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她说话时,眼角微微有些发红,俨然一副很受委屈模样,只是倔强地看着邹沢。

    邹沢抿唇,眼眸也有些发冷,忽的便上前,在唐烟震惊中,猛地一把将她抱起。

    “你放我下来!你,你莫不是还要动手不成?邹沢,你男子汉大丈夫的,算是我看错你了!”

    唐烟边挣扎边哭诉道,眼泪花子就顺着眼角滑下。

    她心此刻凉透了,心中正盘算着这回两人如何决断,下一刻便被邹沢抱着坐在了腿上。

    她眨了眨眼睛,看着他,不明所以。

    下一刻却见他扬起巴掌,她便眼睁睁地看着巴掌朝着自己臀部拍去,人在那一瞬间都傻了,疼吗?自然是疼的,她惊骇不已,咬着唇瞪着看着他!

    邹沢看着她眼眶里含着泪花,本要落下的巴掌到底是舍得落下,手又捏着她的小下巴。

    而后便直接啃了上去,带着无法言说的怒火,啃噬着她的红唇,不过须臾便□□得不成样子嫣红似血。

    唐烟彻底蒙了,直到唇瓣传来丝丝痛意,她才回过神来,挣扎了下,小手便抵在他心口,见推不动他,便伸手去捶打,男人并未觉得多疼,只是姜那作乱的小手按在心口,叫她挣扎不得,只是须臾又被男人似浪花般的热情吞没,除却呜咽声,屋子里便是唇瓣相吃的声音。

    不知过了多久,唐烟实在喘不过来气,男人才松开他,见她眼里都是迷离,思量着还有要事要谈,他深吸一口气,按下心头躁动,开口道:“我在你眼里,我邹沢,就是如此小肚鸡肠之人?”

    唐烟从懵懂中回神,有些不大理解怨怪地看了他一眼:“那你在生什么气!”

    邹沢抿唇,头一回心里生了别扭,本柔情蜜意的心叫她这话伤得体无完肤,他抿唇道:“你我成亲三载,我是什么人?你当真不知?你不知我,可我知道你,我知道你与我成亲后,心里便唯有我一人,前尘往事早叫你摒弃而去,我既知晓你心中唯有我一人,以我为人,何至于去生那什么酸醋,唐烟,我在你眼里,气度就这般小?”

    他又道:“我气,是气你身子不好,还敢外出受寒,我气,气你即便出去,也不知与我知会一声,你可知我赶到时,见你鼻尖通红,脸颊苍白,我是何感受?”他顿了顿有些自嘲道:“却没想你如此想我”

    这话将唐烟砸的晕头转向,直到回过神来,自己已被邹沢放下,见他眉眼里都是失落,唐烟不禁心口有些酸胀,是她想错了,见他要走,唐烟便想拉住他衣袖,只是慢了一步,并未抓到。

    她抿了抿唇道:“是我想错了”

    邹沢看了她一眼,并未搭话,只是忽然道:“唐缇有消息了,约莫在江南一带,恰我受圣上令要去往江南以西的绥远查案,我路过时会去寻寻他的踪迹,这次定将他给你带回来。”

    唐烟心募的一凉,瞪大眼睛看着他问道:“你又要走!”

    邹沢点了点头道:“本是要推掉圣上这差事的,不过如今看来,是要跑这一趟的,毕竟唐缇生死未卜”

    唐烟眨了眨眼眸问:“那你什么时候走?”

    邹沢看了她一眼道:“公务略急,三日内便要出发。”他顿了顿又道:“你且放心,我走之前会将京中之事安排妥当,这回必不会再叫你姐妹二人受委屈。再者如今与孟家的婚事已是板上钉钉的事情,我走,他们也会照应你们。”

    唐烟什么没听进去,唯有听见他说三日内便要走,她喃喃道:“这样快!”

    邹沢只是点了点头,其实这回下江南还有旁的事要查,唐温伯的案子略有些线索,只是这事尚不知可能扭转,便压着没有她说,等事情尘埃落定再与她说也不迟,以免到头来空欢喜一场

    唐烟抿唇看向他,眼里皆是不舍,邹沢自方才起兴致便不大高,好似很受伤一般,只是她惯来脾气硬,这冷不丁的叫她认错,实在有些难。

    邹沢却是已经起身,忽又弯腰将她抱起,而后褪去她鞋袜,手捂了捂冰凉一片,他眉头更是冷然,对外喊了一声蕊素,蕊素会意忙抱来汤婆子。

    他便将唐烟放进榻上,用汤婆子捂住她双脚,又用软被将她捂得严严实实,才道:“我去与阿唔那丫头交代一声,陈家那陈时清,我会处理好,你且放心,你先睡吧,我今夜公务繁忙,夜里不必等我”

    说罢负手转身便离去。

    蕊素一贯伶俐,看着邹沢离去的背影,她凑到唐烟身边小声道:“奴婢怎觉得将军好似在生闷气?”

    唐烟听进去了,蕊素都能瞧出来,可见是真的。

    蕊素只是喋喋不休道:“姑爷就是心疼姑娘,才会生气,姑娘你服服软便好。”

    唐烟闻声一怔,眼里也有些愧疚,连蕊素都知道邹沢心性,偏她非要将人想得心胸狭隘,还与他好一通胡闹,她不禁轻叹了口气道:“你没瞧见吗?他这幅模样哪里是能哄好的,再者了,他又快要走了!”

    蕊素闻声一怔惊愕了一瞬道:“那姑娘可要快些了,莫要让那将军带着气走,这日子一长便会生出隔阂,你们心里憋着闷气,对身子也不好的。”

    唐烟自也听进去了,她抿了抿唇心里也有些打算。

    方才的事,唐霜直到做回屋里,才觉出几分后怕来,眼前又浮现出孟鹤之那背影来,不知怎的,唐霜总觉得熟悉,可不知怎的,却又实在想不起来。

    恰此刻邹沢敲了敲门,她听见动静忙起身相迎。

    邹沢来便是想打听打听今日相看,她是什么个感受,他开口道:“今日他们兄弟二人你应当都瞧见了,可有欢喜的?”

    他是武人,办事说话惯来直来直去,唐霜却是被问得面色发红,本还忧心他与长姐之间可会有什么误会未解,叫他这一问,俨然是不知所措,回过神来,摇了摇唇不知该如何讲。

    邹沢见她反应,想着女儿家面色都有些薄,又换了句话:“你觉得他们两兄弟如何?”

    唐霜想起方才,点了点头道:“都很好。”

    都很好,那才难办

    他又问:“那你可有更喜欢的?”

    这才见一面,如何谈论到喜欢不喜欢的虽说这婚事是赐婚,不能翻转,但至少两人之间,她尚想选一相处融洽且能安稳度日的,自也不想草草便将自己交代了,她不禁垂眸深思,面上也有些为难。

    邹沢也不催促,只是道:“是我着急了,只是我过几日又要外出,没个两三个月怕是回不来,多则许会更长,我不在京中,怕你与你长姐抹不开面安排,这事便就此歇住了,没我与孟大人相互通气,届时圣上若是过问,我忧心这婚事便往后去向”

    唐霜闻声一怔问道:“姐夫又要走了?”

    邹沢面上划过几分深沉点了点头到:“是,三日过后便要走。”

    唐霜心顿了一下,又细细打量邹沢的神色,想起他放下来,眉头微微蹙起,心中不免有些在意问道:“那姐夫与长姐可说过了?”

    说起唐烟,邹沢神色略便有些淡漠,只是点头应了一声:“我与她说过了。”

    见这反应,唐霜心便咯噔一下,如此看怕是闹得不快。

    可她又不敢贸然询问,邹沢却好似看出她的意思,并未给她机会,只是开口道:“你且好好想想,要是实在挑不出来也不怕,我再与你另做打算,便是圣上问起,亦能拖延些时日,若是实在不喜,便等我回来,我此次去,也是想趁此寻个机会立功,也好给你个退婚的机会。”话既已说完,邹沢便已站起身来:“时候不早了,你歇息吧,今日受了这样多的惊吓,也是姐夫疏忽了。”

    唐霜忙站起身来摇头道:“这事与姐夫无关,你待唐霜已如亲妹一般周到。”

    邹沢闻声很是欣慰地看了她一眼,而后拍了拍她肩头才离去。

    邹沢回去后便直奔书房,唐烟等到后半夜也未见他归,心里不免有些忐忑,命蕊素去看一眼,听讲书房那边已经歇下了,她手中软被她攥成一团。

    连着两日,邹沢都忙于公务,也不知是不是要在走之前安排好所有事情,天还未亮便出府去,直到子夜才回来,便是回来都是直接去书房歇息,唐霜知晓时,眉头紧锁,不禁更是忧心。

    她复又问了一句:“姐夫今日还是没回主屋歇?”

    又冬点了点头,亦是有些忧心道:“奴婢瞧着,将军这回心是真的冷了,姑娘,您倒是想想折儿啊,将军后日便要出发了,大姑娘要是再不要将军和好,让将军带着气儿走,又要好几个月才回来,这时间一长可就生了隔阂了呀”

    唐霜自也知道这些,她深吸了一口气忽道:“走,去寻长姐!”

    唐霜到主屋时,便见唐烟一副出神模样,瞧见唐霜来,眉头愁绪才淡去些,只是兴致仍旧不大高,招呼着唐霜坐下。

    唐霜人并未坐下,有些复杂的看了眼唐烟道:“长姐,你与姐夫就这么下去吗?”

    唐烟闻声有些打蔫道:“那能如何?他要走了,近来又不愿来我屋里,我也是毫无办法……”

    唐霜的意思是叫唐烟服软便是了,只是话还没开口,就听一旁又冬开口道:“大姑娘不若陪着将军一道下江南,两人路上相伴,还能有多少气消不得?”

    第32章

    “又冬,你莫要胡言乱语!”唐霜闻声忙开口训斥。

    而后又道;“长姐身子不好,怎能受得掉这长途颠簸,你说话,也该有些谱些。”

    又冬闻声忙闭上了嘴,她倒是没想这么多。

    唐烟却是神色一顿,看向又冬,又看了眼唐霜,唐霜闻声心咯噔一下,立时便猜到唐烟动了心思,忙拉着她的手道:“长姐!”

    唐烟闻声抿了抿唇坦然道:“我恰也想出去走走,唐缇的事,我亲自去瞧瞧”

    “可”唐霜还要劝阻,却又被唐烟开口打断。

    “我知道你记挂我身子,不过我这些日子已经修养得差不多了,再者,有你姐夫在,他也会照料好我,不会叫我受苦,我与他这回生了气,是我不好,若是叫他带着气走,我怕以后会”这亦是唐烟思量之处。

    闻声唐霜就没了声音。

    唐烟又道:“再者,听讲江南一带,医道盛行,我这身子在京中瞧了这么些年,多言我这身子难孕,我也想起寻旁的医士瞧瞧。”

    唐霜闻声拉着唐烟的手道:“当真想出去?”

    唐烟点了点头道:“倒也不是这又冬那丫头提的那一嘴的缘故,我这回确实想与他一道儿。”说着她垂下眼眸,眼里带了几分认真道:“我虽与他成亲三载,他待我也很好,只是你也知道,无论是成亲前,还是成亲后,每年他在京城之数不过一两个月,我不知道他在外头是怎么样过得,但他却知我在京城过得如何,这回的事,倒是点醒了我,我确实疏忽他了,以我自己狭隘去想他了,难怪他会生这样大的气。”

    唐霜还是头回见自家长姐如此思量,却依旧心疼唐烟身子,她道:“这事你还是与姐夫好生商量下为好,莫要自己决定了”

    唐烟点了点头,只是想到近来的邹沢,不免有些恹然。

    唐霜来本想是劝唐烟服软,却是没想到,竟是横添了这样一桩事,神色有些默然的出了主屋,又冬见唐霜一脸寂色,与春织对视一眼,忙开口认错道:“姑娘莫气奴婢了,奴婢,奴婢也想大姑娘好”

    她说不出来什么学识的大道理,小丫头说来说去,搜刮肚肠,也就只想到这一句话。

    唐霜闻声看向又冬,默然叹了口气道:“心倒是好的,可你这回确实添乱了,往后该仔细着嘴巴。”

    又冬见唐霜并未与她较真,她轻松了口气,连连应是。

    唐霜却是脚步一顿,看了眼四处漏风的长廊,又看了眼天色:“姐夫估摸着要回了吧。”

    一旁春织闻声点了点头:“这个时候,是快了。”

    唐霜点了点头,叹了口气道:“那便等等吧。”

    这一等便是等了半个时辰,春织见唐霜鼻尖通红,正要劝她回去,却恰在此刻听到了前头的脚步声,几人抬头看去,便瞧见邹沢脚步款款回来了。

    “姑娘,将军回来了!”

    说话间邹沢已到了几人跟前,邹沢蹙了蹙眉头看向唐霜问道:“有事寻我?”

    唐霜点了点头道:“是有桩事情。”

    唐霜便将唐烟的打算说与邹沢听,末了还道:“这事不是长姐起的头,是我的缘故,一时说错了话,姐夫若是不想让长姐去,也好好与她说,成不成?”

