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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71章 Chapter71

    ◎钱三平决定不走。◎

    Chapter 71

    她形容凶悍, 似猛虎下山。但和方月聊到最后,任然忍不住流泪,“我付出蛮多的…………从来没有像这次一样主动过, 他工作忙,所以每周都是我过去见他,有一次等他下班,等了足足五个小时, 五个小时啊,操,我乔圆圆什么时候这样等过别人?换了人我早就让他滚了!这次真的好像中邪一样, 见鬼了, 就这么喜欢他…………妈的,结果被人甩, 被人当备胎,被人骑驴找马…………”

    方月安慰她,“其实不至于, 我感觉他如果是这样的人, 你也不会这么认真, 也不至于这么难过了。”

    “因为我是个白痴。”她狠狠地想,忽然感觉自己变成四处找人诉苦的祥林嫂,车轱辘话来回说, 一点意义都没有,于是闭嘴, 痛定思痛, “算了, 等下就去提分手, 反正是我不要他, 还是我赢。”

    这依然是从李老师身上承袭的惯性思维,凡事都用输赢做判断,并且只能她赢,要永远立于不败之地。

    “叮叮叮——”考试结束的铃声响起来,乔圆圆松一口气,终于可以收工。

    把胸牌、证明等还给考试组,再领回自己的手机。

    只有十一点整,钱三平通知他,“我出发了。”

    算算时间,应该已经到文春。

    乔圆圆随即回复,“刚下考,我现在过去,大概十分钟。”

    于是载上方月,往城中心开。

    路上方月不忘劝说她,“两个人在一起不容易,有缘才会遇到。我觉得可能是有什么误会,你也不要太难过了,见了面心平气和聊一聊,说不定就没事了。”

    乔圆圆两只手搭在方向盘上端,无聊地盯着红灯,“可是他要去深圳,我好不容易从深圳回来,难道还要跟着他再回去?不然我就在文春等他一个月回来看我一次,当个怨妇,结了婚,也还在承受单身的寂寞,却要遵守婚姻的规则,好处没有,坏处一大堆,我干嘛这么样为难自己?”

    她反应激烈,方月只好说:“那倒也是,你在这边再找一个体制内的,两口子安安心心在文春,也蛮好。”

    “是啊,反正我是不接受异地,绝对不可能。”她讲得斩钉截铁,不留余地,似乎是故意给自己壮胆。

    方月在中途下车,乔圆圆独自开到中心广场。

    原本钱三平要直接登门送礼,但她不愿意在家中进行“分手谈判”,更何况她已经预感这次绝对要分手,更加认为把即将分手的男朋友带到家里是一件荒唐事。

    因此她与钱三平约在中心广场的咖啡店。

    咖啡店全是玻璃落地窗,乔圆圆还未进店就已经透过玻璃窗找到正坐在角落低头看手机的钱三平。

    他脚边放着米、油、干货和茶叶,像个进城寻亲的乡巴佬。

    她站在店门口深呼吸,对自己说不要怕,反正要分手,管他今后如何想起她?

    也许他今后根本不会再想起乔圆圆三个字。

    想到这里,不禁悲从中来。她握紧拳头,眼神凶恶,愈发想暴打钱三平。

    她于是踩着小高跟,伴着蹬蹬蹬的足音,杀到钱三平对面。

    她站着看他,居高临下,面无表情,冷冷问道:“想喝什么?”

    钱三平自手机屏幕上挪开眼,抬头看她,明显被她的神情震慑,呆呆回答:“我……随便,你帮我点吧,我对咖啡不熟…………”

    乔圆圆说好,随即给他点了一杯意式浓缩不加糖,自己喝燕麦奶馥芮白。

    钱三平只尝一口,秀气的脸立马皱成一团,苦不堪言。

    他于是把咖啡推到一边,并不准备再尝第二口。

    可是乔圆圆看不惯,她今天非得针对他,弄死他不可,“你怎么不喝了?三十几块,就这么打水漂吗?真奢侈。”

    “太苦了,我喝不习惯。”他声音很小,卑微得像个乞丐。

    乔圆圆冷着脸,目光落在咖啡杯上,“多喝两口就习惯了,你试试。”

    “哦。”他于是遵照女朋友的吩咐,皱着眉,再试着喝一口,依然是苦,苦得他肠子都打结。

    但是再苦也不敢说出口。

    乔圆圆身上杀气四溢,他稍稍讲错一句话,抬错一只手都有性命之忧。钱三平又不是傻子,趋利避害是本能,他坐在她对面,唯唯诺诺拿出手机,看他的专业报告,并不敢发出任何声响。

    他估摸着,自己现在的情况,连呼吸都是错。

    果然,乔圆圆架着二郎腿,双手交叠在胸前,拿出教导主任审学生的气势,盯着他,直到他头皮发麻,恨不能举手投降。

    她放低声音,当下说话才像三十岁成熟女人,“你什么意思?一直不讲话?连分手也要让我先开口?”

    钱三平终于抬起头,但他仍然弯着腰,不敢坐得比对面的女王陛下高。

    他赔笑,“不是,我看你挺生气的,就……就不敢说话…………”

    “行吧,你不想说就我来说,反正我们两个之间我主动惯了,分手的事让我来说也无所谓,反正我有病,吃亏也不止吃这一回。”她右手抓着手机,拿手机的右下角在桌面上敲,“其实也没什么好说的,咱们俩在一起的时间不长,连财产纠葛都没有,我也不知道你非得在今天见一面是什么想法。就…………我就礼貌一点,祝你在深圳事业顺利,宏图大展,反正深圳的未婚女性一大把,你选择很多,咱俩好聚好散,拜拜!”

    越说越难过,她唯恐自己再说下去要当场哭出来,那可就丢脸丢大发了,那算输得一塌糊涂。

    她赶紧起身,抓上车钥匙就要走。

    钱三平拖住她,抬起头,还是一副呆样,“不去了。”

    “什么?”她怀疑自己听错。

    “你先坐下,咖啡既然点了就别浪费,毕竟三十几块钱,不便宜。”他拿她的话堵她,又拉着她的手腕,将她拉回原位。

    “等等,你说什么?你刚说什么?我没听清。”她仍然不敢相信。

    钱三平再喝一口意式浓缩,喝到满嘴的苦,“不去了,我昨天跟华诚能源的人说了,我还是想留在这里。”

    “不……不是………那个……那个华诚大央企,给你的条件又那么好…………你……你也很优秀,相当优秀…………”乔圆圆彻底乱了,乱到两手彷徨,语无伦次,她根本没想过钱三平会有第二种答案,华诚能源这样的核心央企,连博士生都得排队面试。华诚能主动向他伸出橄榄枝,实在是千载难逢的好机会,然而他竟然拒绝……竟然拒绝…………

    乔圆圆握紧桌上的热咖啡,惶惶然左顾右看,舔一舔嘴唇,喉咙仍旧干得发涩,“你跟华诚的人说你不去?”

    “是啊,很明确地说了,邮件往来,你不相信的话我打开邮箱给你看。”说着真拿出手机,要把邮件内容展示给她。

    乔圆圆摇了摇头,“我不是不相信你,我是不相信我自己,我觉得很荒谬,很可怕,华诚那么好的机会,你怎么能拒绝?文春这个屁大地方能有什么发展呢?华诚那么好……深圳那么好……你又那么好…………”

    毫无预兆,她眼眶一热,开始哭。

    心里有千般万种滋味,酸甜苦辣咸,搅成一团,把她的心彻底搅乱,她想逃跑,想大叫,想推开他又想抱紧他…………

    最终只能木头人一样呆坐在沙发卡座上流眼泪。

    钱三平看她哭,自己也慌了,连忙坐到她身边来,一把揽住她肩膀,贴心地递上纸巾,苦笑着问:“你哭什么?又不是什么坏事。”

    乔圆圆接过纸巾,继续抽泣,“我感觉我太坏了,我居然为了……为了……不知道为了什么,断送了你的事业…………”

    “什么呀,这算什么事业?哦,难道我就非得在深圳才有事业,在文春就没有?我现在在厂里也干得蛮好,是骨干员工,待遇也好,讲实话华诚那种央企给不起价钱,给我的待遇到了深圳也不算什么,性价比不高…………你别哭了,不知道的还以为我们真的在分手…………”真奇怪,明明受损最多的人是他,但还得他来安慰乔圆圆。

    她低头,哭得更厉害,“我感觉压力好大。”

    钱三平不解,“你有什么压力?”

    “你为了我,留下来……我感觉我真的太自私了…………以后你在事业上遇到的任何苦难,你都会去想,都怪乔圆圆,要不是为了她留下来,我早就怎么怎么飞黄腾达了,哪用得着在这里受这个闲气?”

    “你放心,肯定不是为了你。”话说得太快,他很快感觉到不妥,立刻找补,“也是有一部分为了你,但也不是全都为了你。我是个成年人了,圆圆,我不是小孩子。”说到“成年人”这三个字,他特意捏了捏乔圆圆的肩膀,仿佛在提醒她,“成年人做任何决定都是权衡利弊,深思熟虑,我不是傻子,也不是伟人,我作为一个大俗人一定是做出对我自己最有利的决定,所以你不用压力大,真的,可以说你是重要的考虑因素,但不是全部。”

    “可是…………”她仍然害怕、彷徨,忽然感觉责任在肩,责无旁贷。

    钱三平说:“你认识我那么久,你应该知道,我不是那种怪这怪那的人。我这个人,一旦选了,就坚决不会回头看。”

    “那跟我正好相反,我可爱回头看了。”乔圆圆带着浓重的鼻音,撒娇似的说道。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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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72章 Chapter72

    ◎李老师的肺腑(劝退)之言。◎

    Chapter 72

    “那你最好改改。”一点安慰的意思都没有, 钱三平依旧直得一塌糊涂。

    乔圆圆叹一口气,努力劝说自己认命。

    少顿,她又问:“你跟你家里商量过了吗?你妈妈同意你留在文春?”

    “说了, 我妈就说三十岁了,还换地方,太折腾了,让我稳重点。”

    “噢……”乔圆圆听这话, 觉得不大顺耳,但今天翻转实在太快,她应接不暇, 便顾不上去分析那些边边角角的信息。

    “那你爸呢?”她继续十万个为什么。

    钱三平耐心十足, “我爸觉得结婚挺好的,三十而立, 该结婚了。”

    其实这话乔圆圆也不爱听,但她已然是个成年人,应当懂得忍耐, 因此她默默吞口气, 转而问:“嗯…………你拒了这么好的offer, 华诚那边,你同事那边什么反应?”

    “都说我疯了呗,这么好的机会不去, 留在这里,这个破厂迟早要倒闭。”他满不在乎, 仿佛丝毫没把其他的意见放在心上, “管他们呢?你又瘪嘴, 别哭了……我们关起门来过自己的日子, 理他们干什么?”

    “那……那过两年万一你们厂真的倒闭了怎么办?那咱俩不是得去喝西北风啊?”

    “不会两年, 至少也能再撑个五年。”钱三平伸出手,比了个五的手势,对边乔圆圆的满面愁容,他说起自己的事情却显得格外轻松,“我们也是国资委直属的企业,倒闭了大不了就分流,分流的地方太偏远不想去,那就辞职,你放心,凭我的技术,肯定饿不着你。”

    可她却捂住脸,如有千斤重担压在心头,“我感觉我干了件天大的坏事,我感觉我会害死你…………”

    “你想多了,跟你一点关系没有,你不要有任何压力,真的,乔圆圆,人生岔路口多着了,决定都得靠自己,跟别人没关系。你又没拿枪逼着我留下,你别把事情都揽到自己头上,等会儿又茶饭不思,要死要活……啊!”

    话没讲完,先被乔圆圆当胸砸上一记铁拳。

    钱三平捂住胸口,乔圆圆瞪起眼睛,收回眼泪,“对了,你前几天怎么嘲讽我来着?我心情不好吃不下饭怎么了?我是真伤心啊!哪像你啊,冷血动物,完全没感情。我知道你跟我不一样,你谈恋爱谈得多了,分手这种事对你来说稀松平常,就跟吃饭睡觉一样,根本谈不上难过,跟乔圆圆处不好,那就换下一个,下一个会更好,是吧?”

    不说还好,一说立刻烧起满肚子火,登时咬紧牙关,抬手又邦邦给了他两拳,“你想找谁?你当时是不是已经迫不及待要去深圳找新女朋友了?”

    “我没想去深圳…………”

    “想了!肯定想了!巴不得早点甩掉我这个烦人精。”她说的斩钉截铁,似乎她就是全能的上帝,能够一手掌握钱三平的任何思想动向,“亏得我还半夜三更偷偷摸摸看深圳的房价,我甚至还打算把文春的房子卖了,跟你一起咬咬牙凑个首付。”

    “不用不用……”

    “现在想想,我真的好贱。”

    “没有,你干嘛这么说自己?”

    “我说事实!”她两眼通红,瞪住钱三平,突然抓住他手臂一口咬下去——

    他肌理平滑,肉质紧实,入口Q弹,实在是上等食材……

    她发了狠,在他手臂上留下两道深深的齿痕。

    而钱三平由于理亏在先,再疼也不敢出声,老老实实咬牙忍着。

    等她气呼呼抬起头,他还要陪笑脸,“怎么样?气消了没有?气笑了我们就先把这堆米面粮油送回家。”

    “没有!没消气!永远也不会消气!”

    “好好好,那先回家,回去再慢慢拿我撒气。”未免公共场所言行过激,他半拉半拽地把乔圆圆送回了家。

    送货上门。

    李老师正研究着忽然罢工的扫地机器人,一抬头便看见钱三平拎着大包小包出现在门口,当即便明白过来,这是两个人没分成,又和好了。

    钱三平老老实实喊了声,“阿姨。”

    李老师什么都没提,只招呼钱三平进来,“小钱,正好你来了,帮阿姨看看这个扫地机器人怎么突然不听使唤了?”

