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8
保安室外,雨还一直在下。
沈鹤霄仍站在那看她,完全没有要打车或者离开的意思。
季檬眨了下眼,笑问:“你发什么呆呢?”
沈鹤霄这才回过神,语气不太自然:“哦。在想事情。”
季檬将一把粉色带印花的雨伞递过去:“还好我每天都睡得晚,不然你走去路边这一小段路又得淋雨。”
沈鹤霄抬起手,将伞接过来。
他今天穿的这件衬衫,袖子偏宽松,加上被雨水浸湿,他将袖口卷起一小截。
这一抬手,从季檬的视角,依稀看见他小臂上陈年的伤疤。
季檬想起,他上高中时,即使在夏天,也从来穿的是长袖长裤,把胳膊腿包得严严实实。
本以为沈鹤霄是因为怕冷才这样穿,后来一次偶然的机会,季檬看见,他胳膊上有很多伤痕,深浅不一,新旧都有。
当时,她抓起他的胳膊,问他这些伤都是怎么弄的。
沈鹤霄表情霎时冷森森的,把衣袖整理好,告诉她,只是跟别人打架受的伤,没什么大事。
但直到他转学离开苏城,季檬也从来没听说过,他有跟谁打过架。
思绪被保安的声音打断,他拿起桌角的伞站起身:“我去外面转转,你们别乱动东西啊。”
季檬笑:“放心。”
保安室很小,几平米的空间,只剩下他们两人。
空气中混杂着沈鹤霄身上潮湿的雨水味、衣服上淡淡的皂香,还有季檬放进衣柜里的一款浆果味香包的甜香。
沈鹤霄低着头,大概是在叫车。
片刻后,他徐徐说:“雨太大了,不好叫车,估计得等一会儿。”
季檬搬了把椅子坐下,她也不急着回。
“那我等你叫到车再走吧,你也真是,这么晚还过来拿。实在没空,我回苏城的时候带给你也行,而且,特产不带就不带了,我大姑又不会说什么,她...”
沈鹤霄放下手机,掀起眼皮看她,忽然问:“你要回苏城?”
季檬点点头:“对,也是今天才决定的。我忘了之前有没有跟你说过,我大二开始就在做直播,这工作在哪儿做都一样,没必要在北阳待着。”
沈鹤霄弯了下唇:“什么时候。”
季檬刚才在跟他对视,看见他的表情,恍惚一瞬:“你刚才...”
她顿了下,笑说:“好像很少看到你笑,以前就是,小小年纪,成天苦大仇深的。”
沈鹤霄默了几秒:“现在好多了。”
季檬笑了笑,回归正题:“大概率下个月六号回。”
六号房东过来收房,她也准备定当天下午的机票。
保安室里安静下来,只能听到外面暴雨的声音。
良久,沈鹤霄冷不丁开口:“你那个...男同学呢?”
“男同学?”季檬挠挠头:“什么男同学?”
沈鹤霄似是随意的语气,轻飘飘说:“下午在小区门口遇见那个。”
提到这个人,季檬忍不住就是一个白眼:“前男友,分手了呗,大渣男,吃锅望盆的普信男!”
“欸算了,不提他了,这两天骂他都骂累了。我现在顺利回归单身一族,以后跟你一样,专心工作,快乐单身!”
沈鹤霄看她片刻,眼神好像有些复杂,许久才闷闷“嗯”了声。
“还没司机接单吗?”
