得像有豺狼在身后追着似的。
虞沛斜过视线。
在那店小二推开门的瞬间,便有一股令人作呕的腐烂腥气散出。
她朝那间房走去。
那店小二提到了“妖”,但她并没有感受到任何妖息。
确切来说,整间客栈除了几个修士,其他都是不通修为的百姓。
烛玉随在她身旁,说:“昨夜里没有什么异样,也无妖魔闯进。”
虞沛颔首:“除了沈师兄的房间,我在客栈外也设了禁制,但现在禁制没有任何反应。”
话落,她刚好走至房门前,也终于弄清了那腥臭味的来源——
房内的床榻上,竟摊着张人皮!
那人皮扁平,不住有脓黄的水从中流出,洇透了大半被褥,滴滴答答地往下淌,在地面聚成一小滩脓水。
人皮残破不堪,可套在皮外的衣衫却完好无损。
是件玄黑袍子,右上角有一个小小的玄武图纹。
陡然看见那张人皮,虞沛拧紧眉,倏地移开视线。
过了好一会儿,她才将目光移回了房内。
她环视一周,没放过任何一个角落,然后道:“房里有御术诀的残留痕迹,应是打斗时留下的。”
烛玉:“房内没有妖息。”
有人从楼下探出脑袋,声音发抖地问:“那两位道长,楼上真死人了?”
烛玉正要应声,就被虞沛拉至了身后。
虞沛挡在他前面,顺手带上门,又在门口布下结界。
烛玉登时明白了她的用意。
禁制没被破坏,说明并无邪魔出入。
杀了这房中人的凶手,极有可能就在客栈内。若在此时惊扰了众人,那人定会趁乱逃跑。
恰在此时,店老板急忙赶来。
他步履匆匆,等走到了大堂中间,才稍作喘息,拱手笑眯眯道:“诸位抱歉,我家店小二昏了脑袋,惊扰了各位贵客。”
有人怒目骂道:“店家,什么叫昏了脑袋,你快让他说清楚,楼上到底出了什么事!”
店家擦去额上热汗,语气平和:“诸位先别急,先等我去瞧瞧。各位贵客有什么想吃想用的,随意吩咐便是,今日饭钱全都免了。”
他态度诚恳,勉强平息了躁动。可还有不少人含惊带惧地站在原地,不住朝楼上张望。
店家快步上楼,先是借着门缝看了眼里面的状况。
瞧见那张人皮后,他顿往后退了几步,最后想着楼下还有不少人看着他,才勉强站稳。
他抬起煞白的脸,看向虞沛和烛玉——他这客栈在池隐城的东街,往西走几里便是天域学宫,平时在店内来往的修士不少。故此,他只扫了眼,就辨出他俩的身份。
那着青灰宗服的女修不消说,是御灵宗的杂役弟子。
另一个少年郎瞧着矜贵大气,可也没穿哪门哪派的宗服,更非学宫弟子。但能和杂役走在一起,怕也是个修为低下的纨绔子。
不过两眼,店家就摆明了态度。
他先一拱手,笑得客气,却有赶人的意思:“还请两位仙人先回房歇着,若是急着走,可去账房那儿退钱,分文不收。”
“走?”虞沛疑道,“若房里那人是我俩杀的,你也安心放我们走?”
你们?
店家险没笑出声。
那人就剩了张皮,能是这俩来历不明的修士杀的?
难不成是各拿一截细竹子,插进那死者的眼窟窿里,生把人的血肉给吸干了么?
他压下轻蔑,又笑:“仙长多虑了,只是您二位皆为正派子弟,断不会做出这等伤天害理的事。”
虞沛:“……”
这人的心真是比天大。
作者有话说:
想问问大家平时看那啥都是在哪儿呀?fw,破,大眼,还是啥?
第37章
◎“何人都欺负不得你,半分也不行。”◎
虞沛耐心解释:“这房间里还残存着些许灵痕, 只有尽快收集了,才好找到行凶的人。”
店家没动,笑得客气:“不知仙长出自哪处仙家?”
虞沛不解:“这和收集灵痕有什么干系?”
她虽是灵修, 但穿书后就一直生活在鲛族,与人族没有来往, 对人界的习俗规矩也不了解。
“是这样, ”店家搓了把手,“我瞧仙长似是御灵宗的杂役弟子, 若贸然插手,恐会祸及己身。”
他语气和蔼,长得也算慈和,虞沛当真以为他是在关心他俩,摆手解释:“没事, 御灵宗的杂役院也教了不少降妖除魔的法子——况且杀人的连魔都算不上。”
魔都算不上?
魔都算不上还能把那人弄得只剩一张皮?
瞧那死者的打扮,可还是天域学宫的弟子。要不是什么大妖大魔, 他怎可能连还手的力气都没有,就死得这么惨。
店家暗笑,到底是刚入仙门的小弟子,说好听点儿,是初生牛犊不怕虎。说得不好听, 那就是本事没学得几样, 倒先养了心气。
他藏起心思道:“这妖魔早些年就出来害过人,会有人来解决此事, 无需仙长操劳。”
虞沛正色道:“以前就杀过人, 现在又出来了?可不应该啊, 我见您这客栈连道驱魔符都没有。”
店家:“……”
内涵他不长记性是吧?
他笑意稍淡:“快二十年前的事了, 谁还会记挂在心上——总之, 这里有人处理,还请两位先回房去。”
他作势要推他们,不等动身,就听见楼下有人唤道:“等等。”
虞沛循声望去。
不知从哪儿走出了一清瘦男子。
那男人二十七八的年纪,长发经木簪半挽。他的脸色白到有些病态,拾阶而上时,搭在扶手上的手细瘦如枯枝,就连那俊美无俦的脸都因病气脱了几分相。
“哎呀,沈少爷。”店家躬低了身,笑着迎上前,“可巧,正要去贵府请您,您就来了。”
那沈少爷的神情说不上好坏:“路过这儿,听外面人说客栈里闹了妖魔,便进来看看。”
“没错。”店家忙不迭点头,一改方才拐弯抹角的态度,尽量说得详细,“沈少爷,死的应是天域学宫的弟子——我看他身上穿了学宫的弟子服——人就在这房间里,您瞧,尸体都没叫人动过。”
他推开了房门。
沈少爷粗略看了眼房里的情形。
许是腥臭太过刺鼻,他抬起折扇掩鼻,眉作轻拧。
“合上吧——死了多久了?”他问。
“应是昨夜。”店家应道,“昨儿个天刚黑,我打走廊里过,还听见里面有人说话。”
沈少爷问:“他与谁?”
