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好个古板正经的呆子。◎
虞沛扶着被她扫倒的伏魔宝器, 踉跄起身。
她把撕碎的瞬移符一股脑儿塞进储物囊里——这些用剩的符纸要不了多久就会散作气流,消失不见——然后谨慎地盯着小毛团子。
她试图从它的脸上分辨出情绪。
但可惜,除了能瞧见眼睛和鼻子在哪儿外, 她什么都看不出。
还有那个“铁片屋”。
不知它从哪些伏魔宝器上拆下了许多铁片,又拼凑在一块儿, 搭出了一个歪歪扭扭的小屋子。
小屋子里面, 端放着她送它的那小枝野茉莉。
虞沛打量着那个歪屋子。
……
合着她一直提心吊胆的,它却搁这儿玩过家家是吧。
此时, 毛团儿也回过神,意识到她是来赴约的。
“咕叽!”它丢下一大块铁片,蹦蹦跳跳地靠近她,还有两三步距离时,突然被她一把揪住, 揣进了怀里。
跌进温暖的怀抱中,“嘭——”一声, 毛团儿浑身都炸了起来,变成浅浅的粉红色。
可高兴劲儿还没过,它就闻见了一股淡淡的血腥味。
抬眼一瞧,它看见她的左肩缠着圈圈绢帛,半掩在宽松外袍底下。
受伤了?!
怎么会受伤呢?
它身上的粉色一下褪得干净, 漆黑的毛隐隐泛出灰白。
难怪它白日里一直很不安。
毛团儿慌忙看她, 却发现她已经靠在墙边,阖上眼了。
“叽……”它挤出声微弱的呼唤。
睡着了吗?
见她没反应, 它轻轻嗅起绢帛。在嗅到草药香后, 它温顺地拱了下她的下颌, 伸出两条雾状触手。
触手尖儿离她的伤口越来越近, 近到仅有半拳距离时, 毛团顿住了。
奇怪。
怎么感觉凉飕飕的呀。
像有人把刀架它脖子上一样。
它尽量忽略掉那股凉意,不大熟练地夹住她的衣襟口,再小心翼翼地往上一提。
好啦!
毛团儿心满意足地收手。
既然受伤了,就该注意防止着凉才是。
帮她理好衣服,它又开始为另一件事发愁。
好几次了,沛沛找它时主人都要出来打岔,弄得它独处时间都少了好多。
毛团儿安心蜷进她怀里,化成软乎乎的一团,闭上眼。
可沛沛是来找它的!
偶尔一次不告诉他应当也没事吧。
随着它的呼吸越发绵长、平稳,虞沛抬起长睫,清明眼底还余留着谨慎。
方才她故意露出伤口,也不见它有攻击她的打算。
是藏得太深了么?-
过了小半时辰,虞沛终于得到了互动值攒满的提示。
她活动了下僵硬的四肢,正欲起身,便听见一阵极轻的脚步声。
来了。
虞沛眉心一跳。
比她预想的晚了些,不过也不奇怪——这石阁四周布了太多阵法,多少会掩盖住她的气息。
她揪下毛团,放在地上。
毛团被晃醒,睡眼惺忪地看着她。
“咕?”
天亮了吗?它感觉才合眼呀。
虞沛小声道:“有人来了,我先走了。”
走?!
这字儿就跟钢针似的,一下把毛团的睡意全给戳散了。
它睁大眼。
可好不容易才见一面,又要走了?
“咕叽咕叽!”它焦灼地跟在她身后,两条触手不住挥舞着。
就不能带它一块儿出去吗?
它不想待在这鬼地方了。
但虞沛头都没回,径直跃出了窄窗。
落地后,她没急着离开,而是敛住气息站在窗外,透过缝隙观察着阁内景象。
眼见她的身影消失,毛团儿无措地垂下触手,眼眶渐有泪意。
“呜……”
早知道它就不睡觉了。
没多久,有人推开了阁门。
尺殊手提一柄森白骨剑,踏进阁内,神情冷然地打量着石阁。
与他的从容不迫相反,打从他进门开始,毛团儿就像是看见仇敌般,浑身炸毛,喉咙里也不断挤出威胁式的呼噜声。
扫视一周后,尺殊看向那漆黑团子,冷声问:“何人进了阁?”
虞沛:“……”
她实在不理解这小古董的脑回路。
这小毛团子又不会说话,能从它嘴里套出些什么?
它还能现学着说话不成。
可刚这么想,她就听见一阵低沉的应答:“与你无关。”?
等等。
虞沛僵住了。
什么动静?
谁在说话?
她不敢置信地望向毛团。
下一瞬,就眼睁睁看着它从手掌大小的毛茸茸,逐渐膨胀、变形,最终长成了宽肩窄腰的高大男人。
说是男人并不恰当。
从他的身上看不出人的模样,而更像是一团漆黑影子。嵌在黑雾面庞上的眼睛流泻出淡色金芒,出挑身形掩在混黑的兜帽外袍下。
虞沛懵了。
她原本只是打算借机看看毛团对其他人的态度,却没想过会瞧见这场景啊。
这是没事就冲她撒娇示好的毛团儿?
这能是只会咕叽咕叽嗷嗷呜呜的毛团儿?
这怎么可能是刚刚蹲在角落里给野茉莉搭房子的小毛团子?!
而尺殊似乎已司空见惯,他道:“我今日无意与你相斗——闯进石阁的人,在何处。”
那黑影没应声,横手一握,黑雾就在他手中化成一把重锏。
他持锏而上。
在那重锏劈来之际,尺殊横剑作挡。
“铮——!”两刃相撞,挡开的气流扫向四周宝器,划出寸深的裂痕。
尺殊拧眉:“你这般遮掩不言,是因与闯阁之人相识?”
黑影一言不发,只顾劈扫着手中的四棱锏,速度奇快。
虞沛愣盯着两道缠斗的黑白身影,还未从毛团变黑影的巨大冲击下回神。
忽地,尺殊顿了步,微微斜过脸,瞥了眼那昏暗的窄窗。
虞沛心紧,直觉不妙。
她从怀中取出沈仲屿给她的面具戴上,转身便跑。
而尺殊已收回视线。
在黑影又落下一击时,他收剑回鞘,仅以鞘身挡下。
“既然不言,便是不知。”他垂手,转身离阁,“若再有人擅自闯阁,当以刀剑候之。”-
明月高悬,虞沛疾行在密林间,取出三道瞬移符。
还没等她撕碎,身后就袭来一道剑气。
她就近撅了根树枝,回身作挡。
剑气轻易就将树枝劈断,又在空中滞了一瞬。趁这空当,虞沛朝旁跃跳两步,恰好避开。
不远处,尺殊挡在狭窄山路中,眉眼沉沉。
“又是你。”他道,“三番五次闯入云涟山,现下又擅闯石阁,已是罪上加罪。”
虞沛不惧,偏还戏耍他:“依你所说,这云涟山是严守禁地了?可为何我进出自由得很,没受什么阻拦。”
尺殊面生薄怒,斥道:“狂徒!胆敢肆言,却不敢摘下面具么?”
“不敢。”虞沛将那半截树枝抱在怀里,往树上一靠,“你见哪门子小偷小贼,是敢以真面目示人的?那占山为王的土匪,也还知道戴面具呢。”
“胡搅蛮缠。”尺殊冷声落下一句,提着森白骨剑跃行而上。
虞沛不是没遇见过使剑的人,烛玉就算一个。
他买过不少宝剑,如今带在身边的这把,是前些年他俩学着书上一起铸的。
剑仅算得一般,可他使得一手好剑法,一招一式杀意凛然。
而尺殊的骨剑,则是原著里都特意提过的千古宝器。
剑脊为鬼王的一截鬼骨锻成,每一寸利刃都由千年厉鬼的鬼息铸得。
与武器不同,他的剑意恰如流水。
落剑温和,起剑锋利,招招逼得人难以还手。
虞沛拎着树枝,挡过十几回合,渐没了耐心。
她摩挲着指腹,犹豫不决。
今天没怎么用过灵力,只用一道困诀,应当不会出问题吧。
正想着,尺殊又提剑迫近。
不管了。
虞沛当机立断,抬手掐诀。
“陵光诀六,困——”
“又想逃跑?”尺殊翻过手腕,意欲斩断即将缠缚住腰身的赤息,同时伸出另一手,下意识去捉她。
可他到底慢了拍,只来得及揪住她的袖口。
衣袖被他揪得一歪,露出些许缠在肩头的绢帛。
虞沛侧身看他。
风满野林,月光摇晃,在她身上镀了层朦胧的影。
那双猫儿眼也像明月似的,如映白雨乱玉,惊得他身形一怔。
虞沛没动,睨他一眼:“守山的,耍流氓不成?”
“并非。”尺殊倏然回神。
分明没瞧见什么,他却直觉做错了事。
他松开手,眼神一时不知该往何处放,如玉脸庞涨出些许薄红。
“抱歉,是我失礼,唐突了姑娘。”
“你这人……”虞沛拉好外袍,隔着面具上下扫他一眼。
好个古板正经的呆子。
哪有人追着追着敌手,突然松手不说,还反过来给人道歉的?
第52章
◎平日里有多闹腾,最近就有多安静。◎
虽作羞赧, 尺殊还没忘了围在周身的赤息。
他提剑挥下,就在刀刃逼近时,那圈赤息陡然向四周扩散而去, 以肉眼难以捕捉的速度圈住了周围树木。
尺殊心道不好,横过长剑。
可这一剑到底没挥下来——虞沛不知从哪儿撅了根竹子, 从上而下狠劈向骨剑, 震得他手腕作痛。
又抬脚一踢,恰好踢在他的剑鞘上。
剑鞘在半空翻转几周, 最后落入她的手中。
亦是同时,圈住树林的赤息急速收紧。
葱郁树木从四周倾压而来,尺殊抬手作挡——
“行宿涌泉,化盾——”
近乎透明的灵息从他的指尖散出,化为一面水盾, 勉强挡住了倒下的粗壮树枝。
可他却被严严实实地困在了树木织成的牢笼中。
虞沛就在这牢笼外头,站在枝干上俯视着他。
她一手拎着他的剑鞘, 另一手转着断枝:“小少主原来是水灵息,藏得倒够深。”
这贼人实在太过嚣张!
透过枝叶缝隙,尺殊冷视着她:“擅闯云涟,又行偷窃之事,是罪上加罪。”
“偷?可我分明是正大光明地抢。”虞沛转着那通体温润的剑鞘, “况且你也拿了我的东西。若想讨回这剑鞘, 也得一物换一物才是。”
“痴心妄想。”尺殊另一手已抬起。
见他意图结印,虞沛停下动作。
水灵修虽多修御术诀, 可真要打起来, 杀伤力也不小。
“既然不愿归还, 那就算了。等你什么时候愿意把镯子还我, 再来找鞘吧。”像是在闹市地摊上投罐那样, 她将断枝往他面前一投,便朝后跃跳两步,消失在夜色中了。
“站住!”尺殊被投来的断枝挡去片刻视线,再看时,哪里还有她的身影。
他紧拧起眉,拢手横袖一扫。
十几棵断树俱朝旁飞去,声响巨大。
不多时,一手持“夜巡”木牌的高大男人赶来。
“少主,属下——”
他忽地顿住,看着眼前插了满头枯枝落叶的少年。
……
他们少主何曾这么狼狈过。
被夺舍了吗?
尺殊横过视线:“如何吞吞吐吐?”
“少主恕罪。”夜巡使俯首说,“属下感知到山上有灵息波动,但山外结界并无异常。”
尺殊移回视线,持着骨剑的手攥得死紧。
“向天域递信,山外与石阁各需多布三层结界。”他顿了顿,语气寒彻,“再请格杀令。”
格杀令?
夜巡使一怔。
当真有人闯进云涟山了?
谁能这么大胆。
他不敢多想,忙应了声是,匆匆离去。
拂净了满头枯枝,尺殊又去了趟石阁。
这回他没进去,而是站在窄窗外。
那小贼是要偷走宿盏的心脏吗?
他看向窗内。
里面,那颗邪心已恢复冷静,如往常般一动不动地躺在坑底。
若是要偷拿心脏,既然已经到了石阁,缘何不拿走?
他目光稍移,落在石阁角落。
那里端放着一个奇形怪状的屋子,里面似有什么东西。
可还没看清,便有一阵风将碎纸吹至他面前。
尺殊抬手一抓。
是张符箓的碎片。
边缘正逐渐化为灰烬,轻轻一捻,整张纸就都消失不见了。
瞬移符。
尺殊的脑海中再度映出那双明月似的眸子。
他拧了眉,捻净最后一点灰烬,转身离开。
***
半月后,池隐东街口。
沈舒凝望了眼停在河畔的飞槎。
再不到一刻钟,这飞槎就要驶往天域学宫了。她和沈叔峤打早就来,为的便是送虞沛几人去学宫。只有爷爷身子仍不大利索,留在府中。
从池隐出发去学宫的弟子不少,这会儿东街口已经满满当当全是人。
她不大高兴地挪开眼。
大半月里,她的个子拔高很多,脸也瘦削了。不过看着康健些许,精神气也足。
只还是个爱掉泪的性子,话没吐出来,眼圈就先红了。
她眼里只有虞沛,全然没顾旁边还站着个同样要去学宫、身子还没好全的二哥。
“小虞姐姐,听闻去学宫,头半年里都不能离开。”
她早打听好了。
那什么学宫建在艘巨大的云舟上,每日就在天际飘来飘去,根本摸不透在什么地方。
“是有这规矩。”虞沛说,“头半年所有新弟子都在天录斋,要等半年后过了考核,才算正式入学。”
沈舒凝不想听那学宫是如何留人的,她只清楚一件事:“这半年还不算正式入学?那不是得过好几年才能见你了?”
打从她生下来,就属最近过得最快活。以前沈家管得严,没什么贵女找她,她也不能离府。而这些天就不一样了,整日跟着小虞姐姐玩乐修炼。
“好几年?”沈仲屿瞥她一眼,“沈核桃,你倒不如抬头望着天,再算一遍日子。”
“为何?”沈舒凝倒真照做,仰起头望了眼天。
“人算不如天算么。”沈仲屿道。
沈舒凝打了个哆嗦:“……滚吧你,仔细待会儿从飞槎上掉下来!”