    钱三平赶忙应下,把米面油放好,立马殷情地蹲在扫地机器人旁边,开始研究。

    乔圆圆要去看,被李老师打发到厨房去,“晚上小钱肯定要在这吃饭,你这么大姑娘了,也该去露一手,家里估计没什么菜了,你赶紧下楼去买。”

    乔圆圆张了张嘴,发现找不到理由反抗,只好随手找了个购物袋,老老实实去买菜。

    赵学农出门打麻将,家中于是只剩下李老师、钱三平和一只猫。

    钱三平与猫凑在一起,试图挽救忽然“暴毙”的扫地机器人。

    李老师进屋倒了杯茶,放在钱三平身边。

    “小钱,决定不走了?”

    “啊?”钱三平抬头,错愕地望着李老师,他显然没料到李老师会如此突然地提问,“是的,嗯,不走了。”

    “我听圆圆说了。”李老师坐在沙发上,喝着茶,慢条斯理地开始对钱三平进行降维打击,“去深圳,华诚,多好的机会,将来会有大发展,你猜三十岁,还很年轻,真的甘心留在文春,过老婆孩子热炕头的日子?”

    “嗯。”钱三平推了推眼镜,低下头继续修理扫地机器人,“去了就不一定会好,而且耽误了圆圆这么久,我实在过意不去,男人还是要负起责任来,不能把感情当儿戏。”

    这话说得恳切,但李老师最多信一半,“征求过家里长辈的意见吗?”

    钱三平道:“跟我妈聊了蛮久。”

    “你妈妈怎么说?”

    “我妈还是希望我稳一点吧…………阿姨你也知道,我不是本地人。从我十八岁出去读书到现在,已经换了三四个地方,女朋友也是到了谈婚论嫁的阶段就没下文了,我三十岁了,能碰到圆圆这样的姑娘,是我的福气,我爸妈都劝我,先成家后立业吧,有车有房安安稳稳的生活别人求都求不来,我就……决定不再折腾了…………”他说着,眼光逐渐暗淡,仿佛一盏理想的灯,在现实的阴影下熄灭。

    李老师轻轻叹一口气,缓缓说:“成年人的生活就是这样,每个人都要学会妥协,大多数人都很难做到既要、又要,阿姨只是希望你,既然决定了就大步向前走,不要回头看,不然将来你们两个人都不痛快。”

    “阿姨,我也跟圆圆说,这个事情不光是因为她,所以她不需要有任何压力,我也不是那种总是纠缠过去的人。”他拿出螺丝刀,拆开扫地机器人的外壳,“阿姨你放心,就算留在文春,我也有信心让圆圆过上好日子,以后我的工资也都交给她,应该能够花。”

    不一定……李老师心里打了个问号,她怀疑钱三平根本没见过乔圆圆那一柜子的奢侈品皮包,见到了恐怕要扛起行礼连夜逃去深圳。

    “这个钱的事情以后你们自己商量着来,我不管,只是我还得跟你事先讲好,我的女儿我再清楚不过。圆圆虽然工作上独当一面,能吃苦,能干事,但是私底下我是知道的,因为我一路都管她管得特别严,所以她的性格实际跟个小孩子一样,没长大,而且她爸爸的事情估计你也知道一点,因为她从小就不在爸爸身边,所以根本不懂的如何跟男性相处,她再感情上基本就是一张白纸,可能很任性,但是一定很真诚,绝对不会有外面那些女孩子的花花肠子,你晓得吧?”

    钱三平抬起头,看着神情严肃的李老师,“嗯,阿姨,我知道,圆圆是特别单纯的女孩子,我会珍惜她的。”

    “不管你是因为什么原因决定留下来,有些事情我还是提前跟你说清楚比较好,我们家圆圆呢,摆在明面上的条件都很好,学历好,外形好,工作更加好,但是她的缺点也很明显,如果你真的要跟她在一起,未来很可能要长时间地容忍她的任性和不成熟,你还没见过她真正发脾气的时候,非常失控,非常难哄,她也这么大了,很难改变。我说真的,小钱,如果做不到的话,你还是早点和她讲清楚,也算是给她上一课,你也不要有什么心理负担,她迟早得经历这些事情,这个对她有好处。”

    李老师这一番话,竟然把钱三平讲蒙了。

    他呆呆地看着李老师,陷入沉思,手上的螺丝刀都忘了放下。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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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73章 Chapter73

    ◎钱三平变了一个人。◎

    Chapter 73

    总的来说乔圆圆各方面条件都超过他的心理预期, 是一位十二分优秀的伴侣。

    就好像他上周明明白白在微信里说的,他已然过了为爱了恋爱要生要死的年纪,工作和生活已经压得他喘不过气来, 并没有多余的心力留给爱情,因此留下来是深思熟虑,各方衡量,并不是为了乔圆圆而不顾一切奔赴一场爱情的赌局。

    感情里, 男人从来就比女人精明,他们的算盘打完,女人还沉浸在自我编织的幻象里, 假装“他好爱我”。

    钱三平紧紧皱着眉头, 低头吹掉扫地机器人内部的浮灰,忽而笃定道:“阿姨, 每个人都有缺点,我觉得圆圆很好,我会努力让她幸福。”

    李老师深深看他一眼, 继而说:“小钱, 阿姨看得出来, 你是个踏实,负责人的男孩子,你说能给她幸福, 阿姨就相信你。我把圆圆托付给你,希望你不要让阿姨失望。”

    “嗯, 阿姨, 我会努力。”

    他说要努力, 势必脚踏实地, 用尽全力。

    毕竟他始终奉行的是, 拳头大的不算数,说到做到才是真男人。

    等乔圆圆买完菜回来,李老师的扫地机器人已经开始正常运作,在房间里嗡嗡嗡地追着猫撒欢。

    她进厨房,钱三平也跟进去,撸起袖子帮忙洗菜。

    摘扁豆的时候,乔圆圆忍不住问:“我妈跟你说什么了?说我坏话了?”

    钱三平一愣,“没说什么呀,就是修东西。”

    乔圆圆撇嘴一哼,“不可能,我妈就是故意找个借口把我支出去,好跟你说悄悄话,我妈什么套路我能不知道呢?我啥都知道。”

    话都说到这里,钱三平本就不擅长说谎,只好支支吾吾说:“就……就是让我好好对你…………”

    “就这些?”

    “就这些。”他赶忙低下头,埋头做事,不再答话。

    乔圆圆手艺普通,晚餐只做了湘江名菜辣椒炒肉,中华料理西红柿炒鸡蛋,国际知名腊味合蒸以及全球经典紫菜蛋花汤。

    上桌,李老师问怎么没有叶子菜?她又临时去烫一碟生菜,上面浇上一圈生抽,就算一道菜,已然把敷衍学发挥得淋漓尽致。

    席上,李老师突然叫喝酒,似乎是因为要代替乔文泰履职,她端起酒杯,邀钱三平喝一杯,“小钱,来来来,我们两个喝一杯,不喝多了,就意思意思,阿姨也借这杯酒,祝你和圆圆两个人能够顺顺利利走向婚姻的殿堂。”

    乔圆圆望着李老师,忽然间眼眶一热,慌忙偏过头,不看她。

    钱三平受宠若惊,急忙给自己倒了满杯,恭恭敬敬向李老师碰杯,“谢谢阿姨,我今后肯定会对圆圆好的,这杯我干了,您随意——”说完仰起头,一饮而尽。

    李老师微微颔首,肯定道:“嗯,喝酒干脆,是个好孩子。”

    轮到乔圆圆无法理解,喝酒干脆和好孩子如何能够画上等号?但上一辈人的人自有一套判断规则,晚辈们只要洗耳恭听即可。

    一顿饭吃完,钱三平不用人招呼,系上围裙就去厨房洗碗,乔圆圆怎么抢也抢不过,只在一旁小声咕哝,“你这么抢着干活,我压力很大的你知道吧?”

    “你有什么压力?”居家好男人打扮的钱三平同志表示不解。

    “到时候去你家,我要是洗碗吧我不开心,要是不洗碗吧,跟你比起来我不是很不懂事?”

    “那你就不懂事呗,要那么懂事干嘛?”反问完毕又补充,“去我家不用你洗,我自己洗,你就坐着喝茶就行。”

    “真的?”她有点儿不敢相信,却又忍不住嘴角上翘,窃喜。

    钱三平说:“真的啊,这有什么?这不都应该的。”

    分手风云就此平息。

    期间钱三平想了很多,李老师想了很多,唯独乔圆圆头脑简单一根经,只在乎自己开心与否,前途和内情一律不管,全身心享受着直肠子的快乐。

    简称恋爱脑。

    然而即便是恋爱脑也得工作,九月一过,十月就要开始年终考核,乔圆圆一个人承包一个办公室,一共四项工作面临考核,因为钱三平约她月底请一天假和他一起去江苏拜访未来婆婆,她熬了四个大夜外加一个周末,打印机都干废一台,总算整理好十四本迎检资料。

    忙得焦头烂额的时候根本顾不上谈恋爱,钱三平的信息她爱回不回,甚至看见他日常问好都觉得烦,很难理解前几个月钱三平在忙到没时间吃饭的情况下是如何抽出闲心和耐心来照顾她的小情绪,换做她自己,搞不好早就拉黑对方。

    比如在她今晚收工之前,钱三平突然发信息问她,“你银行账户多少?发给我。”

    等了一分钟又补充,“今天发绩效了,给你发个红包。”

    乔圆圆仔细回想了一下,从认识到现在,她的这位男朋友好像从来没有给她发过大红包。她在要钱这方面缺根筋,且钱三平声称经济困难,哪能有余钱哄她开心,因此根本没放在心上。

    今晚也只当他突然良心发现,要不是备忘录里就存着她的银行卡信息,她都懒得理?

    几百块也值得发银行卡?不如直接微信转账。

    总不至于伟大的金牛座,连微信提现的几毛几分钱都想替她省下来。

    把银行卡信息复制粘贴发过去,乔圆圆便没在意,继续专心致志给考核资料贴标签,方便迎检的时候找细节。

    不一会儿,手机收到提示:“你的招商银行卡入账100000元。”

    “居然发一万块红包,还挺大方。”她独自坐在办公室,感叹铁树开花,钱工转性,一口气发完一整年的红包钱,属实英勇。

    放下手机,写两个字,忽然觉察出不对劲,拿起手机开始数数,“一、二、三、四、五……六?妈耶,六个零,十万?有没有搞错?”

    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她再数一遍,依然是六位数。

    她急得马上拨电话给钱三平,“你是不是输错数了?我现在转回给你。”

    钱三平却很是淡定,像个狂挣十亿的暴发户,丝毫没把十万块钱放在眼里,“没有转错,这个是去年的绩效,我自己留了点,其余的给你,钱不多。我这个人你也知道,很直男,我不知道你喜欢什么,你拿着钱自己想买什么就买,不买存着也行,反正随你高兴。”

    “啊?”从来没从男朋友手上收过这么大一笔钱的乔圆圆表现得十分呆愣,活活是个没见过世面的乡下妞,“可是十万块唉,你留着自己花不是很好吗?你不是缺钱吗?你留着自己用呗。”

    钱三平说:“我还有工资,我也没有要用钱的地方。”

    “每个人都有要用钱的地方啊,花钱谁不喜欢?”

    “我吃饭有饭卡,每天两点一线的,可能就夏天买个饮料五块钱,也可以食堂刷卡,所以我基本上不花钱,行了,你留着吧,买新衣服,买新鞋子,都行。”

    “啊?就这么……给我了?”

    “嗯,对了,把你身份证发我一下,我准备订下周五的票去徐州。”他似乎并不想在这笔钱的问题上纠结,有意将话题引向徐州。

    “哦,好的,一会儿发你。”乔圆圆又想,“买点什么礼物带过去好呢?”

    钱三平说:“我来买吧,不用你操心。”

    乔圆圆有点儿懵,“礼物还是应该我来买。”

    “不用,到时候你出个人就行了。是不是还在加班?”

    “嗯呐,也差不多了,到收尾阶段。”

    “到家告诉我一声。”

    “OK,木问题。”

    挂断电话,乔圆圆只觉得钱三平焕然新生,不知吃了什么神仙药水,变得与深圳事件之前彻头彻尾的不一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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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74章 Chapter74

    ◎但她规矩再多,钱三平也一律接受,他对她的宽容度再次攀上高峰。◎

    秋老虎恶狠狠地霸占文春, 不肯走。

    乔圆圆晚上十点半走出区政府大楼时,跳广场舞的阿姨们已经收摊回家,小广场上零星有几个满面愁容的中年男子正低头抽烟, 相互商讨明日讨薪流程。

    上车时她回头看一眼政府大楼,这座91年落成的俄式建筑,七楼、九楼,仍然灯火通明, 组织部和区委办的同志们挑灯熬夜,已经成为新常态,其工作任务之重, 加班时间之长, 与头部物联网大厂相比也不逞多让,但你要问具体忙些什么, 又说不上来。

    一连串政治术语,似乎在体制内与外形成天然壁垒,有时候更巴不得你听不懂, 好彰显自己的光辉成果。

    乔圆圆一贯不爱谈论这些, 所以每当李老师问她一天到晚加班加班到底在忙些什么的时候, 她一律回复三个字“打摆子”。

    到家已是深夜,她照旧坐在她的小沙发上发呆。

    钱三平那笔十万块的转账始终让她想不明白,不过年不过节, 彩礼就更谈不上了,怎么会突然转这么大一笔钱给她。

    琢磨了半晌, 她认为自己大约捕到一丝风, 于是沉不住气, 打电话给他。

    “我又件事情想问你——”

    电话对面键盘声噼里啪啦, 显然是项目结束后, 在LPL里尽情放纵,因此说话也显得心不在焉,“你问。”

    乔圆圆说:“你是不是……在拒绝掉华诚的offer之前,对我都是不确定的态度?”

    “啊?”话题如此严肃,钱三平显然没能跟上节奏。

    乔圆圆继续追问:“直到上周六,你猜下定决心要和我在一起是吗?你之前一直是保留态度是不是?所以你才会突然对我这么好?突然毫无保留地开始对我好?是不是?是不是啊钱三平?”