“这就不清楚了。”店家说,“您也清楚,这池隐里神神鬼鬼多了去了,咱们老百姓夜里出门都怕,哪敢细听别人说话啊。要不是昨天喝多酒了内急,我也不会出来。”
“嗯。”沈少爷问,“没人看见行凶的是谁吗?”
“没。”店家连连摇头,迟疑片刻才道,“不过,看那妖魔的杀人手法,倒是和二十多年前那起案子一模一样。”
沈少爷扫他一眼。
店家立马赔笑:“诶,怎么可能呢!那妖魔早被沈老太爷封住了,哪可能再出来作乱,我也是被吓糊涂了。”
沈少爷又将视线一移。
到此时,他才看向一旁的虞沛和烛玉。
“他们是?”
“哦,就是两个住户。”店家没将他俩放在心上。
虞沛将他的反应尽收眼底,终于明白了。
这老板刚刚根本就不是关心她和烛玉,而是在看人下菜碟。
在他俩面前遮遮掩掩,什么也不愿说,对这位“少爷”就尽数相告。
而这位“沈少爷”,八九不离十就是沈仲屿的大哥,沈家嫡子沈伯屹。
不过……
想到昨天才暴揍了他爹一顿,杀了十好几沈家侍卫,又顺带“拐走”了他弟弟,虞沛倏地低下脑袋,躲过他的打量。
所幸沈伯屹没怎么注意到她。
他很快就移开视线,吩咐道:“这事我来查,你先清走客栈的人。”
店家愣了:“客栈所有人?”
“自然。”沈伯屹蹙眉,有些不大高兴的意思,“不把人都清走,等着被驱魔符误伤吗?”
店家一脸为难:“沈少爷……我这也是小本生意,我……”
沈伯屹懒得与他多话,直接从怀中取出几道驱魔符和银两,一并递给他。
“将人清干净。”
他给的银两,足能抵整间客栈好几天的收入。
店家脸上顿有笑意,他乐呵呵接过:“诶,诶,好嘞!我知道了——生意再重要,也得先顾着客人性命不是?我这就去,这就去!”
他急匆匆地往前赶,路过虞沛他俩时,顺带抛下一句——
“两位仙长,你们也听见沈少爷的话了,快些走罢。”
虞沛拦住他。
“昨夜的事还没查清,不能放人走。”
不仅如此,沈仲屿昏迷不醒,婵玥仙君还在炼丹,都没法离开。
店家将她上下一扫,眼里多了些轻蔑之色,仿佛在笑她不自量力。
他嗤道:“你刚才没听见?要继续待在这儿,很可能被驱魔符误伤。要出了什么事儿,你担得起责任吗?”
那讥诮的打量顿时挑起了虞沛的火气。
“杀人的多半没走,还在客栈里头。而且——”她看了眼他手中的驱魔符,直言,“你手里的符没用。”
店家飞快蹙眉,但转瞬就舒展开。
“你这小弟子,出门在外别坏了御灵宗的名声。看你年纪小,让你瞎说两句也无妨,但要是耽误除魔大事,小心毁了修行。”
考虑到他不了解符箓,虞沛压着怒火,耐心解释:“他给你的符是镇宅用的辟邪符,至多能驱散些精怪。杀那弟子的魔虽还没成气候,但修为必定不低,这符奈何不了它,反会助长它的戾气,你——”
“行了!”店家颇不耐烦地打断她,连表面功夫都不愿做了,“胡说八道,哪来的黄毛丫——”
话音戛然而止——
一柄银剑破空而横,离他的脖子不过半寸,直指咽喉。
“店家,说话仔细些。”烛玉收剑,笑得朗快,仿若明月。
只是那滞留在半空的剑气,太过凌冽锋利,叫人胆战心惊。
“你、你……”脖子还能感受到寒意,店家被劫后余生的后怕驱使着朝旁退去,慌忙望向沈伯屹,“沈少爷,这……”
沈伯屹冷瞧着他俩,终于开口:“你的师兄就算是御灵宗宗主,也应以百姓安危为重。”
虞沛驳道:“要真以安危为重,就应先找到凶手——你若懂灵术,就应知晓再捱下去,便会错过最好时机。”
店家嗤笑着打断她:“你知道这位爷是谁吗?他可是沈家大少爷,论起捉妖降魔,不得比你清楚百倍?”
虞沛睨他一眼:“你可真有意思,那妖魔杀人难不成和你一样,还要看出身何处,是高是低?”
“你!”
店家被她这几句闹得心烦,余光却瞥见烛玉。
他还没忘记方才那一剑,只得忍下怒火,转过身。
“好心当作驴肝肺,你们不愿走就算了,我去叫其他人!”
虞沛一步未动。
店家以为她妥协了,但就在这时,客栈四周如下雨一般,降下一圈半透明的圆罩,罩上有水浪流转。
不过一瞬,整间客栈就都被罩在了这半透明的结界中。
店家怔住,回身看向虞沛,恼道:“是你动的手脚?!”
“是。我说了,今天一个都别想走。”虞沛没个正形地倚在二楼栏杆边,言行皆作骄矜,“掌柜的,你要总拦着不让我查,我就只能另作他想了。”
店家:“你!”
这分明就是在说他和那杀人魔是一伙的!
这时,沉默不言的沈伯屹扫过那圈强化的禁制,突然开口:“不必了。”
店家一愣:“什么?”
