岑眠现在住的地方离医院不远,半个小时的地铁,她却觉得这半小时分外难熬。
好不容易下了车,才觉得呼吸顺畅过来。
她悄悄将手放在心口,按了按,想叫心脏不要再跳那么快了。
出地铁的时候,程珩一推着岑眠,让她先过闸机。
等到他拿手机刷卡时,闸机发出尖锐声音,提示道:“余额不足。”
岑眠歪着脑袋,朝他看过去。
程珩一皱眉,拿起手机,拇指点了两下屏幕,查看他的银行账户,账户是和电子交通卡绑定的。
卡里的余额显示:0.00元。
一分不剩。
程珩一眉心皱得更深。
岑眠看他站在那里许久,眨了眨眼睛,问他:“怎么了?”
程珩一抬眸,和她对视,握住手机的手紧了紧。
“没钱了?要我帮你付吗?”岑眠问得直接,眼神天真。
“……”程珩一敛眸,避开了她的目光,淡淡道:“不用。”
他侧身往旁边站,给其他要过闸机的路人让位。
岑眠看见他拿着手机,似乎是在打字,在键盘上来回敲了两下。
两分钟后,程珩一重新刷开闸机,出了地铁。
岑眠没怎么在意,刚才等他的时候,导航了一下出口。
“往f口出。”她说。
f口正好有无障碍电梯,能直接从地铁上到外面。
地铁站旁边就是她住的小区,交通非常便利,人行道也干净宽敞,轮椅畅通无阻。
她现在的居所,是岑虞早年置办的房产。
早些时候,影视行业在北京发展迅速,岑虞因为工作的关系,在北京常住过几年。
因为这套公寓买得早,又是市中心最寸土寸金的位置,现在的价格已经翻了好几番。房子的使用面子虽然不大,九十多平米,却已经卖到了八位数。
小区属于高档小区,实行的是封闭式管理,只允许小区住户和住户的访客进出,私密性极强,不少明星和公众人物都选择住在这里。
公寓在次顶楼,一梯一户,电梯门打开正对的就是户门。
到了楼层,程珩一伸出手,“钥匙给我。”
岑眠从口袋里摸钥匙的时候,突然想起什么,动作微顿,“送到这里就够了吧?”
程珩一挑了挑眉,听出了她赶客的意思。
他没去接钥匙,站到一边,双手抱臂,“你自己开门试试。”
“……”岑眠就是不想当他的面开门,她这个人,从小被家里娇生惯养,从来不会做什么家务。甚至就连东西掉在地上,除非要用,她都懒得弯腰去捡。
自从岑虞失明以后,看不见她的坏习惯,教不了,而沈镌白又极度溺爱她,完全不在意这点小事。
不过每周她会请一次家政阿姨来,但因为她的腿摔了,在医院住了三天,本来约好的家政被她取消,现在房间里乱得够呛。
岑眠不想在程珩一面前暴露她邋遢的本性。
她嘟囔说:“那你别往里看。”
程珩一瞧她别扭的样子,好笑道:“我不看。”
用不着他看,他大概也能猜到里面会是什么样。
以前上学的时候,岑眠的课桌抽屉里就是乱七八糟,从没见她整理过。
每次都是他看不下去了,帮她理一理。有时理完了还要跟他发脾气,嫌他理坏了,害她找不到要用的东西。
现在她一个人住,估计更不会照顾自己了。
岑眠转动轮椅,颇为费劲地靠近门。
她伤了的腿不能弯曲,架在轮椅上,伸得老长,抵住门。
因为有腿碍着,她手不够长,钥匙怎么样都插不进门里。
“……”
岑眠没想到,腿伤了以后,这些日常琐事做起来都变得那么困难。
她费劲地尝试了几次后,挫败的放弃,转头向程珩一求助,“你帮我开。”
程珩一预料之中,接过钥匙,很快替她开了门。
随着门悠悠打开,里面的景象展现出来。
程珩一最先注意到的是门口地上只有一双粉色拖鞋,拖鞋东倒西歪地摆放着,一看就是女孩子喜欢的样式,鞋面上缝了两只毛绒的小兔子。
除此之外,并没有再多一双的家居拖鞋,鞋架上也没有男鞋之类的。
程珩一抿了抿唇,神色舒缓。
至少说明徐路遥和岑眠的关系还没有进展到融入彼此生活的程度。
岑眠最先看见的则是客厅沙发里堆积如山的衣服,全是她换下来懒得洗的。
衣服山的最上面,还有一件白色蕾丝内衣,扎眼得很。
她的脸蹭一下红起来,扯住程珩一,“哎呀,你别看我房间。”
“……”程珩一收回视线,让出了门口的位置给她。
岑眠不知道他看没看见那堆衣服,颇有些恼羞成怒的意思,瞪他一眼,手忙脚乱地操纵轮椅往客厅去。
程珩一被她这一眼瞪得莫名其妙,无奈地摇了摇头,配合地背过身,靠在了门外的墙上。