    “…………”他不说话,噼里啪啦的键盘声也停了。

    乔圆圆倒也没想着哭,她脑中忽然回想起一首老歌,其中有一句歌词十分应景,大约是“童话里都是骗人的”。

    成年人的感情有千万种算计,个个都精得出奇,难道只她一个人干干净净毫无成算?

    倒也不是,她同样给钱三平各项指标打分,综合判断符合要求才肯投入,否则粒江县里长得帅的一大把,她又为甚挑中他?

    “不是。”钱三平死鸭子嘴硬,仍然狡辩,“不是的,不是你想的那样,你把事情想得太复杂了。”

    “不是就不是吧……”没想到,她也学会了妥协。

    钱三平亦感意外,轻声说:“你别想太多,我是真的想跟你走下去。”

    “好巧呀,我也是。”她笑起来,一派轻松,混不在乎的模样,“对了,我妈说了,照道理去见你妈妈的礼物必须我自己出钱,这个不是钱的问题,要按规矩办。”

    “哦,这样啊……”

    “我明天中午抽空自己去买,就茶叶烟酒,还有们这里一点特产,其他水果什么的到徐州再买吧。”

    “好。”

    “那就先这样,晚安啦,游戏不要打太晚哦。”

    “嗯……等一下…………”他被愧疚压住双肩,总觉得要说些什么,却又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因此只能选择实话实说,期望用真诚换来最后一次机会,“圆圆,你也知道,我以前……很失败……所以我也很怕,所以……但是我今后一定会对你好的,圆圆,我…………”

    “没事啦,徐州那边有没有什么好玩的?你顺带带我去逛逛呗,还有你要不要买一身新衣服,到时候你妈妈见到你又是一身破烂儿,妈妈要伤心的。”

    “我没穿破烂,我的衣服也是牌子货。”

    “什么牌子?”

    “海澜之家。”

    “哈哈哈哈哈,钱三平你迟早要笑死我。”她想到海澜之家的广告,想到印小天的踢踏舞,再把钱三平的脸挪到印小天身上原地乱蹦,笑得眼泪都要出来,“行啦,你明天晚上过来,南山区时尚icon带你逛一圈,一定让你焕然一新,走向时尚巅峰。”

    “不用。”钱三平坚持,“我觉得海澜之家就很好。”

    然而他的坚持根本不起作用。

    周四晚上依旧灰溜溜赶到文春,由乔圆圆领着先去找tony做个干净利落的新发型,到商场换一副木制半框斯文败类专属眼镜,至于衣服裤子都是点缀,脸新,人就新。

    吃晚饭时,乔圆圆对着潮男钱三平犯花痴,钱三平却问她:“剪这个头发多少钱?”

    乔圆圆答:“一百五十块。”

    钱三平咋舌,“太贵了!我平时剪头发只要十五,不行不行,下次再也不来了。”

    “可是帅呀!”

    “帅顶什么用。”他低头看了看自己的工装外套,认真地说,“我从今年到明年都不用再买衣服了。”

    “蛤?”

    “反正我平时上班都穿工作服,周末偶尔穿一下,买多了也浪费。”

    “可是衣服我从来不嫌多哎…………”钱三平的消费习惯令乔圆圆瞠目,同一年龄段的男生里面,钱三平是独一份的节俭,或者说抠门。

    “你跟我不一样。”他一脸严肃,已然将抠门刻进骨髓,“你要打扮漂亮。”

    乔圆圆不得不提前给他打预防针,“可是我是很能花钱的哦,我的包很贵。”

    “多贵啊?几千块还是负担得起的。”技术骨干老钱对自己的收入很有信心。

    “嗯……差不多吧……”乔圆圆到底没敢说实话,怕吓着他。

    钱三平说:“那就没问题,你尽情的买吧。”

    当是气吞山河,十分之具有男子气概。

    “嗯嗯嗯。”乔圆圆赶紧点头,配合他演出。

    两个人定下心来忙活结婚的事情,这段时间倒是过得比之前和谐。

    转眼间就到出发去徐州的日子,坐上北去的列车,乔圆圆比想象中更紧张。

    她刚落座就开始发愁,“讲真的哎,钱三平,你妈妈会不会不喜欢我啊?”

    钱三平照旧有着十二万分的耐心应对她,“不会的,我妈人很好,肯定会喜欢你。”

    “那万一呢?万一不喜欢怎么办?”

    “那也没关系,你是跟我过日子,又不是跟我妈,你要不喜欢以后就不往来。”

    “这么猛的吗?”

    “对啊,这不是很简单的事情吗?”钱三平拿起手机,开始打王者。

    乔圆圆安静了一小会儿,等车到萍乡,又开始咕哝,“你妈妈在徐州给你嫂子带小孩儿,都住在你嫂子家,那万一你嫂子不喜欢我怎么办?”

    “那你别管她,她不喜欢你,你也别喜欢她。”

    “那会不会很没有礼貌啊?”

    “不会。”钱三平摸了摸她手臂,“你冷不冷,我给你拿件外套。”

    “你知道我外套在哪吗?”

    “知道啊,走的时候你妈跟我说了,说你容易感冒,车上空调冷,让我找件衣服给你穿,还跟我说了你开衫放在哪。”说话间已然站起身,从行李架上的随身包里抽出一件米白色开衫,“给,穿上。”

    乔圆圆拿着衣服,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我感觉你在跟我妈交接工作。”

    “差不多吧。”钱三平说着,坐回原位,催促她赶紧把衣服穿上,“别光顾着想东想西的,哪来那么多喜欢不喜欢,反正我喜欢的我妈就会喜欢。”

    “我还是有点怕…………我事先说明啊,我去了不洗碗,我也不住你家,我妈说女孩子还没结婚就住别人家里很掉价的。”她也不知忽然间从哪学来一系列规矩,为自己写下一大堆条条框框。

    但她规矩再多,钱三平也一律接受,他对她的宽容度再次攀上高峰。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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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75章 Chapter75

    ◎丑媳妇终于见婆婆了。◎

    Chapter 75

    距离徐州越近, 乔圆圆心里越慌。

    江苏的风貌和文春全然不一样,这边平原多、山地少,一眼望过去都是翠绿平整的水田, 天际辽阔,探不到边。

    难怪江南富庶,不像文春,满眼都是高高低低的红土胚, 一年到头种不出几根毛。

    出徐州站还要换汽车。

    钱三平的母亲跟随他二哥在徐州代管的县级市里帮忙带孩子,这次去拜访,实际是到他二哥家做客。

    七个钟头的高铁之后还有一个半小时高速路程, 即便当中所有事都由钱三平打点, 但乔圆圆也已经抵不住,靠在钱三平怀里呼呼大睡。

    睡得连丑媳妇见公婆的焦虑都抛到脑后。

    直到钱三平将她摇醒, 提醒她,“到了,擦擦口水。”

    她才紧张起来, 下了车左顾右盼, 圆圆看见有人来接, 一看就是未来婆婆,吓得她当即就想跑。

    可惜钱三平紧紧攥着她的手,仿佛已经预判了她的临阵逃脱。

    她只能硬着头皮往前走, 扯着一张僵直的嘴,傻子似的跟着钱三平打招呼, “额, 阿姨, 你好, 我是乔圆圆。”

    单手抱孩子的老妇人实在热情, 迎面来一把就抓住乔圆圆的手,对着她看了又看,脸上亦不住地笑,操着一口浓重的湖北乡音说:“不错不错,好得很,总算把你盼来了。”

    乔圆圆只会,“嘿嘿,阿姨,我也不懂您喜欢什么,就随便买了点家里的特产,希望阿姨别嫌弃…………”

    “啊呀,怎么会嫌弃!我都跟三平说了好几遍,让他不要带东西来,他偏不听!你看你看!又多花钱!”钱母为人亲切,自来熟,一手抱着钱三平的小侄子,一手拉着乔圆圆就往医院家属区走,“过来坐了好长时间的车吧?累不累?饿不饿?三平他嫂子专门在家做了一桌子菜,就等你们回来。”

    “嫂子做饭啊?那多不好意思啊?嫂子那么忙。”她又笑起来,略带一点歉意,像个铁憨憨。

    钱三平的二哥二嫂都在同一个医院做医生,两个人都忙得脚不沾地,过年都不见得能休息,要如此兴师动众地招待她,她只觉得亚历山大。

    钱母摆摆手说:“没事没事,都是一家人,应该的!”

    于是在天黑之前,乔圆圆在一岁小男孩好奇眼光的注视下,走进家属区九十年代风格的住宅楼,身后还跟着个扛着大包小包仿若南下打工仔的钱三平。

    路过二楼转交时,钱母指着摆在角落的婴儿车,无不欣慰地说:“你看,这个还是三平买的,两千多块,贵得很,他对侄子真的是好。”

    乔圆圆:“嗯,蛮好看的。”

    实际是看不出什么所以然来,只好敷衍。

    钱三平躲在身后笑,正好被她发现,却只敢瞪他一眼,不敢发出任何言语威胁。

    二哥住的是福利房,由单位分配。

    老房子难免空间小,只两室一厅,约莫不超过六十平大小,客厅堆满了男孩子的玩具。

    门一开,一只三岁大的“小老虎”飞扑过来,抱住钱三平的小腿,“小叔叔,小叔叔”的,好一阵嚷嚷。

    原来他二哥还有一个大儿子。

    钱三平放下东西,抱起大侄子就去厨房和二嫂打招呼,乔圆圆也跟过去,好家伙,二嫂举手投足仿佛她小学班主任老师,天生拥有让她前进她绝不敢后退的气势。

    “二……二嫂,二嫂辛苦了…………”

    “没事儿,坐下吃饭吧,他二哥一会儿就到。”二嫂十分礼貌性地招呼她。

    她于是战战兢兢入座,还没拿筷子,门就响了,于是乔圆圆遇到一位发胖版的钱三平和瘦竹竿钱三平热络地抱在一起,哥哥弟弟一个劲亲热。

    叹口气,总算开始吃饭。

    她默默祈祷千万不要和她聊天,千万不要…………

    好在问完乔圆圆的基本情况之后,两兄弟就开始用湖北话聊天,可是这时候二嫂冷着脸敲碗,“说普通话!说你们老家话谁听得懂啊?”讲完还瞄了一眼乔圆圆,似乎特意为了照顾她。

    乔圆圆只觉得头皮发麻,连忙低头去看手机。

    好在钱三平两兄弟不介意,很快转换成普通话继续聊工作。

    饭毕,在乔圆圆犹豫着要不要做做样子起身洗碗之时,钱三平一让一个箭步抢到厨房,戴上围裙,撸起袖子,颇有大干一场的架势,“你们都去休息,我来洗碗。”

    乔圆圆多少有些感激他,也凑到他身边,“我帮你吧。”

    “不用不用。”钱三平忙不迭推开她,“你去客厅看电视吃水果就行了。”

    “好吧…………”

    她磨磨蹭蹭地坐到客厅那座窄小的旧沙发上,钱母端上樱桃和切开的橙子招呼她吃,二哥坐在斜对面,一边逗孩子,一边断断续续和她聊工作和生活。

    而二嫂在骂孩子。

    等钱三平洗完碗,他与钱母两个一前一后走进小卧室,仿佛在密谋大事。

    乔圆圆看着中央台的天气预报,打了个呵欠,正好钱三平从小卧室里出来,看见她这幅样子,忙说:“妈,二哥二嫂,我和圆圆今天都坐了一天车了,累得不行,我们就先去酒店休息,明天再来。”

    钱母听完不甚开心,“去酒店干什么?浪费钱!我跟你二嫂带小孩子一个房间,你二哥睡沙发,把这个小房间让给你们住,那不比酒店舒服吗?”

    乔圆圆听着心里咯噔一下,唯恐钱三平答应。

    钱三平并不正面反驳钱母,只自顾自地去拿行礼,交待说:“已经定好了,退不了,不去也浪费,而且就在附近,两三步脚就到。”

    钱母又问:“定了几天啊?”

    钱三平答:“三天。”

    “唉,浪费钱。”钱母止不住咕哝。

    乔圆圆没搭话,只认认真真当个听话的乖乖女,钱三平走,她也笑呵呵跟着走。

    酒店距离二哥家稍有一段距离,钱母送到家属区门口,钱三平打发钱母回去。

    钱母一把抓住乔圆圆的手,递给她厚厚一沓红包,恳切地同她说:“圆圆,我们家的情况你也知道,我和他爸爸都是农民,家庭条件摆在这里,能做的只有这么多,你别嫌弃。但是三平这个孩子我是知道的,人品好,肯吃苦,以后一定会对你好,万一他要是有什么做得不对不好的地方,你告诉我,我替你收拾他!”

    乔圆圆连忙推辞,把红包往钱母怀里推,“阿姨,这个真的没必要…………讲真的呢,钱三平是我遇到的最好最好的男孩子了,我妈妈满意得不得了呢!都说我不知道哪来这么好的运气碰到钱三平这么好的男生,长得帅,性格好,工作也好,人品更加靠得住,我妈妈都要我来好好感谢阿姨,教导出小钱这么优秀的男孩子,所以哪还谈得上什么嫌弃不嫌弃的,只要阿姨不嫌弃我不懂事就阿弥陀佛了…………”

    她这厢好一通夸奖,把一旁的钱三平说得嘴角都要咧到太阳穴。

    钱母也听得心花怒放,勒令她一定要将红包收下,“你不收红包,阿姨今天晚上都睡不着觉。”

    钱三平亦站在她身后敲边鼓,“收下吧收下吧,应该的。”

    乔圆圆这才红着脸,收下红包,向钱母道谢。

    她估摸着这个厚度,要么是“万里挑一”要么是“长长久久”,总之差不离。

    她表示十分满意。

    告别钱母,两人肩并肩走在去酒店的路上,乔圆圆手上只一个小皮包,钱三平则推着行李箱,背着双肩包,包上插着乔圆圆的小号保温杯,还要腾出一只手来牵她。

    活像个老保姆。

    路上,乔圆圆踏着小碎步,心情愉悦,“钱三平,我觉得你妈妈人好好哦,好亲切唉,看起来很好相处,我感觉你的性格多半继承你妈妈的。”

    “我早说了吧,我妈人好,你偏不信。”

    乔圆圆话一拐弯,又疑惑道:“可是我觉得你二嫂好像很凶的样子…………”

    钱三平说:“有的人性格就那样,跟谁都一样,久了你就知道了。”

    “哦,那我明天干什么?”