    邹沢看了眼唐霜知晓她惯来谨言慎行,又瞧见她身边又冬心虚的缩了缩肩头,便大致了然,开口道:“我知晓了,天气冷,你先回去吧。”

    说罢便看了眼身边管事,管事见状忙上前要护送唐霜离去,唐霜现状也未再耽搁,心中大事了却,也算能安下些心了,旁的就看他们两人如何谈了。

    她漫步走到长廊尽头,忽又顿下脚步,朝着邹沢离去的方向看去,见是主屋方向,她才彻底轻松了口气。

    唐烟这边刚要用膳,唐烟刚落做,看着桌上的菜色,咬了咬唇吩咐蕊素:“将军回来没?”

    蕊素摇了摇头道:“应当还没,夫人先用吧。”

    唐烟闻声不禁轻叹了口气,筷子都没执起,神色恹恹道:“罢了,撤了吧,我也不大有胃口。”

    话音刚落下,便听门口传来,她闻声看去,便瞧见满身风雪的邹沢。

    邹沢方才进屋便听见她方才说的话,闻声嘴角一抿,坐到饭桌前道:“添附碗筷。”

    蕊素闻声,忙应了声是,邹沢则是自顾自替唐烟盛了碗汤摆在她跟前。

    屋子里的下人都极有眼色,见状忙都闪身出去,临走时蕊素还朝着唐烟使了使眼色。

    唐烟眼眸轻轻颤动,看着面前汤中自己的倒影,眼圈有些发红,琢磨半晌,深吸了一口气,正要开口,便听邹沢问。

    “为什么想陪我下江南?是为了唐缇?”

    唐烟闻声怔然,回神一想便知定是唐霜的缘故,她捏着帕子,有些泄气:“阿唔也真是的。”

    邹沢却仍旧看着唐烟,等着她答话。

    她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

    邹沢蹙眉开口道:“若是为了唐缇,你且放心,这事我会安排妥当,你不必受累跑上这一趟,外头是要受苦的。”

    唐烟闻声看向邹沢:“很苦吗?”

    邹沢点点头,神色有些怅然。

    唐烟忽拉住他的手道:“我确实想亲自去寻唐缇,但也确实想陪你一道儿,想瞧瞧你平日里在外头是怎么过的。”

    唐烟自始至终都关注着邹沢的神色,见他只怔怔地看着自己,眼里似有些许松动,便拉着他的手软软撒娇道:“你应我这一回,我这回出去,一定好生听话!”

    轻声细语,拨动着邹沢那紧绷的心弦。

    只见邹沢滚了滚喉间,只这一瞬,这两三日来的心中的淤堵便畅通无阻了,他眸子微微发暗:“当真是为了我?”

    唐烟愣了一瞬,而后嘴角嫣然绽开重重点头。

    邹沢闻声蓦地起身,而后在唐烟的震惊中将她抱起身来,只是在她耳畔轻声道了一句,而后便抱着她往床榻上去。

    眼见着天黑得很,唐霜心里直打鼓,直到听讲主屋那边歇下了,才轻松了口气。

    翌日一早,便听将主屋那边在打包袱,连同着长姐的一道儿,她眨了眨眼眸,不禁有些愕然,姐夫竟然真的同意了。

    正思忖间,便听邹沢大清早的来寻他。

    她忙将人迎进屋,邹沢落定,便听他道:“你长姐会随我一同离京,你一人留在京城可要紧?”

    第33章

    唐霜闻声一怔,没想到不过一夜之间,姐夫竟然当真就同意了,不过回神一想,又觉应该,据她所知,自打成婚后,姐夫对长姐都是有求必应,从未有过质疑。

    她嘴角弯弯,轻松了口气,而后道:“姐夫放心,我一人也可以的。”

    前些日子,邹夫人被邹沢送回佛堂里,若是她唐霜许还会觉得不大好过,她既然不在,唐霜倒觉得没什么了。

    邹沢却不是这般考量,只是深深看了眼唐霜,神思有些复杂,唐温伯的事还没有个定性,虽说是等着秋后问斩,但俨然还缺些证据,有他在,皇帝对唐温伯的处置越发含糊了,只等着寻到关键证据翻案,只是这朝中之事,瞬息万变亦不知后续如何,且有上次的教训在,若是他没有及时赶回,他邹家就会多上两具尸首,他每每想起都心有余悸,也是为此才想着将唐烟待在身侧,以防皇帝还未死心,又想着拿她们折腾。

    只是唐烟能带走,可唐霜

    见她眉目澄澈,邹沢道:“你且放心,我会给你安排的,实在不成的话,我便留一拨人在府上,随你调遣,都是我的得力干将,万事皆听你调遣。”

    这只是最坏的打算。

    唐霜闻声只是笑了笑,并未拒绝,正要点头应好,就见邹沢又起身道:“不成,我还是去宫中替你求一道圣旨或是牌子,有那东西在,我看谁敢动你!”

    说罢看向唐霜道:“你且等等姐夫。”

    唐霜瞪大了眼睛,正要喊他莫要折腾了,这圣旨或是金牌,哪里是能随便要到的,却见邹沢已经脚步冲冲地离去了。

    春织的茶还没奉上,便见邹沢又走了,不禁道:“姑娘们算是苦尽甘来,有将军护着,真心考虑,往后您与大姑娘再吃不了亏了。”

    唐霜见邹沢为自己如此操持,好似唐温伯在时一般,不禁心下有些感慨,想起父亲,她眼里几不可微又闪上了些许泪花,只是强忍着不敢流下,如今已经够麻烦姐夫了,便是再想见他,这话都不能开口,万不能让姐夫为难了。

    邹沢脚步匆匆直奔皇宫,几个皇子眼下受皇帝派遣,去各州微服查办要事去了,平日里热闹的御书房,此刻除却皇帝召见的几个大臣外,再无人敢随意踏足。

    偏邹沢无需皇帝召见,却仍敢踏足。

    皇帝险些以为自己听错了,复又问了一遍:“你说你要什么?”

    邹沢虽是跪倒在地,但脊背挺直,闻声无半点胆怯,仍开口道:“臣想问圣上寻一道圣旨,以护我邹家人安危,臣将要离京,实不放心家中女眷”

    他未将话说明,皇帝却是听得明明白白。

    皇帝闻声气得险些跳起,怒叱道:“朕见你是胆大包天!圣旨也是你随便能要的?你当朕这圣旨是什么?是外头绫罗铺子里的缎子?想要便有,随意便能扯来?”

    责骂声震耳欲聋,传出了殿外,门外候着的几个大臣见状脚步皆是一颤,陆绻方文轩亦在其列,沈重阵与戚禅和对视一眼,神色颇叫人耐人寻味。

    约莫半刻钟,便见黄绯将邹沢请了出来,众人见状皆纷纷退后,生怕冲撞了煞神,又偷窥黄绯神色,黄绯在皇帝身边伺候,他的态度便是皇帝的态度,皇帝方才震怒瞧着恫吓人,几人心中都有些打鼓,琢磨着这邹将军是不是触怒龙威,要受责罚,但见黄绯眉眼弯弯,态度温和,又将邹沢请到一侧,好似好生安慰,便大致了然,皇帝这回也未真的生气。

    孟文轩方才在外头依稀听到了甚,闻声走到黄绯与邹沢身边。

    刚一靠近便听黄绯道:“邹将军消消气,圣上所言并非没有道理,这圣旨惯来是要合理合规,多少双眼睛瞧着呢,您要的这,太过偏私,若是叫旁人知道,圣上倒是无甚所谓,可将军许会叫人诟病,您也且放心,有您的意思,您走后,圣上也会好生照应邹家那姑娘,老奴也会如此,定不会叫她再受之前的委屈,这圣旨有与没有都是一样的是不是?”

    邹沢闻声却是并未被打动,皇帝什么德行他太过清楚,抿着唇眼里皆是不屈。

    他看了眼御书房的方向道:“什么时候要到,我什么时候走!随的他去!大不了让他也砍去我的脑袋!”

    闻声孟文轩也瞪大了眼睛,算是听出了七七八八了,邹沢要离京的事,他有所耳闻,想起之前唐家那两姑娘的遭遇,也颇为理解邹沢这种态度。

    他轻轻咳嗽两声,引来两人注意。

    黄绯见着孟文轩,方才还想劝说的话,适时地闭了嘴,忽的眸光又一亮,忙拉着孟文轩道:“孟大人在恰刚刚好,如今邹孟两家婚事是板上钉钉,等将军与少夫人走后,孟府上下照应唐姑娘也是情理之中,有孟大人在,邹将军还有何不放心的。”

    黄绯的话算是点醒了邹沢,闻声他蹙了蹙眉头看向孟文轩,有些若有所思。

    孟文轩闻声才恍然大悟,原来唐大姑娘会随着一道,那府上只唐霜一人在了,难怪邹沢会如此担心,忙点了点头应道;“将军放心就是,孟某在此应承,待您走后,我孟家人必定时常照应唐霜,必不会叫她受委屈。”

    邹沢确实听进去了,看了眼御书房的方向,又看了眼孟文轩,方才说的大半也是气话,手上的事确实棘手,不能再多耽搁了。

    见邹沢有些松动,黄绯忽灵光一闪道:“若是邹将军还是不大放心,便让那个唐姑娘时常去孟家拜访就是,孟家老夫人与夫人都是极和善的人,平日里说说话,也能相互解解闷子是不是?”

    黄绯这话带了些许提醒,邹孟两家常来往,也能叫京中跃跃欲试者稍有忌惮。

    他挑了挑眉头看向孟文轩道:“孟大人,可打扰?”

    这话正中孟文轩下怀,上回相看的事,他略有耳闻,听讲是被那逆子给搅合了,中间好似又出了什么岔子,使得孟廊之与唐霜并未说上几句话,但见孟廊之的态度,是瞧上了,他正愁没有机会叫两人多相处相处,闻声不禁灵光一闪忽问道:“不打扰的,只是想问将军这回出去,约莫多久回来?”

    邹沢答:“少则一个来月,多则两三个月。”他顿了顿道:“怎么,是孟大人觉得打搅?”

    孟文轩忙摆手道:“将军误会了,孟某只是忧心唐霜一人在邹家这些时日不大安全,孟某有个法子,邹将军可要听听?”

    黄绯闻声笑盈盈的,又看了眼御书房紧闭的殿门,方才皇帝被气着了,此刻正在殿内平息怒火,殿前的这些大臣暂时还不会召见,他还有些功夫折腾,只是回眸是恰对上陆绻的目光。

    他顿了顿,陆绻好似很在意邹家的事。

    邹沢点头道:“孟大人但说无妨。”

    孟文轩心下有些忐忑,看了眼黄绯道:“不若让唐霜搬到府上小住,对外只说是我母亲对唐霜十分喜爱,要她入府陪伴,对内”孟文轩顿了顿意味深长道:“两家毕竟有姻亲了,几个孩子还都陌生得很,听讲上回相看被搅合了,待皇上问起孟某也不好回话,也恰能趁此机会,叫廊之与唐霜好好熟悉,邹将军觉得如何?”

    一旁黄绯看了眼孟文轩,便知他打的算盘,不够也罢,恰也能解决眼下圣上与将军之困,这圣旨无论如何也是下不来的,那倒不如寻旁的法子,总不能叫将军因为这事与圣上生出隔阂。

    黄绯眉眼一弯应承道:“孟大人这法子极好,既能护好唐姑娘安危,也能彻底成全这桩姻亲,将军与夫人这一走这么久,也不能叫姑娘的婚事就这么耽搁了?”

    邹沢闻声有些犹豫,只是看了眼孟文轩,开口道:“这事我不好自己拿主意,毕竟事关妻妹,这事还需回去与内子商量。”

    孟文轩见有的谈,不禁轻松了口气:“应当的,应当的!”

    送走了邹沢,黄绯才轻松了口气,看了眼一旁喜滋滋的孟文轩,黄绯敲打道:“孟大人,您也瞧见了,这唐家两个姑娘在邹将军心头的分量,甚至不惜触怒龙威,若是真的住到府上,老奴提醒您一声,切记好生照料,莫要轻慢了,您也知道,上一家轻慢唐二姑娘的,如今已家破人亡,听讲陈老太爷昨夜便死在了京兆府的监牢里了。”

    孟文轩闻声嘴角笑意微微僵硬,立时便领悟黄绯意思,闻声应了到:“孟某清楚,多谢公公提醒。”

    邹沢回府后便与唐烟商量,唐嫣也并未直接应下,而是去平南阁跑了一趟。

    “住进孟家,你可愿意?邹唐两家有皇帝钦赐的圣旨婚约在,你也不必担心被旁人嚼舌根子,孟家人还能照应你,我与你姐夫也能稍稍放下些心来。”

    唐霜闻声抬眸看了一眼唐烟,细一琢磨,也隐约知晓姐夫是没能寻到圣旨,两厢权衡之下替她寻得法子,总归是能叫他们放心的法子,她微微颔首道:“全凭姐姐安排”说着便撒娇似的抱住唐烟细腰道:“若是我住得不开心了,便回来,成不成?”

