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银姑显然不信, 时尘安要走,她纠缠了上来:“此事另有实情,姑娘或许可以先听老奴分辩几句。”
时尘安止了步子, 她倒不是当真就被银姑一句话就骗了过去, 她只是想听听,银姑能厚着怎样的脸皮扯出什么不要脸的话。
银姑见她愿听,喜上眉梢。
溪月和袁姑姑被送回去时, 银姑就知道了时尘安是个心善的,她们栽赃陷害了时尘安, 时尘安都肯帮她们说话, 又何况是没有直接出手的太后呢。
她只需要把太后的责任撇得干净些就好。
银姑未语先泣, 道:“溪月与袁姑姑昔年受过太后的恩泽, 因此不忍看太后年老还要离宫, 以为是陛下虐待太后, 慢慢地竟对陛下生了点恨,因此她们知晓了陛下待你有几分情谊后,就想杀了你, 让陛下难过心上。那日原是凑巧,太后想起了亡故的静安王,知道陛下不肯去西郊行宫,这才把陛下骗了去, 或许也是她们看到陛下不在宫里, 正是个好时机, 方才行动, 也就造成了如今姑娘对太后的误会。”
时尘安没成想银姑当真能用一句轻飘飘的‘误会’来解释当日之事, 她默了半晌,还是觉得银姑把她当作了个傻子。
时尘安问道:“太后既清清白白, 陛下又为何觉得溪月是受太后指示?”
银姑道:“因为陛下恨极了太后,只有让太后背实了这个罪名,他才能名正言顺地把太后圈禁起来,害她的命。”她的声音发着抖,“你知道那两个人彘日日都用参汤吊着,就放在太后的寝宫里,太后简直夜不能寐,活生生被吓出病来啊。”
她掩面哭泣。
时尘安听得极其不是滋味,道:“陛下独断专行,他无论想圈禁太后,还是要太后死,都不必等到今日。”
银姑道:“太后到底是陛下的生身母亲,他怎能让自己背上弑母的罪名,被天下人斥骂?”
时尘安听了摇摇头,靳川言能力排重议把贪官剥皮填稻草,就说明他并不是个很在乎名声的人,何况如此折磨自己的生身母亲,这名声也不能比直接害死母亲好到哪里去,他却做得不假思索,可见在他心里,也没有太在乎那个罪名。
时尘安问道:“静安王意图夺宫谋反,罔顾与陛下的血脉亲情,太后若是心里当真有陛下,又怎会因为想起静安王,而特意装病将陛下叫到西郊行宫?”
静安王夺宫之事闹得很大,时尘安当时虽远在兖州,但也听行走的客商谈起过,这事在民间传得沸沸扬扬,因此这之中很多传闻都当不得真,但其中有两件事确实是没有传变样的。
静安王夺宫失败,被挫骨扬灰,骨灰洒在了护城河。
太后协助静安王夺宫,迁出皇宫,入住西郊行宫,并皇帝死生不复相见。
时尘安不知道一对亲生母子究竟起了怎样的龃龉,才能闹到这如仇人相见,分外眼红的荒唐地步,只是想到深夜里靳川言那滴眼泪,她就特别不是滋味。
时尘安看着银姑,这个对太后忠心耿耿的嬷嬷,直到此时,面对时尘安,仍旧把太后的责任撇得一干二净,把所有的错处都往靳川言身上推,这样的偏心自私何尝不是从太后身上袭承得来的。
因此时尘安也不肯对银姑再提起靳川言了,她道:“溪月行刑时对我说,陛下冷血冷情,不似太后待她有情有义,也不知道现在她被削成了人彘,面对把所有罪责都推往外人身上推的太后,是否会后悔当初的一派忠心。”@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银姑被她说得怔愣。
时尘安却提了裙边,让寒月搀扶着慢慢走回了暖阁,她在冰天雪地里待得久了,得回去烤烤火。
未央宫发生的一切很快就如期传到了靳川言的耳朵里,年少的帝王伏案闷笑,结辫的长发束进玉冠里,随着他抖动的肩膀也轻轻地颤抖,愉悦地荡在空中打摆。
“她当真这样说了?”靳川言抬起脸,因为笑得过于畅快,冠玉的脸泛着红,他润黑的眼眸格外得明亮,“刘福全,再跟朕讲一次。”
于是刘福全只好把当时的情况又一次,一句一句地学给靳川言听,靳川言听得舒心极了,狭长的眼眸满意地眯了起来。
他并没有记错,这是他长到二十二岁,头回被人这样坚定地信任。
先皇爱太后,因此在太后与他之间,先皇永远选择相信太后,无论太后做得事多刁蛮专横,找的理由多离谱荒唐,最后被训斥不孝的总是靳川言。
太后爱靳川赫,因此在靳川赫与他之间,太后总是选择靳川赫,便是后宫有礼制,太后依然能借着先皇的宠爱,偷偷地让靳川赫僭越,逐渐养大靳川赫的野心。
靳川言感觉自己好像总是那个多余的人,他插不进任何的两人之间,他只能不断地被迫接收冷落、遗忘与厌恶。
以致于时尘安是迄今为止,在他表现得如此糟糕,在外人不断挑拨离间的情况下,还肯相信他的人。
靳川言一遍遍感受这种被坚定相信的暖意,若牛反刍般,直到嚼烂为止,方才依依不舍地咽了下去。
但靳川言不满足于此,他问刘福全:“银姑还在吗?”
刘福全道:“回陛下,还跪在未央宫前,陛下允诺她若跪满五日,就放过太后,银姑不敢不从。”
“今天已经是第五日了,”靳川言舌尖顶着腮,轻笑,“确实该着急了。”
他起身,活泛了下筋骨,便让摆驾未央宫。
未央宫前,银姑惴惴不安,虽然靳川言与她做了承诺,但银姑也知道依着靳川言与太后的关系,这承诺能不能实现还是个问题,她只能把希望寄托在时尘安身上。
在她看来,时尘安不可能不帮太后,这个又蠢又心善的宫女,都肯为溪月求情,怎么可能不帮太后呢?
这没道理。
可没道理的事还是发生了,银姑被她一通抢白,希望陡灭,心中的不安迅速增加,可想到行宫里太后的惨状,忠心又叫她不能起身。
就在这样的犹豫彷徨之中,靳川言回来了,银姑的眼一亮,几乎是命博般冲向靳川言的轿辇,哭得凄惨无比:“陛下,求求你救救太后,无论如何,太后都是你的生身母亲,没有养恩也有生恩,你如此折磨得她生不如死,日后黄泉之下又将如何面对先皇?”
这声音嚎叫得无比大,确保了暖阁里的时尘安也能听到。
靳川言冷笑:“母后此时倒记起朕也是她的儿子了,当时帮着靳川赫夺宫时,她怎么偏偏忘了?”
银姑哭道:“太后失去了静安王,也被陛下软禁在行宫,她已经得到了惩罚,陛下又何必对一个老人赶尽杀绝。”
靳川言不为所动:“朕的那些手段当真对她使出来,她不一定受得住,朕对她已是网开一面了。”
银姑察觉到靳川言今日的语气和气势格外得弱,没有素日的强势和冷峻,她愣了下,不及细想,只觉得这是一个很好的机会,因此哭得格外起劲,好像她和太后当真是一对年迈老媪,被一个不孝子欺负得毫无立足之地。
靳川言却挑起眉头,疑惑道:“再说了,朕又没有说过不放过她,只要银姑遵守诺言,跪满五日,朕必然让人挪走人彘,银姑又何必嚎啕至此?”
银姑又得他承诺,极害怕是个空头诺言,因此想催促靳川言立刻下令,她道:“奴婢自然会跪满五日,只是太后精神衰弱,陛下可否先派人处置了那两个人彘?”
靳川言却笑了,不知为何,银姑总是害怕极了靳川言的笑容,明明生得那样俊美的一张脸,每次笑起来却总有种阴恻恻的感觉。@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他道:“你放心,朕又不是太后,不会言而无信,做不出哪怕自己的儿子在殿前跪满五个时辰,却仍就把猫杀了,不肯还他的事。”
银姑瞪大了眼,她回忆了很久,才从芜杂的记忆里找出了这件琐碎的、并不重要的小事,因为年岁太久,她对这件事的记忆都朦胧了,却没想到靳川言还记得那么清楚,那么深刻。
直到此时,银姑才后知后觉意识到,或许靳川言对太后的恨并不只有夺宫一件事,而是数万件小事积累下来的恨终于杀死了一个孩子对母亲的孺慕之情,所以在夺宫之变发生之时,靳川言才能那么冷静,不慌不忙地抽调早就准备好的军队,扑灭了靳川赫所有的野心。
银姑颓然倒地。
靳川言收回了视线。
哪怕每日用上好的山参吊着,两个人彘其实也活不了多久了,挪走就挪走,左右太后被吓了一个月了,心里早落下了阴影,这神经衰弱可好不了。
并且他那句话点下去,银姑自然能意会过来他的恨,再伴着那场把靳川赫挫骨扬灰的戏文,想来西郊行宫上仍旧会日日夜夜覆着沉重的阴影乌云,叫太后寝食难安。
靳川言就是要太后日日被折磨,日日寝食难安。
他达成了目的,倒也没觉得多快意,弄两只早被他捏在掌心里的蚂蚱还不值得他高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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靳川言只是迅速调整了心情,让自己满身寥落冷清地去见时尘安了。
第32章
靳川言进屋时, 时尘安一本正经地坐在桌前,似乎在专心致志地练字,只是澄心堂的纸仍旧雪白一片, 滴墨不沾, 打眼一瞧,就是个幌子。
靳川言权当没有瞧见,并不拆穿她, 而是心平气和地问时尘安午膳用了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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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哪怕之前时尘安跟他发了脾气,要将他们之间的关系退回帝王与宫女, 靳川言都没有忘记管理她的食谱。
时尘安一一回答了, 同时小心翼翼地观察靳川言的神色, 确认除了眉眼间添了几分寥落阴郁之外, 他还算如常。
靳川言似乎没有打算和她谈一谈他的往事。
这是正常的, 原本他就不必向她解释什么, 他只需要按照他的逻辑,继续做那个独断专横,霸道无比的帝王就可以了。
但, 时尘安现在的想法变了,她与他相处那么久了,自然也能感受到靳川言温柔的一面,可是不知为何, 他面对其他人时总是凶狠无比, 好像对这个世界充满了不信任与戒心。
她不知道靳川言为何会这样, 因此她想去触碰靳川言的灵魂。
但靳川言如此冷若冰霜, 选择三缄其口, 无疑是主动建立起了厚实的屏障,时尘安不知道究竟该如何迈出这一步, 她纠结了半晌,最后试探地问道:“你想不想用些茶点?”
靳川言眄她:“饿了?”他叫寒月。
时尘安道:“没有饿,但奴婢前些日子吃到了好吃的茶点,也想让陛下尝尝。”
靳川言便笑了,寒月进来后,他没有吩咐寒月什么,只是饶有趣味地看着时尘安,时尘安镇定地点了醒狮酥,核桃酪,藕粉桂糖糕,枫露茶。
甜甜的食物可以消解些心里的烦闷。
因为时尘安要了茶点,靳川言便没有去处理政务,两人很罕见地什么事都没有做,分坐在紫檀木桌子的两端,不算近,却也不能称得上远。
时尘安原本以为与皇帝共处一室的紧张与恐惧却是消了大半,除了些无言的尴尬之外,她心里没有更多负面的情绪了,她诧异地察觉到了这点,又忍不住侧过脸,去看靳川言在做什么,却见他很闲适地坐着,察觉到她的目光后,也淡然地瞥了过来,与她对视。
时尘安下意识要躲开,但理智回笼让她克制下了这种冲动,顿了会儿后,时尘安道:“奴婢家里有只大黄。”
她说完一顿,观察靳川言是否会觉得这个话题无聊,但靳川言嘴角噙着笑,道:“恩,然后呢?”
时尘安受了鼓舞,就往下说了:“大黄是一只老狗了,奴婢生下来之前它就在家里,看家护院,还要帮忙碌的母亲看一下孩子,是一条忠心的老狗,奴婢很喜欢大黄。但后来,饥荒开始,它就被杀了吃了。”
时尘安原本是想抛砖引玉,搏一搏靳川言的同情,但说到此处她的情绪也不自觉低落了很多,很难过。
时尘安道:“它眼里含着泪,眼睁睁地看着阿爹举着菜刀向它走去,没有跑也没有挣扎,奴婢那时候想不明白它为什么不跑也不挣扎,后来轮到了奴婢,我就明白了。”
靳川言什么都没说,他纵容时尘安的泪水,只是拿了块干净的帕子递给了她,就连刘福全送了茶点进来,他也轻打手势让刘福全轻轻把茶点放下,再悄无声息地退出去,不要打扰到时尘安。
小姑娘有自己的尊严,他要好好守着。
时尘安没有察觉,她落了会儿泪,才用盈满泪水的眸子看着靳川言:“其实从阿姐那件事开始奴婢便意识到了,这世上不是所有的孩子都能被父母喜欢,只是很不幸,奴婢的阿姐和奴婢恰巧是这些孩子之一。”
靳川言方才回过神来,时尘安这样拐着弯,还把自己弄哭了,其实是为了迂回劝慰他。
靳川言的手指些微蜷曲,半晌,方道:“你说得是,你是这样的孩子,我亦何尝不是?”