“就依她说的办,不必清人。”沈伯屹移回视线,“如今敌暗我明,内部相争起不了任何作用——你方才说有法子找人,要如何找?”
他问得直白,虞沛却是有所隐瞒:“那人应当还在客栈内,依着踪迹去找便是。”
沈伯屹沉思片刻,道:“你设了禁制,那人没法离开。”
“对。”虞沛点头。
她设下的禁制就跟魔息探测器差不多。只要有邪物经过,她就能感知到。
但倘若经过禁制的灵修太多,便会大大削弱禁制的强度。
——这也是不能让客栈内的人全部离开的原因之一。
“你去翻店簿罢,也好弄清每间住户的情况。”沈伯屹很快就做出决断,“我来查尸体。”
虞沛拒绝:“先一起查尸体,再去翻店簿。”
“你不信我?”沈伯屹笑容轻慢,“你亲眼看见我进了客栈,且未受禁制分毫影响。”
虞沛不吃他这套:“我只看见你上楼,却未瞧见你进门。”
沈伯屹显然没被这样一而再再而三地反驳过,脸色登时冷了不少。
他瞥向烛玉,忽问:“你与她同行,是什么话都听她?”
烛玉听出他有离间的意思,挑眉笑道:“不好意思了,我向来以她的话为准。”
“好。”沈伯屹稍顿,“但你们同有嫌疑,若要查尸体,便一起进去。”
等店家离开后,三人一道进了那房间。
扑面而来的恶臭令沈伯屹顿了步。
他打开折扇扇了两遭,才勉强拧着眉踏进房门。
虞沛则是还没进门,就被烛玉拉住了。
他递给她一枚丹药,说:“将这屏息丸吃了,以免恶气入体。”
虞沛接过药丸,囫囵吞下。借着余光,她终于瞧清了那尸体的情况。
说是尸体,其实连骨头都化了。一大滩脓水中,唯有身上的学宫弟子服还完好无损。
她没急着上前,而是仔细观察着房内的情况。
不大不小的房间里,窗旁、桌边都有御术诀的灵痕。但痕迹很浅,除却时间因素,很可能是因为死者还没完全结成灵诀,就被杀了。
粗略扫过一圈,虞沛走近了那滩尸水。
“这人确然是学宫弟子。”烛玉拿起一本破旧诀书,粗略翻看,“名唤左锻,修的是御术道,去年刚进学宫。”
虞沛看向尸水旁的沈伯屹,问:“沈道友,你认识这人么?”
沈伯屹眼都没抬:“他适才入学宫,我如何会认得他。”
语气差到离谱。
虞沛不愿再和他待在一块儿,往旁挪了两步。
但就是挪这两步的工夫,她突然瞧见了什么——
被尸水泡透的袖管旁,半藏着一枚小巧玉佩。
那玉佩做工精巧,玉上还嵌着金麒麟,一看便值千金。
而左锻住的是最便宜的偏房,吃穿用度都不算好。
见她久而未动,烛玉放下那本诀书,问:“怎么了?”
沈伯屹也恰好望过来。
“没什么,就是奇怪这房间里只有左锻一个人的灵痕。”说话间,虞沛往前一步,裤脚不着痕迹地掩住那枚玉佩。
沈伯屹移回视线:“若藏得太深,自然不易找见。”
虞沛“嗯”了声,又仔细搜寻几转,最后收集了左锻的一点灵息,才离开房间,转而去翻看客栈的店簿-
查阅店簿到正午,虞沛抽空上了趟屋顶,好稳固禁制。
刚到一半,烛玉就来了。
“查到什么了吗?”天际隐有乌云攒聚,虞沛心觉闷热,只想快些落场雨,也好解解暑气。
“没有,店簿上登记的客人皆无异常。”
烛玉在她身旁坐下。
思及方才房中的那滩浊臭尸水,还有她拧眉回避的反应,他从怀中取出一封信,有意岔开话题。
“现下只拿到这封信,待回了和绛,他会亲自向你道歉。”
道歉?
谁要道歉?
道什么歉?
虞沛不解地垂下眼帘,视线落在信上龙飞凤舞的“歉书”二字上。
“这谁写的啊?”她下意识伸手去接。
烛玉:“那人。”
虞沛顿住了,倏地抬头:“你爹?”
“嗯。”烛玉应了,“银阑与我说了,你离开和绛前,那人为难过你。”
所以他为这事还专程找了趟他爹,又让那老古董写了封道歉信?
虞沛简直不敢去想他到底跟他爹说了些什么。
她忍了又忍,还是没压住笑:“他随口说的两句话,何须较真?况且我早把这事给忘了。”
“并非较真。”烛玉将歉书塞给她,定定道,“何人都欺负不得你,半分也不行。”
第38章
◎也不知道谁才是他爹。◎
虞沛记得小时候也有这么一回。
那时龙君为了平底蛟乱, 把烛玉丢来了鲛宫。
过了两三年回来时,他才发现烛玉跟她走在一块儿了。
他当时笑着说两个小娃娃能玩在一起是好事,转眼就在大宴上佯作无意提起了人族的低劣。
那会儿虞沛对烛玉远不似现在这般亲近, 对他的印象还是个“不会说话的闷葫芦”,被龙君暗讽了这么一遭, 心里烦得很, 便打算与烛玉断了来往,两三天没理他。
不承想, 后来那老古董竟亲自来了鲛宫,与她道歉,大大小小的歉礼送了一满屋。等她消了气,烛玉便又像往日那般,拎着个小书箱和满盒糕点来找她, 一言不发地看书。
过了一两年她才知道,老古董给她道歉, 全是烛玉所为——只不过到现在她都不清楚他到底做了什么。
想起这事儿,虞沛莫名觉得好笑。
也不知道谁才是他爹。
“收下啦。”她接过歉书,又从怀里取出一个小符囊,“这个送你。”
烛玉拿过那大红色的符囊:“你没学过画符。”
“是以前没学过!”
虞沛强调。
在鲛宫的时候,她把所有时间都扑在了灵术和体术上, 其他东西则学得少。
烛玉:“御灵宗教的?”