    唐烟闻声拍了拍她肩头道:“好,不开心你与姐姐写信,我立时便飞奔回来,若是孟家人与你气受了,我定饶不了他们!”

    唐霜在唐烟瞧不见的地方轻轻吐了口气,先应付着去住上几天就是了,也好叫他们安心走,待过几日再回来住。

    是夜,唐霜要搬进孟家小住的消息,立时便传遍了孟家上下,孟鹤之知晓时,蓦地顿下摇椅,复又问了好几遍:“当真!”

    眼里都是兴奋与激动,他当真可以日日瞧见她了?

    夏添笑着应道:“千真万确的事!小的听得真真的!”他顿了顿才道:“不过听讲老爷给姑娘安排的是靠近西院的客间”

    孟鹤之闻声眯了眯眼眸,西院离孟廊之的书房倒是近得很,孟廊之几乎每日都会路过,这是想近水楼台啊。

    孟鹤之抿了抿唇,眸光闪了闪,轻嗤了一声,想的倒是美。

    他募的看向夏添道:“你过来!”

    夏添闻声忙凑上前去,闻声不禁有些愕然,显然也是被吓了一跳,不过见孟鹤之神色确然,他便忙点头去办。

    腊月初二,是个好日子,恰是唐霜搬进孟家的日子。

    第34章

    为了唐霜进入孟家不受非议,邹沢夫妻二人,特地将出行安排延后一日,两人亲自送她入府。

    一早,马车晃晃荡荡的驶到孟家门口,唐霜从车窗罅隙便瞧见门口站着满满当当的人,就连老夫人也在其中,她不免有些觉得有些受宠若惊,便是那时唐氏兴盛时去陈家拜访时,也未有过如此重视,何况如今她是罪臣之女,心境又格外不同了,见惯了趋炎附势,拜高踩低,如今孟家确实叫她有些意外,不过现下她已不是之前了,思量的会更多些

    唐烟撩开车窗帘一角,细细看了一眼,而后拍了拍唐霜的手,语重心长道:“人心并非表面,你我已经历那样多的事,切记得仔细瞧瞧,可明白?”

    唐霜看了一眼唐烟,重重点了点头,呶声道:“我知道,长姐放心。”

    姐妹一下马车,便被孟家请人入府,孟廊之与孟鹤之今日都在,邹沢也是第一次有机会打量这两人,不得不讲,孟家两兄弟生得都很不错。

    一个是惨绿少年,英姿勃发,一个是玉面郎君,书生意气,瞧着倒是很好。

    他似鹰一般的眸光审视两人,目光在两人面上划过,孟廊之微微颔首微笑便垂下眸光,他挑了挑眉头,又看向孟鹤之,孟鹤之却毫不避离,直直对上,两人注视须臾,邹沢颇意外的勾唇笑了笑。

    几人走到长廊上,孟文指了指前头道:“唐霜的屋子就安排在西院,离我母亲屋子很近,就是怕她不适应,如此也好照应。”

    众人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确实能瞧见那青瓦的屋檐。

    只是

    邹沢蹙了蹙眉头,隐约瞧见那方向有青烟飘起,他抿唇道:“那边是”

    孟文轩闻声不解看去,众人亦是惊愕,小丫头孟嫣浓惊呼一声:“阿爹,那边,那边好似着火了。”

    此话一出,在场人神色皆是一肃,只是无人注意,人群之中孟鹤之嘴角微微勾起,须臾之间,那青烟便化作缕缕乌黑浓烟,孟廊之反应过来,忙着身边小厮去看。

    孟鹤之看了一眼道:“诸位请先挪步前厅用茶,一桩小事而已。”

    邹沢闻声眼底不禁闪过几分惊喜,不得不讲他确实很欣赏少年这幅临危不惧的模样,只是不知道他是老大,还是老二

    孟文轩回过神来,看了眼孟鹤之,而后转而言笑晏晏对着邹沢等人道:“是,去前厅喝杯茶压压惊先,应当是哪个下人不小心引燃了火堆罢了,无需为此担忧,走走走,邹将军,我今日特地备了好茶等你。”

    邹沢闻声点了点头,而后看了眼两姐妹,几人便又朝着前厅而去。

    孟鹤之路过孟廊之时,只是轻笑一声,看了他一眼,便扬长而去。

    孟廊之闻声一怔,又就看了眼那飘起的浓烟,神色募的一沉。

    几人到前厅喝茶,老夫人好似很喜欢唐霜的乖巧,拉着她便止不住地笑,孟文轩亲眼见老夫人如此喜爱,不禁轻松了口气,端着茶盏又去看高氏神色,见她神色淡淡,与平时无异,便也放下心来。

    唐霜自始至终都乖巧应答,端的是大家闺秀的体统,不得不讲,唐温伯把两个女儿都教养得很好。

    他放下茶盏道:“廊之,你过来,与将军请安。”

    孟鹤之端着茶盏的手微微发紧,面上却未显半分,邹沢与两个姑娘对视一眼,约莫也就知道外头所言果然不假。

    孟廊之闻声起身走到孟文轩身侧,朝着邹沢落落大方躬身一礼喊了声:“邹将军。”

    邹沢细细打量了一眼孟廊之夸赞道:“听闻孟大公子惊才艳艳,雅人深致,如此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孟廊之闻声谢道:“邹将军过奖了。”

    孟文轩闻声嘴角笑意都掩不住开口道:“旁的不讲,大郎心性却是很好,邹将军往后便能知道了。”

    邹沢点了点头,又寒暄了几句,转而看见坐在一旁默不作声,无人关注的孟鹤之,嘴角不禁下压,眼底划过几分失望来,原,他就是孟家老二。

    倒是有些可惜。

    老夫人察言观色,最能领略人心,见邹沢目光时不时落在孟鹤之身上,她开口介绍道:“这是我家二郎,名唤鹤之,将军应当也是第一次见他。”

    老夫人介绍时,孟文轩神色一怔,而后面上有几分不悦。

    心中却是暗暗埋怨孟老夫人,这竖子个性,她又不是不知,何故现在提他扫兴,若是不赏脸,说出什么话来岂不是都很尴尬。

    他囫囵道:“来人,邹将军茶水都见底了,怎也不知续上?”

    孟老夫人准备是叫梦鹤之似孟廊之那般上前与邹沢请安的,只是被孟文轩打了岔,便想也就作罢。

    怎想却见孟鹤之忽搁下茶盏,神色略显肃穆。

    孟家人神色都是一怔,一副如临大敌模样,孟文轩见他起身,心砰砰跳,忙开口警告道:“二郎,你做甚?”

    邹沢自始至终都是在一旁瞧着,见孟家这个反应,面上不禁划过几分兴味。

    孟鹤之嘴角微微下压,只是眼角瞥了眼一旁的温婉身影,深吸了一口气,嘴角又上扬一副不明所以模样看向孟文轩答道:“自是像他一样与将军请安。”

    这声兄长,自始至终他都叫不出口。

    孟文轩神色有些尴尬,眼底也划过不可置信,在场人亦是如此,一直垂着头的高氏闻声抬头,意味深长的看了眼一眼孟鹤之。

    孟鹤之走到邹沢依利打招呼。

    邹沢目光在他身上顿了顿,正要开口夸赞,就见许管事着急忙慌的走了进来道:“老爷,是西院给姑娘准备歇下的屋子烧起来了。”

    “怎么会!”孟文轩不可置信道。

    许管事脸色亦是有些难看,开口道:“好似是丫鬟收拾屋子时不小心,撞到了香炉,又为及时收拾才燃起了火。”

    这屋子烧了倒是没什么,只是,这一时半会哪里有屋子容唐霜住下。

    孟老太太开口道:“倒也没事,再寻个屋子就是了,孟家大得很,屋子也多得很。”

    孟文轩点了点头道:“你再去准备别的屋子就是了。”

    孟鹤之却是忽然开口道:“屋子的话,南巷那间有间收拾好的,屋子通透明亮,冬日里也能见到米米阳光,屋子四处皆是火墙,亦是我以往冬日里避寒的屋所,二姑娘若是不嫌弃,可以搬去那住。”

    孟鹤之此话一出,孟文轩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南巷离孟鹤之的屋子仅一个长廊之距!

    他恨得几乎要咬碎了牙,却又发作不得!这竖子实在胆大妄为,便是看出来他有心帮着廊之,才故意烧了那屋子,这,天知道他为了那屋子费了多少心血,花了多少心思,里头可都是绫罗绸缎,皆是上等用品啊,竟,竟叫他一把火就烧了!

    孟鹤之又看向邹沢问道:“将军可要去看看?”

    邹沢不禁觉得好笑,摇了摇头,看向孟文轩道:“那便如此吧,也不必再费心折腾了,既有现成的,那便住进去就是了。”

    唐霜闻声抬眸,偏偏就是这样巧,对上了孟鹤之的眼眸,他眼眸晶亮好似很是愉悦,只是在对上她的目光时,似是吓了一跳,而后竟是避开了,也不知是不是唐霜的错觉,她竟察觉出那眼神里的几分心虚来。

    心虚?何故心虚?

    邹沢既然开口,孟文轩也没道理再折腾,便是打碎了牙往肚子里咽,只能强颜欢笑点头应是。

    这闹剧便是这般悄然收场,唐霜自始至终都不知发生了什么,便无知无觉地住进了南巷。

    邹沢在屋子里巡视一圈,而后坐下道:“这屋子却是花了心思,应当是为你,特地布置过。”

    无论是床榻还是帷幔皆是崭新,屋中摆件竟都是唐霜的喜好,书架上摆着的是唐霜喜好的书籍,窗台上摆着的唐霜爱瞧的冬梅,就连这屋子的熏香,都是她在唐家常燃的味道。

    恰好此刻夏添端着东西送来,邹沢看了一眼有些不解。

    夏添道:“这是安神香。”说着又看向那床榻道:“那拔步床是新换的,怕姑娘择床睡不着,小的便送来这香,这安神香无害,香味清雅,姑娘夜里头若是睡不着可以燃上一支,便可安然入睡。”

    夏添搁下东西便出去了,自始至终都并未自报家门。

    邹沢只是看着了眼他的背影,而后看向唐霜道:“你且莫先下决断,也莫要觉得是对你好,便可全心交付给谁,这孟家我方才算是看出来,好似有些门道在里头,等姐夫查清楚了,你再定吧。”

    唐霜闻声点了点头,并无甚异议。

    唐霜头一回入府,孟家自然设宴款待,府里直热闹到戌时才散,唐霜将人送走,而后便回了屋,恰也趁此机会逛逛院子。

    人刚进入南巷长廊,恰遇见逆向而来的孟鹤之,她微微躬身请安,正要谢他费心安排,却听他道:“今日火燃与你无关,不过天灾而已,你莫在心中挂怀。”

    第35章

    唐霜闻声一怔,看向孟鹤之,却见他留下这句话后便走远了,身子挺拔,逆光而去。

    唐霜只是愣愣的看着他的背影,小手攥着软帕。

    又冬也听见了,上前搀扶着唐霜往里头走,好奇道:“这二公子真是奇怪,这没头没脑的说什么呢?”

    一旁春织将院子门打开,扶着唐霜下台阶道:“奴婢瞧着二公子好些。”

    唐霜看向春织,问:“你听出来是什么意思了?”

    她话里并未见多少惊怪,只是平静的询问。

    春织点了点头道:“二公子怕姑娘多想”

    春织话点到即止,唐霜瞳孔里有一闪而过的受伤,她至极都记得邹老夫人那尖锐的话,今日瞧见那火光时个,她确实有片刻的自我怀疑,虽是淡淡的,尚不会对她产生半分影响,但她也知道,邹老夫人那话她听进去了,便是自己极近克制,但现在每逢厄患,她都会有些在意,淡淡的,极为轻缓的,在消磨她的信念。

    都说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在女子身上,尤为清晰。

    又冬还是不解,在一旁搭话道:“奴婢就瞧着大公子好些,温润有礼,君子模样,看着姑娘的时候还含情脉脉的,尤其一点在外名声比二公子要好上许多”

    话还未说完,只听她痛苦哀嚎一声,捂着自己的额头惨叫:“春织,你打我作甚!下手怎这样重啊!”

    春织白了她一眼道:“我看你就是个白眼狼,当日咱跪在邹家门口,可是二公子与沈公子将你我带进府里的,要不是人家,你我许早就冻死了,名声算什么?姑娘早前便说了,这名声是最人云亦云听不得的东西了!”

    又冬叫她说的理亏,只是撅着嘴道:“我就是见着大公子好些!”

    唐霜只是好笑的看着两人打闹,只是垂眼间不禁浮现出方才那人的伟岸身影。

    这屋子里闹腾的很,烛火微微冉冉的,屋子外却是寒寂一片,冷的人发颤。

    夏添看了眼好似木桩子一般,站在风口边的孟鹤之,不禁瘪了瘪嘴,有些无奈,等了一个时辰,本以为公子会与二姑娘侃侃而谈,应和这风花雪月生出些许暧昧来,怎想不到竟然就一句话,等了一个时辰竟然就说了一句话!