他原本要做戏卖可怜的虚伪被时尘安的眼泪弹得分毫不胜,她好像总有这样的本事,轻而易举能让人用真心示以她。
靳川言道:“我从小就不得太后的喜欢,很小的时候父皇便告诉我,太后将我生下来很不容易,我应当好好孝顺他。我以为太后生我时遇了难产,受了苦头,因此把父皇的话记在了心上,每每想法子哄她高兴,却总是热脸贴冷屁股。后来我才知道父皇口中的不容易是指她怀我时故意从楼梯滚下来,又喝了两碗堕胎药,都没有将我打掉,只能把我生下来。”
时尘安听不明白:“阿爹讨厌奴婢和阿姐,是因为我们是女孩子,难道那时候太医误诊了你的性别,以为你也是女孩子?”
“她若真是重男轻女,等我出生后,也该改了对我的态度才是。”靳川言沉默了会儿,道,“我即位之前,宫里一直有疯言疯语,道我其实不是父皇的血脉。”
时尘安陡然睁大了眼,骤然听到此等秘辛,她感觉自己的屁股有点坐不住。
靳川言道:“你放心,早就经过滴血验亲证明了我的血统,否则,这皇位也轮不到我来坐。但因为这件事我也知道了太后在进宫之前,其实嫁过人,只是后来被父皇看上,于是她不得不和前夫离婚,入了宫,做了皇后。”@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时尘安喉咙有些难受:“那她对你的恨岂不是一种牵连。”
“就是一种牵连,她觉得因为有了我,她才不得不入了宫,所以讨厌我。但等有了靳川赫,她已经做习惯了皇后,享受惯了优渥的生活,自然可以毫无心理负担地倾注所有的母爱。”靳川言嘴角噙着冷笑, “事情就是这样荒唐,就连父皇,也觉得我的存在碍眼,一看到我就好像又让他想起那些肮脏的往事,因此他也更偏爱靳川赫。”
“若不是靳川赫太过无用,若不是父皇不理政事,需得有个人为他卖命,我这东宫太子早就被他废了。他们有他们的爱恨纠葛,我又算什么?难道我就这么情愿被他们生下来吗?我宁可自己真的被那两碗堕胎药打掉了。”
靳川言说这话时,将唇线抿得很直,但仍然克制不住地在轻轻颤抖。
这些话他早就想质问先皇,只是他们不是普通的父子,在父子之前,他们首先是君臣,靳川言不能也没有资格这般犯上,他需要得到皇位,这不单单因为他的野心,更多的还有不甘心。
靳川赫,只是一个被宠坏的酒囊饭桶而已,怎么可以任由这对任性的父母把江山交到这种人手里?
所以他默默地把委屈、不公、恨意都嚼碎,咽进了肚子里去了。他让自己忘却了和先皇、太后、靳川赫之间的血脉联系,只把先皇和太后当作一对需要好生伺候的顶头上峰。
他封闭了自己的感情,戴上了虚伪的面具,让自己成为了父亲眼里优秀的臣子,弟弟眼里无线纵容到没有底线的好兄长。
靳川言这面具当真戴得扎实,直到先皇驾崩,靳川赫与太后筹谋宫变后,靳川赫被白缜捆送到靳川言面前时,这个蠢货竟然还会指望靠卖兄弟情谊,就能让往日里的好兄长继续纵容他,连夺宫谋反这样的大罪都能放他一马。
蠢啊,当真是蠢。
但同时,靳川言这些年做出了多么巨大的忍耐也是可想而知,他听着这对母子理直气壮的求饶声,抬头望了眼布满星子的夜空,下了命令。
“将靳川赫挫骨扬灰。”
“屠了跟随他造反的近卫军。”@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太后骂他是冷血的怪物,靳川言觉得极为莫名其妙,她好像忘了,最开始是他们三个人将他夹出了血脉亲情中,他不过顺应了他们的意愿,怎么就冷血成了怪物?
他不能理解。
时尘安道:“靳川言。”
靳川言看向她。
时尘安轻轻叹气,她的眼睫毛上还挂着泪珠,哭过的样子真像一颗挂着雨水、熟了的软桃:“都过去了。”
靳川言低头看了眼自己的右手,就是这只手握着长剑毫不犹豫地捅穿了靳川赫的身体,亲弟弟的鲜血溅到了腕骨上,皮肤是白的,经脉是青的,血液是红的,特别刺眼。
过去的东西没有那么容易过去,它们只会融进骨血里,成为靳川言心中的野兽。
靳川言收起手掌,凉薄的神色里有了些笑,他道:“时尘安,你不该过来抱一抱,安慰我吗?”
时尘安愣了愣,她拘谨异常地坐着,似乎有些抗拒,但靳川言不催促她,也不强迫她,只是静静地看着她的眼神让她没法办法拒绝,她踌躇了瞬,还是走了过去。
她站在靳川言的面前,并不懂该如何主动投怀送抱,只能像个木头一样站着,等靳川言主动。
靳川言叹口气,无奈地张开了怀抱,搂住时尘安的腰,将她抱到了自己的腿上。
这是他们在白日里,在双方清醒时的第一个拥抱,时尘安拥入他怀时能嗅到清晰的龙涎香,看到他的脖颈上,白皙的透着青筋的肌肤。
靳川言的手臂是有力的,大腿是结实的,却没有任何的禁锢感,而是温柔地将她的身子托住。
时尘安有些分辨不了现在究竟是谁在安慰谁。
靳川言在拥住她的时候,深深地叹气:“怎么偏偏叫我碰上了你这个木头?”
这木头根本不会安慰人,拥抱要靳川言提醒,也要靳川言教,什么都要靳川言上赶着做好,她才能给出些反应,对于她来说能想到给靳川言准备甜甜的茶点,干巴巴说两句话已经是她的极限了。
靳川言觉得些许的累,可那又能怎么办?天下多是知冷知热的女子,偏只有一个时尘安能让他觉得舒坦,有几分喜欢。
再木头的人都是他挑的,他自作自受,不敢有怨言。
第33章
时尘安朱红色的裙边压在了靳川言明紫的袍子上, 她的脚尖些微悬空,能感受到她的腿下,靳川言的大腿肌肉绷得越来越结实。
她以为是自己过重了, 而靳川言抱她抱久了, 才会感到累,因此她想抽离他的怀抱,却不想她才动了一动, 靳川言结实的胳膊又将她环紧。
靳川言微抬眼皮:“才这会儿就要走,你的安慰怎么这样敷衍?”
这是在指责她不够真心。
时尘安大觉冤枉, 她体贴他, 为他着想, 却反而要被怪罪敷衍?好没道理。
时尘安不服气:“陛下难道不是累了?”
靳川言嗤笑:“你这点斤两, 我怎么可能累?”
时尘安见他狡辩, 也有点生气:“可陛下的大腿分明绷得那么紧。”她怕靳川言再狡辩, 她探手去戳他的腿侧的肌肉。
那只手被靳川言眼明手快地捉住了,他倒吸了口气,道:“你要做什么?”
“证明陛下的大腿肉现在绷得紧紧的, 陛下就是感到累了。”时尘安白皙的手被他包在掌心里,眨着无辜单纯的眼睛看着他。
“那不是……”靳川言嘶了声,默了默,“算了。”他难以和时尘安解释这其中的奥秘, 只好拍拍肩膀, 示意她下去。
时尘安快速地落了地, 微翘起下巴, 望过去的眼神极为得意, 好像她当真捉住了靳川言小小的不诚实的瞬间。
靳川言哑然失效,漆黑的眼眸里闪烁着奇异的光芒。
*
年关逐渐近了, 宫里为了迎贺新年,都忙了起来。
这是时尘安头回在宫里过年,有些新奇,有一日她趴在窗前,看太监换红灯笼都津津有味地看了半日,正好被靳川言撞了个正着。@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靳川言道:“这样好看?”
时尘安点点头:“好看,毕竟快过年了,对于我们这些穷苦孩子来说,新年可是一个实现各种各样愿望的好时节,所以每一次过年都好高兴。”
皇帝闻言,道:“你一般都会许什么愿望?”
时尘安道:“每年都差不多,想要一件新衣,能吃上一块肉。前者很难,家里孩子多,衣服基本从哥哥姐姐穿起,再一代代传下去,奴婢只能祈祷衣服传到我手里时没有弄破。后者倒是会实现,家里过年要请客,总会买点猪肉,煮一碗红烧肉,这红烧肉是每顿宴请时压桌的菜,因此穷亲戚之间都很默契,不会去吃,这碗肉就这样端上桌又端下,回锅了一次又一次,最后等到过了元宵,肉都要化成汤水了,我们终于可以尝到肉味了!”
她下意识舔了舔唇,眼眸亮晶晶的,回味无穷:“宫里的食物也很好吃,可是在奴婢看来,最好吃的还是那碗红烧肉。”@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皇帝垂眸,她的舌尖迅速灵活地把唇瓣舔得湿润红艳,仿佛檀口噙着红艳艳的梅花。
靳川言喉结微动,手不自觉扶上窗棂,冷风刺骨地贴着他的肌肤啮咬,他却过了好久才意识到了冷。
他若无其事地关上窗户,把时尘安从窗边拉开,一本正经地训斥道:“待在窗边吹冷风,也不怕染风寒。”
时尘安莫名无比,她虽站窗边,却戴着暖手套,并未冻着自己一分,反而是靳川言的手冰凉刺骨。
她拿起放在案几上的手炉,检查了下里面的炭火还没有燃尽,便递给了靳川言:“究竟是谁手冷?”
自她那日捉到了靳川言‘撒谎’,她脾气越来越大,总要和靳川言分辩几句。
颇像到了叛逆期,不服兄长管教的妹妹。
靳川言心里有鬼,捧着手炉,无奈地好言哄着她:“好,是我的错。”
时尘安轻哼了声,坐了下来。
靳川言在她旁侧也跟着坐了下来,时尘安抽出了只手揉暖手套上绒绒的毛,没有理他。
靳川言道:“今年过节,你想要怎么过?”
时尘安不以为意,道:“奴婢依着宫里惯例便是。”
靳川言想了想道:“若你要依着往年的规矩,你便过不上新年。”
时尘安觉得这话说得奇怪,终于肯坐直身子,转过脸来看着他:“难道陛下从不过年?”
靳川言道:“东宫的太子会过年,新登基的皇帝也要过年,但靳川言不会。”
时尘安揉毛的手顿住了。
靳川言道:“按着宫里的规矩,年三十要祭祖,听百官贺春,然后赐筳宴,宴席结束得早,毕竟百官也要回去守岁祭祖,我便没了事,还是太子时就回东宫温习功课,这两年是在暖阁继续处理政务。”
时尘安道:“你不和家人守岁吗?”
靳川言嗤笑:“我若出现,他们只会觉得扫兴,家宴上阴阳怪气不断,我又何必触这霉头。”
时尘安一怔,道:“所以你从来都没有过过新年吗?”
靳川言轻点了头。
时尘安一时五味陈杂。
靳川言先前说他不被父母喜欢,时尘安也只是听了个大概,并没有深刻的领会,直到听了此事,她才知道原来是这样过分的不被喜欢。
毕竟就是连时老爹,过年的时候都会摸着头笑眯眯地说声:“过年要长高高啊。”
而先皇和太后却是连见都不愿见靳川言,他只能独自一人在东宫,听着外面的欢声笑语与烟花爆竹响,如此冷清寂寥地度过他的年三十。
靳川言得到的爱,比她还要少那么多。
时尘安眼尾往下压了压,她道:“那今年你陪我放鞭炮,陪我守夜,好不好?”