岑眠进了客厅,将那件蕾丝内衣塞进了衣服堆最里面,又环视了一圈房间,除了乱一些,至少再没什么不能给人看的东西。
她捡起茶几上的两团纸,扔进了垃圾桶,做最后的挣扎,才朝着门口说道:“你进来吧。”
虽然程珩一已经有了预期,但当他看见客厅乱糟糟的样子,还是颇为震惊。
沙发上那堆衣服就不说了,茶几上也堆满了漫画书,开了封的薯片包装敞着口,薯片碎屑落在桌上,角落里吃完的外卖也随意放在地上。
岑眠反倒是破罐子破摔了,面不改色,一副我就这样的表情。
她耸耸肩,故作淡定解释,“阿姨这几天没来打扫,有点乱。”
一句话直接把责任推卸给了保洁阿姨。
程珩一:“……”
岑眠把自己挪进了柔软的真皮沙发里,受伤的腿架在玻璃茶几上,长叹一口气。
住了三天的医院,回到住处,她才觉得轻松舒适。
程珩一慢条斯理地挽起衬衫的袖口,弯腰开始收拾地上的外卖和垃圾,动作利落。
岑眠看见,不好意思起来,她自己乱是一回事儿,让程珩一帮她收拾又是另一回事儿了。
她出声阻止,“你不用管这些,我自己收拾就好了。”
程珩一拿起垃圾桶,扫走了茶几上的薯片碎屑,目光斜斜看了一眼她打了石膏的腿。
“你怎么收拾?”
程珩一紧接着又补一句,“你真的会收拾?”
腿好的时候也不见她收拾,这会儿知道要收拾了。
“……”岑眠面色一滞,抱着靠枕,下巴埋了进去,不吭声了。
这时,岑眠的手机铃声响起来。
她从口袋里摸出手机,是岑虞打来的视频电话。
岑眠偷偷瞟一眼程珩一,找了个岑虞看不见他的角度,接起视频电话。
手机屏幕里显示出女人美丽的脸庞。
“妈妈——”岑眠软软糯糯地喊,撒娇的语气,透着一股娇憨,在母亲面前跟长不大似的。
“你的眼睛恢复怎么样啦?”
岑虞透过摄像头,盯着屏幕里的小女儿,仿佛怎么也看不够,想要补足这么多年的缺失。
她笑笑说:“挺好的,滑雪玩得开心吗?”
岑眠点点头,“嗯”了一声,“开心,等下个滑雪季,让爸爸带你一起来。”
她一直没有告诉家里自己腿摔伤了的事情,岑虞的眼疾刚好,要好好休养,岑眠不想她担忧。
程珩一将茶几上的漫画书一本本垒好,眼皮微抬,朝她投去淡淡一瞥。
电话那头传来沈镌白温柔低缓的声音,“要滴眼药水了。”
岑虞转头应了一声,把手机随手放到桌上。
岑眠的屏幕里出现了家里的天花板,水晶吊灯轻晃。
“我那房子住的怎么样?”岑虞问,沈镌白给她滴眼药水的时候,也没耽误和岑眠讲电话。
客厅的沙发柔软,实在是太舒服了,岑眠打了一个困倦的哈欠,漫不经心地说:“还不错,就是有点小,做什么事都得在客厅。”
程珩一垒漫画书的动作微缓。
对于岑眠来说的小,在北京,一个九十多平米的房子,常常住了一家三口,甚至是要挤下更多的家庭成员。
岑虞:“你一个人住,要那么大做什么,大了你更租不起了。”
岑眠一愣,还没抿出她话里的意思,岑虞便直接开门见山,“这个月的房租,什么时候给我?”
“……”
“怎、怎么还要房租的?”
“不然呢?我可没说免费给你住啊。”
岑虞虽然出生在优渥家庭,但年轻的时候,也是纯靠自己打拼出来的,没有依仗过家里的势力一分。
对于岑眠的教育,沈镌白一向管教很少,纵容居多,这么些年把她宠坏了,养成了懒散拖沓,不知上进的性子。
岑眠年纪不小了,在国外念书逃避的日子也够了,是时候该断一断她和家里的那条脐带了。
岑眠撇撇嘴,知道她妈妈是说一不二的性格,之前说要断她经济支持,看来是真断。
“那你要多少钱嘛。”
“我看了下同小区同户型的房子,一个月租金两万四,抹个零,算你两万整。”
两万块对于岑眠来说并不算什么,只是她这段时间住院,躺着无聊,只能消费解闷,花了不少钱,存款所剩无几。
本来她还想找家里要钱呢,谁知道钱没要到,还得还回去。
“真要这么算吗……”岑眠还在挣扎。
“嗯。”岑虞冷静的声音悠悠传来,“押一付三。”
“……”
“不能赖账。”
岑眠的脸垮了下来,哼哼唧唧,“我生日马上就要到了,你不送我礼物就算了,还要拿走我的钱。”
在旁边听她们讲话的沈镌白发出一声轻嗤,“那是你的钱吗?”