    “嗯……我明天开我哥车带你和我妈出去玩玩吧,反正我二哥二嫂是没时间,几乎天天要上班,这里离连云港近,我带你去连云港玩。”

    “真的吗?那太好啦!”乔圆圆几乎要高兴得蹦起来,“呜呼,我就知道你最好了!你是天底下最最最最最最好的男朋友!”

    钱三平对于她那套夸张的修辞手法已经习以为常,还不忘绷着脸补充,“我也是天底下最最最最最最好的老公你信不信?”

    “信信信!”她点头如捣蒜,充分肯定钱三平对未来的愿景。

    【📢作者有话说】

    变天,大家一定穿好衣服。

    不然就像我,从降温那天开始喉咙痛,然后发烧,然后咳嗽,头痛,流鼻涕。

    吓得战战兢兢,一连做了5次捅喉咙。

    现在应该快到收尾阶段了,虽然我还是整天云里雾里的想睡觉。

    最后祝大家身体健康,都不感冒。

    第76章 Chapter76

    ◎“放屁……”他转过脸看窗外,还是笑模样。◎

    Chapter 76

    大约步行十分钟, 就到钱三平提前订好的酒店大堂。

    办入住、找房间,一切事物都由钱三平代劳,乔圆圆只需要空着两只手, 一路跟着他走就行。

    一进房间,乔圆圆便大喊一声,“累死了!”随即重重瘫倒在床上,钱三平还跟老妈子一样收拾行李箱, 百忙之中还不忘和她解释,“我看了一下,这家酒店算是这边比较好的了, 还有个五六百块的位置太远我就没选了, 太麻烦。”

    原来是怕她嫌酒店档次低。

    乔圆圆倒无所谓,只不过躺在床上便不想起来, “没事呀,我觉得蛮好的,我对酒店要求不高, 干净就行。”其实是客套话, 她对住的地方的要求比吃的高。

    “你那个, 化妆包我给你拿出来放茶几上了。”

    “哦。”

    “你洗不洗澡?”

    “你先洗吧,我超级累。”刚说完这一句,人就睡晕过去, 等她醒来,人已经被塞在松软的丝绵被下面, 钱三平坐在手提电脑前处理工作, 电脑屏幕的蓝光照在他脸上, 倒显出几分额外的温馨来, 仿佛已经数十年过去, 两人已然成为老夫老妻,日复一日地过着相似的岁月。

    见她醒来,钱三平笑着说:“你这一觉睡得蛮好,鼾声都来了。”

    “不至于吧……”

    “不相信啊?下次给你录下来。”

    “滚滚滚!”

    她赶紧爬起来,收拾好换洗衣服就要去洗澡。

    钱三平拿着她的手机说:“你睡觉的时候你妈打了好几个电话找你,我就替你接了。”

    “有什么急事吗?”

    “没什么事,就是问你到了没有,还有信息,你自己看一下。”

    乔圆圆接过手机,果然微信提示一大堆新信息。

    点开来居然是许久不曾出现过的小姑姑。

    整个乔家,只姑姑和她关系最亲近。姑姑晓得她的处境,也理解她的做法,因此在她和乔家决裂之后,轻易不来联系她,这次突然出现,竟然发了一张乔文泰的照片来。

    乔文泰原本和乔圆圆一样,是个圆润健康的小白胖子,但照片上的乔文泰已然瘦得不成人形,仿佛大病初愈,眼神中都透着一股黄气。他正举杯致谢,仿佛是出狱后的接风宴。

    姑姑附言,“房子、股票,都抵给对方,最终达成和解,已经是两手空空。”

    “但是好在你爸已经出来了,你放心。”

    放心?

    她看着照片里陌生的父亲,心头一阵难以消弭的心酸,到底是血浓于水,就是再恨,再怨,如今见他这副样子,她也少不了泪湿眼眶,情难自已。

    钱三平见她拿着手机直愣愣地站在屋中间,也担心地走过来问:“怎么了?家里有事?”

    乔圆圆这才回过神,慌忙收起手机,摇头说:“没事……嗯……不是,有点小事,没关系……你忙吧,我去洗澡了…………”说完便转身躲进浴室。

    水声哗啦,她却没站在水中央。

    她想了又想,最终决定从微信里转五千块钱给乔文泰,并祝他“中秋快乐”。

    无论如何,他也曾经出钱出力抚养过她,她做人至少要对得起自己的良心。

    直到她洗完澡走出浴室,仍然似神游太空,两只眼不聚焦,魂魄不知飘在那里。

    两人肩并肩躺在床上,钱三平伸手揽住她,低声问:“怎么了?一直发愣。”

    乔圆圆往后挪了挪,眯起眼,安心地躺在他怀里,徐徐说道:“我爸的事情解决了,他应该是刚从看守所出来,瘦得像个骷髅,我看了难受,给他微信里转了五千块钱,但是他到现在还没收款,不知道怎么想的。”

    他轻轻吻了吻她侧脸,粗糙的指腹来回撵着她的手背当消遣,“你尽了你的心就行,他怎么想不在你考虑范围内。”

    “我忽然感觉有点愧疚…………”她半张脸躲在被子里,呐呐道。

    “愧疚什么?”

    “当时没有去帮忙,也许我去了,他会轻松点,不至于在看守所被折磨成这副样子,实在可怜,他这辈子估计都没有这么消瘦过,听说看守所还经常打人…………我叔叔说,警察抓到他,先在宾馆折磨了三天,不让睡觉,熬都熬到精神崩溃,让说什么说什么,根本是屈打成招…………这帮人也是拿了对方的钱做事,没有半点人性…………”她越讲越偏激,确实是拉偏架的一把好手。

    钱三平制止她的胡说八道,沉声道:“这个东西,欠债还钱,天经地义,没什么好说的。”

    又收紧手臂,将她抱得更紧,接着说:“你也别想太多,你爸爸是个成年人,他经历的事情比你多得多,他会处理好自己的问题的,不用你操心,你现在赶紧睡觉,睡好了养足精神明天出去玩。”

    “好吧,连云港是在海边吗?”

    “对,去海边玩,然后带你赶海,抓螃蟹,吃海鲜。”

    “那我要你背着我在沙滩上散步。”

    “你要怎么样都行。”

    “那我要你说爱我。”她转过身与钱三平面对面躺着,一双大圆眼睛仿佛蒙着一层水壳儿,夜灯的微光里仿佛两颗亮晶晶的星。

    钱三平哽住,隔了半天才憋出一句,“以后再说吧,睡觉!”

    “切……”乔圆圆佯装生气,从被子里伸手捏他侧腰上的肉,转过背气鼓鼓地闭上眼睡觉。

    她睡得很安心。

    只是梦里乔文泰仍是年轻模样,在她的日夜期盼下终于来幼儿园接她回家,走时将她安放在自行车的前杠上。

    她高高兴兴与父亲一起乘着二八大杠,吹着小风,悠然地穿梭在破旧简陋的工业小镇里,最终停在父亲曾经工作的报社小楼下,看着低矮的圣女树,还有一只黄白相间的小丝毛狗兴奋地朝她奔来。

    后来小狗老了,跑不动了,在某个冬天被叔叔乔伟东扒了皮做成狗肉火锅,爸爸也离开报社,妈妈镇日忙着工作,乔圆圆从六岁起每天中午都靠吃甘竹牌豆豉鲮鱼配白米饭生活。

    她总觉得,自己有一天会跟家里的小狗一样,等爸爸妈妈不喜欢了,没有用的时候,就会被一锅炖了吃进肚里。

    醒来时天还未亮,她趴在床边睡着,满脸都是泪,钱三平迷迷糊糊地伸过手来将她拖到怀里,蹭一蹭她的脸,“还早呢,再睡会儿。”

    她说:“我想听你说爱我……”

    于是钱三平闭着眼睛,漂浮在梦里说:“嗯,我爱你。”

    乔圆圆说:“我也爱你。”

    “爱你爱你,快睡吧。”他抱着她,说完便睡得不省人事。

    醒来时已经八点半,天光大亮,又是全新的一天。

    钱三平言出必行,开车带着她和钱母,在连云港痛痛快快地玩了一天,中餐晚餐都是吃海鲜吃到饱,这让在内陆长大的乔圆圆感到新奇又痛快。

    第二天又在徐州本地溜达,把江苏菜也吃到腻。

    导致第三天要回程时,乔圆圆居然依依不舍起来。

    钱三平问她:“还没玩够呢?”

    乔圆圆无不遗憾,“早知道就多请几天假了……”她承认她最初称自己请不到假是假的,因为并不想在未来婆婆身边待太长时间,唯恐尴尬露馅。

    但没想到钱三平把行程安排得如此丰富可爱,事事处处都以她为先,玩到她乐不思归。

    走时钱母拉着她的手,语重心长,“圆圆,你嫁到我们家来,确实委屈了,不过你放心,我们全家都一定会对你好的,绝对不让你受一点委屈。”

    乔圆圆心大,从来没觉得委屈,她当下陷在热恋里,只觉得钱三平是世上最好的男人,何谈委屈呢?高兴都来不及。

    她索性主动张开双臂抱住钱母,“阿姨,你对我真好,我超超超超超级喜欢你。”

    她这一抱,居然把钱母的眼泪惹出来,对着她好一阵哭,“阿姨一直想要个女儿,你呀……以后你就跟阿姨的亲女儿一样一样的…………”说着又伸出手来,反复摩挲着她的脸,“真乖,回去代我向你妈妈问好啊,等办婚礼的时候阿姨再给你个大红包。”

    “谢谢阿姨!那我就日盼夜盼等着办婚礼啦!”她倒是不害羞,张口就是盼着结婚,一点不脸红。

    出租车到岸,钱三平拉着她上车,“走了妈,过几个月就见了。”

    挥一挥手,踏上回程的路。

    上了车乔圆圆抱着钱三平的胳膊,头枕在他肩上感叹,“你妈妈真的好好哦,好羡慕你有一个这么温柔的妈妈,讲话都轻声细语的,出去玩还一直问我冷不冷,饿不饿,昨天还给我做了那么那么一大桌好吃的,实在太好啦!”

    钱三平哼哼,“那你是没见到我妈揍我的时候。”

    乔圆圆瞪大眼,装惊讶,“怎么会?我要是有你这么孝顺懂事还优秀的儿子,我每天心肝宝贝地稀罕你都来不及了,哪里舍得打你,肯定是你骗我呢。”

    钱三平笑着望她一眼,“乔圆圆,你嘴可真够甜的。”

    乔圆圆忽而板起脸,正襟危坐,“你少污蔑我啊,我这个人最大的缺点就是实话实说。”

    “放屁……”他转过脸看窗外,还是笑模样。

    【📢作者有话说】

    我这两天真的好惨。

    每天从半夜十二点开始咳,咳得只能坐着睡觉。

    天天晚上罚坐。

    好像犯了罪一样。

    吊针打到第四天了,感觉还那样,这流感他妈的太猛了。

    第77章 Chapter77

    ◎钱师傅亲自装修。◎

    Chapter 77

    回程路上, 钱三平上车后倒头就睡,让一旁无聊到发呆的乔圆圆嫉妒得两眼发红。

    她在走神。

    思绪再度被拉到乔文泰身上,她翻开微信, 发现前天转账的五千块钱已经退回,与乔文泰的对话页面静悄悄,没有一丝波澜。

    她感到莫名的难过与失落,说不上是为了什么, 或许是她不够死心,对乔文泰仍然有所期待,又或许是“孝道”两个字重重压在她头顶, 令她不断自省, 到最后认为是自己太薄情,伤了父亲的心。

    大多数中国人都是如此, 反复实践着被“忠孝礼义”捆绑的一生。

    她仰起头,长叹一声,把手伸到钱三平宽阔温暖的掌心里。

    他虽闭着眼, 却在沉默中握紧了她冰冷的右手, 仿佛是对她无声的慰藉。

    回到文春, 日子照旧是流水一般向前走,日复一日似乎永远不会有尽头。

    乔圆圆与钱三平商量着要把她在城南的新房当做婚房,由于是精装修交付, 两人便计划简单装修,当做过渡房, 等过两年经济宽裕了再换大房子。

    乔圆圆这段时间日夜泡在装修论坛里, 向同事朋友也请教了不少装修经验, 正当她向钱三平提议, 周末找时间去装修公司问问情况时, 钱三平坚定地说:“不用找装修公司,我自己来。”

    “什……什么?”乔圆圆怀疑自己的听力,他怎么不说自己建房子得了?

    钱三平完全不当一回事,拿出一副理所应当的口吻说道:“精装修的房子又不要砌墙挖洞,也就刷刷墙漆,我自己来就行了。”

    乔圆圆愣了愣,“那……阳台还要重新铺瓷砖的……”

    钱三平道:“阳台才多大地方,你放心,我肯定给你铺好。”

    “这你也会?”她仍然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这有什么难的?”他自信满满,“你出方案,只要不是特别复杂的,我都能给你搞定。”

    “厉害厉害,钱工原来是高层次复合型人才,真是失敬失敬呐!”