靳川言眼尾勾了点笑:“好。”他又道,“新年那天你穿那件红中宝含鸟紫地窠花纹绶锦的罗裙好不好?那件好看,很适合新年时穿。”
他原本就想时尘安穿着那件衣服,陪他去放炮竹的,红色的裙袂落在迸满红纸的雪地里,她就像是从地里长出来的小狐仙,想来一定会美极了。
时尘安对过年穿什么衣服没有自己的想法,靳川言想让她穿那条罗裙,她便没有多想,应了下来。
很快便到了年三十,靳川言需得忙碌一整天,他出门前时尘安还在被窝里呼呼大睡,他特意嘱咐寒月,千万要叫时尘安穿上那条红色的罗裙。
寒月自然应下,并且她也看出了皇帝的期待,于是她伺候时尘安换衣后,别出心裁地给她抓了两个团揪,用红色绸带束住,两个毛绒圆团挂到了耳边,像极了粉扑扑的年画娃娃。
时尘安不用去参加宫里那些繁复的礼仪,她吃着靳川言给她准备好的年货,趴在床榻上翻书看,一天下来,正经饭菜没动几口,核桃香榧却剥掉了半个装炒货的锦盒。
宫中礼乐声不断,但那好似远在天边,与时尘安是两个不一样的世界,它没有打算接纳时尘安,时尘安也没有想过要去融入它。
她剥着杏仁,沉浸在书本为她构造的世界里。
戌时,靳川言披着一身的酒气回来,话还没说上一句,寒夜般的眼眸里便碎着星辰似的,笑着把时尘安拉起来,捏捏她的脸颊夸她:“好姑娘,真好看。”
时尘安对吃酒了的男人总有些怕,她忙叫寒月拿醒酒药来,靳川言却非要扯着她下楼,时尘安努力把怀表举到他眼前:“现在时辰还早,不到放爆竹的时候。”
靳川言道:“放什么爆竹,先去打雪仗。”
他单臂就把时尘安抱了起来,用狐狸毛大裘裹着下了暖阁。
时尘安疑心他醉得不清,否则怎会突然要玩这样孩子气的游戏,可是靳川言抱着她,还能把步子迈得稳当极了,时尘安又疑心他根本没有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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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有醉,那就是在发疯喽。
他要发疯,要打雪仗,时尘安可不会同他客气,她这几日与寒月已经把捏雪球的本事练得很好了,脚步才刚落地,便蹲身,一手抓雪捏紧,另一只手扬起雪沙朝靳川言扑去,下手可谓又快又准又狠。
靳川言笑着躲开,那颗没有成型的雪团在他的衣服上碎成了花,他去捞时尘安的腰肢,这个不讲武德的坏东西迅速抓住了时尘安,然后懒洋洋地抱着她摔倒在了雪地里。
雪沙细绵,浮尘般扬起又落下。
时尘安趴在他的怀里,她的头发上还沾着雪沙,眼睛里蕴含着怒气,也不肯叫他陛下了,而是连名带姓:“靳川言,你发什么疯!”
可事实是哪怕是连名带姓叫他都不能平下时尘安的怒火。
靳川言却笑着用手背拍了拍她的脸颊,道:“今天是靳川言过的第一个新年,时尘安,靳川言今天当真很高兴。”
时尘安的火被这话闹得没了,她沉默了会儿,别扭道:“你高兴归高兴,但不该这样胡来,你说说,你有打雪仗的样子吗?”
靳川言躺在雪地里摇了摇头,他的眼眸晶亮地看着她,让她把余下的话都忘了,他却将额头抵到了她的额前,气息缠绕,问她:“你还想说什么?”
时尘安呼出的气都成了白色的雾,她半红着脸摇了摇头。
靳川言宽容地一笑,他重新躺回雪地里,黑的发,白的雪,黑的眼眸,白的肌肤,色彩对比浓烈。
靳川言道:“时尘安,我不想再一个人守岁了,连放炮竹给我递打火石的人都没有,真的好没意思。”
他对着时尘安并不设防,就这样毫无戒备地把寂寥摊开,让她看到了底,这是一种示弱请求吗?时尘安并不清楚,她只知道在一瞬的对视后,就匆匆转开了眼。
靳川言叹着气,手掌压着她的后脑勺,压进了怀里,他道:“我的小姑娘当真有这世界上最狠的心,直到现在都不肯原谅我。”
时尘安窝在他的肩窝里,半垂着眼眸,道:“你连让我一个人睡都不同意,我怎么可能愿意留在宫里?”
她已经不去想隐瞒欺骗的事了,因为后面发生的同榻而卧这件事就已经足够折磨她了。
诚然直到今日为止,靳川言对她还算君子,至多会在睡梦里抱着她,旁的是一概没有。但那又如何?她不想和他睡,但因为他不同意,也只好没了下文。
这样的不平等只会时刻痛苦地提醒两人之间的身份差别。
一个人会对一条狗有感情吗?会吧,只要这条狗足够忠诚,足够有用,就连时老爹那种抠搜的人都愿意给大黄喂肉汤拌饭,可那又怎么样?一条狗的忠心能让它为主人付出生命,而主人对狗的喜欢却能让主人吃它。
时尘安是见过那样的事,所以她没有办法真正地接受靳川言。
靳川言眼里的笑淡了很多,他勉强牵了牵唇:“你对我当真残忍。”
时尘安有她固执坚守的底线,靳川言几乎要把自己手里握着的凄惨牌都要炸光了,博得的那点惨淡同情却仍旧不足以让时尘安为他破例。
面对时尘安,靳川言这个赌徒,似乎只能再次输得一无所有。
“但是,”时尘安忽然抬头,声音有如天籁,“如果陛下册封奴婢为公主,奴婢会感到由衷的荣幸。”
第34章
靳川言沉默了会儿, 戴着玉扳指的手捏着时尘安的脸颊,将她的正脸板过来,严肃地问道:“你这公主究竟是出于真心做, 还是只是权宜之计?”
靳川言可还记得时尘安头回表达想当公主的愿景是在什么时候, 那种心脏被刀刮来刮去的感觉可不大好受。
时尘安的脸颊被他捏成雪团,花瓣一样的唇瓣也被迫嘟囔起来,口齿含糊不清:“陛下想听真话还是假话?”
靳川言都被气笑了, 他用手指狠狠点着时尘安的额头,点的小姑娘的脑袋不停往后戳, 跟不倒翁似的。
靳川言咬牙切齿:“时尘安, 你哪怕说假话来哄我一哄呢。”
时尘安被他戳得脑袋疼, 她艰难地撑着上半身, 用手揉了揉被他点得若冬梅落雪的额头, 分外委屈:“可那是假话, 就是哄住了你,你难道也会高兴?这世上哪有人喜欢听假话的。”
“我啊。”靳川言说得理直气壮,“我想听, 你愿意说给我听吗?”
时尘安揉额头的手都顿住了,她看他的眼神里充满着百思不得其解,好像怎么也想不明白这世上居然会有喜欢听假话的人存在。
靳川言才不管她是怎么想的,他与她之间, 根本不在乎假话还是真话, 最重要的是, 哪怕靳川言明知时尘安的情意是假的, 他仍然情愿纵容她。
靳川言一手压在后脑, 一手揽着时尘安的腰,催促她:“说啊, 怎么不说了。”
时尘安倒有几分难为情了,要说心知肚明的假话去哄骗对方,于时尘安来说心里压力不算小,更何况她吃不准靳川言这好整以暇的态度,究竟是不是在寻她开心。
可是她也不能不说,她的腰还握在他的手里,被他牢牢把控着自由,作为阶下囚,她没有更多的选择。
于是时尘安细声细语地说道:“嗯,奴婢想做公主,是因为奴婢想做陛下的妹妹。”
她说完,抬起眼睫,忐忑地看着靳川言,假设他的脸上胆敢出现一丝的调笑,时尘安就敢团起雪塞进他的毛绒衣领里!
但靳川言的脸上只有不满:“怎么那么敷衍啊时尘安,再说一次。”
他又说她敷衍了。
时尘安大觉无辜,她觉得自己的话清晰明了,表达的感情准确无比,究竟哪里敷衍了,难道非要她夸他?
他怎么那么自恋?
时尘安无语,只好挖苦心思给靳川言找赞美之词道:“陛下英俊潇洒,风流倜傥,肆意潇洒,聪明绝顶,英明神武,温柔体贴,待奴婢极好,奴婢若成为陛下的妹妹,奴婢下半生会无比幸福!”
靳川言听得受宠若惊,嘴巴都快拢不住笑意:“时尘安,原来我在你眼里这么完美?你不说,我还真不知道。”
时尘安沉默,她对听不出好赖话的厚脸皮人没话讲。
“但是,”靳川言收了点笑,“你还是说错了,不是‘陛下’和‘奴婢’,而是‘我’和‘你’,时尘安,我们是平等的。”
时尘安怔住了。@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靳川言教她:“来,再说一次。”
“时尘安想做大周的公主,是因为时尘安想做靳川言的妹妹。”
不是奴婢和陛下。
而是时尘安与靳川言。
*
时尘安从雪地上爬了起来,她掸着身上沾的雪,回头一看,靳川言正叫人把烟花炮竹搬过来。
此时离子时尚早,但靳川言不大在乎这些,他把火折子递给时尘安,道:“去年不如意的事太多,放了炮竹,就是把晦气放了,往后余生只有好运。”
时尘安接过,想说点什么,但又感觉喉咙里堵得慌,今天满溢到胸口的情绪实在太多太复杂了,让她理不顺,也分析不出个条理来,她只好握着火折子,抬眼望了天空。
今夜无星无月,寒气蔓延,却因为要守夜,整个皇城都点着不灭的红灯,于是天空上也浅映出了些红色,仿佛黑色锦缎上红色的滚边,就连寒气都好似被驱散了些。@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这是时尘安头回放炮竹,毕竟一年一回难得的玩乐,总是要优先让给家中兄长与幼弟,她又是女孩子,天然会被认定胆小如鼠,因此根本轮不到她去放鞭炮。
靳川言却自然而然地把火折子分给了她,就连她小心翼翼问:“我可以放炮竹吗?”
他也只是奇怪地回了句:“你不敢吗?”
时尘安马上摇头。
她燃起了火折子,小心翼翼地凑近炮竹,刚将火苗过渡给火线,她便折身回跑,结果一转身就被早有准备的靳川言兜住了,他揽着她后退,时尘安趴在他的臂弯上兴奋地看火苗沿着红纸劈里啪啦炸开闪耀的火光,红纸若雪般飞了一地。
靳川言一看她双眼晶亮的模样,就知道小姑娘玩疯了,他便笑:“还想放?”
时尘安猛点头。
靳川言揉揉她两个团揪:“去吧。”
时尘安便兴冲冲地和刘福全商量:“刘公公,我可以在未央宫每个角落里放挂子炮吗?我想要未央宫铺满红纸,盈满喜气。”
刘福全下意识地看了眼靳川言,后者颔首,他便满面笑容:“当然可以。”
未央宫许久都没有这样热闹了。
皇帝的脸上许久都没有这样的笑容了。
此时还不知道靳川言偷偷和时尘安达成册封公主约定的刘福全,双眼含着热泪,欣慰至极。
他指挥小太监们搬来好多烟花炮竹,热情洋溢地跟时尘安推荐:“时姑娘想不想放花炮?花炮放到天上去,会炸开和好看的图画,所谓火树银花不过如此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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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啊,好啊。”时尘安玩得不亦乐乎,回头看到靳川言背着手,微笑地看着她,她犹豫了下,问道,“靳川言,你要玩吗?”
靳川言道:“好。”
时尘安掖着毛缎披风,轻盈如雪蝶般跑过去,把多出来的火折子分给他。
靳川言接着了火折子,但也握住了她的手,这位杀人都不眨眼的皇帝面不改色,含笑看着她:“但我害怕,不敢放烟花,你能和我一起放吗?”
时尘安道:“靳川言,你听听你说的话,你在骗鬼啊?”
靳川言反问:“你是鬼吗?”