“……”岑眠觉得她爸这人真是不行,倒戈倒的不知道多快,帮着岑虞一起对付她。
明明以前还说钱都是她的呢。
“你想要什么礼物?”岑虞问。
岑眠:“这套房过户给我吧。”
岑虞被她气笑了,“你想得挺好。”
“别墨迹了,赶紧转账,不然你就搬去别的地方住。”
岑眠如今拖着一条病腿,着实不想再折腾来折腾去了。
“好嘛好嘛。”
她打开手机,看了眼自己的账户余额,正好就剩下六万多块。
岑眠往岑虞的账户里转了六万块钱。
“转了。”她不情不愿地说。
“那生日礼物,我想要ralen家新出的那条绿野系列礼裙。”岑眠不忘她的生日礼物。
“行——”岑虞轻笑,语气宠溺,“给你买。”
她起身要拿手机确认,被沈镌白按住,“一会儿再看,你滴了眼药水,要闭眼二十分钟。”
说着,沈镌白牵起岑虞手,带她回卧室去躺着。
脚步声渐远,电话那头安静下来,但视频通话还在继续。
岑眠发出一声叹气,这一对夫妻,又直接把她给忽略了。
在她和家人打电话的过程中,程珩一收拾完客厅,坐到了另一边沙发里。
他的眼眸低垂,静静听着岑眠和妈妈撒娇讨饶,手里把玩着手机,搜了一下岑眠说的那条裙子。
一条湖水绿的吊带长裙,裙摆如翩跹的蝴蝶翅,轻盈飘逸,程珩一想象着这条裙子穿在岑眠身上的样子,一定会很漂亮。
他手指滑动屏幕,展示图下方显示了裙子的价格。
二十五万。
程珩一锁上手机屏,起身,打算离开。
岑眠见他走到门边,挂断电话问:“你要走了?”
程珩一开门的动作顿了顿,回过头去。
“嗯。”
岑眠攥住手机,抿着唇没说话,发现她的心里竟然有不舍,想要留他。
程珩一看着她,清澈见底的眼睛里,藏着的情绪一览无余。
他回避了她的目光,当作不知道。
“以后有人来照顾你吗?”
岑眠盯着他,摇摇头。
找人来照顾她很容易,医院的护工周姨留了联系方式,说有需要可以请她到家里帮忙。
但她在等。
她抛出了她的困境,等他主动。
“……”程珩一沉默半晌,“你男朋友呢?”
岑眠皱皱眉,“谁是我男朋友?”
“叫徐路遥的那个。”程珩一的语气尽力平淡。
岑眠记起之前她为了气程珩一,故意说徐路遥是她喜欢的类型,大概令他误会了吧。
她坦言:“他不是我男朋友。”
程珩一的眼里闪过一瞬讶异,也许还有一丝别的情绪,大概是庆幸。
“分手了?”他问。
“……”
岑眠犹豫一瞬,避开他的视线,嘟囔着解释:“没在一起过,之前骗你的。”
程珩一望着岑眠看了半晌,唇角未察觉地漾起很淡的弧度。
“他确实不行。”
岑眠听出了他语气里那浅淡的笑意,心中一悸,忽然想要试一试。
她拿过沙发上的猫咪玩偶,抱进怀里,白色小猫浑身柔软,给她壮了壮胆子。
岑眠仰起头问:“他不行,那谁行?”
“……”
程珩一对上她的眼睛。
四目相对,有很长一段时间的静滞。
岑眠抱紧了猫咪玩偶。
她盯着程珩一漆黑明朗的眸子,知道他一向聪明,一定懂她的暗示。
然而程珩一却只是静静看她,如古井般的眼睛里,平静无澜。
客厅里的沉默令人窒息。
岑眠疑惑了。
难道他是不懂,还是她问的方式不对?
她不自觉攥着猫咪玩偶的尾巴,越攥越紧,紧得小猫的尾巴都要被她扯掉了。
岑眠咬住嘴唇,鼓足了勇气,终于将那句烫嘴的话问了出来。
“你要不要当我的男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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