    “也没什么,这东西……男人都会!”一夸便要飞起来,脸皮厚度倒是一日比一日精进。

    为了不把钱三平累死,乔圆圆的装修方案精简再精简,只把全家墙面翻新一遍,再挑水墨灰墙漆做电视墙,把所有猪肝色的房门刷成天青色即可。

    秋高气爽艳阳天,钱师傅专程从单位找了一套深蓝色连体工作服,开始当起了愉快的粉刷匠。

    甚至为了方便每天晚上刷漆,还开走了乔圆圆的小宝马,每日往返于新房与单位之间,“加班”加得不亦乐乎。

    乔圆圆要去陪,他还不乐意,“你来干什么,装修脏得要死,还好多甲醛,你别来,你就在家里休息就行了。”

    她却发愁,“今天都三十四度了,秋老虎很猛的,我想去给你送个电风扇。”

    “哦,不用,我从厂里拿个快报废的,将就用一下。”

    “那你早点回去,别太累了。”

    “不用,我晚上睡这儿。”

    “啊?要不要这么拼啊钱师傅?那边连张床都没有,你打算怎么睡?”她从来没想过,装修这个活儿能如此迷人,让他不眠不休加班加点地埋头干。

    钱三平说:“我找了两床旧凉席,放客厅地上睡。”

    “别说了,你赶紧回宿舍,我要听哭了。”

    “这有什么,地上睡还凉快,我小时候还睡晒谷场呢。”

    “那你老人家可真是,吃得苦中苦了。”

    钱三平难得浮躁,催促她,“你忙你的,我要抓紧时间刷漆了。”

    “行……行吧…………”看来他对装修是真心热爱,且迫不及待要将热爱付诸行动,容不得半点耽误。

    理所应当的,接下来的国庆七天乐变成国庆七天刷,钱师傅起早贪黑地在新房子里刷刷刷,刷刷刷,刷到天地失色,人间千年,连乔圆圆的信息和电话都很少回复,已然忘了他这趟自主装修的根本性目的是什么。

    而乔圆圆这边除了加班准备考核资料外,居然收到乔文泰的问候短信,也不过短短四个字“国庆快乐”。

    看到信息时乔圆圆心里说不上什么滋味,只默默告诫自己收起希望,不要一而再再而三的重蹈覆辙,疯狂犯蠢。

    李老师看她心不在焉,问她是不是又跟钱三平赌气闹别扭。

    乔圆圆没忍住,把乔文泰已经结案出狱并且从千万富翁变成穷光蛋的现实故事一五一十告诉李老师。

    而李老师作为与乔文泰共过患难也曾真心爱过的前妻,听后独自坐在阳台上,眼望远山,默默良久。

    最后对乔圆圆说:“我还是盼着他好的…………”

    原来那些诅咒都是气话,夫妻一场,她终究不希望他老来受苦,孤独无依。

    李老师拉着乔圆圆的手,轻声道:“你和小钱要结婚的事情,你看是不是还是要带着他去广州见一下你爸,我知道你心里委屈,但是于情于理,还是应该登门拜访一下,免得以后给别人讲闲话,说我不会教…………就当是最后一次吧,以后结了婚,就不再往来了。”

    乔圆圆低下头,一句话没说。

    李老师的心态也很奇妙,乔文泰风光时,她恨他恨得两眼发红,等他落魄了,她却急于施舍他,仿佛是迫不及待想要欣赏他的感激。

    然而她又想错了,乔文泰那种自负到了极点的人怎么会感激她呢?恨都来不及了。

    琢磨了一整天乔文泰的事情,乔圆圆只觉头昏脑涨,找了个借口出门,溜到区政府对面打包一份远近驰名的荷叶鸭,溜溜达达地跑到城南的新家“查岗”。

    施工重地,门都没关。

    乔圆圆提着荷叶鸭走进屋,发现客厅铺了满地报纸,屋中央铺着一床破草席子,走近看,上上下下都发了线,边边角角好几个窟窿,不知道的还以为是这位粉刷匠从垃圾堆里捡回来当个宝贝天天睡。

    横在卧室门口的电风扇也是个破烂玩意,转起来嘎吱嘎吱响,吵得人脑袋嗡嗡。如此以至于乔圆圆已经在客厅站了五分钟,在我是刷墙的钱三平还没有半点反应。

    直到她关上电风扇,穿得破破烂烂满身白点子的钱三平才回过头,满脸惊喜地对着她,“你怎么来了?”

    惊讶归惊讶,他手上的活儿没停,人也还在三角楼梯上高高坐着。

    乔圆圆晃了晃手里的塑料袋,“我来慰劳你呀,聪明勤劳的钱师傅。”

    “那你等我一下,我把这面墙刷完就来。”说完一扭头,又去刷墙去了。

    乔圆圆那句“一会儿可就凉了”根本没机会说出口,只能硬生生再憋回肚子里。

    她提着荷叶鸭在半成品的屋子里闲逛,发觉钱师傅的活儿干得实在不算快,一个专业工人估计两三天就能干完的活,钱师傅总计干了七天外加九个晚上,还有最后一遍油漆没刷完。

    不过这些话她都憋在心里,并不敢说出来打击钱师傅的干活积极性,她嘴里永远只有“好”“真好”“超级棒”“太太太太太厉害啦”,用以哄骗钱三平更加卖力地干活儿。

    她约莫在客厅里被“罚站”式的站了二十分钟,钱三平才心满意足地从三角楼梯上下来,带着满身的墙漆,以及一张快活的小黑脸迎接她。

    乔圆圆抬起下巴,身体向前靠,撒着娇要求说:“抱抱——”

    钱三平却向后退,“我衣服好脏。”

    然而她却坚持,“不管不管,劳动人民怎么会脏呢?就是要抱抱。”

    钱三平只好妥协,“好吧好吧,那稍微抱一下。”这才张开双臂,松松地抱了抱她。

    乔圆圆仰起脸,对住他,看了又看,“脸上还沾了一点白,哈哈,你好可爱。”

    “我一男的我怎么……怎么就可爱了?”他面热,不自在地狠狠摸了一把脸。

    乔圆圆笑个不停,拉着他一起盘腿坐在那床破草席上,拆开荷叶鸭,带上塑料手套一起吃。

    “累不累?”横竖只要是吃饭、喝茶、看电影,找话题的任务一定落在乔圆圆身上,钱三平天性沉闷,问一句答一句已经算是十分配合,有的时候问他他都不一定答。

    “不累。”

    “一个假期就这么献给刮大白了,你觉得值不值啊?”她又问。

    “还行啊。”他再答。

    话题很难再继续,乔圆圆只能往深一层去谈,因而感慨,“其实时间成本也是成本呀,好不容易盼到国庆假期,其实我们俩假期出去走走玩玩,把装修的事情包给专门的装修队也蛮好。”

    钱三平一本正经地说:“明明自己能干的活儿为什么要找别人?反正我国庆也没什么事,正好把装修搞完多好。”

    “(ˉ▽ ̄~) 切~~,你这话还有另外一层意思。”乔圆圆早已勘破抠鬼心思。

    “我还能有什么意思啊?”

    乔圆圆道:“你刚那句话还可以这么说,明明自己能省的钱,为什么要让别人赚啊?反正装修这个事,绝对没有人能从我钱三平手上多赚走一分钱,没、有、人!”她竖起食指,以表坚定。

    钱三平这会儿脸更热了,单眼皮狭长眼不那么明显地瞪了乔圆圆一眼,略表反抗。

    【📢作者有话说】

    跟大家说一下我这几天的奇遇。

    我不是咳嗽很厉害么

    然后我老公昨天买了雾化器回来,在家给我做雾化。

    做完半个小时之后我反应巨大,开始头晕,狂吐,把我老公吓得要叫120。

    直到今天还非常难受,一个劲地反胃,啥也不想吃,真的是差点被雾化机整死。

    第78章 Chapter78

    ◎骂死乔文泰。◎

    Chapter 78

    “哈哈哈哈哈你好可爱啊!像个小媳妇儿!”乔圆圆倒像个老流氓似的, 扑上前去伸手捏钱三平的小黑脸蛋儿,“小妹妹脸皮真薄,说两句就害羞了。”

    钱三平闷头躲, 乔圆圆奋力扑,最后两人一起躺倒在破草席上,成就几分“天未被地为庐”的潇洒壮阔。

    乔圆圆趴在他胸膛上,呼吸着他的粉刷匠工作服上沾染的墙漆味, 忽而长叹一声,感慨道:“钱三平……你说我们俩真的就要结婚了吗…………”

    钱三平右手枕在后脑勺上,仰面看着被自己狠狠刷了两遍的天花板, 应和道:“是啊, 什么时候去领证?”

    乔圆圆没正面回答,她继续抒发自己的小情绪, “好神奇啊,年初咱们才刚认识,居然年底就要结婚了, 是不是太快了?要不要再想想啊?我总觉得……我总觉得有点太快了…………”

    “你别想太多。”

    “怎么能不想啊?除非是猪, 猪就不会东想西想。”

    “对啊, 我就是这样,啥也不想,睁眼就吃, 闭眼就睡,多好。”他自信满满, 吹嘘自己的生活之道。

    乔圆圆没忍住翻了个白眼, “那你是猪啊?”

    “你怎么知道?哼哼哼…………”他坦然承认, 顺带还学上几句猪叫, 栩栩如生, 不愧是当真养过猪的。

    “白痴……”她忍不住嘴角上扬,被“白痴”类玩笑也逗得灿烂开朗。

    她闭上眼,深呼吸,静静享受这一刻的岁月静好。

    再睁眼时,她问钱三平,“我妈今天说,我们两个要结婚的话,还是要带你去我爸那边拜访一下,不管他怎么样,他毕竟是我爸爸,礼节方面要做到位,不过我感觉太麻烦了,我爸这个人……对我也不咋地,我干嘛要去上杆子找他?但是我妈非逼我去,唉……你觉得呢?”

    钱三平道:“我无所谓,你定好时间,我就跟你一起过去,是去广州吗?”

    “是的呢,他现在出来了,住在广州。”

    “好,那找个周末过去。”

    他答应得痛快,乔圆圆却心生忐忑,“讲实话,我有点害怕。”

    “害怕就不要去。”

    “会不会不太好?”

    “那有什么不好的,人是活给自己的,不是活给别人看的。”他捏着她的手,做全能的劝解大师。

    乔圆圆哼哼两声,最终败给了无数个无形的条条框框,她最擅长的事情大约是给自己设限,“还是去吧,就当最后一次了…………”

    钱三平估计是刷墙刷得累极了,还没来得及答一声“好”,便闭上眼在他的宝贝破草席上呼呼大睡,推都推不醒。

    好在他还知道带一床毛巾毯来,乔圆圆抖开毛毯盖在他身上,自己则盘腿坐在草席边上发呆,偶然间抬眼四顾,看着熟悉的旧屋子在钱师傅的努力下焕然一新,忽而对未来的新生活也有了别样向往。

    “其实我真的……从来没想过我会结婚…………我原本以为我这种人,一辈子都不得结婚的…………”她望着沉睡在梦乡里的钱三平,轻声呢喃。

    去见乔文泰这件事,李老师比任何人都积极。

    在乔圆圆还没决定哪天出发的时候,李老师已经买好了两条和天下,一对茅台酒,扔到乔圆圆面前。

    “你第一次带小钱登门,不能让你爸那边的人,特别是你爸那个小三看低了你们,所以礼物要带得贵一点。”

    乔圆圆看着那堆烟酒,目瞪口呆,“妈,你这不是带贵一点,是带贵很多啊!这得多少钱啊?”

    李老师抬手比了个六,“蛮好的,正好凑够六六大顺。”

    乔圆圆仍然无法理解,“妈,这可是你俩月的退休工资。”

    李老师无所谓,她这会儿正沉浸在大仇得报的喜悦当中,根本不在乎这点钱,“给你亲爸的,也就这一回了,多花点没关系。”

    “行吧,唉……六千六是吧,我把钱转给你…………”

    “那你别转我微信,转我建行卡。”

    得,最终还是要乔圆圆来买单。

    直到出发前,这笔钱的事情她也一句没跟钱三平提,只为呵护他扣扣搜搜的小心脏。

    乔圆圆已经在微信上和乔文泰约定好,周六要带准未婚夫到广州登门拜访。

    乔文泰语气十分客气,称欢迎欢迎,顺带到广州来好好玩玩。

    听着像是在接待许久不见的老朋友。

    但乔圆圆心想,如此也好,否则她还真不知道该如何面对这个她又爱又恨,想亲近却又怕受伤的父亲。

    也就是打个盹儿的时间,广州南到了。

    钱三平准点准时从睡梦中醒来,仿佛是刚刚降落在这个人间一般,直愣愣地看着前方。

    乔圆圆推测,他脑子里此刻一定漂浮着三个问号,“我是谁?”“我在哪?”“我要干什么?”

    真是头猪——

    不自觉地,她又翻了个白眼。

    以她与乔文泰现今的关系,当然不能指望乔文泰开车来接。

    钱三平大包小包地提着烟酒水果,活像个南下打工的农村孩子。而她则是劳务中介,专门去偏僻山沟沟里忽悠老实孩子来城里卖命。把青春都燃烧在流水线上,用生命去给有钱人做鞋、袜、连帽衫和儿童玩具,做到眼花耳聋,用以换得一月四千块的“当代高薪”。

    他两个手牵手,上地铁又转出租车,终于抵达新港西路,乔文泰去年买入的一套大三居,为了方便给小儿子陪读。

    乔圆圆可从来没有享受过此等待遇。

    到小区楼下,乔文泰下楼来接。

    乔圆圆远远看着个穿着短衣短裤,蓝色塑胶拖鞋的中年男子缓步走来,头上戴一顶藏蓝色鸭舌帽,以避免秋日的光在他光秃秃的脑瓜子上反射出超脱人群的光。

    然而他确实是瘦,已然从一个圆圆胖胖的敦实男子,变成双眼凹陷的瘦削长辈,仿佛大病初愈,浑身上下往外冒着一股虚弱的黄气。

    “爸——”

    “叔叔好!”