    他开口道:“公子怎不知与姑娘多说几句话?这样好的机会”

    孟鹤之眼底闪过些许颓然,背在身后的手微微紧握,他怎会不知道,这是多好的机会,她似月清明皎洁,他远远瞧着已很慰足,如今凑近,他实在觉得自己亵渎,叫他一靠近便心生罪恶

    他没言语,只是看向夏添,夏添抿了抿唇,有些无奈,他算是看出来了,公子这心结一日未除,公子便一日不敢亲近二姑娘,若是之前也就罢了,现在这个时候,但凡犹豫,二姑娘便真的要被大公子抢走了。

    这事还要与姚七先生商量才成,他的主意多,还是要看他的。

    夏添夜里头便出了趟府,直到子时才回来,回来时嘴角笑意掩盖不住,刚一回去便听孟鹤之呼唤,夏添忙凑到跟前。

    “是不是又下雪了?”

    孟鹤之听着外头风声问道。

    夏添点了点头应是,孟鹤之蹙了蹙眉头,眸光看向南巷楼宇的方向,开口道:“你再去送些东西。”

    这雪下的又大又急,风呼啸的吓人,温度骤然便降下,体感便知冷了许多。

    孟廊之一如往常温书,直到子时才从书房出来,只是他这回读了两三个时辰的书,却是一个字也读不进去,他不禁有些厌恨自己不争气,可不过须臾心里又甜蜜的很,他满怀心事出了屋,冷不防叫这寒风冻得打了个冷颤。

    一旁近侍忙替他披盖上大氅:“今夜好冷,夫人已经替您暖了炭火,公子还是快些回屋吧。”

    孟廊之点了点头,将大氅披盖的更紧些了,书房离他的屋子不过隔着个院子,只是恰是今日烧毁的那院子

    瞧见那烧焦的屋所,孟廊之脚步顿了顿问道:“唐姑娘那边可送暖炭了?”

    子松闻声一怔,点了点头道:“送了吧,二公子那屋子里什么都不缺的”

    子松没好言语,这整个孟家几房加在一起都未必有二公子一个屋子阔绰,倒不必担忧二姑娘被照顾的不周到。

    孟廊之亦是听出了他的话外意,想起今日孟鹤之那挑衅的目光,又看了眼面前烧黑的屋子,他头一回稚气道:“他的是他的,我的是我的!再者,二郎惯来粗心,怎会细致关怀这些”

    子松从未见过孟廊之如此,一时间有些反应不过来,忙缩着脑袋不知该如何是好。

    孟廊之却是道:“你去将我屋子里那新燃的暖炭端来,再去抱些软被来,我亲自送去。”

    子松闻声有些为难道:“可那暖炭”

    孟廊之道:“母亲惯来宽容,若是知晓,定也不会怪罪,这事我会与她说的。”

    子松闻声也再无异议点头应是。

    是夜,已夜半子时,孟廊之带着几个奴仆往穿过长廊往南巷而去。

    只是刚踏入长廊,远远便瞧见进入南院的入口站了三五个人,孟廊之蹙了蹙眉头,刚一走进便被人挡在跟前。

    子松怒遏:“多大的狗胆,竟连大公子都敢拦!”

    孟鹤之神色亦是难看,握了握拳头道:“走开!”

    那看守的几人,身型高大,体态健硕,一瞧便是个练家子的。

    那几人身型也比孟廊之高大许多我,只往门口一站,便将门口遮挡的严严实实,毫不畏惧道:“南院只有二公子,小人们也只听二公子差遣,劝各位回去吧。”

    话音一落,孟廊之神色便难看至极,开口道:“你去寻你家主子,让他来见我!这是孟府,还分什么南院西院?”

    那几人闻声却是动都不动,看的孟廊之气恼至极,但他是书生,读的是孔孟之道之乎者也,自是不会同武人动粗。

    他哼了一声,眼睛忽瞧见院子里头的人影,眯了眯眼睛喊道:“夏添!”

    夏添方才便瞧见了,本想躲开的,只是去往南巷唯此必经之路,他翻了个白眼抱着怀中的东西凑上前去。

    “大公子寻我?”

    孟廊之开口道:“我要来与二姑娘送些东西,让这些人都撤去,府里容这么些人,像什么样子?”

    夏添道:“这些人小的做不得主,是我家主子吩咐,公子要是觉得不满,大可去寻老爷。”

    子松开口道:“平日里都没这些人,今日姑娘进府就派人把手,二公子所为分明是为了防我家公子!”

    夏添好笑道:“也是,想来西院是没有咱南院奢贵,才未见过如此阵仗,我家公子掌管整个京城甚至是南广遍布二十四州的酒肆生意,这南院一日的进项比这整个孟家半年的都多,多派人把手有何不对,你没见过些世面,想要那样想,我也没辙,大公子见过场面知道轻重,想来定不会如你这般狭隘所想。”

    这话说的子松哑口无言,孟廊之亦是抵了抵腮帮子,神色难看道:“你跟在二弟身边,这张嘴倒是越来越如他。”

    夏添躬了躬身道:“多谢大公子夸赞。”

    孟廊之被冻得直发抖,实懒得与他折腾,开口道:“罢了,你将这东西送去南巷,这夜里头冷,我与二姑娘备下的东西。”

    夏添看了一眼子松与他身后侍从们手中的东西,眼里划过些许不懈,而后将手中暖炉往前递了递道:“不劳大公子费心了,这些二公子都有交代,呐,这不,二公子见天冷,都是上好的东西,特地要小的来送的。”

    他说罢也不待孟廊之反应便道:“那小的便先去了,这天太冷了,大公子也早些回吧。”

    说罢还不忘跟身边几个大汉道:“切记盯紧些,没有主子的同意,莫说是人了,就是一个畜生,都莫要放进来!”

    而后挑眉看了眼孟廊之,便脚步轻快的离开了,全然不顾孟廊之此刻的反应。

    子松看了眼自家公子,见他脸色铁青,不禁有些心疼,公子在府上这么久,惯来都是让着二公子,显少主动去招惹的,自然不会受什么气,今夜夏添如此放肆,想来是受二公子的意,这话实在难听,大公子算是受了很大的委屈了。

    “公子莫气,夏添不过是狗仗人势罢了!”

    孟廊之却是未言语,只是眸光深沉的看着夏添离去的方向,他忽开口问道:“子松,二郎他这回是不是不大一样”

    子松闻声一愣,有些不明所以“嗯?”了一声。

    孟廊之却是垂下眼眸,喃喃自语道:“是不一样,太不一样了。”

    他早前便发现孟鹤之对唐霜不大一样,起先只是会怀疑,直到那日相看他突然而归,再到后来今日火烧屋子,还有今夜,与其说是他才发现,不如说是他起先不愿相信,故意忽视,直到今夜着冷冽刺骨寒风直直吹来,他才不得不正面对面。

    孟鹤之对唐霜确实有意。

    他眼里不禁闪过些许暗芒。

    子松还是头回见自家公子如此,恰此刻又一道冷风刮来,穿过厚厚衣裳将他冻得直打冷颤,劝道:“公子,咱回吧,今儿太冷了,您若是冻坏身子,耽误了科考,不仅夫人会伤心老爷也会着急上火,就连老夫人也会很难过的。”

    孟廊之闻声眉宇不禁有些松动,看了眼南院的熹微的烛火,意味深长的问了一句:“是吗?”

    子松点了点头:“自然了。”

    孟廊之嘴角微微勾了勾,而后似有些苦恼道:“再等会吧,二郎许一会便来迎我进去。”

    子松闻声一怔,开口要劝,却不想孟廊之却是当做没听见,见此他只是叹了口气,上前替他捂了捂大氅。

    本以为站上一刻,孟廊之便会知难而退回去,怎想这一等就是一个时辰。

    子松正要在劝,却见孟廊之晃荡了下身子,他心猛地一颤,忙上前扶住他,只见孟廊之面色惨白,唯有鼻尖被冻得发红道:“罢了,他许睡下了,咱回吧。”

    子松在心里怨恨骂了好几声孟鹤之心狠,心疼的将孟廊之搀回,只是在走了一半时,孟廊之忽悠顿下脚步。

    “公子?”

    孟廊之指着前头无遮无挡的小径道:“走这边吧。”

    说罢也不待子松反应,便自顾自漫步进风雪之中,子松愣住忙上前,回身看了眼长廊,有些奇怪,好好的长廊不走,非要绕这难走的小径走,平日里也就罢了,今夜风雪这样大,实在折磨人了。

    只是虽不明所以,子松也只能跟在身后。

    好不容易到了西院,子松正要去打水给孟廊之暖身,便听他又吩咐道:“一桶热水,再切记打一桶井水来。”

    “井水?”子松惊诧道。

    孟廊之嘴角弯弯道:“是,井水,去吧。”

    子松总觉得这笑里有什么,却又捕捉不到,只得愣愣应是,转身便去准备。

    翌日

    南巷对昨夜的事浑然不知,春织打开窗牖,见外头雪积厚实,感叹一句道:“这样大的雪,将军与大姑娘今日出行应当有些难熬。”

    唐霜已穿戴好,闻声探头看了眼,眉宇也不禁有些担忧。

    恰此刻外头来了个老妈子,这人唐霜认识,是老夫人身边服侍的老妪。

    “姑娘,老夫人想请你去她屋中用膳。”

    唐霜闻声应了声好,便随着那老妪一同去了。

    几人经过长廊,忽瞧见一拎着药箱的大夫匆匆经过,唐霜看了眼那方向,不禁有些奇怪,那老妪也看了一眼解释道:“大公子病下了。”

    唐霜有些愣住,惊怪道:“怎么了?昨日瞧着还好好的。”

    那老妪开口道:“还不是二公”她好似忽发现言语有失,捂着嘴,而后道:“大公子是受了冷,感染了风寒。”

    唐霜了然她这话里好似有旁的意思,眉头蹙了蹙。

    人刚踏进西院,忽见许管事过来,拉着那老妪不知道在说甚,须臾许管事冲着唐霜笑着点了点头,打了招呼便离去了,老妪走到唐霜跟前道:“实在有些不大好意思,老奴手上突然来了个十分要紧的差事,姑娘可否自己去老夫人院子?”

    唐霜点了点头道:“自然,你若有事便去把。”

    那老妪点了点头道:“欸!好嘞,姑娘穿过前面祠堂,再走上那右厢回廊,那叫寿堂院的便是了。”

    唐霜嗯了一声,几人便独自去了。

    不得不讲,这孟家确实挺大,几人走了许久才走到祠堂处,本想直接走过,怎想祠堂门口倒是挺热闹的。

    隐约能听见里面的怒骂声。

    只见三五成群清扫的小厮你一言我一语道:“也不怪老爷如此震怒,二公子这心思是在歹毒了,我听讲大公子被堵在南院门口一两个时辰,昨晚多冷啊,这不是想冻死他吗?”

    有人附和道:“可不是嘛!这回如了二公子的意了,大公子病倒了,听讲伤寒入肺,很严重呢,昨儿半夜就起高热,到现在都没消退呢。”

    唐霜零星听了些,大约知道是发生了什么事。

    她看了眼那祠堂,本不欲掺合,正要走过,忽又听里面一声震呵:“你这竖子,怎如此心肠歹毒!屡教不改!”

    “啪!”的一声,一记清亮耳光募得响起,唐霜听这声音都不免一怔。

    下一刻,便听东西摔落的声音,门忽被打开,唐霜一抬头,恰对上了那双倔强眼眸。

    少年脸颊左边通红一片,在对上唐霜眼眸时,瞳孔猛一骤缩,眼里闪过难堪……

    第36章

    孟鹤之虽早有预料,唐霜会知晓他的暴戾与不堪,但以为至多会从旁人嘴里知道,从未想过她目睹他的狼狈,从未想过在这一扇门后,会瞧见她那双轻澄眼睛。

    始料未及这一瞬,叫他呼吸都是一滞。

    在她进府时,他便早就做好准备,往后收敛性子面对府中诸人的刁难时,他忍气吞声,今日他确实如此了,老爷子叫他跪他便跪下,想打他便打,在此之前他已忍受了他一个时辰的刁难,直到他有习惯性的说起他母亲是他高估了自己,委屈与疼痛来袭时,他的理智确实出走了瞬间,回过神来时便是满地狼藉。

    两人怔愣之时,身后还传来孟文轩的愤怒:“竖子!竖子!”

    唐霜能亲眼瞧见他眼里的尴尬,这幅场景她有些熟悉,她莫名觉得几分感同身受,恰似当初她在邹府被邹老夫人刁难那日。

    她捏了捏手中软帕,往前站了站轻声道:“天气冷,二公子穿得单薄了,快回去添衣吧。”

    孟鹤之闻声一怔,身后脚步声越来越近,还有声声咒骂。

    “走吧。”唐霜看了他一眼,轻轻柔柔地催促了一声。

    孟鹤之自然知晓她此举用意,垂首离去时道了一声多谢。

    两人擦身而过,唐霜走到门口处,笑盈盈地对着怒气冲冲而来的孟文轩,开口道:“孟伯伯。”

    孟文轩有些猝不及防,脚下一顿,面上怒色僵了好几瞬,才后知后觉地换上了一副笑颜道:“唐霜啊。”

    说话间目光还不住的往唐霜身后瞧,眸光忽一闪,走到跟前锤了捶心口道;“你莫要见怪,他脾气不好,你亲眼瞧见也是好事,也该知道如何选的。”

    唐霜面上却是一副懵懂模样,开口道:“孟伯伯在说甚?”