时尘安道:“不是。”
靳川言肯定道:“那我就没有骗。”
时尘安再一次被靳川言的无耻打败。
靳川言握着时尘安的手把火折子擦出了火,时尘安还想嘟囔几句,但最后还是作罢了。
不是她习惯了靳川言的无耻,而是毕竟年节下,她大度宽容,不和靳川言斤斤计较。
靳川言的大掌将她的小手裹了个严实,五指嵌进她的指缝间,他的手指修长,骨感很重,与她五指缠绕,分明的骨节像是野兽拱起的遒劲脊背,严严实实地压住了雌伏的母兽。
靳川言引她点火,烟火顷刻蹿上了天空,展开花千树,更吹落,星如雨。
时尘安在靳川言的怀里仰头看得入神,靳川言低头看着她眼眸里的烟火,一树树花开,再一树树寂灭,繁华轮转,幸而身侧还有人相伴。
他低声道:“时尘安,无论你出于什么样的理由,我都很高兴你还是愿意接受我做你的兄长。”
*
放完烟花,就该吃年夜饭。
显而易见,这过节顺序反了,但未央宫没有人在乎。
时尘安玩了一个多时辰的烟火,早就冻得手脚冰凉,靳川言便命人撤了准备的筵席,另外打了羊肉锅子来,两人一口锅,切一桌羊肉全宴,配上鲜嫩的冬笋、青菜、嫩豆腐、薄片白萝卜、年糕,肥羊粉,涮着吃。
时尘安往素吃不惯辣,但靳川言让刘福全给她调了小米椒爆过香的油碟,时尘安涮一片羊肉,蘸一下佐料,就能把小米椒的香辣、葱和香菜的香味还有醋的酸爽,统
统卷进嘴里,一口将酸辣肉香爆满,大饱口福,时尘安便彻彻底底爱上了这种吃法。
哪怕她还不能十分吃辣,辣得她汗水直流,双唇红肿,必须拖出舌头挂在外面,她也不肯让靳川言把油碟拿开。
靳川言对时尘安这自虐的吃法感到无奈:“辣得汗水都擦不完,你看你嘴巴红成什么样了,时尘安,你知不知道你现在这样特别像小狗。”
时尘安一边斯哈,一边顽强举筷,道:“可是它好好吃,要怪就怪你非要把这么好吃的吃法介绍给我。”
“好好好,都是我的错。”靳川言说不过她,只好认错。
他不知道究竟该怎么和时尘安形容她现在这副样子,她眼眸含泪光,双颊凝着红,饱满的唇瓣张着,舌尖外露,涎水直流的模样却是像极小狗,看得靳川言有些想把手指插进时尘安的双唇之间。
为了克制这个异样的冲动,他若无其事地端起酒盏,吃了一口酒,烧刀子酒烈,一口酒若火从喉管烧到下腹,是他从前最爱喝的烈酒,现在却不敢喝了。
他让刘福全撤掉酒,换冰盏来。
刘福全关心道:“陛下,现在天寒地冻的,吃冰盏,不利于养生。”
靳川言眄他一眼:“外头天寒地冻,里面天寒地冻了没?火龙烧得那么暖,这锅子又打得热,让朕火气旺不行啊?”
刘福全觉得这句话说得微妙无比,但他不敢多想,忙应下,刚要退出去,就被时尘安叫住:“刘公公,什么是冰盏?”
刘福全笑呵呵解释:“就是用新鲜的水果镇着冰,再浇上新鲜的□□做成的消暑甜品。”
时尘安吃得满头大汗,一听能消暑,也馋了,她看着靳川言:“我也想吃。”
靳川言道:“天寒地冻的,你吃什么冰盏?”
时尘安大呼不公:“你刚刚不是这么说的。”
靳川言义正言辞,端的是为妹妹着想的好兄长姿态:“姑娘家不宜吃冰,刘福全,别给她准备。”
时尘安眼尾失落地耷了下来,咬着筷子,无言地看着靳川言,控诉他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的无耻行径。
靳川言单手抓起茶盏,吃了口,半翻的掌心刚好遮挡住时尘安的视线,叫她看不清他此时的神色。
“时尘安,往后要吃锅子就和我吃,别到外头去吃,知道了吗?”
第35章
时尘安听到这话只觉莫名其妙, 她如今深陷皇宫,又怎么可能和旁人外出去吃锅子。
但靳川言对时尘安的生活早有规划。
他如同每个操心妹妹生活的兄长一样,不单要关心妹妹的身体健康, 还要担忧她的社交状况, 唯恐妹妹年岁渐渐大了,却连个能说上几句话的知心朋友都没有。
他见不得时尘安孤独。
除此之外还有些隐秘的打算便是,靳川言想着时尘安能在长安多几个朋友, 也算和长安结缘,往后大约也不会轻易和沈行舟走了。
因此靳川言吩咐刘福全:“明日初一, 百官照例要进宫拜年, 你让那些夫人携家中年龄相仿的小姐进宫陪时尘安。”@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因为靳川言后宫闲置, 过往两年官夫人是不必进宫贺春的。
刘福全没有多想, 应了下来。
靳川言托着下巴, 美滋滋:“顺便告诉她们, 朕从此之后有妹妹了。”
刘福全差点平地摔跤,他震惊地看着靳川言,脸上的痛色似是看到大厦将倾他却无能为力:“妹妹?陛下怎会如此执着地想要一个妹妹?”
他大惊失色, 已经顾不上失态了,只求靳川言能清醒些。
哪有男人会平白无故认一个女人做妹妹的?或许世界之大确有例外,但靳川言和时尘安同床共枕这么久的时日了,怎么可能是那个例外?
刘福全对靳川言的迟钝痛心疾首。
靳川言审视着这位伺候他长大的老太监, 论理两人相处如此久, 他一向又熟识人心, 靳川言该对他的心思了如指掌, 但此时此刻, 靳川言却惨遭失败。
他看不懂老太监脸上的恨铁不成钢,也不明白那种好似看到自家辛辛苦苦养出来的猪却不会拱白菜的绝望, 为何会让他突然有点心慌,靳川言仔细回想片刻,再三确认这段时间他把所有的事都处理得妥当万分,这心慌实在来得无根无由,好没道理。
“因她让朕萌生了保护欲,朕只想见到她的笑颜,不愿让她难过,而只要她到朕的羽翼之下,朕就能护她一生周全,就跟养妹妹一样。”靳川言道,“有问题吗?”
刘福全冷静地道:“陛下没有妹妹。”
靳川言慢慢‘唔’了声。
刘福全道:“老奴斗胆说一句不敬的话,既然如此,陛下又怎能轻易断言这种感觉‘就跟妹妹一样’?”
靳川言愣住了,他沉默了下来,向来伶俐的舌头木讷无比。
他想了很久,迷茫地道:“那不然呢?”
*
守了一夜的岁,靳川言都在思考这个深奥的问题,无奈仍不得解。
次日年初一,靳川言需受百官贺春,只好先把这问题放到一边,换上冕服。
时尘安也要外出见客,虽说见的只是些同龄的小姑娘,但原本她与她们之间隔着天堑,身份带来的过往经历如此不同,她很担心找不到话可以聊,再加上她又对宫廷礼仪一窍不通,难免有些紧张。
靳川言教她:“怕什么,你是我的妹妹,大周尊贵的公主,便是行错礼仪,也是礼仪规范错了,绝不是你做得不好,该改的是礼仪,不是你。”
时尘安没他脸皮厚,不想理他,背过身嘱咐寒月:“你在旁千万要及时提醒我。”
也不怪时尘安紧张,那些礼仪是守岁的时候临时学的,她的身体里根深蒂固着另一套属于宫女的礼仪,极尽卑微,让她一时之间很难适应如今高高在上的身份。
再则靳川言对官员家宅的事一无所知,更不可能就如何融入贵女之间给时尘安任何的建议,时尘安简直就是抓得一眼瞎,这样的情况下,她已打定主意,说多错多,大不了届时她闷头吃茶点,熬到时辰结束就走。
她惴惴不安的同时,殊不知,聚在未央宫等着给她贺春的夫人贵女们也惴惴不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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受家中老爷的指点,她们已然对这位时尘安有了清晰的认识——虽是宫女出身,却得皇帝喜爱,未来极有可能成为皇宫里第一位嫔妾,若是运气好,诞下头一个皇子,日后必然母凭子贵。@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因此每一位夫人携女进宫前,都被自家夫君执起双手,含泪嘱托:“夫人,为夫听说这位时姑娘心肠是极好,胆子也大,陛下要砍的人彘她都敢救,救了后还能全身而退,实在圣宠深厚。我们陛下那暴虐的性子你也知道,如今他野心勃勃要搞变法,更为严苛地考核我们官员的政绩,继续反贪反腐……指不定那把龙头铡就落到为夫头上了啊!因此夫人,你进宫后,千万要替为夫拉拢好这位时姑娘,为夫的命就全托付给夫人了。”
各位莫名被夫君托付了性命的夫人顿时觉得肩头很重,这沉甸甸的责任压得她们坐立不安,趁着时尘安还没来,都拉着自家女儿又不厌其烦地一遍遍嘱咐。
终于,在太监的通报下,这位传说中的时姑娘终于姗姗来迟。
她有一张十分讨人喜爱的小圆脸,鹿眼幼圆,懵懂无辜至极,唇瓣粉嫩,精致的下巴藏进绒毛衣领里。她梳着双环髻,系带绒球挂到小巧的耳边,可爱得仿佛雪娃娃。
夫人们往日听多了靳川言的凶狠事迹,看着一团孩子气的时尘安都有些恍惚,恶狼一样的陛下是究竟是何时把娇滴滴的奶兔子剔出食谱,当作宠物养了?
她们恍惚着,一时之间竟连行礼问安都慢了片刻,就在这片刻里,时尘安抱着手炉口齿清晰地跟她们道了歉,并态度诚恳地解释了迟到的原因。
等她们从震惊种反应过来,时尘安已说完了话,正一脸真挚地看着她们,于是那种恍惚立刻变得受宠若惊,夫人们纷纷恨不得扇自己一巴掌。
站在眼前的那是普普通通的时姑娘吗?那可是未来夫君的救命符,是阖府荣华富贵的仰仗,她们得有多大脸,也敢让救命符与她们道歉?
夫人们立刻诚惶诚恐地站起身,纷纷表示‘时姑娘太客气了,我们也没有等多久’,一顿客气完,也不知道哪个夫人先带头,开始流水一样送礼。
这个送两个拳头大小的南海珍珠,另一个就送两丈高的珊瑚,再一个送镶嵌着鸽子蛋大小的宝石的簪子……互相较劲攀比,使出浑身解数,就看谁能博得时尘安的喜欢。
时尘安彻底被热情淹没,她看着在眼前堆满的奇珍异宝,身子默默后退,缩靠在椅背上,小声问寒月:“我是不是应该要回礼啊?”
寒月也轻声回她:“姑娘放心,陛下早替姑娘准备好了。”
她拍了拍手,立刻有用托盘托着回礼的十数个宫女鱼贯而入,时尘安轻轻松了口气。
她吩咐寒月:“既是靳川言准备的回礼,这些送来的东西也收到他的私库里去。”
寒月笑道:“姑娘你怎么还和陛下分得这样清楚?”
时尘安却道:“要分的,这些东西太贵重了,我岂能无功受禄。”
她说得太过认真,寒月也不好多说什么。
漫长的送礼环节终于过去了,寒月记得靳川言的嘱托,因此替时尘安邀请各位夫人小姐在未央宫里散散心。
这场贺春的目的是替时尘安找闺中好友,夫人们老是杵在眼前晃,怕年轻姑娘们拘谨,因此才说要散开,各自走走。大家对此心知肚明。
很快便有两个姑娘携手来与时尘安说话,一个是礼部尚书的千金,名唤柳菁,生得温婉可人,另一个却是将军的女儿,名叫林唤春,俊眼修眉,很是干练。
三人年纪相仿,都没什么拜高踩低的脾气,且柳菁饱读诗书,林唤春跟着父亲走南闯北,二人见识广博,因此与时尘安都很有话讲。
一时之间三人聊得面酣耳热,惹得其他人频频嫉妒地望过来,却因插不了足而只能无奈地在时尘安周围徘徊。
中途柳菁因事暂离,林唤春却忽然对时尘安道:“从前柳菁是长安城有名的才女,因此被太后看上,许给了靳川赫。”
时尘安一怔。
林唤春却是爽朗一笑:“未进宫前柳菁便知她身份尴尬,恐姑娘不清楚,因此托我与姑娘道明,免得等感情深了再因此生分,彼此难过。”
时尘安下意识道:“我们脾性相合,就连陛下都不介意那些过去,肯让她父亲身居高位,我又怎会因此与她生分。”
林唤春摇摇头,笑道:“你道我一个武将的女儿为何偏与一个文官之女要好?柳家阿伯原是禁军首领,靳川赫宫变时就是挟持了柳菁,才得以让柳家阿伯大开宫门,让叛军长驱直入。因为这,陛下才把柳家阿伯扔到礼部去,虽看似仍委以重任,但你也知道让一个武将做了文官,还是在礼部那样的地方,有多么煎熬,柳家阿伯现在礼部也不去了,天天在家写辞呈,却都被陛下压住了。”
靳川言当真是蔫坏无比,时尘安想。
靳川言与她说过,当时宫变,靳川言摆的是‘请君入瓮’之计,柳家阿伯作为禁军守卫,估计也是他计谋的一环,只是中间出了什么差池,才让靳川言拿不准究竟该将他论作功臣还是叛徒,才如此安排柳家阿伯。
但无论如何,他都还是肯用柳家阿伯。
时尘安想毕,笑道:“你让她回来吧,我当真不介意,你们愿意跟我做朋友,我高兴都来不及,哪里会嫌弃。”
林唤春听说也高兴起来,声音都拔高了几分:“待我去寻她,她见我久久不去找她,没准以为又遭了嫌弃,躲在哪里哭呢。”
时尘安一听这话便知不对劲:“她常常被人欺负吗?”