    乔圆圆与钱三平几乎是齐声叫人,乔文泰笑了笑,需仰起头看钱三平。

    因此乔文泰的第一句话就是,“不错啊,挺高的。”

    看来无论多大年纪,拥有多少财富、多少阅历,身高仍然是男人永远的痛。

    钱三平连忙谦虚道:“也没有很高,还没到一米八。”

    乔圆圆和附和说:“没啥,也就是南方地区看着高,到了北方这个身高真不算什么。”

    乔文泰点点头,“那倒是……时间还早,你们先跟我上去坐一下……”

    来了自己要听主人家安排,乔圆圆没有二话,钱三平自然也是老老实实提着东西上楼。

    电梯停在十六楼,乔文泰推开一扇铁门,招呼乔圆圆不用换鞋,便自顾自走进去上洗手上厕所。

    钱三平把礼品放在玄关处,跟着乔圆圆一起在沙发上坐下。

    乔文泰处理完“私事”,也坐到贵妃座上,随手从茶几上摘了个砂糖橘递给乔圆圆,“小伙子是哪个单位的?”

    “大唐电厂。”乔圆圆捏着小小一只砂糖橘,并没打算吃,“做电气工程师,是大唐买的以前的伍元电力和伍元煤矿,改组的。”

    “哦……”乔文泰看着钱三平,若有所思,“伍元电力啊……我还蛮多认识的人在那边上班,那个是小钱是吧?”

    钱三平赶紧点头,“是。”

    乔文泰接着回忆,“那个张辉你认识不?现在应该是中层了吧?”

    钱三平又点点头,“张工跟我一个岗位,快退休了。”

    乔文泰表情一窒,随即两手撑住膝盖,抿了抿嘴,说:“那你这个小伙子蛮不错,年纪轻轻就提拔的这么快,前途无量。”

    “没有没有,我也就是混混日子,不算什么。”

    乔文泰的心态微妙,大概是不想再在这个话题上继续延伸,于是转而对乔圆圆解释道:“你弟弟还在学校补课,你阿姨去接他了,我们稍微等一下,等接了你弟弟再去吃饭,你们不饿吧?”

    乔圆圆自然说不饿,乔文泰忽然感慨,“我现在压力也很大,你弟弟眼看就要高考了,唉,男孩子还是跟女孩子不一样,男孩子以后肯定要买房,广州这个地方要买房的话压力还是比较大的。”

    男孩子和女孩子不一样…………

    男孩子以后要买房…………

    三十年了,无数次、再一次从乔文泰口中听到儿子和女儿的区别,还是当着她的准未婚夫的面,讲得如此理直气壮,直白坦然,丝毫不在乎乔圆圆的脸面,也不在乎婆家听见娘家人这种区别对待的话,会不会看不起她。

    她冷笑一声,只能靠“反正是最后一次见面”了,安抚自己想跳起来暴揍乔文泰的心。

    而钱三平仍是那副憨憨模样,此时嘿嘿一笑,说:“我没觉得男孩女孩有什么区别,我们家长辈反正都是一视同仁,我爸妈虽然都是农民,但是也都说重男轻女那是穷凶极恶的家庭才会有的事情,在我们那,这种家庭要被全村人看不起。”

    乔文泰显然被他顶得胸口疼,表情尴尬,但看钱三平那副憨样子,又不觉得他是故意顶撞,因此只能尬在那里,讪讪地问:“你是哪里人?”

    钱三平答:“湖北荆州的。”

    乔文泰一拍手,“那蛮巧的,圆圆她阿姨就是荆州人。”说的是乔圆圆的后妈。

    尔后纳闷道:“但是我听说他们那块重男轻女也蛮严重的,尤其是农村,女孩子生下来好多都直接淹死,肯给口饭吃的都是相当厚道了。”

    钱三平回应道:“我们是河南那边的水库移民,整村搬迁到湖北去的,我们河南人不搞南方人重男轻女那一套。”

    过了两秒,不给乔文泰反应时间,立刻补充道:“我妈说越是穷的地方越是重男轻女严重,可能是因为以前南方地区都穷,所以才不养女孩儿,特别湖南湖北是重灾区,广东人虽然也重男轻女,但好歹有点良心,不会把女儿掐死,而且也不惦记女孩儿自己的东西。”

    “额……嗯……潮汕人重男轻女是出了名的…………”乔文泰大概是被钱三平一套乱拳打得没了章法,昏了头似的和乔圆圆说,“你弟弟长得挺高的,今年也长到一米七一了,嗯,男孩子嘛……南方的男孩子我觉得长个一米七也够了,长太高反而不好,太出挑了。”

    乔圆圆内心偷笑,显然是钱三平的身高当真刺激到穿鞋一米六八,脱鞋一米六五的矮男乔文泰,令他那点子可怜的自尊心正被放置在悬崖上,摇摇欲坠,“本来我也没想找这么高的,后来就想,哎呀,正好找他改善一下我们家的基因也蛮好。”

    乔文泰的脸瞬间又黑一层。

    窗外阳光正好,正是一年最好的时节,屋内三个人却在勾心斗角,实在不应景。

    乔文泰自顾自吃了个砂糖橘,点起烟来抽,依然是大老板气魄,“准备什么时候办婚礼?”

    乔圆圆答:“不是很想办婚礼了,很麻烦,也蛮蠢的,我前几年看娜娜姐姐的婚礼,好白痴好尴尬,新郎新娘就跟两个傻逼一样在台上被主持人摆布,跟死人唱大戏似的。”

    难听的话讲出口,她在心底里直呼好爽。

    她这位娜娜姐姐就是当小三,怀孕逼宫不成,打掉小孩转嫁老实男的堂姐,大约是因为同样的私生活混乱,同样的无耻无底线,乔文泰和乔伟东都对娜娜格外照顾,三年前娜娜同老实人结婚,乔文泰还包了个十万块的大红包,简直是把妓=女当成亲生女。

    只是乔文泰与娜娜“英雄所见略同”也就罢了,,乔伟东那人整日里开口“阿弥”,闭口“陀佛”,还是和娜娜搞在一起,可见也是个道貌盎然的伪君子,私底下不知道多脏多乱。

    她甚至会恶毒地想,也许娜娜和乔文泰睡过也不一定,不然怎么会从乔文泰那里得到那么多那么多原本应当属于她的关爱?

    乔圆圆以为自己早已经对过去释然,没想到一想起来还是恨。

    这时乔文泰说:“你再不喜欢,婚礼还是要办的,就过年把家里人请过去,一起吃个饭也好。”

    “那你今年过年会回文春吗?”

    “不一定,看你弟弟有没有时间,他现在考学压力大,天天要补课,估计过年也就放个三天假,三天来回文春,划不来。”

    “那到时候再看吧,我也不一定有时间。”不想办婚礼也是实话,她作为一个连生日都不想过的人,暗自计划避开一切繁文缛节,和钱三平简简单单旅行结婚。

    乔文泰继续吞云吐雾,拿出一副高高在上的施舍口吻,问乔圆圆,“你结婚,想要爸爸给你点什么?”

    呵——

    原来在这儿等着她呢,原来她带着厚礼千里迢迢上门拜访,他却认为她居心叵测,是想尽办法找他捞好处。

    真可笑,他以为人人都是乔娜娜,做事都是一手交钱一手交货,同妓=女没区别。

    “我想要一个亿加一栋海珠区的豪装别墅。”她挺起胸膛,要求提得理直气壮,仿佛乔文泰合该准备好一个亿外加一栋别墅等着她似的。

    乔文泰一愣,钱三平偏过头,偷笑。

    乔圆圆到底还是心软,或者说怂,没等乔文泰开口,她便自我解嘲一般说道:“我开玩笑的啦,我能要什么啊?总不能跟娜娜姐姐一样舔着脸跟个乞丐一样找人要红包吧?再说我和娜娜嫁的人也不一样,她那个老公又老又丑又没钱,我老公是电气工程师,年纪轻轻就管一个部门,金饭碗,前途无量,我用得着跟人讨东西?开玩笑么不是?哎,爸,你问问阿姨接到弟弟没有?要不然我们先去餐厅等?”

    乔文泰多半是没料到乔圆圆会明着跟他顶,还是拐了个弯儿让人没办法发火。

    到底是有人疼了,说起话来也比之前有底气。

    他心中五味杂陈,说不上来什么滋味,只好点点头,说:“也行吧,我们先去餐厅等。”

    于是三人一道下楼,乔文泰选在一家广式餐厅,距离小区十分钟路程,路上三个人都低着头,没人开口说话。

    进餐厅,乔文泰提前订好了小包厢,一张圆桌,能做六个人。

    他一通点菜,等服务员写好菜单走出包厢才想起来忘了嘱咐服务员晚点上菜。

    十五分钟后,服务员端上五盅鲍鱼鸡汤,乔文泰说:“等会儿吃啊,等你弟弟来了再开席,他现在青春期,脾气大得很,我们要是不等他来了就吃,他要生气发脾气。”

    乔圆圆低头看一眼手机,发现已经一点钟,菜陆陆续续上桌,乔文泰却只顾着喝茶,以及不断吹嘘他又与谁谁谁谈了几个亿的生意,或者是和大豺狼的姐夫攀上了关系,即将一步登天,成为新时代的沈万三。

    可能做生意的人就是如此,把吹牛逼当成头号要务,吹拉弹唱了一辈子,结果把全部身家都赔光,到这个境地了还在吹,着实听得乔圆圆只想翻白眼。

    时间走到一点半,那两母子仍未出现,乔文泰终于过意不去,不好意思让身旁两位“穷亲戚”陪着他干聊天,便大发慈悲地招呼他们,“要不先吃鲍鱼吧,可以先吃这个,这个一人一份,你弟弟不至于为这个生气。”

    乔圆圆便端起半凉的白瓷汤碗,缓缓喝汤,企图用没事填补自己内心越发扩大的黑洞。

    乔文泰偏要这个时候来问钱三平,“吃过鲍鱼没有?这个鸡汤鲍鱼很补的,试一试。”

    “爸——”乔圆圆忽然放下汤勺,汤勺落在白瓷碟上,发出清脆的一声响。

    而她抬起头,用那双和乔文泰相似的眼睛,一瞬不瞬地盯着他,“爸,你现在银行账户有几个钱?”

    “什……什么意思?”乔文泰显然没能转过弯来,还没意识到乔圆圆已经像一头愤怒到发狂的母狮子一般要护着她的“崽儿”。

    “够不够三千块?”她冷冷地,终于也变成她居高临下,充满鄙夷地看着乔文泰,“听说公安当时把我们全家人的账户都摸过一遍,但是很可惜,我的钱没存在自己账户上。爸,我有一百万。”

    说到这里,她做了一次深呼吸,想要从胸腹当中凝结力量,对抗眼前这座压在她心头三十年的父权之山,“我还有一台宝马,一套房,这些都是我凭自己双手赚来的,不靠任何人,所以我也不用看任何人的脸色,包括你——”

    她渐渐平静下来,用异常冷静的语气,告知乔文泰,“本来我是根本不想来的,但是我妈劝我要做好晚辈的本分,别人不仁,我们不能不义,我才千里迢迢赶过来,带小钱跟你见个面。如此而已,不是为了找你要钱要房子,更不是为了一碗破鲍鱼,他一年三十万,他要吃什么东西吃不起?用得着到你手上讨一口吃的?人和人之间最基本的就是相互尊重,从见面开始你有一分钟尊重过我们吗?把我们当进城打秋风的穷亲戚,明里暗里看不起,百般羞辱,你广州人尾巴长在天上?何况你也就是户口挪到广州而已,你白话都未必有我讲得好。算了,不扯远了。既然你不想见,我也懒得再陪,这桌饭你等到你下辈子慢慢吃都行,我们走了,这辈子都不要再见。”

    说完朝钱三平伸出手,等他牵上她就要走,到门口忽然回过头,对着面色凝重的乔文泰说:“对了,我们今天带来的都是几千块的烟和酒,您慢慢抽,毕竟现在被法院打成彻底的老赖了,这辈子估计再也抽不上和天下了,哦哦,还有,你最喜欢的乔娜娜,现在在文春天天被她老公打呢,上次还打电话找我救命,让我在文春给她找个工作,最好在我们楼下窗口,这样她老公就不敢来政府部门找她麻烦了,呵,你猜我怎么说?我说我给你找个酒店按摩的活儿吧,我们正好管这个,人家可给我们面子了,哈哈哈哈,气得她哦!都不晓得现在被她老公打死没有?要不您今晚打个电话过去确认一下?毕竟真打死了的话也要娘家人去收尸呀。”

    乔文泰的脸,红了又绿,绿了又红,五色斑斓,精彩绝伦。

    乔圆圆拉着钱三平,头也不回地走出餐厅。

    她双手叉腰,气势如虹。

    钱三平望着眼前个子小小,脾气巨大的乔圆圆,一个劲的笑。

    乔圆圆仍然气呼呼,大声质问:“你笑什么笑?”

    钱三平捏住自己两颊,逼迫自己绷起脸,“没笑,我就想问乔大主任,我们现在去哪?”

    “去炳胜!吃海参!”呵,还有宝马车主吃不起的酒楼吗?大不了把轮子抵了!

    【📢作者有话说】

    妈的这章越写越气,气死我啦!

    第79章 Chapter79

    ◎这一刻,她决定嫁给他。◎

    Chapter 79

    这会儿在气头上, 地铁也不愿意搭,直接打车到珠江新城,或许是来得晚, 今天居然不必排队,进门就有空桌。

    乔圆圆头一个点“葱烧海参”,对着服务员讲出这四个字时亦是欲杀人的语气。其余照例吃灌汤烧鹅、脆皮叉烧,汤是菊花汤, 又问钱三平,“鱼生虾生你吃得惯吗?”

    “什么?”

    “就是生鱼片,生虾, 生食呀。”

    “随意, 你点你喜欢吃的,不用照顾我。”

    “肯定要照顾你的啦, 你是客人来的。”再想一想,同服务员说,“再要一份招牌虾生, 一份菠萝包, 先这样。”

    上菜的空隙, 乔圆圆熟练地招待钱三平喝起“潮汕功夫茶”,钱三平对吃喝玩乐似乎都没什么兴趣,茶到舌尖也喝不出什么特别来, 只觉得乔圆圆的泡茶功夫了得,一套招式耍起来行云流水, 好生厉害, “你还学过泡茶?”