季檬站起身,走到他旁边,低头去看他的手机。
上面显示,已经有司机接单,距离2km。
“5分钟就到。”
季檬看他一眼,习惯性絮叨:“你刚淋了雨,赶紧回酒店冲个热水澡,不然容易感冒。你们这种搞科研的,身体素质应该很一般。是不是跟我一样,每天熬夜,身体一直处于亚健康状态,有点风吹草动就病了。”
沈鹤霄认真回答:“会熬夜。但我每周都有锻炼,应该比你好点。”
季檬评价:“那你还挺自律。”
五分钟几乎是转眼就过去,但此刻,沈鹤霄无暇思考相对论中何为时间本质的问题。
两人撑着两把伞,并肩踩着满地雨水,在漆黑的夜色中,朝路边走去。
季檬脸上仍挂着那标志性的笑容,礼貌性送他上车。
“伞你不用还我了。”
“谢谢。”沈鹤霄坐在后排,在关车门的前一秒,低声说:“那等回苏城,有机会请你吃饭。”
季檬笑:“好。”
车子驶出,湿哒哒的雨珠在车窗上形成一道道水痕。
不到两秒,沈鹤霄就坐直身子,转头向窗外看去。
夜色朦胧,雨水淅淅沥沥,也模糊了她渐行渐远的背影。
司机师傅从车内后视镜瞧了一眼,笑着打趣:“小伙子,还没追上人家姑娘?现在的年轻女孩儿可不好追了,尤其是长得好看的。”
沈鹤霄惯不喜欢和陌生人交谈,但这会儿,破天荒地应了一个字:“没。”
司机笑笑:“那你可得抓点紧,虽然你长得帅有优势,但时间可不等人啊。”
*
往后的几天,季檬特别忙,忙到她都没空和直播间里的网络喷子较劲。
白天挨个约北阳的塑料姐妹们聚会,去各大消费场所花她的购物卡。
连美甲店的储值卡都还剩近一千的余额,季檬咬咬牙,做了个价值999元的浮夸套餐,真跟宫廷剧里的贵妃娘娘似的。
一天到晚瞎忙,直到七月,季檬还没有开始收拾打包行李。
在这套房子住了三年,加上她一直热衷买买买,东西也越住越多。
收拾一上午之后,季檬气喘吁吁看着打包好的一个箱子,整理进度还不到二十分之一。
她打开手机,找了个搬家公司,预约两位整理师上门。
能花钱解决的问题,还是花钱解决吧。
次日,季檬正像个小监工一样盯着整理师收拾东西,接到大姑季英的电话。
“檬檬,你是六号回来吗?”
季檬:“对呀,六号下午两点的飞机,四点到苏城。”
大姑笑着说:“那正好,下飞机之后我让你姑父去机场接你,晚上来我这儿吃晚饭。”
季檬夹着手机,“好啊,好久都没吃您做的菜了。”
大姑:“你爸妈家的屋子现在还住不成人吧,你上我家住?以前你住的那间还空着呢。”
季檬忙说:“不了大姑,我小姨也刚好回苏城,家里就她一个人,我陪她先住两个月。”
大姑:“也行。对了,你之前的男朋友呢,现在也毕业了吧?”
又是男朋友...什么时候简峥这孙子才能从她的生活里彻底消失啊!
季檬叹了声气:“哪儿来的男朋友啊,之前那个早分手了。”
大姑语气很是激动:“诶哟,也没通知我一声。那我给你介绍几个对象吧!都是我朋友家的男孩子,跟你年纪差不多大。”
闻言,季檬心里一怔。
还好没跟小姨打赌,她这人还没回去呢,就已经被姑妈安排着介绍对象了。
季檬:“不用不用,我还年轻大姑!”
大姑语气一变,开启了严肃的教育模式:“二十五还小啊,我二十五都已经结婚一年了。生日一过,虚岁就二十六了吧,那就是奔着三十去了,这三十一到啊...”
季檬换上蓝牙耳机,一边刷手机一边听大姑讲话。
左耳朵进,右耳朵出,十分钟之后,大姑终于消停。
“这事儿就这么定了啊,我给你整理一下这些男孩子的信息,回来之后你好好看看!”
挂断电话,季檬还是没反应过来。
怎么就定了,定什么了啊?
哦,好像是给她介绍对象。什么苏理工毕业的程序员、苏大毕业的公.务员、师范毕业的体育老师...