    孟文轩愣住问:“你方才没瞧见?”

    唐霜摇头道:“瞧见什么?我来时便见孟伯伯到门边了,我恰要去老夫人屋中陪着用膳,不知这路该如何走,想问问孟伯伯。”

    “呃……”孟文轩细细打量了眼唐霜,见她眸光澄澈,确然一副不知所云模样,眼底忽闪过些许失望,什么都没瞧啊。

    见他深思,唐霜打断道:“孟伯伯可好指个路?再晚些,老夫人怕是要饿坏了……”

    孟文轩回神笑着道:“就在前头,我恰没什么事,我与你一道吧。”

    唐霜并未拒绝,点头应了好,她便与孟文轩一道儿往那西院去,只是转弯时,唐霜看了眼通向南院长廊的拐弯处,见只有冷风呼啸,便轻轻松了口气。

    孟鹤之这边回屋便“嘭”的一声,关上了门,手有些发颤,坐在了太师椅上,方才那眼神在他脑海中挥之不去,久久徘徊。

    他并不惧怕她厌恶自己,他是怕方才失态,惊吓到她。

    他不知平静了多久,门外夏添都要离去了。

    他一如往常地打开抽匣,正要取出里面东西,却不想摸了个空,他蹙了蹙眉头,瞧见抽匣空空,又打开了另外一侧,一样如此。

    他瞳孔微缩,像是想到了什么,高声喊道;“夏添!”

    夏添闻声忙推门进屋。

    “公子,小的在,怎么了这事?”

    “东西呢!”

    东西?夏添闻声诧异,寻着他的目光看了一眼,人猛然一顿:“那个小木箱子是不是?”

    那小木箱子,夏添自然有印象,别看小小一个,孟鹤之却是极为宝贝。

    孟鹤之抿唇,神色难看至极:“在哪!”

    夏添忙道:“公子别急,咱再找找,我记着……哎呦!”

    夏添灵光一闪便想起来问道:“之前公子住在南巷,东西便一直搁在那书案下,公子平日里都是亲自看着的,不让小的碰,小的以为您会自己带出南巷,这才没问……”

    孟鹤之闻声一怔,便想起还摆在书案下的那小箱子,他抿唇神色更是难堪。

    夏添忙道:“公子别急,小额的这边跑一趟去取来!”

    孟鹤之闻声却是叫住了他:“别去!”

    他手紧握成拳,那个小箱子并未落锁,虽说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但他害怕,怕唐霜已经见着了,若是见着了,他亲自去取,是不是就摆明了东西就是他的了……

    他尚还存着些理智,不能,不能,万不能叫她更厌恶自己。

    孟鹤之是想都不敢想,他眸光深沉,不知在想些什么。

    唐霜陪着老夫人用罢早膳,老夫人又拉着她叨念了会,她皆是温顺答话,家长里短倒是还好,只是有些话,唐霜听出了话外意。

    “大郎是我亲自看着长大的,为人亲善,又重孝悌,今日是他病下了,若是平日里,你与他许能碰到,这个时候他都会来陪我这把老骨头用膳。”

    唐霜垂下眼眸,忽问了一句:“二公子他,小的时候不在府上住吗?”

    话音落下,老太太都是一怔回道:“在呀,怎这样问?”

    唐霜抬眸,笑容澄澈道:“只是听讲您是看着大公子长大的,我还以为二公子小时候不在府上,原是我会错了意,老夫人这个年岁,儿孙都平安养在膝下,亲眼见着长大,含饴弄孙该很是快慰,我外祖父还活着时,就与唐霜讲,他平日里最喜我们几个在他膝下玩闹,只要瞧见我们便满心欢喜,我与姐姐倒是还好,像我兄长有时顽皮搅得他不得安宁,但他仍是脾性好日日盼着我们去,老夫人也是如此吗?”

    她这话问得认真,全然听不出里头有旁的意思,老夫人点了点头道:“你外祖父说得没错,像我们这个年岁,只盼着儿孙平安喜乐,好的坏的,都喜欢……”

    说着她话音顿了顿,好似忽是察觉到这话里的意思来,看了眼唐霜,见她眸光澄澈,莞尔冲着自己笑,她又觉是自己想多了。

    她忽然感觉出些许疲惫来,又谈了几句话便说自己累了,唐霜也不好打扰,躬身离去。

    门虽是关上了,但她却坐在榻上久久未动,屋内檀烟缕缕,她看了一眼自顾自道:“活了一大把年岁,竟然是没个小丫头看着清楚。”

    一旁服侍的老妈子闻声不解问道:“老夫人在说甚?”

    老太太看向那老妈子道:“这么些年来,我只记着大郎是如何长大的,竟是忘记二郎也一直在我跟前了。”

    那老妈子不明所以,不知老太太为何如此伤怀,正要再劝说,便见老太太已站起身来:“扶我回去躺躺吧。”

    “老夫人不去瞧瞧大公子吗?”那老妈子有些惊怪道。

    老夫人看了眼她道:“不去了,我听讲二郎为此挨了巴掌?”

    那老妈子闻声点了点头:“是,老爷发了好大一通火气,老夫人若是得空也该好好说说二公子才是。”

    老夫人闻声看了她一眼道:“说他什么?他自己的院子要如何做,本就该如他自己意思,就因为大郎病下了就成了他的不是了?”

    那老妈子闻声不免一怔,下意识便道:“可老夫人之前明明……”

    老太太闻声面色一冷,心又不免重了些,这话算是提醒她了,往日里,但凡大郎哪里不好了,或是二郎与大郎生出不快了,到头来都是二郎的错,难怪这孩子越来越激进,她眸色不禁有些深沉,她是从何时也如此偏袒了。

    那老妈子见老夫人怔怔着不说话,轻声唤了一句。

    老太太回过神来看向她道:“去明先生那取些活血化瘀的药膏给二郎送去。”

    那老妈子闻声惊怪,却不敢再问,只是连连应是。

    唐霜几人出了院子,春织扶着唐霜边走边道:“姑娘咱才入府,倒也不必替二公子说话。”

    唐霜闻声敛眸,想起今早少年那倔强的眼神,也没否认,她方才那话确实是故意说的,她道:“只是觉得这府上的人偏心太过了些。”

    春织闻声点了点头,连她这个做奴婢的都瞧出来了,这府上所有人都偏袒大公子,言行举止皆透着这偏爱。

    正说话间,身前忽站了个小姑娘挡住了去路,那小姑娘唐霜认识,是孟嫣浓,明眸皓齿看着很可爱,不得不讲,孟家三兄妹长得倒都很肖像,孟廊之更肖像高氏,而孟鹤之与孟嫣浓要说肖像的话,倒与孟文轩更为肖像些。

    孟嫣浓上前便拉住唐霜衣袖道:“唐姐姐,你可要去陪我瞧瞧我大哥哥?他病下了……”

    照理说,她确实该去瞧上一眼的,可今日,她看了眼天色,她还想去城门前送送长姐与姐夫,她有些为难道:“我晚些时候陪你去一趟可成?我待会有事要出趟府”

    孟嫣浓闻声却是不管不顾,拉着她的手便往南院去:“就耽误唐姐姐一会儿也不成吗?不会耽误你太长时候的,你去看一眼,去看一眼我便算是交差了。”

    她这话说得没头没脑,交差,什么交差,这丫头意识到自己说错话,舔了舔唇道:“唐姐姐,我母亲方才给我们兄妹做了许多梅饼子,好吃的很,都在我大哥哥房里,你与我一起,我去拿给你吃!快些快些!”

    她力道之大,几乎要扯坏她的衣袖,不得不讲,这小丫头听不进去旁人讲话。

    若是旁的时候也就罢了,可今日不成,唐霜要去送长姐,她狠了狠心肠顿下脚步道:“三姑娘,我今日实在不大得空,你美意我收下了,等晚些时候成不成?”

    决绝之意明显,孟嫣浓闻声神色便是一僵,手下力道更大:“唐姐姐!我都如此请你了,你怎还不肯赏脸,未免太……”

    她话还未说完,忽痛呼一声,下一刻便见孟鹤之不知又从何时出现,他手紧紧捏着她抓着唐霜的衣袖的手,孟嫣浓吃痛,忙松开了手。

    孟嫣浓刚想开口哭诉,就见孟鹤之眯了眯眼睛看向她道;“还不吃教训!”

    孟嫣浓被吓得不禁一怔,上回她撒泼,被孟鹤之扔进了雪地里,整整冻了一个时辰,她实在记忆犹新,以至于现在一见到他就受不住地打了冷战。

    “回去!”孟鹤之懒得与她应付,开口呵斥道。

    孟嫣浓闻声便胆颤,看了眼唐霜咬了咬牙道:“唐姐姐,那我晚些时候再来找你哈。”

    说罢,对着孟鹤之重重“哼”了一声,翻了个白眼便转身飞奔离去。

    唐霜不禁轻松了口气,开口道:“多谢你解围。”

    孟鹤之只是微微颔首,自始至终左脸都是未对向唐霜,只见他看了眼天色道:“马车安排好了,现在去还来得及,尚能见上一面。”

    第37章

    唐霜闻声抬头,恰撞上了孟鹤之脉脉眼神,两人都是一怔,孟鹤之略显慌张,最先挪开了眼。

    唐霜亦是一颤,只当两人都是尴尬,她屏息一瞬恍做无事问:“二公子知道我要去哪?”

    孟鹤之含糊道:“猜得到。”

    一旁夏添听这答复,直叹气,上前添话道:“二姑娘,我家公子特地为您备了马车,早便候在了门口。”

    孟鹤之看了眼夏添,夏添却当没瞧见,只是笑盈盈地看着唐霜。

    孟鹤之道:“时候不早了,晚些许便赶不上了。”

    唐霜深深看了他一眼,她对孟鹤之印象不多,只忽觉得这人近些日子总是出现在她跟前,交集也比之前要多上许多,不过这回是头一回这样细细打量他眉眼,虽是刀削斧刻的凌厉,却不叫人心下生寒。

    她垂下眼眸,诚然道:“多谢你。”

    孟鹤之知晓她承下自己好意,嘴角微微弯起,颔首便算作是应下了,而后便目送着唐霜离去。

    夏添有些可惜道:“公子,你该亲自送的!”

    若是换做大公子,早便巴巴地跟上了,这样好的机会,公子怎又白白错失。

    孟鹤之目光一直驻足着唐霜的身影,等消失再瞧不见了才道:“那样她便不自在了。”

    说罢又看向他训斥道:“你今日话有些多。”

    是在指他方才多话插嘴。

    夏添一见孟鹤之眼神,忙道:“小的知错,小的只是有些可惜公子”

    孟鹤之眼神里都是冷然,只眯了眯眼眸,夏添便忙闭上了嘴巴,认错道:“小的知错,往后再不会了。”

    孟鹤之闻声才抿了抿唇,他惯来如此,最厌烦身边近侍话多,他摩挲了下掌心看了眼天色,孟家到城门,来往怎么着也要一个时辰,若是此刻去南巷趁人不注意取回那小箱子,倒也来得及。

    “南巷都有多少人伺候?”孟鹤之开口问道。

    夏添反应过来忙答:“伺候的女婢一十八人,这个时候应当在打扫院子。”

    孟鹤之了然,抬脚便往南巷奔去。

    孟嫣浓没请到唐霜,便只能败兴而归,小跑着便奔回了院子,掀开毡帘隐隐便听见母亲在说些什么。

    她一进屋,便惹来孟廊之注目,只见他眸光发亮的往她身后看。

    孟嫣浓坐到礼桌上,拿起梅饼子边吃边道:“没请到,唐姐姐不给我面子,我如何说她都不来,被孟鹤之那个大魔头给挡住了,把我赶回来了!真是气死我了!”

    听她直呼孟鹤之大名,高氏开口便训斥:“他是你二哥!”

    “鹤之!他出来了?”顿了顿又问道:“他们怎会在一起?”

    高氏闻声看了眼孟廊之,她方才便觉不对劲,若是以往孟嫣浓如此,他定会先她一步训斥孟嫣浓没有规矩,这回却是毫无反应,且他已然笃定,自己病下,孟鹤之会受牵连,这事禁不起琢磨,高氏眼神略显复杂。

    孟鹤之却是浑然无知,只是盯着孟嫣浓问话。

    孟嫣浓耸了耸肩头道:“不知道,我回来时,他还与唐姐姐在一起呢,我瞧着应当要一起去什么地方,大哥哥,今日这事不怨我,你可要说话算话的,这梅饼子都要归我的!”

    “咳咳咳咳”孟廊之面上浮现出几分焦急,怎么会,他竟失策了,唐霜没来,他竟也出来了,两人还在一起,怎到头来,反倒是成全了他!