真是!
姊妹与兄弟到底不同。
她不愿再看他,挨近虞沛,从怀里掏出一只手钏。
“这手钏我买了一对,你一个我一个——听那些贵女说有什么手帕交,我也不是这个意思啦,就是你要走了,总得送你个礼物吧。”她把手钏塞给虞沛,“我真没别的意思。”
“好漂亮。”虞沛接过手钏,从储物囊里取出一支漆金符笔,“刚巧也有东西送你。”
“送我做什么。”沈舒凝别别扭扭地偏过脸,只时不时扫那支符笔一眼,“又不是我去学宫。”
“不是手帕交吗,哪有我单拿礼物的道理?”
沈舒凝眼睛一亮。
“也不是非要这个说法啦,就是……就是,”她面上装得自在,眉梢却是压不住的笑,“你去了学宫别忘了我就成。”
那边,有人在飞槎上唤道:“诸位学宫弟子,马上便要出发了。”
沈舒凝往飞槎瞥了眼。那处,姜鸢已打前上了飞槎,烛玉和沈仲屿却还候在河畔。
一见就知道在等谁。
她挑挑眉,压低声音道:“虽说沈仲屿是我哥,但既然成了手帕交,我肯定要站你这头的。”?
虞沛不解:“我和沈师兄又不是什么仇敌,你站哪头不都一样么?”
“你不明白。反正……”沈舒凝琢磨着开口,“我平日里总说三哥比他靠谱,但心里也清楚,关键时候唯有他最靠得住——我不是要为他说话。那个叫烛玉的是不错,但小虞姐姐,我哥也很好的,真的很好!”
虞沛更懵了。
她知道啊。
沈仲屿人要不好,原著里男女主能为他的死而发疯么。
但怎么就跟烛玉比起来了。
“先就这样吧。”沈舒凝瞧出她的茫然,亲昵抱她一下,不忘嘱咐,“小虞姐姐,若收到我的信了,定要记得回我!”
虞沛应好。
然后精神恍惚地上了飞槎。
刚上飞槎,她耳畔就传来提醒——
【检测到关键剧情:飞槎争斗。系统正在为您接收NPC任务,请宿主耐心等待。】
虞沛回神。
她想起来了。
原著里,在飞槎上的确闹出了不小的矛盾。
天域学宫建在一座神出鬼没的云舟上,这飞槎便是特意迎接新弟子的,须得坐上两天两夜。
而在飞槎上闹事的,就是男主闻云鹤的弟弟闻守庭。
原书中,男女主为大师兄的死哀毁骨立。失去大师兄的庇佑,身边又无婵玥仙君,他俩就成了丢了壳的蜗牛,谁都能欺负。
最不知轻重的就是闻守庭。
他不仅屡次在他俩面前提起大师兄的死,还处处为难他们。甚至用化物诀变出凶兽,故意吓唬姜鸢,导致她受了重伤。
闻云鹤对他的挑衅一忍再忍,终于在姜鸢受伤的那刻爆发。不仅用强大灵力逼走闻守庭,还使出了中级诀法——孟章第三诀——为姜鸢疗伤。
正是此举,引起了天域十二道君中的祖晔道君的注意,并在之后收男主为徒。
系统:【下面为宿主发布NPC任务——确保男主能够使出孟章第三诀,获得祖晔道君的关注】
虞沛扫了眼飞槎上的人。
除却五十多个新弟子外,飞槎上还有学宫派来的十个乙等弟子。而这十个乙等弟子,基本都与祖晔道君认识。
也就是说,必须要让他们看见闻云鹤使出孟章第三诀。
可关键是……
虞沛移回视线,望向着急忙慌赶来的闻云鹤。
他身子不好,又走得急,须臾就冒了热汗。但确定沈仲屿没事后,他嘴一咧,便露出了一排整齐的大白牙。
乐得跟个傻子似的。
虞沛:“……”
她该用什么办法逼出这傻白甜的潜力。
算了。
先试试再说。
她看向身旁面色发白的姜鸢,问:“姜师姐,你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这话一出,闻云鹤就看过来了。
他敛住笑,有些紧张:“师姐?”
“无碍。”姜鸢摇头,“只是有些晕船。”
晕船!
虞沛倏地看向闻云鹤。
快去!
用治疗术疗她!
孟章三诀说白了也是治疗术,用在晕船上也是可以的吧。
如她所想,闻云鹤快步走近。
然后从袖中取出一个小瓷瓶:“姜师姐,刚好带了些药,对晕船很有好处。”
“嗯……”姜鸢微低着头,白皙指尖贴近瓷瓶,“多谢师弟。”
“只是顺便带了些,师姐无需言谢的。”闻云鹤挠挠后脑勺,耳根发烫。
姜鸢:“这瓷瓶很好看。”
闻云鹤:“是,山下瓷窑烧的。”
……
姜鸢:“里面的药似有不少。”
闻云鹤:“嗯,十九颗。”
……
姜鸢:“飞槎飞得很高。”
闻云鹤:“对,已看不见地面的人影了。”
……
姜鸢:“天气很好。”
闻云鹤:“是很不错。”
……
在旁看完全程的虞沛默默移开视线。
真能聊啊两位。
“你也晕?”左边一直沉默不言的烛玉突然道。
虞沛一怔,看向他。
可刚对上她的视线,他就别开脑袋了。
这小半月里,烛玉一直在陪着她测试灵力使用的极限。咬过他好几回,终于得出结论:每回至多能使用两个中级诀法。
能测出来是好事,只是有一件事怪得很。这两天烛玉总拿种莫名其妙的眼神看她,平日里有多闹腾,最近就有多安静。
问他原因,他也不说。
要么就是像现在这样,总避开她的目光。
右旁的沈仲屿也望了过来。
“虞师妹不舒服么?”
虞沛:“倒还好,就是有些不习惯。”
下一瞬,她面前就递来两样东西。
左边递来了一个白瓷瓶。
右边则是几张药膏。
“刚巧有些药。”两人几乎同时道。
虞沛面露狐疑。
这两人,怪怪的。
她没作多想,就近拿过了右旁的药膏。
“谢谢。”-
一整个白天,任务都毫无进展。
原书里闻云鹤本就是被逼到极致才反抗。而现在他乐得自在不说,闻守庭也没冒出来作乱,就更不容易使出中级诀法了。
在床上翻来覆去想了小半宿,虞沛才勉强睡去。
可刚阖眼不久,她便又缓缓抬起眼睫,眸中不见丝毫情绪。
她坐起身,在半空耐心嗅闻着。
渐渐地,一丝复杂而诱人的气息萦绕在鼻尖。
虞沛下了床,循着那股气味找去。
直到走至一扇木门前,她才停下,抬手敲门。
片刻,门从里面开了。
仅有一条窄缝。
门后,烛玉眉眼沉沉地望着她,似乎并不意外她的出现。
第53章
◎“等尾巴没了,我再送你回去。”◎
虞沛推门。
可没能推动。
烛玉抵住门, 只留下那么一道半掌宽的缝隙。
“白日里接了别人的药,如今又来找我做什么。”他扯开笑,却透出冷意, 像是心底的酸涩快要压不住了似的,“难道你以为我就没有半分脾气么?”
他语气中的不快作不了假, 要放在平时, 虞沛早与他拌起嘴了。
眼下不然。
她只抬着脑袋,一眨不眨地盯着他, 仿佛他那些大起大伏的情绪都与她无关一样。
半晌等不到门开,她渐没了耐心,想走。
可就在她转身之际,一只大手从门后伸出,紧紧抓住她的腕, 也打破了这僵局。
紧接着,她身子一歪, 就被拉进了温暖的怀抱里。
烛玉紧搂着她的腰,脑袋虚靠在她肩上。
“真是……”他似是叹了口气,“当真没脾气闹你。”
虞沛鼻尖轻耸,闻到了那股熟悉的淡香。
她心满意足地回抱住他,脑袋蹭了下。
烛玉抬手, 轻一推, 门便合上了。
这样的夜晚,近半月里已不知有过多少回。
刚开始帮她测试灵诀使用的上限时, 还算顺利。
两三回过后, 他开始有意减少改灵丹的用量。
本来是想尝试着让她适应他的灵息, 也免得以后再闹出意外。但不知是不是喝多龙血带来的副作用, 她的确逐渐接纳了他的灵息, 却产生了其他依赖性——常在夜里找他。
第二天又忘得干净-
烛玉在床边坐下,顺手燃起一盏烛火。
而他怀里的人,已经习惯性叼咬住他的颈子。
犬齿毫不收力地扣进,淡色金芒从伤口流泻而出,又尽数逸散在她的唇齿间。
疼痛袭上,烛玉闷哼一声,搂着腰身的手圈得更紧。
经过这几回,他已清楚她并非渴血,而是攫取着龙血里的灵息。
说白了,就是将他当成了补灵的丹药。
没过多久,虞沛就失去了兴趣。
她抬起脑袋,在跳动的烛影里对上那双凤眸。
“尾……巴……”她慢吞吞道。
烛玉拿指腹擦净她唇角的淡金龙血,摇头:“不行。”
虞沛一个劲儿地盯着他,也不说话。
烛玉低头——白天里高束的马尾散开,披在身后,这使他少了些平日的张扬,多了些温色。
“上回就说了,那是最后一次。”
虞沛不大高兴地蹙起眉。
然后断断续续道:“耳……朵……”
“也不行——上次不也说了么,是最后一回。”烛玉回拒得更快,他挑眉道,“何况我又不是四五岁的小孩儿了,岂容得随意作弄。”
虞沛的怒容越发明显。
她别开视线,不再看他。
僵持片刻,还是烛玉先开了口。
“你倒是惯会想着法子耍弄我。”他抿了下唇,“这回依你,不过当真是最后一次了。”
虞沛将脑袋别得更过,还是不看他。
“两样都让你玩,随你多久。”烛玉低声哄她,“别气,好不好?”
话落,他瞧见她那半掩在发丝下的耳尖动了下。
她偏回脑袋,一眨不眨地盯着他看,似在考验他的诚心似的。
在那样直勾勾的打量下,烛玉渐觉耳朵泛烫。
她平常对这些就有兴趣,不过不大表露出来。如今意识不清,倒是实诚许多。
他有意摆出正经面容,又强调一遍:“这是最后一回了。”
虞沛没应。
他也不指望她能答出什么话,开始将灵力有意引向发顶。
不多时,便有一对跟鹿茸差不多的龙角顶开乌黑发丝,出现在头上。
他的龙角已不像幼时那样柔软,可也还没完全长好。颜色偏浅偏白,不似其他龙族那般坚硬,还覆着层浅浅、柔软的茸毛,摸着像极短毛的猫。
随着龙角长出,他的侧颈也渐生出一片淡金色的波浪细线,掩在发下。
虞沛看见,平静的眼里泛起一点光亮,伸手就要碰。
烛玉在半空捉住了她的手。
“最后一回。”他再三强调,反倒像是跟自己说的。
虞沛挣开他的手,像对待幼犬那样,轻抚了下龙角。
因着不够坚硬,他的龙角比耳朵还要敏感。微弱的痒落在角上,就跟羽毛阵阵拂过似的。
烛玉呼吸顿乱,身子跟着一抖,龙角上浅浅的茸毛炸起,显得蓬松了些。
虞沛的注意力全在毛茸茸的角上。她还模模糊糊地记得一团毛茸茸,好像比这圆些、胖些。
不过也有相同之处。
毛烘烘的,还喜欢炸毛。
痒意逐渐转为切实的触摸揉弄,烛玉屏住气息,烫红从颈子一直蔓延到了耳上。
“沛——嗯……沛沛,”他不受控地低哼出声,面上薄红更甚。终于,他耐不住地握住她的腕,嗓音作哑,“不可以。”
虞沛垂下眼帘。
他的眼瞳泛出金芒,像天际太阳那般漂亮,不过又沾了些水色。
湿漉漉的太阳。
虞沛稍稍弯了下眼睛,又捏揉了下那毛茸茸的龙角。
果见他身形发颤,呼吸压抑不住地急乱。
她前几次便发现了。
那小狗似的角跟开关一样,捏一捏,他就会变成被风吹的草叶子。
乱抖。
可好玩儿。
还有鳞片。
虞沛移过目光,落在他颈上。
那些布在侧颈的淡金曲线,此刻正如扇贝,随着他的呼吸翕合着。
而被她咬出的伤,像极水面上的粼粼涟漪。
她挨近那些翕合的龙鳞,又一咬。
没使出之前那般大的劲儿,可也不轻。
过度的酥麻从鳞片泛开,径直窜向腰眼。烛玉瞳仁一缩,圈着腰的手倏地收紧。
与此同时,他的双腿消失不见,换之以一条浅金龙尾,重重压在榻边。尾巴尖儿拖在地上,不算安分地摆动着。
此时,外面传来阵脚步声,又在他门前停下。
“烛道友?”是闻云鹤的声音。
烛玉停住,抬起汗涔涔的面庞:“何事。”
“噢……就是听见你屋里有声响,所以问问是不是出了什么事儿。”
“无事。”烛玉应道,“弄掉了些东西。”
“这般么。”对相熟的人,闻云鹤常是别人说什么他便信什么,“那我就先走了。”
飞槎上布了结界,便是夜里也暖得很。但空气不畅,不免闷热。虞沛坐在尾巴上,浑身都觉凉快。
她一手搭住尾巴,去捉布在脊上的松软尾须。
掌心陷进尾须,软而蓬松,她不由得攥紧。
烛玉感觉自己像面团似的,被她随意揉搓着,指尖落在哪儿,便引起令他战栗不止的快意。
他强忍着那酥麻,看向门口映着的小小烛火。
闻云鹤与他离得远,不该听见这里的响动才是。
故此,他多问了句:“起得这般早,你要去哪儿?”