    “哪能啊?”乔圆圆想起从前的事, 忍不住翻了个白眼, “最开始是我爸让我跟他学, 他是为了跟潮汕人做生意练的,后来就是我工作之后跟老板们出去吃饭的时候老是要高服务,所以活儿很熟,属于是我的傍身技能了。以后万一失业,还能去茶楼当个女服务员。”

    “你怎么会失业?”钱三平很不认同。

    乔圆圆却认为一切皆有可能,“九十年代下岗潮之前的纺织厂女工也觉得自己是铁饭碗,一辈子不愁吃穿,结果呢?”

    “那不一样。”

    “怎么会不一样?社会大浪潮下,普通人不过是河中一粒沙,浪卷到哪里就是哪里,没有半点反抗能力,唉…………反正我是很悲观的一个人…………”

    她说着说着,忽然重重叹一口气,只觉得前途无望,人生渺茫,但钱三平显然无法体会她这突如其来的悲伤,他的脑回路极其简单,基本不存在任何文科生的伤春悲秋的情绪,“没事,船到桥头自然直,走一步看一步呗。”

    话到此处,葱烧海参上桌。

    乔圆圆看着白瓷碟里油亮发光的海参,咕哝说:“海参一般做出来都有点腻,不知道炳胜怎么样,我还没在这家吃过海参……”

    “挣一百万都不点海参吃?”难得钱三平出言调侃。

    乔圆圆瞥他一眼,淡淡道:“我刚吹牛逼的,我哪有那么多啊?”

    “不会吧,我刚还挺惊喜的,没想到居然真找了个小富婆,还以为终于可以吃上软饭了。”钱三平尝一块海参,表情变得……十分奇妙,“这玩意儿黏黏糊糊的,有点恶心。”

    “不喜欢就不吃,还有别的,他家虾生又滑又嫩,好像春天含苞待放的迎春花,又像十八岁的少女,丰腴饱满,咬一口,汁水横流……”

    钱三平的表情变得更加难以形容,他放下筷子,赶紧喝一口茶,润润嗓,“哎,乔主任,公共场所禁止开黄腔啊。”

    乔圆圆辩驳道:“仁者见仁,黄者见黄,我可没有开黄腔,哎,虾生来了,你自己试一下是不是我说的那个味儿。”

    虾生晶莹剔透,仿若有光,被铺开在厚重的冰沙上,用以保证最佳口感。

    钱三平夹上一块送到嘴里,还没来得及咀嚼,就看见对面的乔圆圆睁着两只大圆眼睛,眼瞳里闪烁着亮晶晶的光,仿佛他不就这个虾生发表一段三千字的“好吃感言”,她便要从多彩转成灰色。

    他只好说:“嗯,是蛮好吃的。”

    “是吧是吧,我没骗你吧?我以前每次来广州都要来吃这个。”她眉开眼笑,对钱三平的表现满意至极。

    两个人都吃到撑,乔圆圆向后靠,整个人都倒在椅背上,心满意足地摸着自己吃到隆起的肚皮,已然脑袋空空,开始犯困。

    钱三平打开手机,订好回程车票。

    乔圆圆眯起眼,忽然说:“真是对不起。”

    钱三平听得一愣,随即抬起头,“你怎么了?跟我有什么好说对不起的?”

    乔圆圆说:“别人去对象家里拜访,都是热情欢迎,你到我爸这里,却要受这么多委屈,遭这么多冷眼,从头到尾连个二百块的红包都不给你,我去你妈那,拿了个那么大的红包,我爸实在是太王八蛋,太看不起人了…………对不起…………都是因为我,对不起…………”说着说着,竟然要哭。

    钱三平越发搞不清楚状况,扭着眉毛说道:“乔圆圆哎,你是蛮会给自己加戏的。”

    “我没有!”她四十五度抬头,仰起脸,避免眼泪哗哗往下落。

    钱三平朝她招了招手,“你坐过来。”

    “你干嘛?”

    “唉……”他没办法,只好主动坐到她身边来,伸手揽住她肩膀,将她搂到怀里来,“我这个人很木的,除了你,我感觉没人能让我委屈,我主要是怕你难受,我怎么样真的无所谓,你要是不喜欢你爸,咱们从此就不往来就是了,怕什么啊,又不求他赏饭吃,我虽然挣的钱不多,但是养你也还是可以的,就是要稍微节省一点。”

    他绞尽脑汁,讲了一大车安慰的话,没想到乔圆圆的反应仍然是“呜呜呜”。

    她现阶段着实矫情,情感丰沛,起落明显,越发将自己当成小说女主角。

    她在他怀里,哭着说:“呜……我不要……我不要节省……我只想过好日子…………”

    “那行行行,那我再努力努力,争取让圆崽天天都过好日子。”那口气跟哄孩子也差不离。

    “那必须的,我没过过苦日子,真的……呜呜呜……我不想过苦日子…………”自从恋爱开始,她的眼泪就浅了不少,以往一整年都不见掉泪,现在随便说两句都要泪眼汪汪。

    只因从前哭也没人哄,如今一掉眼泪就有人心痛心疼,当然要经常哭才能体验全方位哄人服务。

    大约是从这一日起,乔圆圆彻底与乔文泰脱离开,两父女内心都默认了,从此便是陌路人,再见也不过礼貌地打个招呼,再客客气气说再见。

    两人提早回家,假期还剩一个周日。

    乔圆圆没回李老师那,直接跟着钱三平回了宿舍。

    连睡一天一夜,乔圆圆过上了猪一样的日子,直到晚餐时才和她的准未婚夫钱三平手拉手去吃饭。

    粒江是个小县城,连肯德基都懒得开到这里来,想吃炸鸡只能去德克士。

    这是乔圆圆人生第一次吃德克士。

    □□鸡腿还不错,汉堡包和薯条都是一般当中的一般,她又开始思念远在广州的炳胜。

    钱三平拿着手机回工作信息,她歪着头,看着德克士里带着小朋友吃快餐的妈妈们,忽然问:“钱三平,我们真的要结婚了吗?”

    “是啊,怎么?你不想结?”

    她摇头,“不是……我只是觉得好像在做梦一样,莫名其妙的我就要结婚了,要跟你结婚了,以后还会跟你有小宝宝,感觉很奇妙…………”

    钱三平头也不抬地说:“以后我俩还会埋在一起,是不是感觉更奇妙了?”

    “你真的好烦人哎。”乔圆圆喝一口橙汁,努力无视钱三平的专业泼冷水行为,继续保持她的情感抒发,“我只是觉得一切是不是太快了?我都不知道结婚是个什么东西就要去结了,你不觉得很茫然吗?”

    “不觉得。”他放下手机,开始吃那个被乔圆圆啃了一口就扔到一边的汉堡包。

    “那你是真的要娶我吗?你想清楚了吗?万一我私底下是个杀人狂,每天分早中晚打你三顿怎么办?啊——”讲话讲得太激动,一抬手把橙汁都带倒,不但倾倒了一桌子,还流得地板上都是橙红色液体。

    她慌了,知道自己闯祸,下意识地道歉,“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我真的不是故意的…………”

    倒不是她反应过激,而是从小到大,每每经历打饭茶杯、饭碗,摔碎瓷器或者任何物品,她所得到的一定是李老师的责骂和不耐烦,立即道歉是她的生存本能。

    而且必须真诚,必须说很多很多的“对不起”才能体现她的诚心诚意,真心认错。

    或许这些情景不仅止于打翻茶杯,在成长过程中,无数次的无心犯错,得来的只有责备,从无安慰,因此她犯错后的第一反应是苛责自己、讨好别人。

    她战战兢兢地活着,毫无安全感可言。

    她以为此刻也会接收到钱三平的白眼、冷脸以及嫌恶眼神,而他只是很平静地说:“没事,小事情。”继而转身去找服务员借来抹布和拖把,先把桌面擦干净,接着清理完地面。

    “谢谢你啊,真不好意思……”乔圆圆小声说。

    钱三平抬头,把空了的饮料杯放到一边,“有什么好谢的?我去再买一杯,你还喝这个吗?”

    “嗯。”

    “好。”

    很快,他端来一杯新的橙汁,且招呼她,“喝吧,哎,你刚问我什么?刚一打岔,我想不起来了。”

    是问他是否想清楚要娶她,但这会儿乔圆圆不想问了,她心中经历了波涛汹涌,海浪翻飞,眼下依然平静,却是平静而坚定。

    只是这一瞬,她决定要嫁给他。

    她摇了摇头,说:“没什么啦,我就在想我俩到底什么时候去领证?是去粒江民政局,还是文春民政?嗯……搞不清楚,我明天去问问。”

    钱三平问:“你户口在哪?”

    乔圆圆答:“还在粒江。”

    钱三平说:“那就是在粒江民政局,我同事刚领了证,他告诉我的。”

    乔圆圆点点头,走时小碎步跟上,把手塞到他掌心里,整个人都要挂在他身上,还要黏糊糊地提要求,“要牵我哦,以后走到哪里都要牵着我哦。”

    浑然一个小粘人精。

    【📢作者有话说】

    我们这里F了,天天就是核酸。

    搞久了估计我也会想跳楼。

    第80章 Chapter80

    ◎就凭她儿子陈耀祖长了个吊?◎

    Chapter 80

    钱三平似乎很享受女朋友随时随地的粘人精状态, 淡淡“嗯”了一声,但嘴角忍不住偷偷上扬,浑身上下透露着一股熊熊燃烧的“骚包”气息。

    秋雨连绵, 温度骤降。

    昨天在广州热得恨不能穿吊带,现在在粒江边上走,便不得不套上一件挡风的外套。

    项目结束的这段时间钱三平相当清闲,能够放下心和乔圆圆手拉手走在沿江步道上散步聊天, 从头到尾没有电话打扰。

    江风徐徐,带着初秋的三分寒气。

    她半边身子都藏在他身后,只露出一颗头来, 欣赏江面风景, 她起先是絮絮叨叨和他吐槽单位上各种奇葩的人和事,尤其是她送孙晓彤回家时遭受的震撼, 到后来引申到自己身上,她喝着西北风感叹,“讲真, 我以前也很能花钱, 不过那个时候赚得多花得多, 花的钱是在自己承受范围内的,她这样有点危险哦,比我还大一岁, 工作十年,一分钱没存到, 文春房价之前那么低, 她都没入手一套, 到现在还跟她妈妈和外婆住一套老房子, 那种红砖房哎, 我跟你说那种红砖房很多缝隙,夏天会藏蜈蚣的!没有蜈蚣也会有好多爬虫钻到家里来,妈耶……好难想象…………”

    她一面讲述一面露出嫌恶表情,活灵活现的港台剧八婆形象。

    钱三平说:“你怎么知道她没存钱?也许人家私底下有别的路子赚钱。”

    乔圆圆强调道: “每次工资迟发几天她都要找我抱怨,说赶不上信用卡还款了,她要是有存款,能这样?”

    “嗯,那是。”钱三平敷衍道。

    乔圆圆还在替孙晓彤惋惜,“前几年文春的房子才三千多,她都没买,现在涨到一万出头了,她现在想上车,好难。”

    钱三平说:“也许人家根本就不想买房,人找一个男的结婚,马上有房。”说完顿感不妥,立马找补,“我是说她个人这么想啊,我没说所有女的都这样,像我们圆圆富婆就是,不但自己有房,还有余钱保养小白脸。”

    乔圆圆瞪他一眼,面上仍是止不住的笑意,“你好烦哎,就是说有的人自己的生活方式咯,我只是…………”

    “只是啥?”

    “我只是很喜欢私底下讲别人坏话,哈哈哈哈哈……”她私底下简直以八婆为荣。

    “人之常情,人之常情。”他拍了拍她的手背,表示理解,然而认识这么长时间,乔圆圆从没听他嘴里说出过别人半个不好。

    热爱工作,从不抱怨,钱三平真乃当今社会一奇男子也。

    两人手牵手走到车边,钱三平自动自觉坐上驾驶位。 “我先送你回家,然后我去城南刷门。”

    “门还要刷几次啊?”

    “还剩最后一次。”

    乔圆圆感慨,“钱工真是日理万机,工作装修两手抓,两手都硬。”

    “好说好说,分内事。”

    引擎启动,秋夜笼罩下的粒江正片段式地向后退。

    汽车音响里播放起最近正火热的歌,唱到“此时已莺飞草长,爱的人正在路上。我知他风雨兼程,途经日暮不赏。”时,乔圆圆瘫坐在副驾驶上,长长地叹息道:“我好喜欢这首歌的歌词,给人一种历经苦难终于迎来美好结局的感觉。”

    钱三平大概率是出于礼貌应她一声,“嗯,我觉得还行,挺上口的。”

    “那咱俩算是要迎来美好大结局了吗?”

    “你觉得呢?”

    “结婚领证也算吧,童话故事里不都这么写么,王子公主从此幸福快乐地生活在一起,可惜我不是公主,我大概率是个工人。”

    钱三平笑起来,“那我也不是王子,我有可能是个王八蛋。”

    “哈哈哈钱工太谦虚了吧。”她把下巴搁在安全带上,笑笑说,“要不就圣诞节去领证,感觉日子很好记。”

    “行啊,听你的。”他从善如流。

    但乔圆圆这个点上居然开始犹豫,“可是你还没有给我求婚哎,我觉得还是要求婚比较好吧…………”

    “嗯嗯,你愿意嫁给我吗?”