    他掀起被子便要下地,只是高热还未退,整个人都虚脱着,只将将坐起,便头晕目眩。

    身边小厮忙上前扶着他,高氏也眼疾手快地拉着他。

    孟廊之咳嗽不止道:“母亲,我要出去一趟”

    高氏面色一沉按住了他道:“你哪儿也别想去!”

    回身对着孟嫣浓道:“阿浓你先出去,我有话与你大哥哥讲。”

    转身又道:“你们都出去!”

    孟嫣浓看了眼咳嗽不止的孟廊之,眼神里也有些担忧,高氏安抚了一声,孟嫣浓才被身边的柳妈带了下去,只是临走时还不忘顺走桌上的梅饼子。

    孟廊之却是挣扎着要下地,高氏见人走了,才开口道:“大郎。”

    见高氏神色不似往常,孟廊之显少见过她如此,不禁沉着下来看向她问道:“母亲有话要讲?”

    高氏抿了抿唇,犹豫半晌,攥了攥拳头道:“二郎对唐霜你我都瞧得见,这回,你让让他。”

    孟廊之闻声不可置信,瞪大了眼睛看向高氏道:“母亲,便只想与儿子说这个?”

    高氏点了点头,神色郁郁,她已然早便预料到孟廊之是这个反应,她道:“二郎在府上什么样,你也心知肚明,你处处占好,自小到大都是如此,这回,你让一让。”

    孟廊之坐起身来,情绪有些激动道:“那些东西本也是不是儿子自己想要的,全都是母亲你给我的,我自小到大,强加给我的东西不知繁几,就连这孟家大少爷的身份都是自二弟手上抢来的,倒也不用母亲提醒,我一直也都知晓鹤之因我吃了不少委屈,我也很愧对,往后他要我什么我都能给,可这回不成,儿子长这么大,切切实实就想要这么个人,你让儿子如何相让?”

    高氏到底是低估了孟廊之对唐霜的在乎,她拉下脸来道:“我不是来与你商量的,你既知晓亏欠他,便该早做补偿,眼下就这么一件,倒也不必等以后,我想他这辈子也唯有这一件事了。”她顿了顿道:“我回去便与你父亲说,你对唐家姑娘无意,这桩婚事,便是二郎的。”

    孟廊之显然被惊愕到了,他不可置信瞪大眼睛,急火攻心道:“我不准!母亲,你这样是在断与儿子的母子情分!”他索性也不再遮掩,他太晓得如何戳中高氏的脊梁骨,他道:“你哪里是觉得儿子亏欠鹤之要补偿,是你自己觉得要补偿,你这孟家主母的身份也是在鹤之母亲手上抢来的,你这是心有不安?儿子不明白,那您早去做甚了,这一贯都闭着眼睛的人,忽就睁开眼睛了,还要拿儿子的婚姻大事做人情!这事我不依,不准!”

    “啪”的一道巴掌声,在这静谧的屋子里尤为响利,屋外陪着孟嫣浓玩耍的柳妈听见动静,心咯噔一下,有些紧张的往屋子里瞧。

    高氏的手发颤,掌心是滚烫的热意,本淡然无波的眼眸里因着孟廊之的话被激起薄薄怒意,她眼尾发红开口道:“我,我都是为了你啊!”

    孟廊之捂着左脸,眼里是震惊,长这么大,高氏从未动过他手,他咬着牙道:“为我什么!我早便与你说了,这些东西都不要,都是你一厢情愿为我筹谋,头顶着子鹤之那抢来的这孟家长子的身份,我日日都睡得不得安宁,我以往每每见到鹤之,都惭愧至极,那时你叫我不要听,不要管,现如今如你所愿我已学会这些,你又要我将自己心爱之物拱手相让?打着为我好的旗号,处处与我难受,母亲,儿子不知道,你这所为的为我好,到底是出自哪里!”

    他其实一直都不大明白,为什么母亲非要替他占着个孟家嫡子的身份,便是他是次子,依着父亲对母亲的喜欢,亦会爱屋及乌,所得到的东西也不会少上半分,何至于非要做这一出,叫他难受了十几年。

    高氏眼里闪过难堪,孟廊之在他眼里瞧出了难言之隐。

    又是像之前一样,一问到这事上,高氏便抿唇不谈,这叫他如何理解!

    高氏只是颤着手道:“你只管知道,母亲所做一切,都是为了你啊大郎!”

    孟廊之坚定道:“母亲,旁的事都好说了,唯独唐霜我让不了。”他有些急火攻心,止不住的咳嗽,拿手捂唇,怎想手中潮湿,他觉不对,摊开一看,掌心是赤红血色。

    他咯出血了!

    高氏闻声哪里还顾得上其他,忙站起身来对着外头喊道:“柳妈,快,快去找明先生!大郎咯血了!”

    原本静谧的西直间,忽又热闹起来,这个庭院因着孟廊之咯血,皆都仓皇至极。

    西院的事,南院浑然不觉,孟鹤之到了南巷,站在门庭前便瞧见院内都是洒扫的人,他蹙了蹙眉头,现在进去,有些惹眼了。

    夏添灵光一闪道:“公子,小的去!”

    说罢,夏添便走进了院子,对着屋内打扫的婢子道:“你们这些人伺候的都很好,二公子很是满意,你们随我领赏去,切记往后务必再仔细伺候姑娘!”

    那些婢子闻声皆兴高采烈,点头应是,搁下手中的活儿便跟着夏添往外头去。

    须臾之间,本热闹的庭院,忽就变得空荡安静起来,孟鹤之左右看了一眼,确定院中无人,他才轻手轻脚地到那个屋子里去,在孟家当贼,他是头一回。

    他蹑手蹑脚地走进了院子,站在了屋门正要推门而入,忽听“吱呀”一声响。

    孟鹤之心下一沉,寻声看去,竟是隐约瞧见屋子里晃动的人影,他想也不想便蹲了下来,蹙着眉,这屋子里莫不是还有人!

    下一刻便解了惑,只见窗牖便从里而外推开,露出又冬的脸来,许是屋子里亮堂了,便听她欣喜一声,蹲在地上像是捡起什么来,嘟囔道:“吓死我了,姑娘真是不小心,这么重要的东西也能丢了!”

    只见她轻轻拍了拍那东西上沾染的灰尘,孟鹤之透过半开的窗牖缝隙,瞧见好似是什么玉佩,见干净了,她才小心捧着放到了床榻上用软枕压着。

    原是上马车时,唐霜忽发觉自己的随身带着的玉佩丢了,几个丫鬟在门前找了半晌都没见踪迹,若是以往还能再费时间找找,只是唐霜着急送唐烟,便只能先走,便留又冬回来找东西。

    孟鹤之抿了抿唇,又冬在,那便不好支开,他不禁有些无奈,转身便要走,只是身忽见又冬走到了案牍前收拾,擦灰尘时碰到那小木箱,木箱没落锁,擦灰时能清楚听见清脆的木箱盖落定的声音,孟鹤之心便咯噔一下,顿下了脚步。

    “奇怪,我怎没见姑娘何时有这箱子”又冬好奇道。

    孟鹤之猛然回头,眼眸神色,攥了攥拳头,想着要不要直接打晕了又冬

    他便眼睁睁地看着又冬打开那木箱,他心下生了决断,眼里闪过几分狠厉,悄无声息的进了屋子,又冬却是浑然不知。

    又冬打开看了一眼,见上头是厚厚的一摞纸张,折叠的部分瞧着是写的密密麻麻,她便了然这是极为重要的东西,伸手摸了摸,而后出乎意料的竟又关上了盖子。

    “瞧不明白,回来问问姑娘就是了”唐家的仆人,惯来有规矩,书房的东西,不闻不问,又冬自然也有这个自觉,便将那木箱子的灰尘擦了个干净,而后又摆放回去。

    孟鹤之见状轻松了口气,见又冬走远了,狠了狠心便要悄无声息的拿走,怎想便又听见院外夏添高呼一声,原是都已拿了赏赐回来了,夏添在提醒他他们回来了。

    那木箱子离他只几步之遥了,可偏这几步之遥,却又实在遥不可及,孟鹤之捏了捏拳头,没再耽搁,而是又悄无声息的翻窗出去。

    又冬眼角好似有一道声音一闪而过,只是再看去,便什么也没有了,她摸了摸自己眼睛,只当是自己瞧错了。

    夏添忙活了一通,本以为孟鹤之已得手,怎想却见他两手空空,这是没拿到。

    孟鹤之此刻神色却是深沉得很,见又冬那反应,唐霜应当还未见过,他抿唇道:“你去跑一趟,将那箱子取出来,就说是我丢的东西”

    话音刚落下,便听长廊尽头传来轻盈脚步声,他一抬头,便瞧见唐霜已脚步轻快地回来了。

    怎回来的这样早!

    第38章

    本想躲开,不想却被唐霜一眼瞧见了。

    那一瞬间,他人便被唐霜的眼神定在了原地。

    他敛眸,确实在垂花门这站着,实在太过显眼,远远便听到唐霜喊他:“二公子?”

    娇娇俏俏的小姑娘转眼人便脚步轻盈地走到他跟前了。

    唐霜往他身后看了一眼,有些奇怪道:“二公子这是?”

    孟鹤之捏了捏指尖道:“来看看你这边可有什么缺的,下人们服侍得可尽心。”

    唐霜恍然大悟,但心头却仍升起疑窦,只是点了点头道:“府上安排得很好,多谢二公子费心安排。”

    孟鹤之点了点头应了声:“那便好。”

    唐霜微微颔首,见孟鹤之左边脸颊的巴掌印仍旧清晰,她脸色有些尴尬,伸手轻轻点了点自己脸颊道:“你这里,好似肿了。”

    孟文轩下手实在重,这一巴掌想来是用了十足的力气,便这人又全然不管,就由着肿得好高,好似是习以为常,想到这里,唐霜蹙了蹙眉头。

    孟鹤之的记忆便又被拉着回到今早,神色有些尴尬,他确实习以为常,才未去管它。

    一旁孟家的下人们,闻声皆都瑟缩着肩膀,纷纷往一旁撤去,他们实在熟知着二公子的本性,当面被揭伤疤,想来这体面是要维持不住了,看向唐霜的眼神都带了些许怜悯。

    “我这里有些清润的膏药,涂抹上能消红肿,药效很好,二公子且等等。”唐霜开口道。

    孟鹤之自也察觉到府中下人们的目光,嘴角微微下压,正想喊住唐霜,便见她已脚步轻快地走进了屋内。

    孟鹤之眼色深沉的看了眼南巷,众人见他这神色,都心道不妙。

    众人以为下一刻孟鹤之便该拂袖离去,怎想他竟真就在风口乖巧等着。

    这一举措,南巷的下人们都是瞪大了眼睛,一脸的不可思议。

    隐约间听见屋子里东西翻找的声音,须臾,便见她又出了屋。

    见她笑脸盈盈,孟鹤之眸色渐深,若是之前,这场景唯有在梦中出现过,平日里他是想都不敢想。

    唐霜将那药瓶递上道:“二公子可试试,全当你今日为我备马的谢礼了。”

    她柔荑白皙,细若白葱,瓷白瓶身都不及她肌肤纤凝。

    唐霜一贯不大愿意欠人人情,可面前这位,她只细数数,便有好些人情要还,眼下能还一桩是一桩就是。

    她手滞在半空,孟鹤之却是怔怔出神盯着,她这才回神,是了,孟家什么都有,她这药膏实在是拿不出手的……

    一旁宁去见唐霜神色不大好看,忙喊了一声:“公子!”

    孟鹤之回过神来,便瞧见唐霜有些难堪的眼神,他心募的一沉,知晓自己慌神办错了事,忙在唐霜要收回手时接过,只是慌乱之间,肌肤相触,两人都是一怔。

    唐霜面染春日桃红,孟鹤之身子僵直,面上出现一瞬的不知所措,他捏着那药瓶,细细摩挲瓶身,上头仍有淡淡温热。

    那一刻,他的心都是烫的。

    “多谢你记挂。”孟鹤之开口道。

    唐霜垂下脑袋,遮掩住面上淡淡粉意,轻松了口气,接下便好了,她在心里默默填上了一笔,这人情也算是还了一桩。

    她嘱咐了两句用药的事项,便躬了躬身转身要回屋,孟鹤之自始至终都是沉声听着,整个人瞧不出情绪。

    夏添算是看出来了,公子平日里再能说会道,碰到二姑娘便是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可这副小心谨慎模样,落在旁人眼里便是疲于应付,冷淡得很啊。

    瞧,这人又走了吧。

    他撇了撇嘴叹了口气,便要跟着自家公子一块回去,却见孟鹤之忽抬头道:“二姑娘。”

    夏添眸光一亮,显然是一惊。

    唐霜闻声回头,有些不解,看向孟鹤之。

    孟鹤之紧紧攥着手中瓷瓶,深吸了口气开口道:“你昨日入府,应当还未逛过南院,你若得空,我可带你逛逛。”

    夏添嘴角的笑意都掩盖不住了,他家公子真的出息了!