闻云鹤收回已迈出的一步,应他:“昨天虞师妹说有些话想与我说,我去找她。”
找她?
烛玉扫了眼怀里。
他要找的人,现下正跟条尾巴玩得不亦乐乎。
“现下才过卯时,你去找她做什么。”
天刚蒙蒙亮,能找着什么人。
闻云鹤如实解释:“先前在御灵宗,不到卯时就得起,已不算早了。”
“现下不是在什么御灵——嗯……”烛玉低哼,旋即躬伏了身,脊背如蓄力的弓。
半天没等到回应,闻云鹤疑道:“烛道友,睡回笼觉去了么?”
烛玉抬起潮红的眼,望向作乱的人——
虞沛没能抱起那条龙尾,指腹却托在腹甲上,顺着线条轻轻抚过。
快感如过电般,烛玉将前额抵在她的肩上,低声说:“沛沛——哈……等、等等。”
虞沛抬头:“尾——”
烛玉一把捂住她的嘴,勉强平缓了呼吸,才对闻云鹤道:“现下不是在御灵宗,没那些规矩。你若睡不着,就先找别的事做去。”
经他一提醒,闻云鹤回神:“是我糊涂,方才醒了就想着这事,昏了头了。”
他转身又要走,不过走前顿了步,犹豫道:“烛道友,若是染了风寒,可随时来找我,我这儿有药——听着你嗓子有些哑。”
“有劳。”怕他还要说些什么,烛玉挥灭了身旁烛火,“时辰尚早,我还想休息会儿。”
“要不舒服,是该多休息会儿。那便不搅扰了。”闻云鹤道。
所幸他走得快,烛玉赶在虞沛发火前松开手。
房里陷入一片昏暗,虞沛何物也瞧不清,便松开尾巴,直起腰身靠近他。
气息迫近,烛玉眼也不见眨了。
虞沛一手扶在他的臂弯上,指腹清晰感受到起伏的青筋。
她在暗色中辨着他的面庞,愈离愈近。
直到快要碰着他的唇。
气息交缠,烛玉喉结一滚。
离得太近了。
几乎要挨着她的唇。
意识到这点,他不自觉拢紧了手臂,尾巴也甩来摆去。
可正要俯身时,她却忽往后退去,一脚已经挨着地面。
烛玉明白,她这是快醒了,下意识想回自己的住处。
但他一抬尾巴,直接将她卷回了怀里。
“又要丢我一人,自个儿跑去何处。”他语气作恼,掌心紧贴着她的后颈,使她不得不抬起脑袋,“看着我。”
虞沛盯着那双戾眼,没应声。
烛玉欺近,直至距离与方才一样,不消费力便能感受到她的气息。
“也不知你把我当成何物耍了。”他情绪不明道,但最终只稍一仰颈,万分怜惜地吻了下她的发顶。
随后,他躬低身,将她抱进怀里。
“等尾巴没了,我再送你回去。”
第54章
◎“开个玩笑,闻师兄可别当真。”◎
上午, 虞沛在甲板一角找着了闻云鹤和姜鸢。
他俩一人望天、一人看地,耳根子已红到快要烧起来了,却谁也不出声儿。
虞沛上前唤了声, 二人终于从紧绷的状态下松缓过来。
闻云鹤最先开口:“虞师妹,你昨日里说有话要讲, 不知是何事?”
姜鸢显然不知道此事, 怔了怔,道:“那我便先走了, 你们聊。”
虞沛忙拦她:“不用,也不是什么重要的事。姜师姐在这儿,也能顺便帮帮忙。”
“我?”姜鸢的神情中露有疑色,“我能帮上什么忙?”
虞沛算是看出来了。
姜鸢瞧着冷漠,实则不光是个社恐, 还常作一副自馁模样。
无论什么事儿,不管做不做, 都要先习惯性地怀疑自己。
能行吗?
帮得上什么忙?
确定可以吗?
虞沛从怀中取出一本诀书:“姜师姐不也修的是医者道吗,我前两天翻着一条木灵诀,觉得很神奇,但又想不明白,所以才来问问。”
“木灵诀?”姜鸢下意识说, “若是木灵诀, 大师兄或许能帮你——早在认识师父前,他就已经熟背诀书了。”
闻云鹤也跟着点头:“大师兄要靠谱得多。”
“沈师兄的伤还没完全好, 不便打扰他。”虞沛翻开诀书, 指着其中一条诀词, “就是这个——”
两人看向她所指之处。
片刻, 闻云鹤抬起苍白的脸, 冲她乐呵呵道:“这是孟章第三诀,也称‘氐诀’,效果和第五诀‘心诀’一样,都是拿来治疗伤口的治愈术。”
见他如此了解这诀法,虞沛觉得有戏,便追问:“闻师兄知晓这诀法怎么用吗?——我看这诀书上说,‘氐诀’比‘心诀’厉害得多,见骨的伤口也能很快治好。”
但闻云鹤说:“氐诀是中阶诀法,我暂且只会背诀词。”
不会吗?
虞沛又看向姜鸢,问:“姜师姐会氐诀吗?我还没见识过眨眼就能治好伤口的疗伤术,好想看看。”
闻云鹤不会也没事。
要是姜鸢会,说不定还能给他做个示范。
姜鸢瞧出她眼中的期待,心下一动,可最终也摇头道:“往常我受了伤,痊愈的过程伤口疼痒得厉害,也想过用氐诀。不过试了好几回,都失败了。”
闻守庭跟着解释:“中阶诀法得修炼个十年上下才有可能掌握,对我们来说难如登天。”
话音落下,虞沛忽听见身后有人道:“说得对,他要真能学会这套诀法,能让那姓沈的去阎罗殿逛一趟吗?”
这声音听着熟悉,她转身望去,只见闻守庭带了两个小侍,打甲板另一端大摇大摆地过来了。
他站定在三人面前,倨傲的眼神落在闻云鹤身上:“——闻云鹤,你说是吗?”
但闻云鹤跟听不出他的嘲弄似的,正色道:“大师兄一直在家中养伤,并未去过阎罗殿。”
闻守庭一哽。?
这人什么毛病。
“真是个傻子。”他讥笑道,“要不是有闻家,你真以为自己能拿到荐书入学宫?如果我是你,与其等到半年后被赶出学宫,还不如尽早从这飞槎上跳下去,也省得到时候丢了颜面。”
闻云鹤还是一副正经模样:“可跳下飞槎会死,届时就不得不去阎罗殿了。”
“你闭嘴!”
“为何?”闻云鹤愣愣道。
闻守庭被他这副正经到有些犯傻的样气到说不出话。
他睨向虞沛和姜鸢,嗤笑:“你两个眼瞎的,竟也能与这样的憨货待在一块儿。”
虞沛被他骂了遭,却不生气。
她只是觉得奇怪。
上回见着闻守庭时,他还怕她怕得不行。
怎么小一月没见,就又恢复成之前的鬼样子了。
姜鸢则是面色冷然,直问:“你这话是何意?”
“听不明白话吗?”闻守庭看了她一眼,眼珠子一转,忽笑,“你们几个既然在讨论诀法,那也加我一个——我和晏迹约好一道去学宫,这会儿他在习练,我正闲得无聊。”
听他提到“晏迹”,虞沛突然懂了。
难怪。
原是找到了靠山。
同沈、闻两家一样,晏家也为名门世家。
但又与前两者不同,晏家是正儿八经的千年望族。
身为本家长子,晏迹更是同辈中的佼佼者。
原著对这人的着墨不多,不过先前沈老太爷与他们聊起往事时,提到过他。说是沈思典常拿晏迹和沈伯屹作比。
对沈伯屹来说,晏迹已经不止是别人家的小孩儿了,更是压在他心头的梦魇。
有这样的人在背后做靠山,难怪闻守庭又暴露出了原本面目。
闻云鹤抬着苍白的脸,温和提醒:“堂哥,我们讨论的是医诀。”
“叫谁堂哥?”闻守庭不大高兴地皱起眉,瞥向虞沛,“她走的也不是医修的路子,就能与你们聊医诀。怎的,瞧不起人?”
“并非。”闻云鹤说,“是堂哥你想多了。”
“那不就行了。”
闻守庭朝身后两个小侍使了个眼色,两人立马退至一旁。
“我师父死前教过我两招,正愁找不着人切磋——你左一个堂哥右一个堂哥,不得陪我练练么?”
闻云鹤看着还是副好脾气的样子:“可私斗有违学宫规矩。”
“都说了是切磋。况且咱们还没到学宫呢。”
闻守庭折起袖子,抬手掐诀。
“六星六甲前,四时之气备。纳万象,化——”
他修的是化物道,诀法统共就那么一两条。看着简单,实则不易。
随着他念出诀词,逐渐有条巨蟒在半空显形。
那大蟒足有楼阁高,尖牙浊黄,呼出的气息打得人身形踉跄。
闻云鹤终于再难维持平静,他往前一步,护在虞沛和姜鸢身前,敛笑道:“堂哥,你要做什么?此事开不得玩笑。”
化物道修士变出的东西,并非虚假幻象。
换句话说,这巨蟒很有可能身带剧毒。
闻守庭面上带笑:“不过是条大蟒,怕什么。要真受了什么伤,还能帮你试试氐诀的疗——”
话到一半便戛然而止。
他突觉脖子一紧,紧接着整个人都朝后倒去——有人揪住了他的领子,正把他往后拖。
身形失稳后,那条大蟒也变得若隐若现。
闻守庭一怔,忙往后望去。
方才还在对面的虞沛,不知何时竟绕到了他后头,生拖着他往一旁的船舱里走。
而方才还守着他的两个小侍,竟已被强大威压镇住,昏倒在地。
“你!你做什么?!”他大惊失色,开始竭力挣扎,“姓虞的,你要干什么!!”
虞沛顿了步,面无表情地看向他:“不是说要切磋?”?!
谁说要跟她切磋了!
闻守庭面色煞白:“你可知这是什么地方?!你要伤了我,便休想再进天域学宫!!”
“为何?”虞沛真切问道,“学宫你家开的?”
闻守庭忍着颤抖,说:“晏迹也在这飞槎上,他要知道,不会轻易饶你!”
他就不信她对晏家也毫不忌惮!
“哦。”虞沛抿了点笑出来,“可我不认识他。”
“小殿下?”系统也急忙出声,“这就是按原剧情来的啊,等他变出的怪物重伤了姜鸢,就能逼出闻云鹤的潜力了。”
虞沛没理会它的碎碎念,将人直接拖进了船舱。
“虞师妹!”闻云鹤着急扶住木门,“私斗事小,但这飞槎上有学宫弟子在,若真闹出什么,对师妹你有害无利。”
姜鸢也道:“虞师妹,想必他再不敢擅用化物诀,不若忍这一时。”
“没事。”虞沛扫了眼他俩,“跟他说的一样,要真受了伤,不正好试试氐诀么?”
话落,她“砰——”一声,合上了门。
房内灯火昏暗,闻守庭还在不断扭动。
可任他如何挣扎,揪在后衣领上的手也没松动半分。
“我……”他不信这人当真能动手,硬着头皮道,“我可以道歉,此事好商量,我断不会告诉别人——你先放了我。”
“闻少爷是喜欢上写悔过书了么?”
虞沛把他往门上一推,一手掐紧他的脖子。
房内昏暗,唯她一双眸子亮得惊人。
她掐着他的脖子,将人拉近,声音很轻。
“闻少爷,知道你师父是怎么死的么?”
闻守庭愣住。
顷刻间,便觉有无数虫子爬上脊骨、头顶,带来发麻寒意。
怎……怎么可能?
他师父可是大灵师,而且所有人都说了,他师父是遭盘古境反噬,如何会被她……
“开个玩笑,你可别当真。”
虞沛松手,在他腿脚发软向地面跌去时,压下俯视。
“不过你最好祈告,闻师兄真会那‘氐诀’。”
什么意思?
闻守庭心底涌上不安。
可尚未想清,左臂就袭来剧痛。几乎同时,他尝到了满嘴血腥气——虞沛竟踩着他的胳膊,又揪住衣领,朝他右颊打来一拳-
听见船舱里的痛嚎,闻云鹤只觉心惊胆战。
他尝试着敲门、唤人,可虞沛在里头就像听不见似的,没应一声。反倒是闻守庭,一下比一下喊得厉害。
“怎么办?”他慌忙看向姜鸢,“再这样下去,恐要叫人发现。”
姜鸢拧眉,点头:“虞师妹当堵着他的嘴。”
闻云鹤:“……”
他们担心的方向好像不大一样。
但怕什么来什么,不远处,有几个学宫弟子许是看见了方才的大蟒,正朝这边赶来。
“那两个——”一绿袍修士冲他们叫道,“发生什么事了?可是有人私用灵诀?”
他身旁的紫袍女修接过话茬:“船舱里头是谁?怎么叫得这么厉害。”
他们声音不小,闻守庭也听见了。
他已然放弃求饶,一面痛嚎一面恶狠狠道:“姓虞的,你就打吧!等他们来了,老子非让你吃不了兜着走!这学宫你也休想进了,等着去仙牢里待着吧——啊!”
仙牢?
姜鸢眼皮一跳。
依着闻守庭睚眦必报的性子,断然不会饶过虞师妹。
虞师妹无人依仗,学宫又管得严,说不定真会将她打入仙牢。
怎么办?
对面的几个弟子离得越来越近。紫袍女修说:“那两个,问你们呢——船舱里面的人是谁,你们莫不是在相约私斗?!”
姜鸢猝然回神。
“不知道,我先进去瞧瞧。”她忽推开挡在门口的闻云鹤,试图推门。
这回她几乎没使劲儿,就推开了门。
也瞧见了门内的光景。
方才还趾高气昂的闻守庭,眼下正鼻青脸肿地瘫在地上。
他受的伤并不重,可偏偏每一处都露在外面,一见就吃了不少苦头。
虞沛住手,看向姜鸢:“是有人来了吗?”