“欺负谈不上,只能说是排挤,没办法,陛下太过厌弃靳川赫,她又做过靳川赫的未婚妻,大家多多少少会有些幸灾乐祸。”林唤春也有些无奈,“何况今日你又待她好,说了那么久的话,想来有眼热的人会因此看她不顺眼,又跑去阴阳怪气她。”
时尘安是遭过不公的,因此最听不得这种话,她倏然起身:“我随你去。”她撸起袖子,气冲冲的,“别叫我逮她们现行。”
第36章
未央宫虽大, 但到底是皇帝的住处,允许这些夫人小姐走动的范围十分有限,不一时, 时尘安便寻到了柳菁。
她并非独处, 而是被两个满头金钗银簪的小姐堵在宫墙下,时尘安远远望去,能看到她因为羞耻, 不知所措而下垂的睫毛在颤抖,她低下的头颅好似她在被嘲笑后被迫抛弃的自尊。
时尘安看得难受, 她快步向柳菁走去, 那两个小姐没有注意到时尘安来, 还在阴阳怪气柳菁:“名动长安的才女连点脸都不要了, 你的未婚夫被陛下挫骨扬灰, 你没有跳护城河去陪他, 也该自请去西郊行宫伺候太后,你还有什么脸进宫,晃陛下的眼, 惹陛下不痛快?”
话音刚落,时尘安便到了跟前,她一声不吭,抓住柳菁的手腕, 将她护到身后, 之后才怒目向那两个千金。
那两位千金先是被骤然伸过来的手唬了一跳, 等看清时尘安的脸后, 惊吓变成了惶恐, 两人忙向时尘安请安,不过是想借着请安划开的那几秒空挡, 急剧转动大脑,找个由头,为方才的事遮掩罢了。
时尘安意会,自然不会给她们这个机会,她放下脸来,不客气道:“陛下都不曾治柳家的罪,你们倒是比陛下能干,直接绕过陛下给柳家定罪了。”
她一团稚气,瞧着可爱可亲,但到底是在靳川言身边养久了,不自觉将皇帝十分的威严学去了三分,却也足够震慑这帮千金大小姐了。
左边那位被她斥得哑口无言,右边那位用微弱的声音挣扎着:“时姑娘误会了,我们并无给柳家定罪的意思。”
时尘安冷笑:“既没有定罪,你们为何要逼柳菁去跳护城河?当年陛下既已把靳川赫的党羽清算完毕,柳家能留下,说明他们与靳川赫牵连不深,陛下的意思这样清楚明白,你们却一口一个未婚夫未婚妻,还要柳菁去伺候太后,这不是定罪?怎么,在你们眼里,陛下便这般昏庸,不如你们,连个残党都抓不到?”
末句话实在太重,吓得两位千金变了脸色,急得都要哭出来了。时尘安这帽子扣得太大,一不留神,或许会祸及阖府,她们焉能不着急?一个个苦苦哀求时尘安的谅解。
时尘安不接受,她道:“你们该道歉的不是我。”
那两个千金急急看向柳菁,柳菁站在时尘安身后,低着头,看不清神色,她们便着急了,左边那个想打个感情牌,没细想便说出了口:“柳菁,从前你我也算手帕交,知道我的性子,素来心直口快,其实没什么坏心眼。”
柳菁便抬头看了她一眼,就是这一眼,叫时尘安有了不大好的预感,果然,柳菁微微叹气,道:“你们走罢。”@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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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说这是旁人的恩怨纠葛,不关时尘安的事,但时尘安听得也着实皱眉,十分不赞同柳菁的做法。
时尘安被人欺负时,张着没牙的嘴也要狠狠咬死对方,咬下一块肉来,柳菁却是放着尖牙利爪不用,硬生生把一只猛兽养成看家犬。
她总算明白过来为何柳家阿伯现如今仍是礼部尚书,堂堂三品大员,他的掌上明珠却能被欺负得这样惨。
时尘安顾及柳菁脸面,小声道:“你今日这样轻易放过她们,也不怕日后她们再欺辱你?”
柳菁咬了咬唇,面上浮现纠结的神色:“我虽是生气,但如她所说,到底有往日的情分,何况阿爹与她们的父亲同朝为官,抬头不见低头见的,若是为了我这点女儿家的小事闹得不可开交,阿爹也难做。”
时尘安由衷感到什么是怒其不争,她道:“你可否想过令尊若是得知你被人欺辱,他会有多心痛?”
柳菁一愣,她抬头看着时尘安,含着热泪的眼里有几分茫然。
时尘安见她还未十分开窍,但那些热泪显然已有几分委屈,实在看不下去,正踌躇是否要越俎代庖,就听熟悉得如金石质地的声音冷冷响起:“站住。”
时尘安回头,看到尚且穿着冕服的靳川言长身玉立,向她遥遥望过来,也不知看了多久。
两个千金如鹌鹑般战战兢兢地站住。
靳川言仿佛没有瞧见她们,目不斜视地走到时尘安身边,他用冰冷的手背碰了碰时尘安圆鼓鼓的脸颊,像是在顺她的毛,安抚她
: “我叫住她们了。”
时尘安抿了抿唇,转头看向柳菁:“她们就在那儿,你自己决定。”
柳菁的目光终于从靳川言身上移开,轻轻落到了那两位千金身上,但也只是蜻蜓点水的一瞬,她又落回到了靳川言身上。
靳川言对她视而不见,尽管如此,柳菁的目光仍旧透着股执拗。
她的眼泪如断线珍珠般滑落脸庞,微微抬起的脸如月牙般素净,她道:“臣女可否问陛下一个问题?”
靳川言的视线终于舍得从时尘安的脸上移开,他扫了眼柳菁,从那古井无波的目光里,柳菁清楚无比又痛心无比地明白了一件事。
靳川言并不记得她。
哪怕两年前,他曾救过她,也不耽误他将她忘记。
靳川言道:“问。”
当真是惜字如金。
柳菁轻轻抽了抽鼻子,小声道:“陛下,柳家是不是靳川赫的残党?”
靳川言刚要开口,就感觉他被踢了一脚,他迅速锁定捣乱的小鬼,小鬼却理直气壮地给他使眼色,让他好好说。
柳菁因这桩婚事被无端欺辱了两年,已经痛苦万分,她现在无比需要靳川言的表态来替她解脱,这样重要的可以帮助一个姑娘的机会,时尘安当真担心被靳川言搞坏。
多说几个字不会死的,我的好陛下,好兄长。
靳川言准确接受了时尘安的意思,他顿了顿,道:“太后是经过陛下同意才赐婚,柳家没有选择的余地,后来夺宫时,柳家更是坚定地选择维护正统,没有背叛朕,柳家绝不是靳川赫残党。”
一字一句,将柳家的清白还来,陛下金口玉言,足够扑灭那些谣言。
柳菁泪如泉涌,她捂着胸口道:“如今是你们欠我,我也不怕了,我告诉你们,我绝不会原谅你们。”
*
宫中的人终于散尽。
那两个千金后来被她们的母亲找到,两位风韵犹存的夫人被吓得花容失色,不住地压着女儿给柳菁道歉,又要跟靳川言求饶,靳川言懒得听这些话,他当着众人的面,一搂时尘安,就将她搂回了暖阁。
时尘安趴在暖阁的窗子前,能看到那两个千金被自己的母亲一路骂出未央宫,寒月告诉她,她们闯了大祸,回去恐怕得被紧闭一年,抄女德抄到手要断掉为止。
时尘安听了,忽然想起一件事,她从窗前回头,正好看到靳川言换下冕服,解下旒冠出来。
时尘安微松口气。
正经上朝装扮的靳川言太过威严,她心里总有些害怕,因此她更喜欢穿着常服的靳川言,散着乌发,宽袍大袖,腰间松松系一个玉带,束起劲瘦的腰身,赤脚踩在地龙烧暖的地上,肆意洒脱,像是山野闲客,而不是人间帝王。
她抬起脸,看靳川言一步步朝她走来:“那两位小姐欺负的是柳菁,你该是替柳菁叫住了她们才是,怎么你偏偏说是替我叫住她们,平白叫我欠你人情。”
靳川言道:“在开口之前,我听了几句,没有听出来那位柳小姐有任何追究之意,只看到一位路见不平的小女侠犹犹豫豫,不知要不要再拔一次刀,对方会不会嫌她多管闲事。”
“我怕她无论怎样选择,夜间都要因自责难眠,因此替她做了决定。”靳川言低头,他的五官精致到锋利,凑近了看他,仿佛被一把刀割开了心,“你说,是不是这小女侠欠我人情?”
时尘安匆匆撇开眼,她怀疑今日地龙烧得过暖,否则刚才为何这般热,热得她心跳都有些加速。
时尘安急匆匆回答:“好吧,你说得对。”一顿,这次就有了真心,“若没有你叫住她们,我很可能也会作罢,自然也不会知道往后竟是这般好的发展,靳川言,谢谢你。”
靳川言等了会儿,也未等到想要听到的话,于是十分不满道:“只是这样一句话,没有旁的了?”
时尘安不解:“还要有什么?”
“时尘安,你是木头不是?这都想不到?当然是那句话,”靳川言真想撬开时尘安的脑袋瓜,看看她那聪明的小脑袋瓜里究竟装了点什么,“一般来说,在说完你那句话后,都会跟一句话。”
他没有立刻点题,想来还抱有一丝幻想,希望时尘安自行领悟,迅速补救,如此,他也勉强可以原谅时尘安的不解风情,迟钝木讷。
但时尘安的目光更加茫然了。
靳川言疲惫地揉了揉山根:“时尘安,你踹我的那股机灵劲哪去了?你生来就是气我的是吧?知我者,靳川言也,这句话有那么难想到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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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尘安更懵了:“你是如何让这句话出现在这个情景之中?”
“你并未对我发一言,我却能懂你的心,提前帮你叫住她们,这难道还不算心有灵犀一点通?”靳川言理直气壮。
时尘安不能认可靳川言:“可是当时我已在劝柳……”
靳川言的目光已在说‘你否认一句试试看’,时尘安聪明地闭了嘴。
罢了罢了,今日之事能圆满被解决掉,说来还多亏靳川言,时尘安不想浇靳川言冷水,赶紧道:“知我者,靳川言也。”
“哼。”靳川言轻哼,他抱胸偏头,微抬下巴的模样,似乎接受时尘安的说法,让他感到颇为勉为其难。
第37章
“不过, ”时尘安仍旧有些好奇,“若柳家确实不是靳川赫残党,你又为何要将柳家阿伯调到礼部去?”
靳川言挑起了眉头, 那眉眼中倒有几分嫌弃, 道:“柳进候此人确实没有异心,因此得知靳川赫要夺宫时,他为了与靳川赫划开界限, 日后不被清算,便来寻我, 主动提出可以由她女儿作饵, 诱敌深入。”
时尘安轻轻“啊”了声, 她见柳菁穿金戴银, 养尊处优至极, 却是不曾想她会有个狠心能将她作饵的父亲, 想到劝她那些话,时尘安不免有些歉疚。
靳川言看出了她的歉意,轻啧了声, 道:“你当他真是个狠心的?他主动提出这馊主意,我原本是不许的,但他再三发誓,都到了涕泗横流的地步, 只想我成全他的忠心。我也理解他的担忧之处, 无论如何, 柳家都曾是靳川赫的姻亲, 如此过从亲密, 日后要不被牵连也是难,因此勉为其难同意了。”
“我却万万没料到他在我这儿打足了包票, 实则是个心软的,他因担心女儿困在靳川赫手里,叛军迟迟不得进皇宫,女儿会因此受牵连,于是他比我们约定的时候还要早一刻钟,打开了宫门,致使我的部下近百人遭受了无谓的牺牲,你说我气不气他?”
“他若不舍得,当时何必主动献这种计谋,他既然献了计,又为何不心硬到底?他为女儿早开宫门,却不知他女儿正因此身陷险境,若不是我,也早死了。”
靳川言想来当真是气到了,时隔两年再谈起此事,语气里仍旧充满了嘲讽,时尘安毫不怀疑,若是此刻柳进候站在靳川言面前,他会毫不犹豫抄起本子砸过去。
也难怪靳川言要把柳进候扔到礼部去,大抵在他眼里,柳进候这种人是不配为将的。
时尘安安慰他道:“这两年柳菁也遭受了许多风言风语,想必也是报应了。”
靳川言轻哼了声,想必并不认可这样的报应。
时尘安见他实在生气,也有些犹豫,之前她答应得爽快,却不想背地里还有这般曲折,无论如何,她都得顾虑靳川言的心情,因此她问道:“林唤春邀请我和柳菁上元节去看灯,你同意我去吗?”