    敷衍到了极点,准备现在就用一句话求婚,气得乔圆圆脑袋一扭,再也不看他,“滚滚滚,少烦我。”

    很快到十月底,他们的婚房在钱师傅的日夜奋战下终于刷完其,开始陆陆续续进家具,所有买家具的钱都由钱师傅主动付账,零零散散加起来也快凑上第二个十万。

    乔圆圆在暗叹钱三平高风亮节的时候,终于迎来了她每年都要经历一次的人生噩梦——扶贫省检。

    驻村队周一在群里发通知,“请所有结对帮扶人员今明两天进村搞好2019年度收入计算工作,并和贫困户交流谈心,辅导贫困户最好入户调查问卷的答题工作,对今明两天未入户的同志,我们将上报扶贫办,进行全区通报。”

    乔圆圆手上一堆创建资料还没整理完,就得放下手里的活儿,赶紧找方月订车,“快点下单啊,不然这几天区里的人都要去扶贫,车都抢不上。”

    万幸,订到一辆越野车,乔圆圆又叫上曹姐、陈会计和数据大师张成风,组成豪华扶贫小队,第二天八点就轰隆隆乘车进山。

    一上车,几个人就开始讨论走访礼物。

    陈会计带了牛奶和旺旺大礼包,曹姐带的米和油,张哥说下周安排搞一辆车给他的那个贫困户搞一车旧家具旧电器,否则肯定会被检查组判定为“视觉贫困”。

    乔圆圆好奇,“视觉贫困是什么意思?”

    “大白话就是走进去看一眼就知道穷,傻吧你。”张成风对乔圆圆彻底无语,又问,“你带了什么?”

    乔圆圆只好叹口气,“把我们家油和干货大礼包带来了,准备检查组到的前一天给对象包个红包。”

    陈会计感慨,“你这个真的可以,下了血本啊你。”

    乔圆圆朝身边的张哥努了努嘴,“那还是比不上张哥啊,一套家具电器就算是八手的也得一两千块吧。”

    张成风无奈地摇摇头,“哎,我是被我那个贫困户搞得像死,家里明明有家具,全他妈拖出去卖掉,送一车卖一车,我是没那个钱奉陪到底,实在不行我打辞职报告,杀了我算了。”

    曹姐坐在副驾驶位上一面晕车,一面摸着胸口庆幸,“阿弥陀佛,还好我那个贫困户蛮好说话,就是陈会计你要小心啊,你那个贫困户发起癫来会打人,以前就个高成勇打过架,不然领导也不会把这贫困户挪给你。”

    “那不是因为高大哥调走了才给我的吗?不是吧不是吧……怎么没有人跟我说过!领导怎么能骗我!”陈会计被吓得一个激灵,人也坐得直挺挺的仿佛一尊木石佛雕。

    张成风解释道:“没事,发疯打人的是那家的儿子,你跟他们家老妈沟通就行了,不过还是要小心点,高成勇长那么大个子还能跟那个神经病对打一下,你就长这么小点儿,你真的小心点,人家一拳就给你干废了。”

    “啊啊啊啊啊,为什么是这样?早知道这样我死也不会答应领导代管这个贫困户的!”陈会计满脑袋浆糊,在车里尖叫发疯。

    曹姐捂住耳朵,劝她面对现实,“早知道又怎么样?领导让你接起来你还能说不吗?让你杀人放火你都照样得上,我们当年…………”

    “让我杀人放火我可不去。”没等曹姐回想往事,乔圆圆便打断她,自顾自地仿佛在跟自己说话,“我打一份工而已,伤天害理的事情我可不做。”

    “你放心吧,你不想做的事情,领导有的是办法压着你做。”张成风笑嘻嘻地调侃道。

    乔圆圆硬着头皮坚持,“我不去会做,反正我不会做。”

    陈会计则气呼呼双手环胸,反复念叨着,“我想死,我现在就是真的想死,想快点死了算了,妈的。”

    张成风提醒她,“注意言辞,不要讲脏话哦。”

    陈会计气得失控,咬牙切齿地说:“我现在就想把李局羊局都杀了,烧成灰,再把他俩骨灰扬了!”

    吓得司机都出声,“厉害厉害!佩服佩服!准备在哪扬?我想去看!”

    在经过两个钟头盘山公路颠簸,曹姐第三次呕吐完毕之后,乔圆圆一行人终于抵达梨园村村委会。

    一下车乔圆圆就被冰冷刺骨的山风吹得一个激灵,

    山上比市里温度明显要低,至少低个五六度,冷得乔圆圆赶紧从帆布包里掏出事先准备好的薄款羽绒服,而陈会计由于刚接手扶贫工作,经验不足,穿一件薄外套就赶上山,刚下车就连打三个喷嚏,曹姐怕她冻感冒,好心地把冲锋衣内胆脱下来罩在她身上,“下次就知道了啊,最好把大棉袄穿上,不然冻死你。”

    张成风也冻得缩手缩脚,却还不忘去开陈会计的玩笑,“小陈同志一看就是下乡下的少了,一点没有基层工作经验,回去我得跟你们财务室主任说,以后要让小陈多下乡,多锻炼。”

    陈会计连忙摆手,“别,算我求你,我他妈一到年底就要被审计和财政两个部门联手整死了,我们主任还给我加一堆事情,你要还让我下乡查账那我还不如现在就从这个山上跳下去,死了比较舒服。”

    一行人说说笑笑,走到村委会去等待驻村队队长亲自开课培训。

    结果村委会停电停水,没火烤也没空调,连上厕所都得憋着,因为实在没勇气走进停水三天的卫生间。

    在等待大部队到齐的空隙,陈会计尿憋得不行,还拉着乔圆圆去后山小解。两个人仿佛回归到幼年生活,满山遍野乱跑。

    好不容易找到个四下无人的草丛,陈会计迫不及待蹲下,乔圆圆站在前面敞开衣襟给她挡风。

    陈会计在背后嘀咕,“怎么办?我还是想死,我跳楼算了啊让我给神经病扶贫,我怕他杀了我。”

    乔圆圆想了想,建议她,“你一会儿让张哥陪你去,你们那两户离得近,张哥入户你也陪着他,就你俩互相拍个照。”

    “好办法。”陈会计很快站起身,发出嘻嘻索索的衣物摩擦声,“妈的对面有条野狗,一直看着我,操,流氓狗啊!我他妈光屁股都被它看完了!”

    乔圆圆顺着陈会计所指的方向看过去,果然一只大黑狗,顶着一双绿豆大的眼珠子,死死盯着她俩。

    荒山野岭,空寂无人,一只野狗气势汹汹。

    乔圆圆这个城里姑娘被吓得两腿发软,“我感觉不太对啊…………”

    陈会计在她背后小声说:“我感觉也不太对…………”

    “我喊三二一…………”

    “快跑!”

    两人一转身在山坡上撒丫子狂奔,黑狗也跟疯了一样在背后猛追,眼看她俩任意一个要被黑狗扑倒,这时候一个头大身短的老男人拿着大木棒子冲出来,冲着黑狗“嘿嘿嘿”舞了一通,将黑狗吓得调转方向跑进树丛。

    陈会计松了口气,正要上前道谢,那老男人却又拿着大木棒子向她俩扑过来,吓得陈会计和乔圆圆撒腿就跑,一阵阵女人的尖叫留在大山深处,惹得老男人前后俯仰,哈哈大笑。

    回到村委会,乔圆圆和陈会计互看一眼,抱在一起,竟然双双流下眼泪。

    驻村队李队长瞧见了,来问怎么回事。

    乔圆圆省略掉陈会计随地大小便的情节,把其余事情简单陈述一遍,李队长却只说:“你们两个小姑娘别乱跑,后山那块住了蛮多老单身汉,你们要小心点,出了事派出所的人开车上来都得四十分钟。”

    吓得陈会计面如白纸,约莫已经在心里把两个局长挫骨扬灰八百遍,她哭丧着脸,哀嚎道:“我今年才入职的,不该给我!而且我还是事业编!我事业编我不值钱,干嘛叫我扶贫!不讲规矩!”

    曹姐仍然打击她,说:“临聘都分了一个,规矩是什么东西?领导的意志就是规矩!好了好了别哭了,一会儿认真学啊,这个算收入最烦最复杂了。”

    说到计算收入,乔圆圆这会儿也不得不打起精神,认真听讲,否则政策一年一变,这简单的三尾数加减法,也能算到你头脑发昏,眼冒金星。

    她一边听课一边做笔记,等培训结束时已然是十一点半,由于停电时间太长,村委会没饭吃,大家伙儿被安排去贫困户家蹭吃。

    乔圆圆和陈会计两个并不想去贫困户家里多待,于是就在村委会饿肚子,坐久了两个人都无聊,且两脚冰冷,只能手拉手走到村委会外面跺脚取暖。

    忽而一阵风来,陈会计被吹得弓起背,眯着眼感叹道:“好大的西北风啊,妈的喝西北风都喝饱了。”

    乔圆圆索性张开嘴,像个傻帽一样站在风口上,呼呼往里吞西北风,“哇,陈陈你来尝一下,麻辣味的西北风。”

    “你放屁……”

    “真的,你来尝一口,啊——这会儿是麻酱味儿的了,真的!你来,张嘴就有!”她眼神剔透,话语真诚,令陈会计也将信将疑。

    果然她上当,也站到乔圆圆身边,试探着张开口,却只吃到一嘴的凉气,甚至还被冷风吹得咳嗽起来,惹得乔圆圆一阵幸灾乐祸地笑,“哈哈哈哈陈陈你好白痴啊,我说什么你都信吗?”

    “无语,你好幼稚啊乔圆圆!”

    “那你喝饱了没?”

    “饱你个头,下山我请你吃麻辣烫。”

    “哈哈哈好的,谢谢陈老板,好啦好啦,别那么不开心啦,一会儿下山我们去吃好吃的。”

    等到真正算完收入,填了一共五张表,还得带三张去贫苦户家里,把《扶贫政策告知书》《帮扶计划》以及《2019年收入统计表》贴到贫困户的家墙面上。

    着实侮辱人,唯恐旁人不知道这家生活泥泞,贫困潦倒。

    然而上级的指令就是圣旨,除了服从别无选择。

    乔圆圆没办法,只得硬着头皮到贫困户家里完成工作任务。

    进门先亲亲热热叫一声“王阿姨”,再把油和干货大礼包送上,“阿姨,中秋也没带什么礼物来,这个就当中秋节礼了,阿姨您最近身体怎么样啊?卫生院定期来跟您做慢病随访没有?”

    王小红难得今日没坐在棋牌店里打麻将,她穿一身桃红色妮子西装外套,衬得肤色蜡黄,但看起来心情不错,一见乔圆圆就笑,“哎呀,阿姨早就说过不要送东西来,不要送东西来,你怎么不听啊!”说完就跟乔圆圆好一阵推拉,把乔圆圆都搞出一层薄汗。

    当然,最后还是半推半就地把东西收下。

    只是坐下说话时,王小红没给什么正面反馈,开口即是抱怨,“什么慢病随访,我没见过卫生院的人。”

    “不会吧,您是村里登记了的慢病家庭啊,应该是要每月走访的,这样,我打个电话问一下……”刚要拨卫生院的电话,王小红马上按下她的手,讪笑道:“可能来了,但是我年纪大了,脑子有问题,记不住吧…………”

    但乔圆圆坚持,“那我还是要打电话核实一下,这个扶贫工作一点不能马虎,谁没做好做到位,都是要负责任的。”

    唬得王小红忙说:“来了来了,我现在想起来了,都来了,卫生院的小护士都按时来。”

    “那就好……”她终于肯放下手机。

    其实打了三年交道,她深知王小红这人人品不差,好说话,但就是有点爱信口开河,抱怨多,贪小便宜,但这都不是大问题,无所谓,她都能应付。

    果然乔圆圆低头写走访记录的空档,王小红又有了主意,“哎,对了,小乔,卫生院那个胖胖的小妹子,多大年纪?家庭情况怎么样啊?”

    “啊?胖胖的小妹子?谁呀?我没印象啊…………”遇到这种敏感问题,她通常第一时间装傻。

    谁知王小红真运用她不多的脑神经,想了起来,“好像叫郑芳云,对,叫郑芳云,我看她年纪不大,应该没结婚,不过个子不高,我估计就一米五多一点,矮是矮了点咯,不过人蛮热心的,看起来也是个老实妹子。”

    她这么一说,乔圆圆倒是把人和名字对上号了,那姑娘做事很不错,手脚快脑子灵光,交上来的材料又干净又整齐,局里不知道多少办公室相借她,苦于妹子的编在偏远山区,市里又发了话,借人不许借偏远山区的,所以只能老老实实在山里熬日子。

    大概率是想给儿子找对象,乔圆圆抬起头,把扶贫手册放到王小红面前,顺带往签名处一指,签字笔也递到王小红手里,“阿姨,这里签字…………你说的那个郑芳云啊,我知道,好像二十九了吧,家庭情况我就不太清楚了,就知道名字而已,不是很熟。”

    王小红干脆地签上大名,再盖上手印,眉头却皱起来,“二十九啊,年纪有点大,是个老姑娘了,啧……会不会不好生孩子啊?妹子年纪太大都好难怀起来,怀上了也大多数是女孩,年纪越大越生不出男孩子你晓得吧?”

    我晓得?我晓得你妈逼…………

    不过这话她没敢说出口,仍然保持着职业化的怂狗式的微笑,一个劲点头。

    看王小红面色凝重,她本以为这个话题就这样一笔带过,没想到王小红突然画风一转,说:“老是老了点咯,但是这个妹子是护士,又在村当头上班,方便照顾人,也蛮好,也不错,而且长得胖,好生养。”

    什么方便照顾人?是方便照顾你自己吧。

    乔圆圆感觉自己即将破功,白眼都要翻上天。

    王小红末了点点头,发出总结,“你说这个护士吧……虽然没什么文化,但是一般都很蛮能吃苦。小乔啊,你是领导,你帮我去做个介绍,她肯定同意。”

    乔圆圆抬眼望着王小红阿姨,两眼痴呆。

    明明王小红的儿子陈耀祖初中肄业在端盘子,腿脚还有残疾,她到底凭什么这么自信还看不起护士学历低的?

    就凭她儿子陈耀祖长了个吊?

    【📢作者有话说】

    每天核酸,生命都消耗在排队上,烦得要死。

    📖 卷四:新婚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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