“嗯。”姜鸢粗略打量着所有伤口,“已经在门外了。”
“闻师兄呢?”除了姜鸢,闻云鹤最看重的便是御灵宗的门风。如今在外,他断不会放任他俩内斗。
姜鸢则不然,她更在乎修道本身,而非那些宗派门风。
这法子铤而走险了些,可应当不会出错。
但姜鸢竟蹲下了身:“在门外挡着,应能争取片刻工夫。”
“门外?”虞沛愣了。
姜鸢应是。
闻守庭气息奄奄道:“你们几个都完了,挡着能起什么用,老子要让你们几个都滚出天域学宫!”
姜鸢抿紧唇,忽抬手掐诀:“天根四星,灵入百骸,辰生破黯。”
淡青色的光芒拢下,覆盖在那些累累伤痕上。
随着灵诀施展,看着可怖渗人的伤口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愈合。
最后一点伤痕消失的瞬间,门开了。
几个学宫弟子站在门口,神情严肃道:“你们躲在这里做什么?又缘何在里头鬼哭狼嚎。”
闻守庭像是见着救星,一下蹦起,指着虞沛恨恨道:“是她!她方才将我拖进了这里,还朝我动手,打得我浑身是伤!”
当头的紫袍女修上下扫他两眼,狐疑道:“可我瞧你也没受什么伤。”
“伤就在这儿!”闻守庭撸起袖子,指着胳膊道。
那女修笑了:“小师弟,你莫不是晕船,昏了头了?我可没瞧见什么伤。”
闻守庭垂眼一瞧。
胳膊竟完好无损,哪里有伤?
他忽瞪向身旁神情冷淡的姜鸢。
是她?!
她竟真使出了氐诀!
他怒道:“是她动了手脚,她方才用氐诀疗好了伤,所以伤口才消失了。”
“氐诀?”紫袍女修笑意更甚,“小师弟,你还是先去休息会儿吧,省得胡乱做梦。这入了学宫十几年的弟子,都不一定使得出氐诀。”
话落,她身旁的青衣男修犹疑接过话茬:“师姐,这船舱里似乎的确残留着氐诀痕迹。”
紫袍女修笑容顿敛。
她看向姜鸢,认真问道:“你当真用了氐诀?”
姜鸢声音冷淡:“虞师妹方才正向我和师弟讨教医诀,恰巧碰上在练习化物道的闻师弟。闻师弟被自个儿变出了大蟒弄伤了,为表同门情谊,他说要帮虞师妹试试医诀。但她走的是生杀道,使医诀时不免出差错。我怕几位师兄姐误会,便贸然用了氐诀。”
闻守庭破口大骂:“全是胡诌!”
但姜鸢没理他,看向虞沛:“——虞师妹,是这样吧?”
而虞沛此刻还陷在姜鸢使出了氐诀一事上。
她的确逼出了氐诀。
不过……弄错对象了怎么办?
姜鸢:“虞师妹?”
“啊?”虞沛回神,点头,“是。”
那几个学宫弟子也颔首道:“难怪,我们就是瞧见了大蟒,才忙往这儿赶。”
又看向闻守庭,皱眉说:“虽还未到学宫,可在飞槎上也得守着规矩,断不能再随意使用化物诀。”
闻守庭气急败坏:“我!”
“小师弟还是去房间休息为好,也免得再坏了规矩。”紫袍女修看向姜鸢,语气缓和不少,“你叫什么名字,来自何宗何派?”
姜鸢一一应道。
她那边闲聊上了,系统忍不住出声:“小殿下,这下怎么办?”
虞沛语重心长:“姜鸢也是主角,对吧?”
系统:“对。”
“她用出了氐诀,是么?”
系统直觉她在给自己下套,但还是应道:“是。”
虞沛:“还被学宫弟子看见了。”
系统:“不错。”
“那不就行了。”虞沛眼尾稍弯,坦然道,“是主角,又用了氐诀,还被学宫弟子看见——这不刚好完成任务了么?”
系统:“……您这是耍赖!”
第55章
◎进入学宫◎
按以往, 飞槎走个两天两夜就能到天域学宫。但因雨多雾重,第三天傍晚才到。
学宫所在的云舟被掩藏在高阶结界内,随着云舟逐渐显形, 飞槎上的新弟子越发目瞪口呆。
望着瞧不到边的云舟,有人惊叹:“这玩意儿能浮在天上, 得耗费多少灵力?!”
他身旁的学宫弟子笑说:“不算大灵师的协助, 光是每年投在学宫的灵石,就以千万计。”
“千万?”那人眼睛都直了, “可学费也不算贵,这不得赔死么。”
闻守庭恰好在他身旁,嗤笑着瞥他:“有五大家往里砸钱,就是再来十艘云舟也绰绰有余。”
上了云舟,众人才发现这根本不像船, 而更近似于小型集镇。
云舟外沿围了一圈集市,各种商铺应有尽有。天色已晚, 还能看见学生穿梭其间。
“你们头半年都要待在天录斋,若需要采购什么,就向天录斋的仙师打个申请来这街上买。但商铺皆在亥时闭门,这之前必须赶回寝舍。”带队的紫袍女修粗略解释,然后领着他们绕出集市、穿过密林、爬上千步阶, 终于赶在天黑前到了学宫大殿。
大殿高耸山巅, 放眼望去,隐隐可见六处连片建筑群, 紫袍女修指向北边一处, 说:“那儿便是天录斋了, 这半年里你们就在那儿修习。”
她又看向大殿之上。
大殿周围立有十二根白玉石柱, 顶端直上云霄, 看不分明。
“师姐,”有新生捂着心口,皱眉说,“我有些想吐。”
不止他,还有十好几人也都蔫蔫儿地喊不舒服。
“正常,待会儿离开大殿就好了。”女修说,“瞧见那十二根仙柱了吗?那是天域的十二道君筑成的,所以这殿上威压强大,待久了是会承受不住。”
“十二道君?”先前喊难受的弟子好奇张望。
在宗门时,他师父就提到过十二道君。按他师父说的,那是十二位近似仙人的神秘修士。
不想眼下竟能真真切切地接触到。
紫袍女修:“天录斋的仙师就是其中一个,你们明天就能见到了。”
话落,有三个弟子携着卷轴从大殿里匆匆赶来。
为首的是个赤袍男修。
他拱手道:“赵师姐,人都齐了吗?”
紫袍女修颔首:“来的路上雾太重,故此耽搁了些——侑山,这儿有你,我们就先走了。”
“好。”樊侑山笑道,待领队的十多个弟子走了,他才看向殿上的四五十新生。
他说:“诸位,天色晚了些,但还需按规矩行事——我奉天录斋的祖晔道君之令,来核查各位身份,核过身份就能回寝舍歇息了。”
他身旁的两个弟子皆打开卷轴,核查起每人的身份。
这时,樊侑山忽道:“你们这里面有个叫‘虞沛’的吗?”
陡然听到自己的名字,虞沛倏地抬头。
但还没应声,离她不远的闻守庭就提声道:“她在这儿!”
樊侑山走至她身前:“你是虞沛?”
虞沛应是。
樊侑山:“把你的修士腰牌拿给我看看。”
虞沛取下腰牌,递给他。
她的确虚构了身份,却是按照原著里女二的做法来的。
应当不会出现纰漏才是。
但樊侑山只扫过一眼,就说:“你的身份不算清楚,学宫暂且收不了。”
这话一出,周围好些弟子都看了过来。
虞沛没想到会在这儿出岔子,问:“这腰牌上名姓、年龄和籍贯皆有,怎的不算清楚?”
“非要我明说?有人递信密告,说是你交在御灵宗的身份信息有不少错漏。”樊侑山皮笑肉不笑,“现在学宫收不了你,你现下就去飞槎旁边等着,明早会有人送你离开。等把信息查清楚了再来吧。”
虞沛:?
修士间有玉简传信,既然要让她回去,在飞槎上时怎的不与她说?
等她到了学宫才来这套,这不明摆着故意找她麻烦么。
但不等她发火,烛玉便护在身前。
他道:“若是有问题,缘何在御灵宗时没有收到信?”
“这种把入学当儿戏的人,不让她吃点苦头,她能长记性吗?”樊侑山笑容冷淡,“总之你快些走罢,要再晚个两三天,可就彻底入不了学宫了。”
烛玉耐心问道:“不知哪些信息出了纰漏?”
樊侑山摇头:“这得她自己去一一核对,我哪有那么多精力。”
“这位道友是误会了什么?”沈仲屿忽然开口,“虞师妹既然能进御灵宗,又如何入不了学宫?”
姜鸢颔首道:“若是有人密告,学宫也当考虑到私人恩情。”
樊侑山神情转冷:“听你们这意思,是说我公私不分?”
他看向正在给其他新生核查信息的弟子,说:“你俩先停下,等把这事理清楚了,咱们再继续核对。”
那边的两人一停手,所有人都看了过来。
闻守庭最先埋怨道:“虞沛,你又在闹什么?这天都黑了,还把我们拖这儿耗着,烦不烦啊。”
他身旁几人也道——
“若是信息有问题,就赶快回御灵宗去核查啊,耽搁别人的时间算什么。”
“咱们在飞槎上都待好几天了,能不能快些,累得慌!”
那几人说话时,有意朝其他人使眼色,试图博得附和。
不想除了他们,其他几十个弟子竟都是另一副态度——
“说有问题,又不说清哪里有问题,不明摆着欺负人么?”
“学宫要真是核查出信息有误,就该直接写信递给宗门,而不是在这儿为难一个小弟子!”
“说得是,今日敢为难她,明天就敢刁难别人。你若要摆师兄派头,倒不如去多杀两只魔物,而不是在这种事上耍那点近似于无的威风。”
更有些认出她身上穿的是御灵宗杂役服,又探到她灵力不高,越发气愤。
像这等修为不高的小弟子,真不知要吃多少苦头才能讨来一封荐书。
“真当咱们眼瞎?——那御灵宗的小师妹,你别听他胡说八道,他要耗,大家就一块儿陪他耗着,看他能不能说出来到底哪有问题!”
“你们!”樊侑山咬牙,“好,那就耗着吧!到时候入不了学宫,可别怪我。”
“你是不是自视甚高了些,别想着威胁我们。”有人冷笑,“我们来这儿是为了求学修炼,若学的都是这些歪门邪道的东西,不如不进!”
其他人也都接连附和。
樊侑山眉头紧蹙,面色涨得通红,偏说不出一句话。
恰在这时,从千步阶上来了一人。
那人一身月白长袍,修长身影融在昏昏夜色中。拾阶而上时,疑是仙人入世。
见着他,原本还一脸怒容的虞沛顿时消了火,别过身半藏住脸。
樊侑山则如见救星。
“尺师兄!”他大喜过望,快步上前,“您如何回来了?”
尺殊神情冷淡:“大灵师考核在即,需回学宫准备。”
“原是这般——尺师兄,不知道云涟山守着怎么样,可否会有妖魔作乱,您这回回来又要待多久?”
樊侑山的问题一箩筐倒来,尺殊却一个没应。
他看向聚在大殿上的人群,问:“何故聚集在此?”
“尺师兄,这帮弟子刚来,却不服管得很!”樊侑山低语,“我依着道君吩咐核查他们的身份,查出其中一人信息有误。按规矩,当遣她回宗门,可这帮兔崽子跟发了疯似的,挨个儿与我顶嘴,愣是不放那人走。”
尺殊扫了眼那帮怒气冲冲的新生,问:“何人身份有误?”
“就是那个——躲后面的女修。”樊侑山说,“她叫虞沛,御灵宗弟子。”
有尺殊在,他顿时硬气不少。
这学宫上下,谁人不知尺殊最讲规矩,做事更是不留情面。
断不会容忍那女子作乱。
就算赶不走她,也定会给她顿好果子吃!
虞沛?
尺殊只觉这名字听着有些熟悉。
再一看,他竟从人群中瞥见好几个熟悉身影。
除了烛玉,还有那总是胡言乱语的神经修士,以及他酷爱吐血的师兄。
尺殊:“……”
这伙人还真到学宫来了。
他尽量维持着冷静,问:“虞沛在哪儿?”
“在这儿。”虞沛从烛玉身后拔出颗脑袋,“可否借一步说话?”
尺殊刚想拒绝,就见那神经修士扯开笑,说:“尺道友,你若没有一步,那我可以先借你,你再借她。到时候我师妹直接还我便行。”
随即,他身后的闻云鹤忽傻笑两声。
眼见着又要咯血。
“……”尺殊尽量不去看他俩,对虞沛道,“你随我来。”-
两人避开人群,尺殊开门见山:“那人说你的信息出了问题,是怎么回事?”
虞沛从怀中取出封荐书,递给他。
尺殊接过,打开一看,上面却写“银弋”二字。
他稍怔,抬眸道:“你是银弋?”
虞沛点点头,然后又捏着面具的下端,撕开一小角。
“这面具是定做的,阿兄也知道这事儿,你若不信,可以直接问他。”
她一开始没想告诉他。
但他和银阑交好,如今银阑估摸着已经知道她隐瞒身份进入学宫的事了,那往后也必然瞒不住尺殊。
那就干脆直说。
尺殊又看了眼荐书:“既然已有了荐书,为何要改换身份?同你一般,烛玉也瞒了身份,不过未改面貌,也不曾更换名姓。”
虽这样问,但他心中已有定夺。
毕竟烛玉不会轻易与人走近,银阑先前也跟他提过一嘴,说是在御灵宗找到了妹妹。
“这便是私事了。”虞沛眉眼稍弯。
尺殊只觉她这模样很是熟悉,但又说不上来。
他压下那股子怪异,语气缓和:“我与你兄长认识多年,见你却少。上回见你,还是在你九岁的生辰宴上。”
“是吗?”虞沛将信将疑。
她怎么一点印象都没有了。
“如今既来了学宫,便安心求学。密告一事,我会查清楚。”
尺殊见惯了大风大浪,眼下已琢磨出些许眉目,他将荐书递还给她。
“我也算得你半个兄长,若遭人欺负,可随时找我。”
虞沛应好。
话是这样说,他拿剑砍她的时候,可比谁都狠。
而就在她转身时,衣领翻动,露出了白色绢帛的一角。
尺殊目光一扫,刚好瞥见那模糊的白色。
一些记忆忽然涌上心间,他眼皮一跳,叫住她。
“等等。”
第56章
◎新舍友◎
虞沛脚步一顿:“怎么了?”