靳川言的思绪从过往中抽回,他转脸看向时尘安:“你要去看灯?”
他有些不满,“上元节你要去看灯,为何不与我去?”
时尘安理所当然地道:“你又不能出宫。”
“我也没有准予你出宫。”在时尘安的小脸垮下来之前,靳川言迅速补充,“除非和我一起去看灯。”
靳川言是天子,他若要出宫,不说伺候的人,便是护卫的人想必也得跟一堆,时尘安只要想到有这样一大帮人要盯着她,就觉得头大,她瘪着嘴和靳川言谈判:“可是我已经答应她们一道去了。”
靳川言寸步不让:“让刘福全出趟宫,告诉她们你要在宫里陪我看灯也不麻烦。”
时尘安已经从林唤春和柳菁口中得知长安的上元节,不仅有灯会,还有烟火,游龙灯,打太平鼓,热闹得很。纵然靳川言也可以在宫里给她摆一个灯会,也请来这些表演,但这些热闹是虚假的,是僵化的,如一场泡沫里的戏文,绝不及外头那蓬勃的热闹的万分之一。
时尘安自然不乐意在宫里屈就,但她拧不过靳川言,只好妥协:“我写两封信函去与她们道歉。”
她做事总是这样一丝不苟,既然是她爽了约,自然要端端正正写封致歉信。
靳川言道:“你是因我失约,这封信该由我来写才是。”
他比素日要像个人了,这是多难得的事,时尘安唯恐他只是说着玩,忙跑到案桌前,道:“这可是你说的,我替你研好墨,你就要写。”@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靳川言懒洋洋地点头。
时尘安研好墨,双眸亮晶晶地看着他,靳川言笑着走过去,拿起笔一挥,龙飞凤舞四个大字“有事不去”,时尘安瞪大了眼,她指责道:“你这也太敷衍了。”@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是吗?”靳川言拿起玉玺,在四个大字的正中间盖了个章,“我倒要看看有谁敢说我敷衍。”
时尘安嘟起嘴,不满道:“你怎么可以仗势欺人?”
她嘟起嘴,脸颊像嫩嫩的薄皮水蜜桃,兜着满满的汁水,一掐就破,靳川言为了印证自己的想法,他伸手掐住了时尘安的脸颊,捏了捏,又香又软。
时尘安那双眼就瞪得更圆了:“靳川言,你别太过分……”
靳川言双掌捧起她的脸颊,像揉粉团一样揉着她软软的脸颊,时尘安被他揉得摇头晃脑,她恼羞成怒:“靳川言!”
靳川言轻啧声:“谁叫你生得如此可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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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多坏的人啊,明明是他欺负人,却还要反过来怪她?时尘安沉默了会儿,忽然踮起脚,一手扯过靳川言的肩头,她骤然的亲近,让靳川言下意识对她泄力,没有丝毫防备地朝她倾靠过去。
然后——
时尘安准确无比地咬住了靳川言的脸颊。
她的两排贝齿并非猛兽的尖牙,反而常常在与肉骨头的较劲中败下阵来,因此这一番咬脸与其说是报复,不如说是撒娇。
靳川言垂眸,尚且能看到时尘安眼里的得意,这个单纯的小姑娘自以为制服了猛兽,威风凛凛地占尽上风,却不知在靳川言里,这不过是一场纵容。
像是吃饱魇足的狼王纵容了在他的巢穴门口撒野的小兔子,也像是宽容的兄长纵容了顽皮的妹妹。
靳川言想他或许该配合时尘安,满足她耍一下小威风的欲望,可是他只轻轻一动,时尘安的双唇便贴在了他的脸颊,湿润的,又软又香的两瓣唇,仿佛俏生生盛开的花瓣,凝结的露水缓缓滴落水面,激起水池涟漪。
就是因为这小小的过界,让一切都变了味,靳川言喉结慢慢滚动两下,他以强硬无比的力道把时尘安撕开,将她重新放回地面上。
时尘安困惑地看着靳川言:“你生气了吗?抱歉,我只是——”
“我没有生气,”靳川言用沉稳的声音回答她,“这毕竟不是你的错。”
但他脸上确确实实收了笑,五官越发显得锋利,他重新变成了时尘安在豹房认识的那个皇帝,高高在上,不容侵犯。
他不发一言离开了暖阁。
*LJ
靳川言重新想起了刘福全的话,原本在他看来莫名其话的话被重新加入注解,进入了他的脑海里。
而很不幸的是,为刘福全注解的正是他的心猿意马,这让靳川言煎熬不已。
一直到用膳的时辰,靳川言才不得不回去,他一推门,就看到了自责不已的时尘安,她见他进来后,立即向他奔来,想为那个冒犯举动做个解释。
靳川言确确实实听到了她的话,她说她从小有个毛病,生了气就想咬人脸,这可能与她从小被大黄带大有关,她小时候不听话时,大黄就会收起牙齿,‘咬’一下她的脸,她就知道当下的事是绝不能再做了。
靳川言明明听得一清二楚,但他更多的注意力却是在时尘安一张一合的唇瓣上,花瓣将花蕊裹藏起来,这如玫瑰花的两瓣唇也仔细地藏起了那温暖的口腔,灵活的舌尖。
他说不清耗费了多少的力气才能继续在时尘安面前佯装无事,继续做个正常人:“我没有怪你。”
那本来就不是你的错。
“我只是突然想起有件事需要我立刻去处理。”
这是个随便乱扯的理由,时尘安应当是听出来了,但她没有继续较真,只是脸上难掩落寞。
靳川言没办法和时尘安解释,当夜睡觉,他差点让刘福全把他的铺盖搬出去,但理智告诉他若这么做了,时尘安必当羞愧不已,好不容易被他养得稍微骄纵点的性子,又会很快缩回龟壳里去,下一次再要哄她探出头来,也不知又要耗费多少精力。
于是靳川言仍旧若无其事地上了床,他自觉也是经过大风大浪的人,绝不会因为这点小越界而兵荒马乱个不停。
他是那样的信任他的自制力,倘若他没有做那个梦。
——他重新回到了那顿年夜饭上,时尘安依然坐在他的对面,辣得汗水呼呼直流还要坚强地吃辣碟。
只是与现实不同的是,靳川言没有要冰盏,而是起了身。
他看到自己起身了,那道削薄有力的身影走到了时尘安面前,掏出了一块手帕,时尘安要接,他没允,而是自己捏着手帕,弯下腰,尽心尽力地替时尘安擦去唇瓣上的辣椒。
玫瑰花凄艳无比地开着。
下一刻,靳川言看到自己毫不留情地把时尘安拽下了座位,他的手掌把时尘安的脑袋往下压,白皙的肌肤下,勃发的青筋如一棵粗壮无比的巨树根部。
玉带落地。
白色的毛绒团子狼狈地挂在了时尘安的耳朵上,她的肌肤那么薄,简直要红成晚霞,涎水从她的唇角滴了下来,却又被他的指间沾去,抹在上面,重新送回时尘安的身体里。
温暖的,湿润的。
他舒服地合上眼,只有压着时尘安的手掌的青筋越来越茂密,像是春雨浇淋后,万物生长的森林。
整个暖阁那么静,只能听到锅子里汤水翻滚的声音,咕噜咕噜间,夹杂着几声几不可闻的轻/喘。
靳川言睁开了眼,夜色藏起了他的失态与狼狈,假设没有那股石楠花的气息霸道的弥漫在床帐之中,那么靳川言仍旧可以只把那肮脏无耻的欲望视作一个荒诞的梦。
第38章
时尘安仍旧安稳地睡着, 呼吸浅浅,尚不知这帐中隐秘的欲念几乎要将她吞噬。
靳川言僵直着身子躺着,他想到了很多的事。@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起初, 时尘安是极不愿意与他同榻共眠的, 她并不信任他,那时他却对他情义中的纯洁坚信无比,因此对她的不信任不屑一顾, 几乎是半哄半骗的才将她留在这床榻之上。
他信誓旦旦地说要认她做义妹,册她为公主。
后来时尘安好不容易信了他的话, 终于肯放下戒备安然入睡, 却不想, 欲念会在她最无防备的时候织成藤笼, 困住靳川言。
若是被她察觉, 想来她定然会连夜逃离, 再不肯信任他说得每一个字,每一句话。
靳川言悄无声息地起身,去了净房, 他无意惊动任何人,他脱去寝衣,露出的饱满胸膛上还挂着汗滴,他厌恶无比地看了眼, 然后握住自己, 继续未做到底的纾解。
很不幸, 哪怕他尽力转移了注意, 但他仍然得不到任何的解脱, 反而闷堵的感觉越来越重,他的手指都在发酸, 无奈之下,他只好想着时尘安,这一次很轻易,不过几个来回,他便倾泻到底。
靳川言面无表情地收拾完自己,再回到卧榻前时,时尘安已经一无所知地抱着被子滚到了他那侧的床榻,小姑娘在梦中为自己能侵占那么大片领地高兴不已,却不知有头饥饿的狼站在悬崖边上,沉默地注视着她。@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过了好会儿,靳川言缓慢地移开脚步,自去睡了那冷清无比的碧纱橱。
次日晨起,时尘安还因此事诧异无比,她问靳川言好端端地怎么跑去睡碧纱橱。
靳川言观她神色,自然地仿佛在问他为何没有吃早饭,没有半分的不自然扭捏。
一个女人,对一个男人,怎么会没有半分的害羞呢?
靳川言转着茶盏想了会儿,才想起曾经的时尘安对他还是有些羞意的,那时她还将他视作一个男人,可是在他经久的不懈努力下,她把他当作了一个没有任何危害的抱枕。
靳川言忽然觉得有些泄气。
时尘安已到他面前,没有再问一遍他不曾回答的问题,只是在观察他的神色,看他是否还在生气。
靳川言不得不回答了,他想了会儿,想到了一个不大好的理由:“昨夜你睡得霸道,把我给挤下床了。”
这话说得漏洞百出,毕竟依着他的性子,就算被挤下了床也该立刻爬起来,揪着时尘安扇她两回屁股,教训她该睡有睡相后,再抱着她躺回床上。
他又怎么会委屈自己睡到碧纱橱去?
但时尘安没有怀疑——或许没有怀疑,至少靳川言没有从她的神色中发现任何的端倪,她捧着茶盏,慢慢地喝了口,然后慢吞吞地道:“我的睡相确实不好。”
她把茶盏放下。
“往后还是我去睡碧纱橱。”
靳川言下意识要拒绝,但时尘安的那张脸又出现在他面前,眼里含着热泪,目光哀求地看着他,嫣红的唇瓣吃力地张着,所有的求饶声都被堵在喉管里,她发不出声音,只能用受伤的小兽的目光祈求他一丝的怜悯。
夜里他神智不清,只觉那是从未体会过的舒爽,等到了白天,兽性褪去,他又做回了人,那颗被狗舔过无数次的良心缓慢地在胸膛里跳动了,靳川言才想起那时的时尘安大抵很难受。
靳川言哑着嗓子,道:“我去睡。”
时尘安一顿,又道:“既然已经分床睡,不如做得再彻底些,让我搬出暖阁,毕竟……”
这毕竟还没有完,靳川言斩钉截铁地拒绝她:“不行,就算是公主,要独自开府另住,也要等许驸马之时,你还小。”
他触及时尘安颇为意外的目光,无意识又重复了一遍:“你还小。”
*
靳川言是万万料不到有一日,他要沦落到与一个老太监谈他隐秘心事的地步。
这原也是没有办法的事,靳川言的家庭支离破碎,他在过往二十二年里,甚至攒不起一个对血亲的正确认识,在大多数情况下,他都难以分辨清楚人与人之间的情感。
而偏偏他又是孑然一身,他的身侧并没有可以为他解惑的男性长辈。
算来算去,也就只有一个刘福全,有些阅历,又是从小看着他长大,勉强能说上几句话,更何况,在靳川言和时尘安这件事上,也是他率先一步意图提醒靳川言。
尽管靳川言当时未能理解,但现在回想起来,却是会蒙出一头冷汗。@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靳川言问得慎重无比:“刘福全,你见过成人后,还会睡在一块儿的兄妹吗?”
他始终对那些欲念难以启齿。
刘福全道:“有。”还不等靳川言松气,他又慢悠悠地道,“在老奴的家乡有很多这样的人家,只不过他们是因为家贫,买不起更多的床榻和被褥。”
靳川言听出了言外之意,郁闷地磨牙。
刘福全没有理解靳川言的郁闷,好言劝他:“陛下与时姑娘又非真正的兄妹,陛下不必忧虑。”
靳川言当然明白他与时尘安之间毫无血缘关系,若两人当真要成亲,那必然是一片坦途,没有人会不长眼地来阻止他们。
只是当下还远没有到要考虑成亲这样久远的地步,靳川言甚至连他对时尘安究竟抱了什么样的情感都不甚清楚。
他并不怀疑他对她的喜爱,但是那种喜爱如今在蓬勃的欲望之下也被稀释得看不清楚了,靳川言不明白自己为何会对时尘安生出这样巨大的欲念,以致于就连那些喜爱也变得污秽不清。
若是他对时尘安当真怀着一丝纯洁的爱,他怎会舍得逼她做那么肮脏的事?他又怎会看着她的痛苦而获得那么痛快得舒爽?