“对。”虞沛两腿一伸, 双手懒懒散散地反撑在屋檐上,“杂役院虽然事多, 可也会教些东西——这算是我学的第一道符, 先前不是答应你了嘛, 就算离开和绛, 你也是我最好的朋友。我只做了这么一个, 就送你啦。”
烛玉摩挲着那小符囊。
这袋子挑得用心,一针一线绵密精细。
按理说,他当高兴才是。
无论是收到这符囊,还是被她视作挚友。
每一样都是独一份的,唯他拥有。
但并不。
他有过把她当朋友的时候,所以再清楚不过,眼下埋在心底的感情比那更复杂,更沉重。蒙了层模糊不清的纱,叫他无从开口,也捉摸不透。
也正是这陌生的情愫,催生出了与欢欣截然相反的情绪。
他俩相伴长大,几乎填满了彼此过往的每一隅。
她念出第一道灵诀时,他就在她身旁。
第一次伤人,是拿他做了靶子。
偷跑出去磕着碰着了,会抱着他的胳膊让他保密,别告诉她的父兄。
他头回开口说话,念了“沛沛”二字,只叫她听见。
是她帮他挑了表字,除她外,他眼中也容不进别人。
每一次外出游历、除魔,皆是他俩相伴而行,谁都插足不得。
……
桩桩件件都还历历在目,如今却出了变故。
她瞒着他离开鲛宫,拜入御灵宗,学了她从未接触过的符。
是因为“宿盏”吗?
瞒着他们,没直接去学宫,费尽周折绕去御灵宗,俱是因为他?
烛玉心中已有答案,可到底不甘心。
他垂下眼帘:“沛沛,我从不知道,你对画符也有兴趣。”
虞沛不清楚他在想什么,实话实说:“挺好玩儿的,听说去学宫也要学。”
“嗯。”烛玉顿了片刻,“你先前说对那邪物的心脏好奇,所以才去了云涟山。如今既然觉得它无甚乐趣,缘何还要留在御灵宗。”
许是因为他提起宿盏,系统的声音突然在耳边响起:“小殿下,这几天互动值一点都没涨!”
虞沛:你觉得我现在有时间撸小狗吗?
系统沉思片刻:“掳走毛团子的事是时候提上日程了。”
虞沛:……要真掳走了,尺殊肯定会把我拉入暗杀黑名单的。
【检测到近期互动值涨幅缓慢,系统将为您发布攻略辅助任务——与宿盏共眠。】
虞沛:?
等等,和谁共眠?
跟宿盏干嘛?
系统:【请宿主在十二个时辰内,完成与宿盏共眠的任务,期间可以获得双倍互动值。】
虞沛:我虽然没能看完这本小说,但我敢确定任何一本书的大反派都绝对!绝对不可能开发出陪//睡服务!
系统:【倒计时开启,请宿主尽力完成任务~】
虞沛低叹。
幸好还有复影镜,至少能让攻略任务没那么离谱。
她久而未言,张口便作叹息。
烛玉听见,只当她不愿提起此事,道:“若不想说,便不提这事了。”
“不是。”虞沛歪过脑袋看他,“有些事我现在没法跟你讲,也并非有意瞒着你。但等时候到了,我一定告诉你。”
烛玉抿紧唇。
时候到了。
什么时候?
她与“宿盏”结亲的时候吗。
但想了又想,他终应道:“好。”
“要试试这张符吗?”虞沛戳了下符囊,“把袋子扯开一点就行,应该能用个四五次。”
烛玉照做。
他扯开袋口,遂有凉风从袋中刮出,吹得他袍角翻飞。
“风符?”
“对,‘千里快哉风’。”
虞沛被吹得发丝散乱,仿佛也成了阵来去自由的风。
她的眉眼间多了些浅笑,语气轻快。
“怎么样?杂役院的师父说我学得最快,也画得最好。”
说话间,她的脑袋微微昂着,骄纵又傲气,像天际灼目的太阳。
烛玉呼吸一滞。
乱跳的心催促着他挪开视线,可他连眼睫都不曾眨动。
他下意识唤了声:“沛沛……”
“怎么了?”
烛玉眼皮一颤,倏地回神。
“没什么。”他别开视线,系好袋口,“这符我很喜欢。”
她就知道!
虞沛还想与他聊些画符的事,一声尖叫陡然刺破灰沉沉的天。
“啊——!!!”
天边隐雷滚动,眼前陡然落下豆大的雨珠。
一滴雨水恰好打在额心,虞沛眉心一跳,飞速起身,烛玉紧跟在她身后。
两人循着尖叫声找去,远远就瞧见客栈二楼的尽头处围了好一拨人。
透过人群缝隙,虞沛看见客栈老板瘫倒在地,使劲儿往角落里缩着。脸色惨白,手里还死死攥着几道辟邪符,掌侧被朱砂染得通红。
有人问他:“店家,你怎么吓成这样,发生什么事了?”
店家却只顾摇头,死死盯着眼前紧闭的房门。
虞沛跟随他的视线望去,轻拧了眉。
那是沈仲屿的房间。
确定他的气息没什么异样后,她才收回视线。
“店家,你到底看见什么了?”一灵修恼道,“将我们锁在你这客栈里不让出去,房里死了人也不说清楚,现在又装神弄鬼的,你到底要干什么?!”
店家哆哆嗦嗦道:“有……有鬼,不是!不是,是魔!有魔!”
“魔?”
众人皆惊。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有人站出来,指着他的鼻子问,“你不是说你有驱魔符吗?客栈里怎么还会有魔!”
“驱魔符……”店家浑浑噩噩地看向自己的手,像是想起什么似的,惊恐万状地丢开揉得稀巴烂的符纸,“根本没用!这破符根本没用!”
“没用?”离他最近的那修士往前一步,揪起他的衣襟,攥得一手湿濡濡的冷汗,“你把我们困在这儿,如今又说那符没用?掌柜的,信不信我把你这客栈给拆了!”