天色太晚, 仅侧过身,那小片模糊白影就又掩藏在了衣领底下。
尺殊收回视线。
应是他多虑了。
银阑的妹妹,如何会上山窃取心脏。
他面色如常道:“没什么。”-
两人回去时, 那些弟子正吵个不停,多半是要樊侑山说清楚哪儿有问题的。
樊侑山却是寸步不让, 见尺殊回来了, 更是理直气壮。
“尺师兄,如何?”他一改嚣张态度, “需要我叫人来赶她走吗?”
尺殊语气冷淡:“她带了荐书,便是道君在此,也无权赶人。”
樊侑山笑容一僵:“师兄,您这话是什么意思?”
尺殊却未解释,向另两个弟子道:“卷轴。”
那两个弟子愣住, 忙递上卷轴。
“剩余信息我来核查,你们几个可先回去了。”尺殊打开卷轴, 连眼皮都没抬一下,“这事我会上报祖晔道君,如何处置,由他来定夺。”
樊侑山以为他是说让祖晔道君处置虞沛,放了心。
他就说么。
尺殊这认死理儿的, 怎么可能轻易放过这事。
他就又多问了一句:“尺师兄, 我晓得了——那虞沛呢?是让她去飞槎旁等着,还是暂且住在客舍?”
尺殊抬眸:“你似乎有所误解。要处置的人, 是你。”
樊侑山愣了。
什么?
“为何?!”他急道, “信息有误的是她, 怎的就要处置我了?”
“调查不清便行事, 是为一;
“滥权渎职, 为二;
“并有公私不分之嫌。”
尺殊稍顿。
“如此,可还不解?”
对上那冷淡眸光,樊侑山竟觉无处遁形,心底藏着的那点儿小心思也仿佛被尽数看穿。
他的脸色白了又青,许久才言语急切道:“尺师兄,这事有误会,我可以解释,我——”
“无需对我言说,道君自会盘查。”尺殊打断他,又望向其他人,“学宫不留心术不正者,若一而再再而三,当逐。”
他公正分明的态度引来不少好感,有不少新生低声私语。
“这师兄是谁,好像没听说过。”
“哎呀,人族没有,就往鬼界找嘛。他是鬼族少主,平时不爱露面,你不知道也正常。”
“人就是不能比,要我看,他才有师兄的模样。”
“一心向道,自然不会把心思都放在蝇营狗苟的事上了。”
他们说话没压着声儿,不怕被人发现似的。樊侑山尽数听去,脸色越来越难看。
他突然抬脸,朝新生里狠瞪一眼,也不知在望谁。
这之后,尺殊帮他们所有人仔细核查了信息,又领着他们去了天录斋的寝舍,这才离开。
经过这一番折腾,虞沛提着行李找到寝舍时,日头已完全沉山了。
按尺殊说,新生是每两人同住一间小院。小院里分南北两间住舍,并有灶间、柴房,供还没辟谷的弟子用。
她推开小院的门,不大确定地往里探了眼。
姜鸢原说想跟她住一个小院,但寝舍已经提前安排好了,她俩没能在一块儿。
也不知道她分到的“室友”,会不会和原书里女二的一样。
正想着,她忽感受到身后有气息迫近。
虞沛转身望去。
朦胧夜色中,一个瘦高的女修走过来。
她最先注意到那女修的眼睛——倒不是因为别的,那女修竟戴了个厚重的水晶镜。
穿到这本书里后,虞沛还是头回遇见戴眼镜的人。
也是凭借这副水晶镜,她一下就对上了这女修的身份——
晏家的小女儿,晏和。
在原文里,她的存在感不高,跟女二的关系也不算好。女二为了偷取心脏,到学宫后偷跑过几回。为了这事,晏和跟她闹过不少矛盾。
晏和提着个精致箱子,在她身前站定。
有架在高鼻梁上的水晶镜作挡,她的眼神模糊不可见。仅能瞥见那薄唇一启一合,道:“要进去吗?”
语气很冷。
但这冷意又与姜鸢不同,带着对周遭一切漠不关心的疏远。
虞沛怔了怔,随即听出晏和是在说她挡住了院门。
“噢,是要进去。”她往旁避了步。
晏和没应声,也不再看她,拎着箱箧就进门去了。
从头到尾,都是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模样。
虞沛也不是个自来熟的性子,挠了下面颊,便跟着一起进去了。
进了寝舍,她刚把东西收拾好,烛玉就找来了,手里还拎着个小包袱。
“你怎么来了?”虞沛把烛火放到桌上,伸直腰时顺手捶了下酸软的肩——那飞槎上的床睡着很不舒服,两夜下来,她骨头都快散了。
烛玉散开布包,里头装了个小箱箧。他将那箱箧打开,从中取出一个按摩用的白玉滚轮。
“下午见你走路僵得很,不舒服?”
“是有点儿。”虞沛往桌上一趴,没什么力气道,“按理说不应该啊,我睡的是自个儿带的枕头,可每天都跟落枕了似的,后颈子总僵得很。”
烛玉没法解释,她睡得颈子疼多半是因为这两晚与他共枕。
他一言不发地转到她身后,拿那白玉滚轮按着她的颈子,偶尔捏肩。
力度适中,舒服得虞沛眯起了眸子。
烛火在模糊的视线里飘摇着,她懒懒散散地问:“你和谁分在一个院子里啊?”
“沈仲屿。”
“沈师兄?”虞沛来了点兴致,“那不刚好,遇见熟人了——你与他说过话吗?”
她很少这么追问一个人。
就连当时在鲛宫面前向她言宣爱慕的鲛人,她也只问了句是哪座鲛殿的。
名字都没过问。
烛玉察觉到一丝异于平常的变动。
“我与他不熟。”他语气平平,“怎么,你有事找他?”
“那倒没,就是觉得他这人挺好玩儿。以往我还没碰见过他这样的人,不知道他独处的时候是不是还给自个儿讲冷笑话。”虞沛把脑子放空了,每个字儿不假思索地往外蹦。
烛玉将她认真思索的神情尽收眼底。
她说的每个字儿都让他近乎本能地感到危险。
还有股烦躁莫名涌上。
够了。
不想从她口中听到别人的名姓。
更不想听她说那人如何有趣、如何引她注意。
虞沛还在继续:“不是说他平常说的那些话,就是他这人很有意思,也很……好。”
她原本想说温和,可又觉得不大的当,干脆挑了个笼统的说法。
够了!
“沛沛!”
烛玉陡然出声。
那声唤叫像极失控后的宣泄,每个字都落得重,令虞沛一愣。
“怎么了?”她听出不对劲,问得有些犹疑。
烛玉手中动作已停,语气仍旧压得平静。
只是眸光却在她看不见的地方,渐渐郁沉。
像是沉沉暮色将明亮的天缓慢劈开一线阴影,漏出狂乱的晦暗。
“没什么。”很快,他又恢复平静,连声音都变得朗润,“没怎么听你聊起过别人,所以有些新奇。”
“噢。”虞沛信以为真,又趴了回去,“我也觉得挺新奇的,人族与鲛宫似乎有很大不同。”
说话间,他已经放下了白玉滚轮。一双大掌抚在肩颈处,暖烘烘的,酸痛渐缓,反捏来倦意。
烛玉又按了阵,余光瞥见她闭着的眼时,停住了。
他一眨不眨地盯着她,连瞳仁都不曾有半分颤动。
良久,他伸出手,指尖与她的右颊越靠越近。
可就在碰着面颊的前一瞬,虞沛忽然睁开眼。!
她被突然靠近的手吓得不轻,倏地坐直,后脑勺撞着他的前胸,把睡意也给彻底撞没了。
“你干嘛啊,吓我一跳。”虞沛拧起眉揉着后脑勺。
烛玉这才回神。
“你脸上沾了些灰,许是方才收拾东西弄的。”他收回手,面不改色地撒谎。
“真的?”虞沛捞过铜镜,盯着脸看。
可烛火太暗了,什么都瞧不清。
她索性丢开镜子:“没事,待会儿洗洗脸就成。”
“嗯。”烛玉模糊不清地应了-
深夜,烛玉难以入眠,望着黑黢黢的房顶。
偶尔瞥过视线,瞧一眼紧闭的房门。
不知她今夜会不会过来。
先前在池隐城和飞槎上时,他俩的房间离得近,她能找到他也正常。
但有一晚他俩没住沈家,而是在一座住满修士的客栈里。
他俩的房间离得远,客栈灵息又充沛、混杂,那天她睡得格外安稳。
如今到了学宫,他俩虽住得不远,周围灵力却充盈。
应当不会来找他才是。
可万一呢?
刚这么想,他就感觉到了灵息波动——以防出现意外,他在她的院子旁边设了禁制。
烛玉倏然起身。
方才就不当走得太急。
该等她睡下了再离开。
刚下床,外头就有人敲门。
沉闷,声响很轻。
烛玉大步流星地走过。
门开了。
外面,虞沛还保持着敲门的姿势,另一手里则抱着个枕头。
他一开门,虞沛就分外自然地走进。
跟没看见他似的,直朝着床铺去了。
走到床边,她竟捉起他的枕头,毫不客气地往旁一丢,又将自带的枕头仔细摆好。
然后,她看向烛玉,右手轻拍床沿,示意他过来。
“……”烛玉靠在门上,双手环胸。
好。
占了他的床,还要嫌他的枕头不够舒服。
真不知是哪家的道理。
他不动,虞沛又耐心拍了下床沿,也不作声。
烛玉的双肩松展下来,低声道:“这是最后一回。”
落下这么句似是而非的警告,他走过去,躺在她边上。
她今日应是太困太累,也不像平常那样嗅嗅闻闻,或是咬他,而是跟八爪鱼一样直接扒住了他。
清晰感受到她的触碰,烛玉浑身一僵。
好似是跃过那段连话都不大愿意讲的变声期后,他对男女间的分别逐渐有了朦朦胧胧的感知。
知晓他与沛沛不同,童年时的亲密该划出一二三等的界线。
不能像小时那样睡在一张床上,不能随时牵手、拥抱,说些亲密无间的私话。
要明白接触应限制在什么程度内,来往又要克制到哪第一步。
可真面对她时,这些又忘得一干二净。
不该如此吗?
他沉默地回拥住她,胳膊紧紧搂住她的背,与她仿佛是密不可分的共生体。
他俩从小便是这样。
从未有人横亘在中间过。
以前没有。
以后也不当有。
第57章
◎第一次试炼◎
第二天醒来, 烛玉只觉颈子有些僵麻。
不消细瞧,他就发现了缘由——
虞沛不知何时走的,自然将她的枕头带回去了。
也顺便抱走了他的枕头。
看着空荡荡的床铺, 烛玉低叹一气。
上午见着虞沛了,他试探着开口:“我昨天睡了一觉。”
虞沛点头。
正常啊。
除了得道成仙的仙人, 谁不睡觉。
烛玉:“今早醒来时, 发现有东西不见了。”
虞沛怀疑他是跟沈仲屿待在一个院子里,脾气也在渐渐向他靠拢, 还犹豫着猜:“是你的睡意吗,还是青春啥的?”
烛玉:“……”
他没忍住揪了下她的脸:“是枕头!”
“啊?”
“我枕头不见了。”烛玉问,“这事儿你有没有什么头绪?”
虞沛更懵了:“我该有什么头绪吗?”
她又没进过他的房间,连他的枕头长啥样都不知道。
烛玉看她半晌,最终移开视线。
算了。
按她的脾气, 估摸着是意识不清时,把他枕头藏到哪处去了。
他俩都起得早, 到天录斋时,外头院子还静悄悄的。
虞沛打前,刚到书斋,就借着窗户瞥见了晏和。
她坐在右边靠窗第三排,正在看书——书斋的座位与寝舍排布一样, 换言之, 她旁边便是虞沛。
但现在,那位子被闻守庭占去。他大喇喇踢走椅子, 正躬身对晏和说着什么。
烛玉:“怎——”
“小声些。”虞沛连头都没回, 就精准无比地捂住了他的嘴, 声音很低, “闻守庭在里面。”
烛玉握住她的腕, 也跟着她躬下身去瞧里面。
斋内,闻守庭将一样东西放在晏和的桌上。
是个灰白色的软包。
他道:“等会儿你就想办法拿这个去扎虞沛,其他的不用你管。”
晏和没抬头,也不吭声。
闻守庭重哼:“如今我与你哥哥交好,你帮我就是帮他,知道吗?前两天在飞槎上的时候,那人险些将我打死,你兄长听说这事儿了,还说要替我报仇,不过被我拦下来了——报复这种事,总得自己来——诶!你听见没?”
不知听到了哪个字,晏和终于抬头。
她没看他,而是直接把那软包收进了桌洞里。
闻守庭终于满意。他住了嘴,转身便走。
虞沛在外瞧见这幕,缩回脑袋,冲烛玉小声道:“那人叫晏和,与我同住一个院子里,她是晏迹的亲妹妹。”
作为千年世家,晏家可以算得是五大世家之首。
但与亲哥哥晏迹相比,晏和不起眼许多。
烛玉沉声道:“她要为难你了,尽管打回去,无需怕什么晏家。”
虞沛点头:“我知道。”
话是这样说,她并不觉得晏和会跟闻守庭同流合污。
原书里女二三番五次与她产生争执,她也只是态度冷然地让她遵守学宫规矩。
烛玉倚在墙边,神情不快:“我早上碰见了尺殊,他让我转告你,樊侑山在祖晔道君面前全供出来了,说是之所以使绊子,全是听闻守庭的吩咐。”
“我也想过是他。”
能揪着她的身份下绊子的,多半是御灵宗的人。除了闻守庭,她也没惹过谁。
但虞沛不大高兴。
“既然已经知道是他干的了,那他如何还这样,就没有半点儿惩罚吗?”