先皇对太后也如是,说好听点是一见钟情,说难听点就是见色起意,那些难堪的肮脏的过往便是在靳川言六七岁,能记忆事了,也因为做得过于惊世骇俗,仍旧在宫里流转。
靳川言头回听到就被恶心得吃不下饭,他以为他和先皇终究说不同的,可事实证明他们到底是父子,就连那深沉的欲念都如出一辙。
靳川言沉沉地叹息。
*
无论如何,上元节还是如约而至。
靳川言既然允了要带时尘安出宫去玩,他便不会出尔反尔。
他束高了长发,发尾轻巧地扫落,束发的发带坠着两颗小铃铛,随他走动发出清脆的声响。他重新找出做太子时的常服,明紫色的窄袖长袍,他咬着绑带给自己扎上皮革护腕,黑金的颜色正与腰间革带相呼应。
随行的只有白缜,也不出现,只在暗中保护他们。
靳川言特意将发尾拖到胸前,抓着给时尘安看:“上元节人多,若是不小心走散了,你循着铃铛声便能找到我。”
时尘安便笑:“你牢牢抓着我的手,我也牢牢抓着你的手,我们就不会走散啦。”
她笑时圆眼若月牙般弯,靳川言也不由随她笑:“嗯。”
他们便一道出宫。
这还是时尘安进宫来头回出宫,走得虽然也是当日入宫的那条路,只是到底目的不同,她今日是出宫玩乐,而不是成了浮萍被卖去一个人生地不熟的地方,因此她当下心情极为轻松,撩起车帘子,趴在车窗上看着上元节的夜景。
长安的上元节当真是热闹不已,火树银花合,星桥铁锁开,金勒银鞍,玉轮珠盖,游妓连袖舞,乐人拨弦暗里调,时尘安看得津津有味。
靳川言坐在她身侧,看着她津津有味的侧脸,粉白的脸颊像是新打的年糕,软软糯糯,一时之间有些入神。
自那夜两人分睡后,他很忧心时尘安会起什么误会,然而一切都是他多虑,时尘安照旧该吃该喝,活得没心没肺,不仅对分睡没有意义,而且好像也不曾察觉到靳川言的一分痛苦。
靳川言一时之间当真是五味杂陈,他是既希望时尘安能察觉,又希望她永远也不要发现。
车子停了,时尘安回身来扯靳川言的手,示意他要下车了。
她的手也是又小又软,不能完全握住他的手掌,只能堪堪牵着他几根手指,靳川言稍顿,很快反客为主,将她的手掌包裹在自己的掌心里。
他仍旧不能分辨自己对时尘安,爱与欲间究竟谁占了上风,他只知道在逼自己冷静的这几日,他克制着不要去触碰她,原本以为是相安无事,但当时尘安的肌肤触碰他时,指尖滑嫩的触觉瞬间就撩起了他内心的饥渴。
他的手先他的意识行动,而他在短暂的脑子空白后,并未阻止手指的恣意妄为。
毕竟你不能阻止一个干渴的人用最后的一点力气冲向山泉,那未免太过残忍了。
于是靳川言压制住心间翻滚的欲念,仍旧摆出兄长的样子,道貌岸然的,关切地道:“给你买个螃蟹灯好不好?”
他取下一盏青蟹灯,提到时尘安面前。
那灯比普通的花灯多了个把手,只要握住两个把手,用手腕提拉一翻,青蟹的两个钳子就会上下摆动,好像螃蟹走路,也因为此,青蟹灯要比寻常花灯贵了三倍,许多父母舍不得给孩子买,孩子又不舍得走,只能眼巴巴地围过来,看着靳川言摆弄青蟹灯。
时尘安也喜欢,她不知道价格,只点了头,靳川言便把青蟹灯给了她,转头利索地付了银子,时尘安没有看到,她被周围小朋友的一声声羡慕的哇哇乱叫吸引了注意力。
等靳川言付完了银子回身,时尘安的脸都在小朋友们直白坦率的注视下红了,她悄悄地和靳川言咬耳朵:“怎么回事,你给我买了青蟹灯,我却好像一下子获得了这条街上所有的孩子的尊敬。”
靳川言笑:“那么接下来,还请孩子王告诉哥哥,孩子王接下来想吃点什么?”
第39章
时尘安想吃炸汤圆。
摊主笑眯眯地问她要什么馅, 时尘安没吃过炸汤圆,犹犹豫豫,下不了决定, 下意识看向靳川言, 希望能得他推荐。
靳川言道:“地瓜馅。”
摊主‘好嘞’一声,将早早团好的汤圆下到油锅里,油锅翻出金花, 原本白胖的汤圆逐渐金黄,摊主用漏勺捞出, 盛进荷叶包里, 再往上插了两根签子。
靳川言替时尘安捧着荷叶包, 她凑在他的胸膛前, 低头用签子小心插进团圆里, 白糯的外皮内陷, 金黄的地瓜溢了出来,她用手虚托着,将头一个插起的炸汤圆递到了靳川言的唇边。
靳川言有些意外, 时尘安弯着眼笑:“快吃,它闻起来好香。”
靳川言其实不大喜欢吃这些甜甜腻腻的小食,但周围那些牵着自家娘子看花灯的男人,似乎都在很自然地吃娘子吃不下的小食, 他便也张嘴咬住了。
时尘安还怕烫着他, 嘱咐他慢点吃, 靳川言却连炸汤圆是什么味道都没尝出来, 就吞了下去。
时尘安问他:“好吃吗?”
靳川言点头。
时尘安又笑起来, 她满怀期待地给自己也插了一颗炸汤圆,秀气地放进嘴里, 外焦里嫩,香甜可口,确实好吃极了。
一路跟着看她青蟹灯的小朋友嘴巴也馋,拽拽时尘安的袖子,仰头脆生生的问她:“姐姐,能不能也给我吃一个呀?”
时尘安大方地分了一个给他,小朋友珍惜地吃完,迎头看到靳川言略带不善的目光,吓得差点打出惊嗝来。
但到底吃人嘴短,此事也是他过于逾矩了,小朋友眼珠子滴溜一转,想着该如何补救,他瞬时想到了一个顶好的法子,于是大声道:“谢谢姐姐给我吃炸汤圆,阿娘说小孩子说得话最灵了,所以姐姐今年一定能和哥哥生一个白白胖胖的小汤圆!”
时尘安一愣,等她反应过来,小孩子早就旋风一样在人群中消失不见了,她连反驳都没处去,她转头看向靳川言,靳川言单手虚握着放在唇上,早是笑得直不起腰了,更是让时尘安郁闷万分。
“你也不解释一下!”
靳川言笑眯眯的:“童言无忌,你多大人了,还跟个小孩子一般见识?”
时尘安白眼都快翻上天:“左右不是你生汤圆,你当然无所谓。”她一顿,又觉着话没抓着重点,于是又补了一句,“当然,我们之间也不可能有孩子。”
靳川言的笑意就淡了。
他们又走了会儿,时尘安忽然看到人群中有一道熟悉的身影,她的眼睛骤然一亮,振臂高呼:“柳菁!”
柳菁正和兄长柳荣在挑面具,闻声望来,见到时尘安当真是意外之喜,也兴高采烈地与她打招呼,两人之间隔着条行道,时尘安要去寻她,才行了一步就被靳川言扯着领子拎了回去。
时尘安道:“你干什么!”
靳川言拎着她,不肯松手:“说好了今日陪我看灯,你寻她去了,谁来陪我?”
说话间,柳家兄妹已经穿过人流,来到了他们面前,靳川言用眼神制止了他们行礼,虽他是微服私访,不设架子,但看得出来,兄妹俩还是很紧张。
时尘安能理解这种紧张,因此她拉着柳菁给她看青蟹灯,小小的青蟹灯在她手里变成了憨态可掬的蟹大将,不一会儿就把柳菁逗笑了。
不仅如此,靳川言还注意到,柳荣看时尘安的眼神有些发直。
靳川言有些不快,他正要将时尘安拎走,时尘安却拢起青蟹灯,转头对靳川言道:“柳菁说万花楼有表演,邀我们一起去。”
靳川言不是很想去:“我们还没有猜灯谜。”
柳菁温柔地说道:“靳公子,今日宴会,由莺莺小姐舒展歌喉,惜惜小姐款弹琵琶,珍珍小姐抛袖曼舞,是难得一遇的佳宴,坐席于一月前就被预订一空,家兄也是费了好些功夫才求来一桌。”
靳川言不往烟花柳巷走动,自然不知什么莺莺小姐,对于这样的宴席未有半分的兴趣,可无奈时尘安被‘难得一遇’四个字勾了魂,非要去开开眼界,靳川言拿她没有办法,只能看她亲亲热热挽着柳菁走在前头,而他,如此良辰美景,只能和一个见着就晦气的男人并排走着。
柳菁侧脸,就能看到时尘安小巧的耳垂上夹着银累丝耳坠,那与寻常耳环全然不同的银夹子太过惹眼,柳菁就算不想注意也没有办法,她在喧闹的人声中开口,道:“陛下待你真好,能成为陛下的嫔妾当真是件极幸福的事。”
柳菁与靳川言的照面寥寥可数,大多数时候他都矜贵自傲,是决计不会踏足凡尘的谪仙,让她觉得高不可攀。
她与他最近的一次,是他从靳川赫的刀下将她救下,那一次,她获得了比过往的每一次还有多的他的注视,她那时被靳川赫的尖刀抵着喉咙,命悬一刻的,却由衷觉得自己可以死而无憾。
她当然没有死。
马上的靳川言如今日般,一身明紫长袍,束着软甲,腕间一套皮革的护腕,他拉满弓弦,蓄力,上臂肌肉饱满的隆起,羽箭尖啸而来,鲜血从身后的靳川赫胸口喷向了她,她失去了挟制,从高台上摔落。
但她没有死,她如愿地落到了靳川言的怀里。
那个时候,柳菁觉得靳川言就是她心目中的战神,比往日还要凛然不可侵。
可是,当看到时尘安耳垂下这枚小小的耳坠后,她才知道原来她心目中冷硬的战神,百官眼里铁石心肠的暴君,也有这不为人知的温柔一面。
她没有办法想象可以独占靳川言这不为人知一面的时尘安,究竟有多少幸福。
时尘安没有注意到她渴望又羡慕的眼神,她全部的注意力都在纠正柳菁错误的认知上:“我不是靳川言的嫔妾,而且他也不会让我进后宫。”
柳菁一怔:“可是他们都说陛下迟早要纳了你。”
“谣言罢了。”时尘安轻快地说,她的笑容明亮,有柳菁不明白的轻松,“他就算要册,也是册我做公主。”
“我现在可以拍着胸脯同你保证啦。”她摇头晃脑笑着说,耳坠在满街的游灯照下,流淌着细碎的跳跃的光。
她好像很高兴。
柳菁沉默了会儿,道:“挺好。”
她看不懂时尘安的高兴。
就像她不知道时尘安终于可以独自睡进碧纱橱时的如释重负,时尘安不知道靳川言究竟又在发什么疯,他不像在为她的冒犯生气,可确实也在躲她,时尘安琢磨了两日,终于决定把靳川言的‘躲’理解为他终于意识到了男女有别,这着实让时尘安舒了一口气。
那个时候的时尘安还没有意识到一件事,对于从小在宫里长大,被太监宫女伺候的靳川言来说,性别意识其实比寻常人要寡薄,而当他开始有意识要与时尘安拉开距离,却是说明在他眼里,时尘安已被划入可求偶范围之内。
但无论如何,上元节的时尘安仍旧是没心没肺,开心无比的。
柳荣订到的是大堂的桌子,临着舞台,视野极好。他殷勤地替靳川言移凳倒茶,轮到时尘安时,靳川言却先他一步代劳了。
柳荣自知身份之差,懂事地退下,只是心底难免有些怅然若失。斯人若彩虹,遇上方知有,可世事难料,谁知又是罗敷有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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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尘安有些渴,要吃茶,才要提茶壶,就被靳川言压住了手,时尘安不解地看向他,靳川言凑到她耳边,小声问她:“你可知这万花楼是何处?”
时尘安自然不知。
靳川言道:“就是传说中的妓楼。”
时尘安眼睛瞪圆,靳川言道:“妓楼那么脏,你还敢喝这里的茶水?”