“我,我……”
张皇失措下,店家连舌头都捋不直了。
恰巧这时,他看见了人群后的虞沛和烛玉,忙抬手一指。
“是她!是他们两个在这周围布了结界不让你们走的,你们方才也看见了,她还去查了店簿。你们要算账就去找他俩!”
话落,众人皆转过身去。
被道道含惊带怒的视线盯着,虞沛睨了眼畏畏缩缩的店家。
这老奸贼。
吓傻了就把锅往她身上甩是吧。
攥着店家衣襟的绿袍修士松开手,对着虞沛冷声道:“敢问道友有何打算,竟将我等困在这危境里。”
“道友不妨先说清楚,我哪里困着你们了?”虞沛反问。
绿袍修士眯了眯眼:“在客栈四周设下结界——这不是你所为吗?”
“是我。”虞沛面无表情道,“但你也可以走啊。”
绿袍修士怔住。
虞沛侧过身,好心让出道:“现在就可以走,我又没拦着你。”
“你!”那修士恼得咬牙切齿,却偏说不出一个字。
她的确没拦。
但问题是,他们一众修士方才试过了,竟无一人能破开客栈周围的结界。就连合力,也撼动不了那禁制半分。
说白了,就是设下结界的人修为远在他们之上。
根本打不过。
他们也不是不愿走,而是走不了。
他忍住怒火,抱拳道:“道友莫怪,我等并无追究之意,只是如今危机当前,不免心烦意乱——不知道友贵姓?”
“虞。”
“虞道友,在下风律岛,薛从煦。”薛从煦道,“虞道友在四周布下结界,又翻查店簿,不知意欲何为?”
“捉魔。”虞沛扫了眼哆嗦不止的店家,“他不是说看见鬼了吗,要捉的就是他看见的那东西。”
众人又齐刷刷看向店家。
见这帮人没一个敢与虞沛对峙,店家浑身一抖,终于反应过来。
——眼前这个穿着杂役服的女修,才是最惹不起的。
他慌道:“虞……虞仙长,我没有其他意思,我就是……就是……”
“掌柜的方才说的都是实话,眼下又慌什么。”
虞沛近前,一手揪住他的衣襟,将五大三粗的男人整个儿拎了起来,顺便替他拍了拍胳膊上的灰。
“现在可以说了,你方才看见了什么?”
“是……是鬼。”
店家忽觉她比魔还吓人,不停揩着脸上的汗,哆嗦道。
“它的脸白得吓人,没、没有眼睛,也没有鼻子,什么都没有,只、只有嘴。”
“只有嘴?”
店家连连点头,神情愈发惊恐。
“它的脸上,只有一张嘴。”
还有如蛇信子一般细长、猩红的舌头。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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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9章
◎只一眼,他便被吓得魂飞魄散。◎
只有一张嘴?
虞沛稍怔, 挑最要紧的问:“你有没有受伤?”
店家:“手……手上被它划了条口子。”
撞上那邪物后,他的脑子全空了,根本想不起逃跑, 手脚也僵麻不能动。
那东西逃跑时,顺手甩出一道灰黑色的气, 像刀刃一样落在他的右臂上。
虞沛:“伤在哪处, 让我瞧瞧。”
“诶,好。”店家颤巍巍地抬起胳膊。
右胳膊从腕骨往上, 纵着一条两寸有余的伤口。不深,但血流得多,把衣衫都浸透了。
虞沛抬手,搭在他的胳膊肘上。
店家以为她要帮他疗伤,大松一气。
也是。
到底是御灵宗的修士, 都心大得很,他不过骂了她几句, 哪会与他计较。
待过了这劫,他还得让她帮他除除晦气,最好再迎一迎财神,省得再撞上这等子烂事。
“多、多谢仙长,我——啊——!!!”一句谢言还没说完, 他忽地嘶嚎出声。
——搭在他手肘处的那只手, 竟化出了一柄指长的银针,硬生生刺进了他的伤口里。
店家疼得连心脏都似在抽搐。
他想甩开, 但那手就如铁钳般锁紧了他的胳膊。
挣不脱, 也推不掉。
“松开!”他急喘着气, 龇牙咧嘴, “你做什么!快来人啊, 杀人了!杀人了!”
虞沛一顿,平心静气道:“安静些,可以吗?”
分明是商量式的语气,在店家听来却比催命铃还可怖。
又见身旁无人上前,他哽咽一声,语气弱了不少:“你、你这是趁机报复!”
薛从煦看不下去了,在旁解释:“她这是要搜寻你伤口里的灵痕,也好找出凶手。”
店家声音发颤:“当真?”
“难不成是在唬你?”薛从煦皱起眉,“还趁机报复,你当这是什么地摊话本吗?”
还真是话本。
虞沛一言不发地抽出银针,一甩,就散作气流。
薛从煦神情严肃:“虞道友,怎么说?”
“不好说。”虞沛道,“伤口里没有魔痕,杀人的不是魔。”
“不是魔?”薛从煦愣了,与身旁的人对视几眼,才问,“既然不是魔,那便是……妖?”
虞沛乜他:“你这人好奇怪,怎么除了魔就是妖?”
薛从煦一脸正色:“这不是常理么,作恶者非魔即妖,都是些该除净的低劣邪物。虞道友,你的修为如此出众,可别说从小到大没学过这等道理——况且你也听见了,掌柜的刚才说得明明白白,伤他的是个仅有一张嘴的怪物,这不是妖是什么?”
虞沛扫了眼在场唯一的一只妖。
后者倒自在,跟没事人似的抱着剑杵在栏杆旁。
“你的常理怕是错得离谱。”她直言道,“伤他的非魔非妖,而是人。”
“人?”薛从煦脸生异色,“怎么可能,他分明说了,伤他的是个仅有一张嘴的——”
“——怪物。”虞沛有些不耐地接过话茬,“左一个怪物右一个怪物,与你长得不一样就是怪物,那桌子椅子也是?”