“尺殊没提。”烛玉嘴边有笑,目光却冷,“便是罚他也解不了气,倒不如自己来。”-
以前在鲛宫时,虞沛多靠实战来修炼——鲛族脾性躁戾,三天两头在外面打杀。熟知灵诀后,她便跟着银阑到处跑。
到了御灵宗杂役院,没师父教导,只偶尔有师兄师姐来教他们画符。
如今来了天录斋,她总算能真正见着人族灵修的修炼方式。
只不过……
虞沛盯着桌子上的小型木塔,戳了下。
这木塔就跟她小时候玩的积木玩具差不多,但比那复杂不少。
十多层的木塔全由木条搭建而成,接口处没有钉子,仅利用卯榫嵌合、稳固。
台阶上,负责授课的祖晔道君说:“你们可瞧见桌上的木塔了?这木塔由百余根木条搭建而成,你们需用灵力控制木条进行拆解,再拼凑。”
闻守庭坐在中排靠前的位置,不屑道:“道君,咱们来学宫就是拆房子来了?”
祖晔道君鹤发苍苍,却是竹清松瘦。他和蔼笑道:“诸位小友当是拆房子逗乐也好,不过较之逗乐,今日要紧迫些——五日后会放你们去山林寻宝,但仅二十个名额。至于谁去,还需以今日的表现定夺。”
只有二十个?!
闻守庭顿时坐直身子,一手已经搭上木塔。
祖晔道君注意到他的动作,慈和笑道。
“莫急。便是游戏玩乐,也当有个规矩。既然要用灵力,这手便碰不得木塔。另外——”
他抬起瘦长手指,点了点塔旁的一块木板。
那木板更像是直接从树上劈下来的,并不平整,每一角都厚薄不一。上面还画了木塔的拆解图,很是粗略。
“这块示意图,好好用。”
话落,他抬手一挥,桌上的沙漏开始漏下。
斋内五十多个弟子大多分外紧张。
这门课看似是让他们训练对灵力的掌控度,却更像是对他们的第一次试炼。
他们都是拿了宗门荐书才进来的,就也代表了宗门颜面,自然不甘心被人比下去。
去山林寻宝对他们的诱惑力并不大,重要的是那二十个名额。
二十个。
总不能刚来就丢了门派的脸面吧。
虞沛没急着用灵力拆解。
她仔细盯着那块木板示意图,忽听见闻守庭在跟他身旁的好友嘟囔:“那祖晔道君就是个医修,懂个屁的灵术。还拆塔,当我们多少岁了!这种玩意儿,放十年前我还能多看——诶!怎么就断了,什么毛病?!”
虞沛抬眸一瞧。
闻守庭应是打算从塔尖开始拆,但刚动手,就弄断了一根木条。
他捏起那根不足筷子粗细的木条,对祖晔道君说:“道君,我木塔坏了,换一个。”
不光他,好几个灵修都弄断了木条,纷纷举手:“道君,我们的也坏了,能不能换一个?”
“不可。”祖晔道君语气温和,却是不容拒绝,“每人仅有一塔。”
“只有一个?”闻守庭一顿,“那还怎么弄,这木条比纸还脆,放点灵力上去就断了。”
祖晔道君未应。
闻守庭恼怒皱眉,忽转过身看向斜后方的虞沛。
两人视线对上,虞沛清楚瞧见他眼中的敌意。
见她桌上的木塔没动分毫,他从鼻子挤出声轻哼,飞速转了回去。
虞沛没理他,仔细观察起木塔。
不使用灵术时,灵力对灵修来说更像是一条隐形的、能缩能放的绳子,可用来移动、搬运物体。
大多数弟子也都保持了以往的习惯,用灵力拴缚住木条,再试图拆下木塔——说白了,就是把灵力当手用。
但与手不同,他们无法感知到送出灵力的深浅。
榫卯连接紧密,要是送出的灵力太少,根本拆不动。而一些如闻守庭那样的急脾气,不管不顾地送出灵力,又很可能弄断木条。
木条一断,便只能用灵力强行粘合住断裂面,使得拆解难上加难。
虞沛目光一移,落在塔旁的示意图上。
那块示意图最厚的地方,仅有一指粗,最薄则近于纸张。
她心下一动,将木塔放在一旁不管,反朝那块示意图里注去灵力。
整间书斋都安静得很,不时响起木条断裂的声音,伴随着唉声叹气。
忙得满头大汗的闻守庭又转过身,警惕地盯着虞沛。
方才的一刻钟里,他看了她不下十回。可直到现在,她还在托着示意图玩儿,木塔一动未动。
他盯着那漂浮在她手掌上方的木片,眉蹙得死紧。
这人在搞什么鬼。
难道一点儿都不紧张吗?
闻守庭目露厌嫌。
到底是小门小户出来的,见识短浅,不知道这学宫里的每一次试炼有多重要。
二十个名额,他便是抢破脑袋都要拿到!
思及此,他环视一周。
目下拆解最快的是千光剑派的一个弟子,虽弄断不少木条,但已拆了八//九层——这也正常,听闻千光剑派学剑时,需做到以剑击尘。
这样看来,他的进度不算快,尚且拆去五层。
不过也足够了。
目前就在二十名上下游移。
只消再快些!
他擦去额上热汗,继续拆解起来。
不光他,与虞沛隔了条走廊的弟子也发现她一直没动。
那弟子已拆了一半,看她好几眼,才忍不住提醒:“那位御灵宗的道友,你是遇着了什么麻烦吗?我看看能不能帮你什么忙。”
虞沛手指微动,浮在手掌上空的示意图掉下一点碎屑。
还是多了点儿,她心道。
她轻声应道:“没事,多谢。”
那弟子以为她是不好意思说,便友善道:“你拆的时候小心些,若是木头断了也不打紧,拿灵力黏住就行,只不过吃力许多。”
虞沛一顿。
她偏过头去,只见那人刚拆过一半,断了十多根木条。要保持木条黏合太耗费心力,他已满脸涨红,汗水直往下滴。
想到他方才的提醒,她说:“你这样下去,可能拆不完就要耗空灵力。不如别拆塔了,把灵力往示意图里放。”
那人愣住:“示意图?”
虞沛点头:“示意图厚薄不一,恰能试出不同厚度的木条需放入多少灵力。”
她就是这么做的。
那人轻笑着言谢,心底却不赞同。
就算试出来了又能有什么用,还不是得一根一根拆。
最多能省点力,但肯定要浪费更多时间。
倒不如他这样慢慢来。
这般想着,他又把注意力放回了自己的木塔上。
可刚偏回头,他就听见“咔嚓——”一声。
那弟子下意识循声望去——
只见虞沛桌上的木塔,竟在瞬间拆解成了上百根木条,完完整整地漂浮在空中。
无一断裂。???
那弟子愣了。
不是。
他刚就转个头吧!
速度怎么能这么快?
作者有话说:
暗暗发誓20w字前必须写到第一次亲亲!
第58章
◎“读书会”◎
可还没完。
下一瞬, 漂浮的上百根木条就又在灵力的引导下重新聚合在一起。
拼成的木塔与原来没有分毫差异。
那弟子看傻了,一时忘了维持灵力。直等半截木条断开,他才回神。
这就拼好了?
但方才过去一刻钟啊!
他慌忙拿起示意图, 里里外外仔细观察着。
方才他还以为她是凭空乱想,不想这方法竟真有效。
不光有效, 他累得衣衫全汗湿了, 可她连丁点倦色都没见着。
斋内不少弟子也都瞧见这幕,纷纷停下, 面露惊色。
“那女修是谁,怎的这么快?刚刚见她似乎还没开始动手。”
“是不是昨天在大殿被师兄欺负的那个?这速度也太夸张了!”
“虽换了衣服,可看脸倒像——但不应该啊,昨天那女修的灵力并不算深厚。”
见有人完成,其他人都着急不少, 从同一门派出来的大多聚拢在一块儿,商议起如何才能拆得更快。
一时间, 斋内从方才的鸦雀无声变得吵闹许多。
祖晔道君神情不改,手中软毫却是一顿,然后在虞沛的名姓上划了个圈。
坐虞沛后面的烛玉原还一手支颌,眼也不眨地看着她。见她复原木塔,忽往前倾去身子, 凤眸微挑出笑意。
“沛沛好厉害。”
虞沛的耳尖动了下, 偏过头望他:“真的?”
“自然。”少年人认真看着她,往常疏狂的神色收敛得干净。
他就知道, 她那样耀眼, 放到哪处都挡不住的。
虞沛对他的夸赞已见怪不怪。
这人何时都寻得出法子闹她, 也总能找出话夸她。
她移过视线, 隐含着期待发问:“沈师兄觉得呢?”
烛玉趴在桌上, 胳膊挡住半张脸。
“我的话已算不得数了?”他身形高大,这桌子对他来说有些小,如此伏在桌上,乍一瞧还怪委屈的。
虞沛问:“你在宗门修炼过?”
“没。”
“那可有什么师父教过你?”
“……也没。”
虞沛:“那不就成了。”
眼下他说的可不算数。
他俩都没接触过人族的修炼方式,也不知到底在何程度。
沈仲屿自然更了解些。
而沈仲屿还在想着方才木塔重聚的景象。
上百块大小不一的木条仿佛活了,被那淡色赤息引导着一一嵌合。
叫他又记起当日在沈家后院。
那支箭矢将恶魄撕裂的瞬间,他好似也跟着碎了般。
偏偏斜里伸过一只手扶住了他,道:“沈师兄,往后会好的。”
他便也像极这木塔,被重新缝补了遭。
而这严丝合缝的躯壳里,亦流动着如出一辙的热烈气。
“沈师兄?”虞沛凑近些,“你怎的不说话?”
沈仲屿眼皮一跳,恍然回神。
“自是好到无话可说了。”他笑眯眯的,也不吝夸赞,“师妹一向出众。”
虞沛便感觉她若跟烛玉一样有条尾巴,眼下也是可以摇一摇的。
烛玉瞧见她抿在唇边的淡淡笑意,竟又涌上股无从发泄的躁恼。
他手指一拨,桌上的木塔开始飞速旋转。
“轰——”一声,木塔竟碎成了一堆齑粉。
后头有弟子看见,皆忍不住低笑。
虞沛也吓了一吓——倒不是因为那声响,而是他这举动太过突然。
她小声道:“你怎么把木塔炸了,离过年可还远得很。”
烛玉也学着她压低嗓音:“不是说要拆木塔?”?
谁拆木塔会把木塔拆成碎末末啊。
烛玉扫了眼她拼凑完好的木塔,然后手指微动。
桌上的齑粉便又开始飞旋,最后愣是凝出了木塔的形状。
仅从外观来看,根本瞧不出是由碎屑聚成。
“这样不就行了。”他一挑眉,颇有些任何难题在他手中都能迎刃而解的少年意气。
虞沛伸手戳了戳。
指尖碰着木塔,仿佛陷入片松软沙地。一拿开,就又恢复如初。
没玩多久,沈仲屿递来一样东西:“我也拼好了。”
虞沛侧眼一瞧。
他手里哪有什么木塔,仅一个木头拼成的玩偶,连马尾都做出来了,朝天揪一样戳在头上。
虞沛:“……你又是在做什么?”
“道君只让拼好,也未曾提过复原二字。”
沈仲屿指尖一转,那娃娃就转了个圈,面朝着她。
“——虞师妹,像不像你?”
好嘛。
一个比一个有理。
虞沛盯着那积木娃娃的朝天揪,半晌,忍不住说:“我要让雷劈一下,能更像。”
沈仲屿笑出了声。
说话的空当里,虞沛看见姜鸢和闻云鹤也都相继完成,便放松问道:“沈师兄,我可以碰一下吗?”
沈仲屿:“自然。”
虞沛捏了下积木娃娃的手。
沈仲屿便操控着那娃娃与她回握。
正玩着,忽有只小雀儿打旁边飞来,扑棱着翅膀擦过她的脸。
虞沛吓了一跳,朝旁看去。
却见晏和那儿已经被花草树木给挤满了,大簇鲜绿的藤蔓从右侧窗口探进,上头有鸟雀啾啾。
不仅是她,其他化物道的灵修也多多少少都出现了这种情况,在拆解、复原木塔的过程中,什么东西都能变得出。
晏和推了下水晶镜,冷静扫开一只蟋蟀。
挥手的瞬间,那木色的塔竟开始变得五颜六色,塔上出现一个捧着书的小人儿,嘴里还叽叽喳喳念叨着什么。
她挥开那小人儿,神情仍旧冷冷淡淡的。
虞沛在旁看她不断扫落爬上木塔的小人儿,越发觉得新奇。
这人与她想的似乎有些不一样。
***
这天过后,虞沛对晏和的看法有了些许变化。但对她真正改观,还是在隔天晚上。
来御灵宗之前,虞沛虽然不清楚自己的具体任务是什么,可也知道和宿盏有关,所以在鲛宫时她就想过打探他的消息。但妖族对宿盏并不了解,十几年下来搜到的东西也少得可怜。
而天域学宫里保存着不少与他有关的卷籍,这两天,只要她有空就会往藏书阁跑。
这晚,她在藏书阁找了大半天资料,回来时已至深夜。
大多数弟子都睡了,晏和屋里却还灯火影绰。
虞沛扫了眼,没放在心上。
走过晏和房门口时,她忽听见了一阵压抑的哭声。
哭?
她犹疑着望向窗户。
又仔细听过一阵,她越发确定那哭声是打晏和屋里传出来的。
说是哭,更像压抑在难过下的哽咽。
仿佛受了什么欺负。
虞沛顿住脚步,踌躇不前。
前天她和烛玉撞见闻守庭威胁晏和,让晏和拿那软包里的东西对付她,但直到今天都风平浪静的。
会不会是晏和在那之后拒绝了闻守庭,所以遭了他欺侮?