时尘安猛然摇头,她结结巴巴道:“你方才为何不提醒我?”
“我要怎么提醒你?”靳川言慢悠悠道,“柳家兄妹如此期待,我若直言拆穿,不是在讥讽他们家风不正吗?”
这话却有道理,时尘安无法反驳靳川言。
靳川言道:“况且我对你是极放心的,你这样干净的女孩子,又怎么会看得上这种出入烟花柳巷,对万花楼名妓如数家珍的男子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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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荣这一路,眼神其实特别小心谨慎,没有太逾矩的地方,无奈靳川言虽对男女之事迟钝得像根木头桩子,但对有关时尘安的事却极为敏锐,他几乎立刻察觉到了柳荣的小心思,顿时心生不快。
但是,靳川言拿柳荣没有办法。
若他当真是时尘安的哥哥,他当然可以立刻拉下脸来,把柳荣扯进小巷子里,警告他不要再觊觎自己的妹妹。若他是时尘安的夫君,他会毫不犹豫当街踹他命根子,叫他从思想到身体一废到底。
可惜,他哪个都不是,他做不了时尘安的夫君,也不情愿只做她的兄长,于是他只能是她世界里的过客,最没有资格管教她的事。
不过幸好,他可是蔫坏的靳川言。
时尘安为了不叫柳荣发觉,只急匆匆地扫他一眼,柳荣面相生得斯文,仿佛一个饱读圣贤书的翩翩君子,单是看面相确实瞧不出是个逛惯花楼的。
果然,这就是传说中的人不可貌相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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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尘安有些失落,为这浊世少了个佳公子。
靳川言温和道:“是不是渴了?我叫人买份石榴汁给你。”他叫堂小二,取出买果饮的银子,又另外给了跑腿的银子。
柳荣道:“时姑娘可是渴了?万花楼有上等的花茶,我已点了,大约今日人多,店家上茶不及时,我催催。”
靳川言微笑道:“柳公子当真是花楼常客,对花楼的花茶也如数家珍。”
柳荣心思单纯,没有多想,道:“我素日会与诗社社友聚在万花楼谈诗论词。”
靳川言道:“PanPan想来还会点一两个乐妓相伴附庸风雅。”
万花楼的乐妓和舞女都是出了名的清倌人,遇到琵琶名手惜惜小姐坐堂,他还会带自小学琵琶的柳菁来听曲,于是根本料不到他的名声已被皇帝抹黑的柳荣也不曾多想,笑呵呵道:“对啊。”
他还不知道在时尘安眼里,他早成了放荡形骸,离成为精气尽散的骷髅人只差一个风月宝鉴了。
第40章
惜惜小姐缓拨琵琶, 珍珍小姐踩着鼙鼓声旋舞入场,她露着一截纤细的蛮腰,挂落的流苏随着她腰肢的摆动溢彩流光。
时尘安看得目不转睛。
此时她早忘却了珍珍小姐的身份, 只沉浸在这曼妙的舞姿之中, 一舞毕,她意犹未尽,脚尖随着鼙鼓的节拍晃着, 转头却见靳川言无聊地快睡着了。
时尘安拍拍他:“不好看吗?”
靳川言反问:“好看吗?就是扭几下腰而已,大街上随便寻个人都扭得比她好看。”
他这话引得珍珍小姐的拥趸十分不满, 那壮汉拉开椅子, 摆着壮硕的肌肉, 将靳川言围拢起来:“你小子再说一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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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荣紧张地起身:“诸位勿动气。”
被壮汉包围的靳川言却照旧气定神闲, 对亮在眼前的威胁视而不见, 他挑起眉头, 道:“我说,她跳得不好,你聋了?”
左边那光头是珍珍小姐最忠诚的爱慕者, 羁留长安两年,就是为了能多看一场珍珍小姐的舞蹈。今见靳川言竟敢这般诋毁他心爱的珍珍小姐,自然气不过,一把将坐在一旁的时尘安推搡开, 然后捏拳砸在靳川言的眼前。
靳川言变了脸色:“道歉。”
光头见靳川言生得又白又俊, 将他当作了玉面书生, 不将他放在眼里:“你凭什么让我……”
话音未落, 一拳头攒着狠劲砸在他的脸颊上, 面部梆硬的肌肉也在骨节下凹陷,一颗大白牙从他的嘴巴里蹦了出来。
靳川言冷淡收手, 捏捏腕骨,道:“凭我的拳头。”
谁都料不得这俊俏小生不仅敢率先出手,出手还这般狠辣,那光头与他的同伴久久没有回神,毕竟哪怕想要再耍个横,也得掂量自己究竟几斤几两。
靳川言面色仍旧是淡的,但在皇权浸淫下养出的威严不容人忽视:“道歉。”
光头捂着红紫的脸,手里握着还带血的牙齿,深刻无比地认识到什么是‘人在拳头下总得低头’。
他转过身去,向时尘安委委屈屈地道歉,原本时尘安确实被推搡得不轻,若不是柳荣手疾眼快扶了她一把,她可能当真就要摔倒在地。
可是现在看着一个光头大汉被靳川言一拳头打得哭哭啼啼的模样,她也不好意思再追究下去了。
光头大汉千恩万谢地去寻大夫了,经此一闹,他们四人也无心在看表演,也出了万花楼。
靳川言语重心长地劝导柳荣:“你是做兄长的,也该给妹妹做个表率,怎好随便带她进入此等鱼龙混杂之地?”
靳川言那一拳虽没有打在柳荣身上,却长久地震慑在他心尖,以致于现在他看靳川言更为得敬畏,哪里想到方才还凶神恶煞的靳川言转脸就能言辞和善地与他讨论‘育妹经’,柳荣精神恍惚,久久没有回神,他下意识道:“公子训的是。”
靳川言又道:“方才还要多谢你扶了尘安,明日我会叫刘福全将谢礼送到柳府。”
柳荣忙道:“公子客气,那不过是顺手而为,我怎好收谢礼。”
“不,要收到的。”靳川言背对着时尘安,言辞依然温柔得让柳荣精神恍惚,只是眼底冰冷一片,“否则尘安总记挂着这事,不好。”
他将‘不好’二字咬得更为清晰,仿佛刽子手卷起铡刀时那令人惊心动魄的声响,而要不要令下,砍断草绳,落下铡刀,似乎全看柳荣的答案里。
柳荣不由地脊背冒着冷汗,道:“即是如此,就先谢过公子了。”
那令人窒息的压迫感倏然散去,靳川言转身,拉起时尘安的手:“方才可有伤到?”
时尘安摇头,又道:“可惜那石榴汁,我还没喝几口就被打翻了。”
“没有关系,我再给你买。”靳川言宽容地说道,他检查时尘安是否受伤时,发现倾倒的石榴汁从桌沿滴落,湿了时尘安的鞋袜。
他一顿,若无其事地替时尘安掖好裙摆,道:“我背你回车上。”
时尘安的鞋袜都湿了,走起路来,黏糊糊的汁水就往外冒,特别不舒服,她先前不吭声是因为没有办法换洗,却没有想到靳川言要背她。
还没等她回答要还是不要,靳川言已在她面前半蹲下,肩线挺直,脊背宽阔,腰身劲瘦,他仿佛侍卫在向他舍命都要保护的小姐尽忠。
时尘安微咬了下唇瓣,还是弯腰俯趴了下去,靳川言稳当地托住她的臀部,站了起来。
时尘安这辈子,没有趴过父亲的肩头,也没有趴过兄长的肩头,却如今在一个与她毫无血缘瓜葛的男子肩上,感受到了些许的珍视。
她双手搂着靳川言的脖子,那个他买来送给她的青蟹灯挂在她的手腕上,垂在靳川言的身前,他像是一个尽责的兄长,背着玩累了的妹妹一步一步往家里走去。
他们走在人流中,走在上元节的灯影中,走在欢声笑语之中,似乎与这无数的人家没有任何的区别。
白缜在车前替靳川言打起帘子,时尘安想下来,靳川言没有同意,仍旧背着她上了马车,将她轻放在座位上了还不肯作罢,他在她面前半蹲了下来,脱去了她脏了的鞋袜。
时尘安的莹润的小脚踩在靳川言的膝盖上,精致的脚腕被握在时尘安的手掌中,晃荡的车厢内,连灯烛的光亮都开始飘忽起来,一会儿落在厢壁上,一会儿落在靳川言的眼睛里。
“你的脚怎么这么冷?”他说,被剑柄和毛笔磨出的粗粝茧子蹭过时尘安光滑的脚背,一股微麻的战栗从他的触碰之中传了过来,时尘安下意识要将脚收回,靳川言却先她一步,拉开了外袍,将冰冰凉凉的足部藏进怀里。
靳川言是习武之人,血气旺,便是还未立春,他穿得也不多。时尘安的脚掌心贴着他的里衣,能感受到软硬适中的肌肉的饱满弧度。
时尘安与靳川言同榻共卧多日,却一直处于战战兢兢之中,便是睡在他怀里,也是连呼吸都不敢重一分,就怕一不小心会惊动这头沉睡的猛兽。
因此,这样久的时日过去了,时尘安对男子身体的认知仍旧停留在空白之中。
就好比现在她踩着靳川言的胸肌,却仍旧对‘男子竟然与女子般,一样有胸?’这件事困惑不已。
只是这究竟不是她的身体,不能让她自如爽利地扒开衣服一探究竟,因此她为了克制好奇,只能佯装无事地转过头,毫无意义地盯着烛火看。
却不知此时靳川言亦在心猿意马。
万花楼里久负盛名的舞姬袒/胸露乳,腰肢摆得又软又妖,靳川言看得直打瞌睡,但时尘安只是小小露了一节脚踝,那飘荡的裙摆仍旧忠诚地垂坠着,阻挡了靳川言的视线,却不耽误他感到口干舌燥。
或许是受那春/梦所累。
靳川言急切地给自己找了个借口。
回了暖阁,两人各自洗漱,靳川言因为某些原因从净房里出来得迟了,等他回屋时,就见时尘安哼着琵琶曲,随着记忆晃动身子。
她的腰肢青涩,做起来也漫不经心,不过是预备就寝前的随心而动,处处可见散漫随意,绝不如那舞姬般有着精心调/教,摄人心魄的妩媚。
事实上,若非因为在靳川言眼里,时尘安无论做什么都是可爱的,换个人来瞧,可能都瞧不出时尘安在哼什么,跳什么。
但饶是这样上不了台面的随意晃动仍旧让靳川言驻足,在门缝间看了许久,等他确信时尘安确实玩够之后,才若无其事地推门而入。
两人照旧分睡两榻,灯烛熄灭。
靳川言又回到了万花楼,满堂黑暗,只余莲花舞台上打下一束光。
台上的舞姬青纱委地,缀着珠宝的小衣束饱了胸,流苏垂在圆润的肚脐上,腰肢不盈一握,挂在胯间的长裙松松垮垮,似乎一扯就能落,却偏偏被饱满的臀瓣绷住,修长的一双腿在纱间若影若现,足腕的铃铛随着舞步发出脆响。
他缓步拾级而上,舞姬回过头来,露出的是时尘安那张纯净无比的素白小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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靳川言并不意外地轻笑了声。
他抬手,用略微沙哑的声音道:“好妹妹,过来。”
时尘安偏着头看他,缓慢地眨了下眼,似有意会,她走过来,腕骨处的铃铛叮叮铃铃作响,她蹲了下来,却到一半时,被靳川言扶住了。
时尘安不解地看着靳川言,下一瞬,她被翻过身,推倒在地。
青纱与黑发一道遮住了她的眼,脸际轻蹭地面,她亦温顺至极,宽容地接受了所有的风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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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青纱从她眼前摘去时,她依然被塞得满当当的,让靳川言抱进了怀里。
靳川言捧起脸,吻她的唇角,这是超乎于简单的‘欲’之外的爱,足以让所有的事情都变得复杂难解起来。
时尘安诧异地挣扎了下,但很快,她的双月退被摁住,然后被掰得更开,几乎是被强硬地要求着,盘绕在靳川言的月要上。
他是掌控风云雨水的王,却在吻她的眼角时,卑微至极:“时尘安,你有没有一点点心悦我吗?”
时尘安猫一样讨好似地蹭了蹭他,是想让他快些,还是慢些,都不重要,靳川言没有心情仔细地去分辨她的神色。
时尘安笑得没心没肺:“这样不好吗?我们彼此都很快乐。”
靳川言松开捏她下巴的手,用手背拍了拍她的脸颊,道:“不好。”
他无比清楚这是一个梦境,可是在梦境里,他不再追求低廉的快感,仍旧不由自主地去向一个幻影索要关于心悦的答案时,靳川言便知道他已经完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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