薛从煦赧然:“我……我并不是这意思。虞道友,你说伤他的是人,总要有个缘由。”
虞沛:“他伤口里没有魔息,仅有些许灵痕。那灵痕消失得速度很快,应为‘乱灵’。”
“乱灵”两字一蹦出来,其余人脸色皆变。
“不可能。”薛从煦下意识驳道。
虞沛:“……”
这人怎么回事,说什么都要来一句“不可能”“我不信”。
她道:“要不信,你可以自己来试试。”
出现乱灵的情况有两种。
一类是如她这般,灵力修炼速度太快,很可能随时暴走。
另一类便是修者生了邪心,导致灵息入邪。放在人界,常与入魔混为一团。
但与入魔不同,邪修的灵息不会改变,且流动速度更快。
如果将寻常修士的灵息视作湖泊,运转时才泛有涟漪,那么邪修的灵力便像是湍急河流,痕迹消失的速度也极快——正因此,左锻的房间里才没有搜到丁点儿灵痕。
薛从煦大步上前,化出柄银针,又准又狠地扎进了店家的伤口里。
店家还没回过神,就又挨了一针。
他疼得直吸气。
不是。
这人有病吧!
他恼道:“你最好能看出什么不一样的东西来!”
但薛从煦的神情越发难看。
良久,他收回银针:“就当你说得不错,我们现在该怎么办?”
“我方才查了店簿,店内住户二十有三,其中十二人为灵修。”
虞沛环视一周。
“除灵修外,其余人最好待在一块儿,一楼大堂最好。剩下的灵修,多半修的是御术道?”
“是。店中风律岛弟子共八人。”薛从煦稍顿,语气有些哽咽,“左锻……是我们当中年纪最小的。”
虞沛点头。
风律道的确多出水灵修。
“可会执明虚诀?”
薛从煦颔首道:“虚诀算是基础诀法,不难。”
“客栈里还有个火灵修士,你们可以分三人出来,与他一起守在大堂。”虞沛说,“另外四人分站东西南北四角,帮着稳固结界。”
薛从煦应好,旋即便带着其他同门下了楼,留了个医修替掌柜的疗伤。
他们走后,虞沛原想去看看沈仲屿,但店家突然支吾着开口:“这事儿,其实二十多年前也发生过一回。”
虞沛:“你是说被沈家老太爷封印住的魔物?”
“对。”店家犹豫着说,“我先前只当是巧合,但二十多年前,我见过那东西。长得跟今天撞见的邪物一样,也是……也是仅生了张嘴。”
那会儿他刚做起生意,每天守着间简陋的茶水铺子过活。
铺子才支起三天,隔壁的布坊就闹了桩凶案——布坊老板惨死在中秋夜,翌日被人发现时,只剩了些零星碎肉和骨头泡在浊黄的尸水里。
他们在池隐东街,虽没处在闹市,可也常有修士出没。这惨事儿一出,东街的修士却只多不少,都是奔着除魔去的。
但赶来的修士十个有九个横死街头,到最后,连修士也怕了这地方,不敢再来。
东街闹得人心惶惶,店铺接二连三地关门。可他兜里比脸还干净,比起那害人的魔物,更怕穷,只能硬撑着守在茶铺离。
往后的小半月里,竟是一个客人也没来。他赔得干净,缸里米见底的那天,拖着发软的腿走到了东街桥上,打算就此了结性命。
人还没翻过桥,他就被什么东西缠住了腰。
他到现在都还记得那光景——月光朦胧,缠在腰上的猩红舌头像血一样刺着他的眼。
只一眼,他便被吓得魂飞魄散。
也是那时,他清醒过来,再穷也能捱下去,总比死了好——尤其是死在这等吓人的怪物嘴里。
所幸沈老太爷来得及时,在他被撕碎的前一瞬,捉住了那怪物。
“得亏有沈老太爷,我才活了下来。”店家长叹一气,“沈老太爷心慈,又给了我些银两,这才开起客栈。”
虞沛问道:“沈老太爷有没有提起过邪物的来历?”
“没有。”店家连连摇头。
虞沛想了想,问:“你确定今天伤你的邪物,与你二十多年前看见的是同一个吗?”
“当然!”店家定定道,“你不知我做了多少噩梦,就前几年,我还梦见过那东西——太吓人了,要我说,沈老太爷就该直接杀了它!只封着有什么作用,如今还不是跑出来四处作乱。”
虞沛也觉得奇怪。
既然能封住那邪物,如何不直接杀了它?
还有一事,她亦有些不解。
“听你的意思,沈老太爷倒是个大善人。”她道。
“小道长,您这话说的。”店家笑道,“你往外走,无论在哪处打听,谁不知道沈老太爷古道热肠?”
这与她看见的不大一样啊。
虞沛轻拧了眉。
那沈老太爷要真古道热肠,会把自个儿临死的孙子锁在阵法里,任他送死吗?
还有,沈舒凝他们对沈老太爷似乎也心存畏惧。
“你不信?”瞧见她皱眉,店家道,“不信倒也正常,沈老太爷不光心慈,还谦和得很。就拿这事儿来说,封住那邪物后,他老人家一二十年都没出来过。要不是昨日大寿,我还真以为他……”
“店家,差不多了。”一旁的医修忽道。
“诶,好!有劳仙长。”店家捂着伤口叹气,“也不知上辈子造了什么孽,总叫我碰见这些破事儿。等此事过了,我得去附近道观里挨个走一趟。”
虞沛:……
他的运气的确够背的。
“等等,我想起来了。”店家猛地抬头,“你方才问我见着的怪物和二十多年前的是不是同一个,我仔细琢磨着,倒有一处不同。”
虞沛眼皮一跳:“哪里不同?”