    孟鹤之哪里管得了夏添是如何想的,他此刻心砰砰直跳,仿若遁出三界,眼里只有唐霜。

    唐霜眨了眨眼眸,见孟鹤之一副严肃模样盯着自己瞧,她有些摸不着头脑。

    孟鹤之见唐霜久久不答,回过神来才觉这话唐突,难怪她会觉得勉强,今日这天这样冷,这四处漏风的院子又没什么好逛的,她身子这样弱,若是着了风寒怎么成,他不免有些自责自己方才头脑一热,开口便要道:“是我唐突了,勉强的话……”

    “不勉强的,我恰也有这个打算。”唐霜开口打断道,也不知怎的,她那一瞬好似瞧见这人身上的小心谨慎,那慎微模样,叫她心口一刺,她开口便答应下来。

    许是没想到唐霜会答应,这巨大的喜悦冲击而来,叫他迟钝了下,而后强行镇定道:“好,那便走吧。”

    唐霜微微颔首,跟在了他身后。

    今早去寻老夫人,唐霜算是逛了大半个西院了,西院很大,住着不少人,孟氏夫妇,孟嫣浓,孟廊之,甚至连孟老太太都住在那里,是故西院楼宇多,唐霜尚能理解,可却想不到,南院竟是比西院大上一倍不止,甚至还自带了个梅园。

    而屋所细数数便有十来间,这南院甚至还有自己的小厨房,唐霜逛下来,忽恍然大悟,这南院若是独立开,也未尝不可,这里确实应有尽有。

    孟鹤之瞧见唐霜眼底疑惑,他开口道;“南院在你来前,确实只我一个主子。”

    唐霜一怔,想起西院那其乐融融的一大家子,这南院虽大,却实在显得太过清冷,而孟鹤之好似是被放逐在这南院一般,她不禁又想起今早孟廊之病下那一桩事。

    她忽开口问道:“南院平时可有人来?”

    孟鹤之顿下脚步,自也知道她问的是什么,他抿唇道:“没有。”

    唐霜闻声敛眸,兴致看着不大高的样子,这神色落在孟鹤之眼里,却难免叫他多想,这也是在如旁人所想,觉得他恶毒阴狠。

    旁人如何误会他都不觉得有甚,可她

    “你也觉得,他病下是我的缘故?”他这声音极轻,险些淹没在这冬日的寒风之中,好在,唐霜听到了。

    她一抬头,便撞上了孟鹤之那双深潭似的眼神,她有些惊慌,垂下头最先挪开眼睛,开口道:“你误会了。”

    孟鹤之蹙了蹙眉头有些不解。

    唐霜开口道:“我虽不知是什么情况,但想来,昨夜大公子也不是你将他绑在南院门口的。”

    孟鹤之紧握的双手募的就松开了,而后怔怔地看着唐霜。

    唐霜又道:“既然来去自如,他若是冷,自也离去了,至少在我看来,他受这风寒与你无甚关系。”

    第39章

    “至少在我看来,这事与你无关,你也莫要自责。”唐霜开解道。

    孟鹤之闻声猛然抬头,眼眸漆黑一片,只是紧紧盯着唐霜。

    夏添在一旁听见也是一怔,他好似突然明白,自家公子为什么非二姑娘不可了。

    粉墙白雪,朱色回廊,远远瞧去,倒是一对璧人,甚是般配,一瓣雪花飘落至唐霜长睫,她眼睫颤颤,恰能趁此躲避掉孟鹤之的目光。

    孟鹤之目光灼热,只痴痴的盯着她看,有些时候,有些事情瞧清往往只在一瞬,她心募的一烫,她忽觉得近日的巧合好似也不是巧合。

    她若是再瞧不出什么来,未免太过愚钝了。

    两人都陷入怔愣之中,孟鹤之下意识便想伸手替她揉去眼睫上的雪水,反应过来时,手已经抬起。

    唐霜也察觉到他的意图,咬了咬唇,眼睫微微颤动,心都一悸。

    莫说是她了,身边小厮丫鬟皆是屏气凝神,尤其夏添瞪大了眼睛,恨不能此刻鼓掌。

    唐霜有些不知所措,回过神来时,便察觉到男人的手就顿在自己眼前,忽一阵风吹来,唐霜下意识闭上眼睛,待风停下,瞧见了男人往后撤退了一步。

    她还未抬头,便听见孟鹤之道:“我,我还有事,先失陪。”

    说罢躬了躬身,也不待唐霜回应,便见逃也似的离去,那背影克制又慌张,唐霜瞧的清清楚楚。

    身旁春织凑上前去,拉住唐霜的手道:“二公子他对姑娘你应当是有意的。”她顿了顿又道:“只是,奴婢怎觉得二公子有些奇怪”

    好似,想靠近又不敢靠近,方才的仓皇,她一个丫鬟都瞧的清清楚楚。

    唐霜方才轻松了口气,闻声香腮微红,看向孟鹤之离去的背影时,眼里也染上一丝困惑。

    她转而看向春织,眼神有些闪躲,不大愿聊这事,只是娇道:“冷了,咱回去吧。”

    春织抿抿唇直笑,自也知晓她是羞了,上前扶着她道:“奴婢知晓姑娘面薄,只是姑娘,咱既吃过陈家的亏,在孟家咱千万要仔细瞧清楚了,莫在眼拙瞧错了人,碰上第二个陈时清了,奴婢虽也觉着孟二公子好,但咱也不慌着选,容奴婢仔细去打听打听风评,姑娘再做打算如何?”

    唐霜也不知听没听进去,她此刻实在有些心烦意乱,闻声只是胡乱“嗯”了一声,便算是应下了。

    回屋后,唐霜才渐渐冷静下来,一进屋,又冬便迎了上来,正要说话,春织忙将她拉到一旁告诫:“嘘,你小声些,姑娘心里乱,你让她静静。”

    又冬好奇,但见唐霜一脸愁绪,到底是没敢打扰只是目光看向那书桌下的木箱子,那便只能晚些时候再问了。

    她看向春织道:“你来。”

    春织不解,反应过来已经被她拉着到了书桌前。

    “这个匣子,可是姑娘的?”又冬边说着边将那小匣子搬到了案牍上。

    春织上前细细看了一眼,摇了摇头道:“我没见姑娘摆弄过,应当不是姑娘的。”

    “你可确信?”

    春织闻声点了点头道:“姑娘的东西都是你我收着的,怎会不确信。”

    又冬点了点头道;“也是,那这个要怎么办?”

    春织看了一眼道:“哪来的放哪去,晚些时候我去问下夏添,这是二公子的屋子,应当是二公子吧。”

    “时候不早了,姑娘该用午膳了,叫你打岔我都险些忘了。”春织边说着边转身离去,临走时还不忘叮嘱又冬收拾好东西。

    又冬应了一声,上前搬弄那小匣子,忽听里间唐霜喊她:“又冬!”

    “欸!奴婢在呢!”看了眼那小匣子,便摆在了高架子,手中抹布顺手便搭在上头,转身边便屋子离奔去。

    柏楼收到消息时,便马不停蹄奔向了凭栏阁,人刚进屋便见门口守着的夏添与姚七,姚七倒是还好,夏添神色略显几分着急了。

    “怎么回事?”

    两人闻声喊了一声栢公子,夏添看向屋内,下巴点了点道:“方才还好好的,就不知怎的,忽就这样了,平日里公子控制着,喝酒还有些数,今日小的瞧着,大有想醉一场的意思,劳栢公子好好劝劝。”

    柏楼蹙了蹙眉头,轻轻推了推屋门,从罅隙中便瞧见孟鹤之一副颓然模样席坐在地上,脚边好有七八个酒瓶倒在一旁,确实,他已很久不这般饮酒了。

    “方才跟谁在一起,出了什么事,说清楚些!”柏楼看向夏添道。

    夏添闻声忙将方才事情详尽说与他听。

    一刻钟后,柏楼推门而入。

    夏添在一旁仍旧着急的直打转,看向神色凝重的姚七不禁,不禁诉苦道:“公子这心结一日不解,便一日不敢靠近二姑娘,姚先生,你说公子怎这样可怜,好不容易有个心上人,还被这心结折磨的寸步不敢靠近。”

    姚七这才知晓今日府上出的事,眯了眯眼眸,眼里都是愤恨,唾骂道:“你就是这样照看公子的!”

    夏添闻声有些委屈道:“我就是个奴才,哪里插得了手,再者,那是老爷啊”

    姚七拳头紧攥,轻嗤了一声:“你怕他,我可不怕,我看孟文轩是忘记这孟家是怎么发起家来的,这么些年吃穿用度又是用谁的!公子大度,可我却不成!我今日非要他们掀去一层皮不可!”

    夏添一贯知晓姚七手段狠厉,见他这幅模样不禁心下一跳:“姚先生,你”

    姚七看了他一眼嫌弃道:“闭嘴!你跟我来!”

    说罢便抬步离去,夏添见状一怔,看了眼包厢,有些犹豫,但想着栢公子在,多少也能放心些,两厢权衡之下,忙朝着姚七追去,姚七这天不怕地不怕的性子,夏添真怕惹出什么乱来,倒是不好跟公子交代。

    屋内的两人却浑然不知,柏楼坐到孟鹤之身侧,本想伸手接过他手中酒壶,却不想被他灵活闪躲开了。

    栢楼挑眉道:“还清醒?”

    孟鹤之没理会,只是怔怔看着屋顶。

    柏楼见状撇了撇嘴,数了数地上的酒壶,整整十数,人不免有些惊愕道:“要我说,你大可不必那般介怀会重蹈你母亲覆辙,你这酒量,谁能比得了?你都醉不得,又谈何发疯?”

    孟鹤之闻声只冷冷的看向柏楼,眼里带了几分浑浊,瞧不清是醉的还是清醒,柏楼适时地闭了嘴,下意识往身后撤了撤。

    “啪”的一声,孟鹤之将手中酒壶摔倒了墙角,酒壶应声四碎,柏楼见状忙站起身来,戒备的看着他。

    孟鹤之呵呵直笑,而后鄙夷的看了眼柏楼道:“你看,连你也怕啊。”他嘴角又泛起一丝苦笑:“我这疯人,如何配得上她。”

    第40章

    柏楼显少见孟鹤之如此颓唐,好似是那糜烂在潮湿泥土里的枯叶,了无生机。他攥了攥拳头,不禁有些气恼,要是沈舒安在,凭他那三寸不烂之色,三言两语便能宽慰孟鹤之。

    偏偏已好些日子都没见着了。

    自己笨嘴拙舌,惯来不会说话,若是说错什么,怕会激到他,真发起疯来如何是好。

    他看了眼还在喝酒的孟鹤之,眸光一闪,啧了一声,低声叹了口气,坐到孟鹤之身侧,拿起酒便咕咚咕咚直灌进嘴里,孟鹤之蹙眉看向他。

    直到酒意上头,柏楼嘭的搁下手中酒壶,看孟鹤之道:“真没出息。”

    孟鹤之此刻也有朦胧醉意,恍惚间还以为自己听错了,若是换做平时,就是借柏楼一百个胆子,他也不敢如此造次。

    柏楼索性坐起看向孟鹤之:“嗝孟鹤之,我看你不起!”

    孟鹤之眼里闪过几分不耐烦,对外喊了一声:“夏添!带他滚!”

    到底谁让他来的,自己心烦得要死,还要应付酒鬼?孟鹤之忍着掐断柏楼脖子的冲动,又对外喊了两声,却仍旧无一人应答。

    孟鹤之掐了掐掌心,让自己理智又回来三分,看了眼还在撒酒疯的柏楼,他站起身来就要走。

    只是不想衣角却忽被扯住,他一回头,就瞧见柏楼正抱着自己的大腿。

    孟鹤之额头青筋直跳,抬腿便要将他甩开,柏楼却好似察觉到孟鹤之的意图,先一步紧紧抱住他的大腿。

    “你这狗东西,平日里倒是厉害的很,对谁都下得去死手,怎一到自己就这没出息的很!”柏楼醉醺醺道。

    孟鹤之深吸口气,强迫自己理智,看了眼醉意朦胧的柏楼,咬了咬牙道:“松开!”

    柏楼洞悉到他眼眸中的凶狠,他瑟缩一下,眼里闪过一瞬的清明,须臾又消散干净,不过手确实放下了,人顺势整个倒在地上。

    孟鹤之看了眼他,抬步就要离去。

    “谁酒喝多了不会发疯?你怕什么,像她那样的,能有几个?且,你就没怀疑过真假?”

    孟鹤之闻声脚步一顿,回身看向柏楼,却见他睡在地上,闭目好似已经睡去。

    孟鹤之深吸一口气,嘴角泛起一丝苦笑道:“就是亲眼见过,才没有怀疑。”

    那一瞬间,他眼里又闪过那似噩梦般的画面,女子疯癫扬刀,男子痛苦躲闪,那噩梦缠了他十来年了,不过只是一瞬,他忽又想起什么,那个小匣子!他只顾感怀伤秋,竟然忘了这样重要的事,他低低叨念了一声:“该死!”