也不是不可能。
原书里晏迹、晏和两兄妹关系疏远,晏迹说不定真会任由外人欺负他妹妹。
想到这事可能和自己有关,虞沛再不能忍。
她抿了下唇,脚步一转,就叩响了晏和的房门。
不料门没关。
轻一敲,那门便开了。
虞沛也借此瞧清了门内的光景。
只见白日里冷漠寡言的晏和,如今竟分外随意地跪伏在床,右手攥着柄烛火,左手捧书,且正对着那本书哭得好不伤心。
虞沛关上了门。
然后深吸一口气。
肯定是看错了。
没关系沛沛,天太黑看花眼了也正常。
但门里人发话了:“有何事?”
这下再关着门也说不过去,虞沛又长呼出气。
“吱呀——”
她又看见了晏和。
还是那样,跪在床上,脸上还印着模糊泪痕。
也有可能是在读家书,虞沛想。
昨夜她收到娘亲的信,心底也挺难过的,还很想她。
“有事找我?”晏和又问一遍。
“啊?哦……”虞沛就差把门锁给揪下来了,“我听见你在哭,有些担心就来看看,没想到门没锁……不好意思。”
“应是方才起夜,忘了锁门。”
虞沛点头:“嗯,那我先回去了。”
晏和也没留人的意思。
虞沛转身,余光忽瞥见晏和书桌旁的小竹篓。
竹篓里扔了个灰白色的布包,正是前天闻守庭给出去的那个。
她顿住,折身问道:“你还好吧,有没有遇着什么麻烦?我见你……好像不大开心。”
晏和概没想到她还会再问,怔了下,才语气平淡道:“并未,我只是在看话本。”
虞沛愣愣道:“看……话本?”
话本?
所以她方才是在抱着话本哭?
这更让人不敢相信好吧!
“嗯。”晏和擦去颊上泪痕,又恢复了往日的冷漠,“若不信,可以自己来看。”
虞沛便在门里门外犹豫了好一阵。
最终,她试探着往里挪了步。
兴许晏和口中的话本,是对什么繁复古籍的代称呢?
但事实证明,她看的就是地摊话本子。
话本子的内容没惊着她,晏和倒是叫她错愕到说不出话。
这两天无论课上课下,晏和都在抱着这本书看。
虞沛原还以为她是在读什么诀书,合着是在看小说!
还是光明正大、无所顾忌地看。
身旁,晏和轻叹一气:“这本着实叫人伤神,一回便能写完的故事,翻来覆去写了百章回仍未扯清,实在不及上本好看。”
虞沛还是头回听见她说这么多话。
她哽了半天,才哽出一句:“那……换一本?”
“亦有此打算。”晏和倾身,从床下拖出一个精致的小箱箧——正是刚来小院时她提的那个。
再一打开,里面满满当当塞满了书,皆是些地摊话本。
她仔细翻出一册,顺手把方才那本塞给虞沛。
“你若要看,可以拿去,不过读前需先备几张帕子,省得弄湿枕头。”
“谢……谢谢。”-
翌日晚上,晏和抱着本书找到她,问她看得如何。
虞沛尚不习惯与她说话:“看了不到一半,你说得不错,这故事的确惹人掉眼泪。”
晏和又问:“今日还看吗?”
等虞沛颔首,她便引着她去了自个儿房间,两人凑在一块儿看书。
虞沛就这么糊里糊涂地加入了她的“读书会”。
也算有趣。
她小时还有工夫看些杂谈故事,后来因着太忙,时间拿来修炼都不够用,更别提看话本了。
翻了几页,虞沛忽将书一合。
晏和抬眸问:“怎的了?”
虞沛摇头,耳尖有些发烫。
晏和想到什么,修长手指搭在她书上,往下一压。
“若不喜欢,换一本便是。”
虞沛点头,又摇头。
半晌,她将书一立,半边脸藏在后头,声音闷闷的。
“晏和,我见这书里的男妖每每受气,但与那女修吻过两回便消了脾气,也不知缘何有这大用处。”
这几番亲密,能比佳肴宝器更有效么?
晏和:“还需亲自试过才知。”
她语出惊人,吓得虞沛眼皮一抖。
“试?!”
“修习灵诀不也要一遍遍试么。”说话间,晏和取下水晶镜——夜里灯火暗,眼睛极易酸涩。
虞沛只觉喉咙有些发干:“那一般……该挑谁呢?”
晏和将手一放,抬眸,也终于露出整张脸来。
那双丹凤眼半睁着,透出懒散意味。
虞沛怔住。
这人生得可真漂亮。
她见过清清冷冷的美人——诸如姜鸢。
但晏和却与她大不同。
眉眼更显英气,又因身量颇高,透出雌雄莫辨的美感。
虞沛这才想起,她的嗓音也与长相一般,更偏中性。
性子似乎也有差异。
姜鸢性冷,实则内敛易羞。
晏和看着漠然,目下却抿出丝漫不经心的笑,惑得人心慌意乱。
“是在好奇么?”她问。
第59章
◎“你要是好奇,大可以拿我来试。”◎
虞沛迟疑片刻, 颔首以应。
她以前从不在意这种事,看话本也只是当故事看,如今心底竟有了朦朦胧胧的念想。
好奇怪。
晏和的指腹压在书页上, 轻轻摩挲着。
她问:“你可有喜欢的人?”
“哪种喜欢?”虞沛问。
要不论类别,她喜欢的人可多了去了, 银阑都能勉强算进。
晏和:“诸如这话本里的男妖与女修。”
虞沛想了想, 摇头。
应当是没有的。
“可有厌恶之人?”
虞沛如见知音,连连点头:“有!”
以前她最讨厌的人里, 排第一位的就是烛玉他爹。
那老古董,她恨不得把他钉在龙宫殿门上,挂他个十天半月。
不过现在闻守庭已经快赶上他了,要再来招惹她两回,兴许能稳坐榜首。
“那便将厌恶之人排开, 从剩下的人里头挑。”话落,晏和又戴上水晶镜低头看起话本, 遮住了一双眼眸。
剩下的人?
那不得满世界挑。
虞沛又有点儿发愁了。
心里藏了事,她对话本的兴趣也去了大半,没翻两页便说要回去。
出了门,她望见院门口有道人影徘徊。
“烛玉?”虞沛认出那人,跳下台阶就往前跑。
烛玉也看见她, 快步上前:“跑慢些, 别摔着。”
等走近了,他压着声儿问:“这么晚了, 怎么还没睡。”
“我在晏和那儿看书。”
烛玉抬眸, 恰好和不远处的晏和对上视线。
晏和冷淡望他一眼, 转身回了房。
烛玉正想问她何时跟那人走到了一块儿, 便听见她说:“那你呢, 你大晚上的在外面做什么,找我有事吗?”
烛玉不大自然地别开视线。
“我……晚上睡不着出来逛逛,见你们这儿还亮着烛火,便来看一眼——既然没事,那我就先走了。”
他转过身要走,虞沛却忽地记起那话本里男妖与女修拥吻的场景。
没来由的,她唤了声:“烛玉。”
烛玉看她:“怎么了?”
虞沛欲言又止,但最终摇头:“没什么。”
烛玉好像也没与她置过气,书里男妖消气的那套问他也是白问。
烛玉躬低了身,与她视线平齐。
“有什么话想说,直说便是。”
他靠得太近,哪怕天光黯淡,虞沛也瞧见了他的唇。
以往她都是看他整个人,却从未仔细观察过某一处。
眼下她才发觉他的唇形生得很好看,哪怕不笑,嘴角也勾着点儿弧度。
脾气很好的模样。
唇色亦是,不深不浅的红,好似很软。
虞沛往后退了步,摇头:“没什么要说的。”
她不愿说,烛玉也不迫她,只抬手在她头上乱揉了一把。
“知道了,快去睡吧,我回去了。”
虞沛点头。
走至房门口时,她还能瞥见那道高立的身影。沉默地融在夜色中,遥遥望着她。
她再没多想,收回视线就进了房。
***
两天后,学宫大殿内。
虞沛早上去藏书阁跑了一趟,赶到大殿时人差不多来齐了——那日课后,祖晔道君果真挑出二十名弟子,让他们今日到学宫大殿,为山林寻宝做准备。
除了他们,最前面还有个紫袍女修,正是领他们入学宫的赵师姐。
她站在一面偌大的镜子前,说:“按照惯例,新生在头半年里不得离开学宫。但前些年云涟山频频异动,学宫对弟子修习看得更严苛,如今也改了规矩。”
山林寻宝本就新奇,且还只有不到一半的新生能去,不少弟子都意气高昂。
有人兴奋问道:“赵师姐的意思是说,要寻宝的山林不在学宫内?”
“是。”赵师姐稍顿,“依着道君的意思,会将你们分为四批次,分别去往不同地点,要探寻的宝物也不同。”
大多数人都将这当成了又一次试炼,急问:“赵师姐,这回按照什么排名,还是时间先后么?”
“不急。”赵师姐转过身,将灵力送入那面镜子,“此次寻宝,只需将宝物带回便算通过。”
话落,那面镜子渐渐泛起银色涟漪。
她折过身,温和笑道。
“诸位,寻物在次,保命为上。”-
穿过镜子时,虞沛的眼前陷入了片刻黑暗。
几息过后,她已置身于一片密林之中。
满目葱茏,四周无路。
赵师姐的话还在她耳畔回荡。
保命为上。
可见这次寻宝比他们想的危险得多。
身后,有人紧随而至。
最先出来的是烛玉,他箭步流星地踩过草地,似乎根本不惧密林里会蹦出什么骇人野兽。
沈仲屿跟在他后面,跨过镜子时顿了步,扫视一周,才不紧不慢地走出。
再然后,便是姜鸢和一个面生的男修。
那男修身着石绿劲装,背后斜负一把长剑,走起路来步步落得稳重。
沈仲屿看见他,眼里挑进笑意:“照礼?没想到会在这儿见着你。”
陆照礼比他正经得多,拘谨道:“晚树,许久不见。”
沈仲屿转过身介绍:“他叫陆照礼,是千光剑派的弟子。前两年我在宗门比试上认识了他,倒有好些时日没见过了。”
说完,又将虞沛他们一一介绍给陆照礼。
“诸位道友,幸会。”陆照礼态度严肃,脸不见笑,说话也板正,“既然要找山鬼牙齿,不如现下便出发。”
虽不知被通天镜传送到了哪里,但出发前赵师姐说过,他们要找的东西是山鬼的牙齿。
人类打山野经过,要是遭逢不幸,亡魂很可能会被困在山间。久而久之,寻不着路的冤魂集聚,又吞吃野兽精怪,就成了害人的山鬼。
山鬼无体无骨,浑身上下唯有牙齿最为坚硬。山鬼的牙有剧毒,却是制成回魂丹的重要原料。
虞沛看了眼四周:“山鬼喜欢往人多的地方跑,这附近连条路都没有,怕是没人。”
“只能先探出哪方阳气最为旺盛。”说着,陆照礼取出块阴阳罗盘。
罗盘指针飞速转动起来,片刻不停。
根本指明不了方向。
“这林间有瘴气,竟连罗盘也失了效!”又见山林蔽日,他蹙起眉,躁恼骂道,“也不知学宫做何打算,还没教授多少东西,就将我们丢进这等险境,连东南西北都辨不明,到哪里去找牙齿?”
“无需着急,自有法子辨明方向。”沈仲屿笑着将一枚莹白珠子递给他,“你拿好此物。”
陆照礼不知道他要做什么,但印象中,沈仲屿是言行奇怪,可也分外靠谱。
他接过珠子:“然后呢?”
沈仲屿:“将它丢了。”?
陆照礼面露狐疑。
丢颗珠子就能弄清楚方向了?
不解归不解,出于信任,他还是把珠子往前一抛。
“这样?”
“不对。”沈仲屿摇头,“你手中别使劲儿,让它自己落。”
身处险境,最怕的便是跟无头苍蝇一样,不清楚下一步该怎么办。现下有他提点,陆照礼心静不少。
“好。”他捡回那珠子,攥在掌中,再一松手。
珠子随之落下,砸入草间。
沈仲屿:“明白了吗?”
陆照礼盯着那颗一动不动的珠子,半晌,自我怀疑道:“……我该明白什么?”
沈仲屿抬手,指尖懒散一指那珠子。
“珠子所落的方向——”
陆照礼屏息认真听着,真以为他能说出什么好歹话。
“——为下方。”
……
陆照礼感觉呼吸都窒了一瞬。
“沈晚树,”他被他气笑了,“你倒是长进不少!”
沈仲屿也笑:“怕你误了道心么。”
经此一闹,陆照礼的怒火也消了大半。
刚刚他的确太过冒失了。
他面露正色:“方才是我太过急躁,一时口不择言。”
“无碍。”沈仲屿捡起那莹白珠子,又松手一抛。
这回寻灵珠并未落地。
半空似有一张网,使它滞停。随后,玉珠的一端渐有红雾晕染。
“朝那儿走罢。”他笑眯眯道,“这四面八方的,唯有那处的灵息最为稀薄了。”
“是寻灵珠?”姜鸢辨出了那玉珠。
“嗯。”沈仲屿解释,“山鬼阴气过重,不喜灵息。”
现下这法子最为靠谱,几人便朝珠内红雾所指的方向赶去-
这山林里野兽妖魔颇多,他们紧赶慢赶,还是没能在天黑前找到人户。夜路难行,几人便找了处洞穴,暂作庇所。
夜里,烛玉拾捡完柴火回来,一眼就看见火堆旁的沈仲屿和虞沛。
沈仲屿在闭眼打坐,虞沛正对着火堆戳戳弄弄,时不时就瞥他一眼。
等她看过第三回 ,烛玉将柴火一放,道:“沛沛,过来。”
洞里昏暗,虞沛瞧不明确他的神情,只觉他的语气异于平常。
她丢了木枝,将手两拍。
“叫我做什么?莫不是怕黑,想我陪你一块儿去拾柴?”
烛玉哼笑:“便是何物也看不见我都不怕。”
“那你可厉害。”虞沛敷衍着夸他。
“不说笑了。我刚捡柴火时看见条河,不远,几步路就到——你想不想去踩水玩儿?”
虞沛一惊:“烛玉,你真把这儿当成自个儿家了?”