店家“嘶”了声:“先前那邪物,似乎比现在小了许多。”
“小了许多?”虞沛一怔,与身旁的烛玉对视一眼。
店家仔细忖度着,最后点头。
“不错,依身形来看,是小了许多。”
话落,他咂了下嘴。
“倒也正常,一二十年的工夫,养头猪都该胖了。还是那话,沈老太爷早该杀了它,这般容它作乱,岂不是和养怪物一样么。”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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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0章
◎变化◎
店家撑着发软的腿往楼下走, 顺嘴提了句:“沈家大少爷不也在这儿吗,他说不定清楚那邪物的事,道长不妨去问问他。”
虞沛也有这打算, 不过还没找上沈伯屹,婵玥仙君就找到了她。
婵玥递给她一炉刚炼好的丹药, 说:“暂且炼了些祛毒补灵的丹药, 劳烦小友送给仲屿,服用三粒即可。”
虞沛接过:“仙君炼丹时, 可否听见过什么响动?”
婵玥炼丹的房间就在沈仲屿对面,说不定能听见那邪物的动静。
“这倒没有,我们炼丹时以防其他气息混入,常在四周筑起结界。”婵玥顿了一顿,“可是发生了什么事?”
怕她分神, 影响炼丹,虞沛摇头:“仙君放心, 有我在外面看护着。”
“此事交给你,的确叫人放心。”婵玥难掩赞许,又问,“那些丹药是不是也找到了?”
虞沛:“您是说沈师兄带回家的那些丹药?我们出府时走得急,还没来得及去找。仙君若是要, 我可以想办法去一趟沈府。”
“不必, 我就是随口一问。”
婵玥双手拢在袖里,斜倚着门框, 一副闲适模样。
“闻见你身上有些药香, 我还以为你找着了。”
药香?
虞沛一怔, 抬起袖子细细闻了番。
的确有股子若有若无的苦香, 如果不细闻, 根本注意不到。
可她没用什么药啊,给烛玉的药也根本不是这味道。
见她面有疑色,婵玥若有所思道:“这气味闻着,与我给仲屿制的药倒有几分相似。”
虞沛忽想起什么,倏然抬眸。
“我知道了,您在这儿安心炼丹便是,剩下的事我来解决。”
“还有一事,”婵玥道,“布在仲屿院中的阵法很可能是个半成品。”
虞沛:“意思是阵法没有完全成形?”
婵玥:“此为一种可能——鸢儿先前说有人在他的院中布了斗阵,既然为七杀斗阵,阵中定埋有一具与他命格相克的男尸。”
“是。”虞沛点头,“姜师姐已经把几处阵眼的所在地告诉我了,毁了阵眼,便能知晓那尸体在何处。再毁了尸体,才能彻底破坏斗阵。”
要毁了凶阵,差一步也不可。
婵玥缓声道:“依我看,这阵法没这么简单——七杀斗阵极凶,如果阵法成形,不出三天便能要了仲屿的性命。”
虞沛思忖着说:“但沈师兄在院里住了十多年,一直平安无事。时至今日中了魔毒,才受了斗阵影响。所以您才说,这阵法是个半成品。”
“不错。”婵玥颔首,“要么如你所说,阵法没有完全成形。要么,就是埋在阵中的尸体出了什么问题。”
“我明白了,届时我会小心行事。”虞沛话锋一转,“仙君,您之前说和沈师兄的父母从小就认识,那您了解沈老太爷吗?”
婵玥没想到她会提起此事,怔了一怔,才道:“我很少见着沈伯伯,不过印象里,他一直是个和善性子——怎么了?”
“没什么,就是随口问问。”虞沛转身,“那仙君,我先去给沈师兄送药了。”-
沈伯屹房内,天光昏昏。
外头正落着大雨,雨线从屋檐坠下。风不大,屋内仍闷热得很。
沈伯屹站在桌旁,提笔写符,说话时头都没抬。
“有何事?”他问。
虞沛与烛玉对视一眼,然后道:“店家方才撞见了杀害左锻的凶手,说是跟他二十多年前看见的邪物一模一样——听闻那邪物后被沈家封印,所以想问你——”
“问我是不是沈家把那邪物又放出来了?”沈伯屹住笔,压下轻慢打量,“你也说了,是二十多年前。尚不论他记忆是否出错,就算是同一个,你以为我爷爷会到现在都没发现吗?”
“你想多了。”虞沛语气干脆,“沈家如何,我管不着,也不愿管。我来这儿只是想问问你对那邪物有没有什么印象——毕竟按店家所说的时间,你当时也已七八岁,应当能记事了。”
“不记得。”沈伯屹语气冷漠。
他根本连想都没想!
虞沛恼蹙起眉,移过眼神去看烛玉。
——他不配合啊,怎么办?
烛玉对上她的视线,瞬间会意。
他挑挑眉,指腹压在剑柄上,一截寒光乍现。
——不愿配合,那就打,总能打到他愿意开口。
虞沛长睫一颤。
——可瞧这人病恹恹的,好似不经打。
烛玉哼笑。
——身子骨弱,嘴巴却硬得很。
虞沛沉思片刻,摇头。
——这等心高气傲的人,硬碰硬反而没效。
烛玉便又压回剑柄。
虞沛望向沈伯屹。
房门紧闭,闷热的空间里充斥着一股草药香。
泛着淡淡的苦。
她想起婵玥仙君的话,忽说:“沈少爷的身子骨不大好。”
沈伯屹终于舍得抬起眼皮,冷冷淡淡地扫她一眼。
“你这话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虞沛对烛玉道,“就是想起一桩事,我前段日子不是一直在杂役院么。杂役院跟药堂离得近,总能撞见来求药的人。”
烛玉接过话茬:“宗门药堂,和凡间能有什么区别。”
“无甚区别,不过总有人把宗门的丹药当作天地灵宝,以为任何一味药都施了仙法,能包治百病。”虞沛仿是在闲话漫谈,“这其中又有些心黑的,专蹲守在下山路上,偷抢别人的药——你说这种人无耻吗?”
烛玉:“无耻之尤。”
虞沛点头:“许是遭报应,有些人两三天就能好的病,结果吃错药,当天夜里就见阎王爷去了,也不知如今在地府哪处遭罪。”
“对此辈而言,入狱如归家。”烛玉抱剑,斜倚在门边。
“是了。”虞沛坐在沈伯屹对面,“生前无爹娘管教,只能等死后认刀山作义父,火海为义母了——沈少爷,您说呢?”