    而后脚步匆忙地出了屋。

    “吱呀”一声,屋门被猛地关上,那一瞬,本闭目睡去的柏楼睁开了眼睛,他朦胧眼底尚还有几分清明,看着屋顶募自叹气,喃喃道:“看吧,还是被我搞砸了,啧”

    孟廊之病下,唐霜依礼也该去探望,她本也是这个打算,想着用完晚膳便去,却不想晚膳将将摆上,屋里便来了一不速之客。

    来人正是今早的孟嫣浓。

    “唐姐姐,你现在该没旁的事了,莫再推辞了,与我去见见我大哥哥吧。”说着也不管唐霜在不在用膳,上前便将她拉起,只是眸光却是不住的往四下瞥望。

    唐霜蹙了蹙眉头,看向孟嫣浓,上回及笄宴上,她对这小丫头有些印象,本以为她只是年岁小娇养了些,现在看,是太娇惯了。

    一旁春织瞧不过去,上前一步道:“三姑娘,我家姑娘还未用膳呢”

    孟嫣浓闻声看了眼桌上菜色,轻啧了一声道:“就这些?我还以为南院的吃食有什么好的?二哥哥就这么招待贵客?真是寒酸,走吧唐姐姐,我带你去西院吃,西院的小厨房吃食安排可好了!什么都有呢!”

    只言片语皆是指摘孟鹤之不够周到,不论为何,唐霜听着有些不舒服道:“与二公子无关,这些都是我平日里的习惯,还是他费心安排了这些。”

    孟嫣浓撇了撇嘴,见她帮着孟鹤之说话,眼底亲昵少了不少,她没怎么来过南院,今儿来这一趟,还是在门前哭闹好一场,趁着那守卫不注意偷跑进来的,见这南巷奢靡,本心下冒着酸水,心里极不平衡,好不容易逮到南巷可贬低的地方,却叫唐霜体贴宽慰,心里如何都不大熨帖了,若不是来前大哥哥千叮咛万嘱咐,要她收敛性子,她如何都要计较一番的。

    这回便全当没听见,拉着她就往外去,边走边道:“唐姐姐,你答应我的,说回来便随我去西院的,你可别觉得我小故意诓骗我,我可不依你!”

    又冬见唐霜被拉得直踉跄,上前便想劝说,孟嫣浓见唐霜三阻四挡的,小脸上不禁挂上了几分怒意。

    唐霜抿了抿唇,冲着又冬摇了摇头,也罢,总归是要去见见的,她稳住身形,收回了被孟嫣浓亲昵拉着的手,淡淡道:“好,我换身衣裳,劳三姑娘在外头等候。”

    孟嫣浓并未察觉到唐霜的冷淡,只是怪异的看了眼唐霜,而后还挑衅的看了眼又冬,便嬉笑地出了屋子,只是临出屋时,又看了眼整片垂落的纱幔与翡翠珠帘,她暗自下决心,回去后,也要这样弄一面,一整面墙!

    又冬春织伺候她换了件外披,春织看了眼外头孟嫣浓的身影,不禁低声道:“这三姑娘实在是”

    春织话还未说完,又冬追着道:“是吧,实在有些放肆了,二公子再如何都是她兄长,我怎觉得她好似寻着机会便要贬低他似的。这孟夫人也不管管”

    春织低声叹了气,看向唐霜道:“姑娘还未用晚膳,饿不饿?”

    唐霜摇了摇头道:“我去坐坐便回,只当打发她跑着一趟,再者,依礼我确实该跑一趟。”

    也是她失礼了,因着那人,今日她独自陷入惊慌之中,确实忘却要跑这一趟了,现在细细想来,怪对不住孟廊之的,要不然也不会松口,连晚膳都不用,跑这一趟。

    唐霜还未进屋,刚掀开毡帘,孟嫣浓便迫不及待高声呼唤道:“大哥哥,唐姐姐来瞧你了。”

    一进屋,便闻到淡淡苦药味儿,混合着屋中香薰,这味道确实不大好闻。

    “你来了啊。”唐霜伸手挑开珠帘,未见其人便闻其声,抬眸便瞧见孟廊之倚靠在床榻上笑盈盈看着自己。

    唐霜敛眸道:“我听讲你病下了,可好?”

    孟廊之眼眸带光,点了点头道:“感染了些许风寒,不碍事,劳你跑这一趟了,咳咳咳”

    话还未说完,便又止不住地咳嗽,一张脸因剧烈咳嗽煞白一片,这样看,倒也不像是不碍事。

    唐霜眉宇间有些担忧:“咳得这样厉害,还是寻大夫来再瞧一瞧。”

    孟廊之见她关怀自己,手捂着咳嗽的唇微微上扬,她还不是待自己很好的,只是又不免想起今早,眼眸颤了颤道:“本是打算今日带你好好逛一逛院子的,没承想竟然病下了,不过倒也还好,听讲二弟带你逛了逛孟府,也算是尽了地主之谊了,就是不知他介绍的可仔细,你可认得了?”

    说起今早,唐霜便觉自脊柱冉冉而上一股酥麻传来,竭力维持自然,敛眸道:“二公子介绍得很清楚,唐霜都认得了。”

    孟廊之见状眯了眯眼眸,眼里闪过几分暗芒,嘴角勾笑道:“那便好,那便好,那我便也放心了,不过二弟对西院应当不大熟,等我身子好了,再带你好好逛逛西院。”

    一旁孟嫣浓插话道:“我说他就是故意的,真是坏!要不是他,大哥哥怎会冻着!”

    唐霜蹙了蹙眉头,却见孟廊之开口怒叱道:“阿浓,我说多少回了,是我昨夜非要等在那里的,与二弟何干,你若再如此,便去祠堂跪着去!”

    孟嫣浓还是头回见孟廊之如此疾言厉色,以往虽也会责骂她不懂分寸,但从未如此,她不禁吓了一跳,眼泪花子便止不住地流下,即便如此,手里还捏着酥饼:“我,我就是心疼大哥哥嘛,昨夜你去给唐姐姐送东西,要不是他阻拦,你何至于一直等在门口,你,你怎么反而还埋怨我!”

    唐霜闻声一怔,她听到话里的关巧,看向孟廊之,她直到此刻才知晓,昨夜他原是在等自己。

    孟廊之面上有些难堪,冲着唐霜尴尬笑了笑,朝着孟嫣浓招了招手,孟嫣浓委屈巴巴的走到他跟前。

    孟廊之无奈,深吸了口气,拿袖子替她擦了擦眼泪,循循善诱道:“我只再与你说最后一遍,他是你二哥哥,跟我这大哥哥一般无二,往后你喊我一声大哥哥,你便要喊他一声二哥哥,你待我什么样,你便要待他什么样,你二哥哥只是性子冷,但心肠不坏”

    唐霜则是在一旁静静瞧着。

    孟嫣浓闻声更是委屈,哭嚎得更大声了:“他哪里不坏,他若是不坏,这世上没坏人了!他上回还把浓儿丢在雪地里冻了一个时辰呢!大哥哥,你不心疼浓儿就算了,居然还帮着坏人!我要去找母亲去!”

    小丫头惯来脾气大,受不得委屈,此刻她哪里顾得上有旁人在场,哭嚎着便直奔出了屋。

    孟廊之有些抱歉地看向唐霜道:“她被惯坏了,你莫在意,若是往后缠着你撒娇,你也莫要理会,实在不成,便拿二弟压她,这府里头,她也就怕鹤之了。”

    唐霜只是莞尔笑笑,并未多言一句。

    见唐霜不提,孟廊之眼眸微微发暗,须臾道:“昨夜骤寒,被子没给你送到,可冷?”

    唐霜这才接茬,孟廊之话都说到这份上了,她再不懂,未免刻意,她笑了笑道:“府上招待周到,昨夜并未觉得太冷,大公子昨夜去南院是要寻我?”

    在唐霜清澄目光下,他那怀春心思实在遮掩不住,再者他本也没想着遮掩,他脸微微发红道:“是,有些忧心你受寒,便琢磨着给你送些东西,却不承想,我这身子不大争气,竟叫这冷风一吹便病下了。”

    “什么时辰?我竟浑然不知。”

    孟廊之答:“快子夜了吧。”

    唐霜颔首,难怪,那个时候她早便睡下了,便是送来,她也不大可能见他,她却并未直言,只是开口道:“可惜了,倒是白费你心思了,这么说来,你病下与我也有些关系,实在抱歉了。”

    孟廊之闻声挑了挑眉头,语气上扬道:“那倒是了。”

    唐霜闻声一怔,她那话不过是客套客套。

    孟廊之自然知晓她的意思,他却不肯就此放过这机会,嘴角噙着笑意道:“所以你该多来看看我,是不是?”

    唐霜没想到孟廊之如此直白,她本以为两兄弟之间,他该更含蓄些的,却不想他比之二公子要主动许多。

    见唐霜愣住,孟廊之心也砰砰直跳,只是这回却并无要替她解围的意思,复又问道:“不成吗?”

    唐霜嘴角略有些僵硬,垂下眼睫,应了一声:“应当的,若是我得空,定多来看你。”

    孟廊之嘴角笑意不见,应了一声:“好,那我等你。”

    他看了眼天色,而后掀开软被便要下地,唐霜听见动静,便见他已披着披风下了地。

    “大公子这是?”唐霜不解。

    孟廊之站起身来道:“你应当还未用膳,我命人备了晚膳,你既来了,便用一用,总不好叫你为我饿这一遭,那实在是我罪过了。”

    唐霜推却道:“不必了,来前”

    “咳咳咳咳咳”唐霜的话便淹没在这一声声咳嗽声中,这一声声无一不在提醒唐霜,他是因何病下的。

    无端地,唐霜好似被戴上了无形的枷锁,叫她不大舒服。

    “我胃口不大好,二姑娘可好陪我用用膳?”孟廊之退而求其次道。

    唐霜闻声再不好拒绝,只是点头应了声好。

    孟嫣浓本想去寻高氏,却不想主屋门扉紧闭,她人刚一靠近,便被高氏身边的柳妈拦住。

    柳妈小心地看了眼屋子,将孟嫣浓抱到了一旁道:“诶呦,我的小祖宗欸,夫人今日身子不好,早便歇下了,今日见不了姑娘了。”

    孟嫣浓闻声抹了下泪道:“母亲病下了吗?那我要去看看!你,你走开,别挡着!”

    柳妈面上付出几分尴尬来道:“有老爷陪着夫人呢,姑娘可别掺和了。”她顿了顿又故意凶道:“老爷心情瞧着很不好,姑娘可别再往上头凑了,快回子屋去吧。”

    孟嫣浓虽是百般不愿,但架不住柳妈力气大直将她往外推,恰此刻听到屋内一声好似痛吟声,她吓得一怔,柳妈脸色变得有些难看,回头正要再吓唬她,却见孟嫣浓一溜烟便跑了,身边已空荡荡一片。

    孟嫣浓本想直接去寻孟廊之,但到门口又顿下了,不禁低低叹了口气,转身又走了,独自走在长廊上,喃喃低语:“母亲,阿浓没出息,救不了。就委屈你一回,受父亲一回气吧。”

    “哎呦!”她一时不查,头好似撞到了什么,人便重重摔倒在地,小屁股摔得生疼。

    今日真是倒霉,她开口便要发怒,一抬头瞧清来人,便是一怔,脱口而出:“孟鹤之!”

    孟鹤之人背着长廊上的烛火,只依稀觉得他面上神色难看,他凉凉道:“你喊我什么。”

    孟嫣浓确实一见到孟鹤之心里便直打怵,她这一天的委屈在此刻彻底爆发,她委屈道:“你就知道欺负我,你们都欺负我,大哥哥方才在唐姐姐面前欺负我,你也欺负我,你们为什么都欺负我!”

    她说话含含糊糊语无伦次,孟鹤之却是眼神一眯,声音里都是凉意:“唐霜在哪?”

    她在跟他哭,孟鹤之却是一句话都没听进去,还问她唐姐姐在哪!

    这孟鹤之果然就是个冷血的!

    她哭得更厉害了。

    孟鹤之此刻却无半分耐心,却仍旧压着脾气,但声音到底还是提高了几分,呵斥道:“闭嘴!我问你,唐霜在哪!”

    他这一声呵斥,确实惊吓住了孟嫣浓,她吓得一怔,都忘记要哭了,喃喃道:“在大哥哥房里呢。”

    话音一落,便见孟鹤之抬步离去,只留下孟嫣浓一人呆在原处。

    孟鹤之脚步匆匆,直奔往西院去,到了廊亭阁门口,瞧见门前的两道身影,他下意识便顿下脚步。

    只见孟廊之身披大氅,亲自送唐霜出来,两人言笑晏晏,孟廊之不知说了什么,唐霜莞尔笑笑朝着他躬了躬身,这笑意实在刺痛孟鹤之的眼睛。

    他不禁攥了攥拳头,人就怔怔地站在长廊一角。

    下一刻忽见孟廊之抬手,一如今早自己那般,只是他却并未半道顿住,而后手触及她鬓发,摘下她发上不知何时沾染上的脏。

    少女福身道谢,便转身离去。

    孟廊之嘴角勾了勾目送唐霜离去,却并未回屋,只是目光极精准的看向孟鹤之,他嘴角弯弯道:“鹤之,你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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