还踩水。
刚才过来他们可遇着了十数头魔物。
“若心里藏着什么事闷得慌,又不能跟我说,总要想办法发泄出来。”烛玉顿了顿,“闷在心里,不好。”
虞沛恍然:“你不会还惦记着那晚上的事吧。”
难怪。
原是担心她闷坏了。
烛玉不语,余光始终注意着沈仲屿的身影。
是也不是。
他确然担心她心里藏着什么,郁结不舒。
可更惧怕此事与那木灵修士有关。
“其实……其实……”
虞沛不想叫他多担心,纠结了会儿,还是从储物囊里掏出晏和给她的话本。
“其实我是看了这话本,有些好奇接吻是什么感受,嘴皮子两碰能舒服到哪里去——晏和让我找人试,可我还在想找谁。”
借着昏暗火光,烛玉勉强看清了话本里的内容,也明白了她话里的意思。
接吻……
他下意识看向她的脸,还有那浅色的唇。
没两眼,他就觉面颊有些发烫。
他不快道:“那晏和是胡说八道。”
“可听着也有理啊。”虞沛将书一收,“现下你知道了吧,我要是被阿兄训了,踩水还能起点儿效,但这事上踩水可帮不了忙——你估计也不懂,没事,弄不清也没关系,往后再说吧。”
但就在她转身之际,腕上忽袭来一阵热度——
烛玉牵住了她,手扣得很紧。
他将她走出的那一步拉回,使她直视着自己。
“我不行么?”他问。
虞沛愣了:“什么?”
脉搏跳动在掌心,烛玉低头看她,一字一句道。
“你要是好奇,大可以拿我来试——不行么?”
第60章
◎“那就先成婚。”◎
“拿你来试?你还真以为我要找人试?呆不呆啊你!”虞沛没忍住笑, “况且‘应当不喜欢’——这话当初不是打你嘴里蹦出来的吗?”
上回问他,他还明确说过不喜欢她。
她就算再好奇接吻是什么感受,也知道这种事大多发生在恋人之间。
“是我, 可是——”
“那不就行了。”虞沛挣开他的手便要走,“之前还说要知晓分寸, 不能像以前那样形影不离, 现在又来讲这些,也不知你整天在想些什么。”
烛玉跟在她身后, 高大身影几乎将她整个儿挡住。
“可先前你要学剑是我陪你,你说要给你娘做菜,头筷也是我来尝,还有你使出的第一道诀法,不也用在了我身上!这桩桩件件你都忘了不成, 如今缘何使不得?”
虞沛:“……”
她哪敢忘。
刚学剑,第一下就把他的胳膊划出了见骨的血口子。
头回做菜, 弄得半生不熟,他偏还说好吃,结果转头就栽她床上了,一连躺了三整天。
使出的第一道诀法是杀诀,要了他半条命。
……
这么一看, 感觉他俩没闹成死敌都算是奇迹。
她脚步一顿, 打开话本敲了敲里面的字。
“这跟练剑做菜灵诀都不同,你爹和你娘可以, 我爹我娘也可以, 但咱俩不行——明白吗?”
“那就先成婚。”
虞沛:?
她真想往他脑袋里钻一趟, 看看里头都装了些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
怎么整日想着成婚。
“你说‘况且’, 那我也论一论‘况且’。”
烛玉将剑往怀里一抱, 倚着身后的石壁。
“某些人打小就这样,钻进什么事里便不肯出来。你这回又要想多久,才能消了那股子好奇心?”
虞沛答不上话。
他说得对,她的好奇心的确不易消磨掉。
“你要不愿,这事就算了。”烛玉稍顿,“但你要想,我可以帮你。过了今晚,这事就权当没发生过。”
虞沛攥着话本,犹豫不决:“这样岂不是对你不公平。”
毕竟他又不喜欢她。
烛玉:“我不愿做的事,何人能逼我做?”
“也是。那……”虞沛细思一阵,最终还是叫好奇心占了上风,“你别告诉别人,谁都不行!尤其是我阿兄!”
虽然银阑和烛玉在她面前从没起过什么争执,但她看得出来,他俩的关系并不算融洽,兴许还在她不知道的时候吵过几架。
要让银阑知道她和烛玉这样,非得把她揪回鲛宫不可。
烛玉应好。
虞沛把话本收了回去,想了想,又将有些碍事的面具撕了。
这才说:“你靠近些。”
烛玉离近一步,躬低腰身。
虞沛的视线落在了他脸上。
深山的夜昏暗不可视物,天不见月。山洞漏出些许火光,将他的面容衬得模糊不清。不知是不是错觉,她竟觉得他的脸有些红。
但那双眸子还是漆亮有神的,望她的眼神分外专注。
她又往前一步。
太近了。
甚而能感受到彼此的呼吸。
“烛玉,”虞沛感觉喉咙有些发紧,“我有点儿瞧不清你。”
“天太暗了。”烛玉牵起她的手,将掌心贴在自己脸上,“若看不见,可感受得到?”
“嗯。”虞沛轻声应了,只觉他的脸同手一样,都在发烫。
就在这时,身后忽传来窸窣脚步声,隐能听见有人说话——
“姜道友,听闻你之前使出了孟章氐诀。能使出这等中阶诀法,实属不易。”
“不过添油加醋的传闻。”姜鸢声音冷淡,“若无我师妹,也使不出这类诀法。”
“无论如何,陆某都万分佩服。”
虞沛侧过脸,注意着那边的动静。
是姜鸢和陆照礼。
他俩怎么走到一块儿去了。
半个时辰前,除了伤没好全的沈仲屿,他们几个都去了外面捡柴火。
那会儿他俩走的似乎不是同一条道啊。
“姜师姐他们好像回来了。”虞沛下意识想抽出手,声音压得更低,“要不先回去罢,免得被瞧见。”
但她没能抽出来。
烛玉将手握得更紧,不容她挣动。
他退了步,拉着她悄声躲在洞口旁的灌丛后。
“这下就看不见了。”他低声道。
的确看不见,但这灌丛生得太密,空间逼仄不说,稍一动就会引得枝叶乱响。
挤在这里头,虞沛快被他完全圈在怀里。四周万分寂静,触觉变得敏感许多——那条搂在腰后的右臂便也不容忽视。
“继续。”他垂眸看着她,目光直接又热烈。
虞沛小幅度地摇头——姜鸢和陆照礼正打他们身后经过。要不是她提前隐匿了灵息,肯定要被他们发现。
烛玉却无半分惧意。
他用另一手掌住她的侧腰,又去蹭她的鼻尖儿。
“沛沛,可是后悔了?”
虞沛渐觉鼻尖发痒,贴在他脸上的手就势一拢,威胁式地捏了把。
“等会儿!”她小声警告。
烛玉挤出声轻哼,索性低下脑袋靠在她肩上,一动不动。
身后声响渐小,最终彻底消失。
他这才缓抬起头:“这下可以说话了?再不叫开口,我都快憋死了。”
怎么这么像条耍泼的大狗。
“片刻也住不得嘴么?”虞沛没忍住,顺手揉了把他的头发。
但一个垂手的工夫,她又犹豫起来:“烛玉,要不还是……”
她想说要不还是算了。
他又不喜欢她。
这样总有些奇怪。
烛玉却没给她开口的机会。
他低了头,飞快在她唇上印了下。
潮湿的热意若有若无地落在唇上,转瞬又消散干净。
虞沛一愣。?
刚发生了什么?
这就结束了?
她还愣着神,烛玉却心绪难平,似连眼眶都在发烫。
他强忍着发抖的呼吸,故作镇定:“我试完了,到你了。”
到她?
还要一人一次吗?
虞沛抿了抿唇,竟被莫名挑起斗志。
她又翻出那册话本。
烛玉看着她胡乱翻书,问:“你做什么?”
“待会儿你就知道了。”虞沛头也没抬——天色太暗,她须得看得万分仔细,才能勉强瞧清字。
“可以了。”她收了书,抬手直接圈住他的后颈。
烛玉感觉四肢百骸都翻滚着热意。
“沛、沛沛……”
虞沛却没应声。
她收紧了手臂,迫得他躬下腰身,随即将吻落在了他的唇角。
与他不同,她并未急着推开,而是轻一阵重一阵地摩挲着。
没多久,耳畔便落来沉重低喘。他手中长剑也掉落在地,砸出一声闷响。
虞沛轻笑出声:“烛玉,你把剑丢了做什么?”
“我——嗯……”烛玉被那陡起的酥麻折磨得昏头昏脑,他收紧胳膊,一把嗓子哑得不像话。
虞沛本还想再逗弄他一番,不料他突然欺近一步,使她的背抵在树上——不过有他的手臂挡着,倒不算难受。
“沛沛如此戏耍我,好玩儿么?”不待她回答,他忽地咬//吻住她。
力度不重,却压着蓄势待发的侵略性。
陌生的酥麻陡然从脊背爬上,借着圈在颈上的手臂,虞沛清楚感觉到了他肩背上绷紧的肌肉。
泛着烫,一阵阵地将热意传递给她。
头昏脑涨间,她挤出几声闷哼,却引得他抱她更紧。
“沛沛,嗯……”烛玉一手掌住她的腰,另一手朝她腿侧移去,似要将她抱起来。
“等——”气息渐渐被攫尽,面颊热得厉害,虞沛再难承受住,原想推开他的脑袋,却意外碰着了另一样东西。
突兀地戳在他头上,毛茸茸的,还有些柔软。
虞沛眉心一跳,顿时清醒不少。
糟!
好像玩过头了。
“烛玉,”她侧过脸避开他的吻,尚还喘不匀气,“烛玉,你龙角冒出来了!快收回去。”
烛玉垂眸,眼底的欲色与迷乱快要漫出,却又被夜色尽数遮掩。
他陡生出莫名的依赖性,便是这片刻的抽离也使他灼躁不安。被那躁意驱使着,他低下头,在她唇边落下细碎的吻。
“沛沛,既冒出来了,何不也戏耍它一番?”他哑声道。
那低沉的呼吸分外引人耳热,使虞沛想到了话本里的男妖精,想着法子勾人。
亲吻如话本里写的一样,的确好玩儿。可活到现在,她还没见过这样的烛玉。
明明还是那个人,偏又有些陌生。
她尽量忽略掉这份陌生感,像往常一样抬掌拍在他的脑侧。
“耍个鬼!走罢,要再不回去,沈师兄他们肯定要出来找。”
烛玉竭力压抑着快要窜出身体的邪息,忍下拽回她的冲动,良久才应道:“好。”
***
翌日清晨。
在洞穴里暂歇了一晚,一行五人照常赶路。这回行了不过小半天,他们就遥遥望见零星几处农户。
“终于找着了。”陆照礼摘下插在头上的碎叶,正色道,“山鬼极有可能就在这附近游荡,虽是白天,但还是小心为上。”
话落,他远瞧见一个猎户。
那猎户背上甩挂着一串生肉,一身粗布短打,头缠破布,露出几绺白发。
他步履匆匆地行过山路,目不斜视。
来这儿之前,赵师姐就提醒过他们,这座山里的山鬼犯了不少杀债,杀的还是附近村落的农户。陆照礼想起此事,赶忙上前:“大爷,不知您是不是住在这村里?”
老猎户脚步不停,沟壑纵布的脸上未见丝毫情绪。
陆照礼没因这沉默灰心,介绍自己:“大爷,我们是为降伏山鬼而来的修士,还请您将知道的都告诉我们,也好尽快驱了邪祟。”
那老猎户蹙起眉,忽抬手在嘴上抹了下,又一摆手。
陆照礼愣住,面露愧色。
原是口不能言。
“抱歉。”他万分歉疚,“我着实不知道,得罪了您——我帮您拿些东西吧。”
他要去拿猎户肩上的那串生肉,却被避开。
老猎户冲他不耐挥手,提步就往村里去了。
陆照礼再不拦他,转身走向虞沛他们,一副愧疚难安的模样:“早知道就不打搅他了,惹得老人家不快。”
刚说完,村口又来了一人。
是个个高身壮的老妇,肩上担两桶水。
她应是看见了方才那幕,还没走近就高声道:“几位仙家别管他,那王老头就是这副烂脾气,跟天底下的人都欠他钱一样。”
“不。”陆照礼直摇头,“是我不清楚他老人家患有哑疾,先打搅了他。”
“哑疾?”那老媪放下担子,大笑,“他这辈子骂的粗话恐比仙家您吃的饭还要多,能是个哑巴?估摸是不想跟仙家您搭话,装的。”
装的?
陆照礼被噎得说不出话,脸色一白。
合着是嫌他烦,故意不应他?
虞沛远远望了王猎户一眼。
这人还挺有个性。
“您几位别搭理他,咱们这村里十户有八户跟他不对付。”老媪不快埋怨,“要不是没法儿走,早跑得远远儿的了。”
虞沛问她:“大娘,听说这附近在闹山鬼,您知道这事儿吗?”
大娘面露惧色,忽张皇看向四周。
来回看了好几遍,她才压低声音说:“几位随我来吧,在外头说,小心叫那邪物听见。”
那鬼祟这么凶吗?白日里也敢出来作怪。
虞沛应好,上前便要帮她提水。
不过还没挨着,两桶水就尽数被烛玉提去了。
大娘忙道:“仙家,何须您来动手,我自个儿提。”
烛玉:“几步路而已,您在前引路便是。”
“您……”大娘还想着拿过水桶,“您几位来除邪祟不说,还要帮忙做这些杂事,真不知该怎么报答了。”
姜鸢露出鲜见的温和神情,道:“驱邪是为求人族安康,是我等分内之事。杂事不小,若能分担,也恰应我道。大娘您无需放在心上。”
大娘这才松手,引着他们往村里走去。
虞沛一手拎着扁担,快步走至烛玉身旁。
“重不重?要不我也提一桶。”
他昨天说过了这晚,就权当没发生过,她便果真将那事抛之脑后,此时也跟往常没什么区别。
烛玉却记得清清楚楚,更被那吻弄得做了一夜乱梦。
想起昨晚,还有在她面前露出龙角的失态模样,他又觉面颈发烫。
“不用,两桶水而已。”他垂下眼帘,手攥得更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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