沈伯屹的脸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沉了下来。他掷开笔,墨水儿泼洒了半页符纸。
“你当真以为我不知道你是谁么?”他道,“你带仲屿私逃出府,又杀我沈家侍卫无数,毫无愧疚不说,如今又指桑骂槐,到底是何居心?”
原来早认出她了。
难怪处处给她使绊子。
虞沛却问:“指桑骂槐?我骂你什么了?”
“你!”
沈伯屹的脸色已经近似铁青,柳叶眼也被气得涨红。
好半晌,他才喘过气,生硬开口。
“仲屿的病,我不知情。”
虞沛怔然:“你不知情?”
沈伯屹双手负在身后。
“前些日子爷爷让人送了些丹药过来,说是仲屿回家,这些药是他从御灵宗带回来的。我一开始以为他是回家休息,毕竟爷爷寿辰将至。但过了两三天,他一直没露面。直到昨天你掳走他,我才知道他被关在了院子里。
“如今想来,让他回府应当也是爷爷的意思。他老人家看重门风,因为仲屿他们修为低浅,他向来不喜他们。仲屿受了这等重的伤,在他眼里就是有辱脸面。把他锁在院子里,恐怕是不想叫他的病气冲撞了寿辰。”
虞沛听糊涂了。
现在她脑子里塞了两个小人儿。
左边那个摇着锦旗,告诉她:沈老太爷简直是绝世大好人,舍生忘死!深藏若虚!浑金白玉!
右边的则扒着她的耳朵:这老头子也忒坏了,虎毒还不食子呢,他倒好,为了面子、寿辰,就把自个儿的亲孙孙往棺材里推。
那方,沈伯屹落下最后一句:“总之,我先前不知晓此事。若我知道,断不会做出此等偷鸡摸狗之事,两三药钱,我沈家还出得起!”
他句句在理,但虞沛仍然心中存疑。
“沈舒凝和沈叔峤都知道沈师兄伤重,你却不知?”
沈伯屹冷着脸反问:“你觉得父亲会让我知道这种事吗?我要真想害仲屿,怎会由着你把他安置在这客栈里!”
虞沛看一眼烛玉。
——能信吗?
烛玉用眼神示意。
——不可轻信。
虞沛偏回脑袋,看着沈伯屹。
“我先前便说了,沈家事与我无关。你这药是如何来的,我也并不关心——我找你,只是为了打听那邪物。”
整那么麻烦干嘛。
沈老太爷是好是坏,跟她捉邪物也没什么关系啊。
沈伯屹态度没变:“我也说了,我不知道。”
跟这人说话就像是在嚼石头,硌得人脑袋疼。虞沛懒得再与他搭话,抛下一句“今晚我守二楼”,便离开了-
那邪物神出鬼没,又来去无痕,着实不好捉。夜里,除了沈家两兄弟和婵玥,其他人都歇在一楼大堂,虞沛又给每人发了一张传讯符,只要撕开,她就能知道。
她则和烛玉守在沈仲屿左旁的房间里。
月色渐升,虞沛趴在桌上,盯着跳动的烛火。
“你说,那沈老太爷到底是什么样的人啊?”
“我没见过他。”烛玉解开外袍——方才查看尸水时,他身上不小心沾了些。净尘诀虽能弄干净,但他总觉不适。
“我也没有。”虞沛一手撑脸,“其实我更相信婵玥仙君和掌柜,但他们见到的到底是一二十年前的沈老太爷,万一他性情大变了呢?”
烛玉单手扯开中衣的系带,瞥过视线看她。
“他的性情变与不变,与那怪物有何相干?”
“我是觉得奇怪,当初他为什么只封住了邪物,却没杀死它。”虞沛说着,侧过脑袋,“要是他是个人面兽心的,豢养邪物也就不稀奇——”
话音陡止。
“你怎么不穿衣服啊!”
烛玉一手拎着单衣,发尾尖垂在线条漂亮的肩胛骨上。
他倒是坦然:“怎的了,又不是头回看见。”
虞沛叹气。
以前是见过。
但上一回还是在十岁出头的时候好吧!
想到这儿,她又看了他一眼。
少年人的身躯远不似看起来那般单薄。
相反,覆在身上的每一寸肌肉都恰到好处,流畅、有力,跳跃的烛火在上面映出浅浅的影,使那线条更为深邃。
“烛玉,”她皱皱鼻子,“你好像和以前长得有些不一样了。”
烛玉将单衣与外袍丢在一起,顺手拿出一件薄衣。
“人都会变——你方才还说过。”
“不对,我不是那个意思,就是……”虞沛琢磨着,却说不上来。
人都会长大,这是常理。
小时候个儿矮的,指不定哪天就往天上冲了。瘦得跟小猴儿一样的,也有可能长成五大三粗的汉子。
而烛玉……在她印象里,他一直是出类拔萃的那个——无论皮相还是身形,所以她很少关注到他的变化。
现下一看,才发觉他和她记忆中的小孩儿已大不相同。
但这变化,与变高变胖或变瘦变壮又有些不同。
“沛沛,”她正想着,烛玉忽开口,“你还要盯多久?”
不知道是不是喉咙发干,他的声音听起来有些涩然。
虞沛无辜眨眼:“好看的东西看得久些也不行吗?”
她是真不觉得有什么,说话时也脸不红心不跳的。
烛玉半晌没说话,一张脸掩在暗处,看不分明。
“你觉得好看?”他问。
虞沛诚实点头。
这种线条勾勒出的美感,与她看花看草,看树看天并无区别。
烛玉尽量把呼吸放得平稳,攥着单衣的手却绷得很紧。
“沛沛,你不当再用这种眼神看我。”
虞沛一怔:“什么眼神?”
她冒犯到他了吗?
烛玉却道。
“看待幼时同伴。”
他在沉沉夜色中盯着她。
“或是个毫无威胁的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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