一堆相亲候选人,几乎遍布各行各业。
季檬伸伸懒腰,把这事先放一边。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一切等她先回苏城再说吧,跟几位姑妈做斗争,她向来很在行。
*
七月五日,苏城。
沈鹤霄正坐在苏城大学科研楼的办公室,批改本科生的期末试卷。
这半个月,正是苏城的梅雨季,天气闷热又潮湿,每天都是灰蒙蒙的阴天,从早到晚连绵的小雨。
苏城大学前两年新校区建成,人文社科和管理类的专业都搬去了新校区,但物理学院还在老校区。
学校给他安排了独立的办公室,平时除他之外,还有他的科研助理陈西泰在。
沈鹤霄除了学院里的日常教学工作,还有天文与天体物理研究所的科研任务。课题项目多,组里人手不够,院领导分配了自己的学生给他帮忙。
陈西泰便是院长指导的在读博士生。
傍晚,刚改完最后一张试卷,陈西泰敲门进来,坐在对面的位置。
“沈老师,这周组会的时间,是调整到后天早上吗?”
沈鹤霄抬眸,轻“嗯”了一声:“明天我有事。”
陈西泰:“那今晚八点贺师兄他们组有个讨论会,好像是模拟实验的数据出了点问题,沈老师您有时间去看看吗?”
沈鹤霄默了片刻,问:“八点?”
陈西泰点点头:“对,是不是有点晚…”
沈鹤霄:“还好。我过去看看,是幂律谱指数和分形耗散soc模型的预测值有差异吗?”
......
又说了一会儿实验方面的事,晚上的会结束,沈鹤霄离开科研楼,开车回家。
他住在离学校不远的小区,前两年新建的,家具设施都很新,顶楼的观景大平层,灰色调的现代简约风装修。
一进门,玄关的感应灯自动亮起。
门口的柜子侧边,挂着一柄粉色带印花的雨伞,在这屋子里显得十分违和。
沈鹤霄摘下腕表,搁在鞋柜上,随后,一边往客厅走,一边从通讯录里翻出备注名为「季老师」的电话号码,拨过去。
对面很快接通:“你好?”
沈鹤霄抿了下唇,难得紧张:“季老师,我是您13级的毕业生宋鹤霄。您最近有空吗,我回苏城工作了,不知道方不方便去拜访您。”
季英笑着说:“鹤霄啊,你之前是出国念博士了吧?我明天就有空,你直接来我家,正好明天我侄女也从北阳回来。你们以前认识,季檬,你还记得她吗?”
沈鹤霄眸中有藏不住的笑意,声线却依旧平静:“嗯,好像记得。”
*
这天,季檬难得早起,坐在被搬空的屋子里,一个哈欠接着一个哈欠。
在北阳待了七年,马上就要离开,心里还有点不是滋味。
好容易等到房东过来,验收完毕,把钱款结清,季檬拖着小行李箱下楼,打车前往机场。
有句诗怎么说的来着,“从前车马很慢,书信很远,一生只够爱一个人。”
现在交通工具发达,即时聊天软件很快,她谁都不想爱。
这不,她在飞机上睡一觉的功夫,睁眼,就已经落地苏城机场。
起飞之前,她给大姑发了微信,大姑说姑父会在到达层的门口接她。
季檬取完行李,昂首阔步地走出机场。
到达层门口的栏杆处站了一大堆人,探着脑袋朝里张望的、高举牌子接机的、黑车司机拉客的...
季檬左看右看,没看到她的大姑父,倒是看到一张熟悉的脸。
——沈鹤霄身形挺立,站在栏杆前面,鼻梁高挺,眼帘微低,精致的五官和轮廓在人群中很是惹眼。
季檬一边找出姑父的微信,一边踩着小高跟走到沈鹤霄面前。
“咦,这么巧,你也来接人啊?”
沈鹤霄的表情不似寻常那般冷淡,声音很轻:“嗯,接你。”
季檬愣在原地,没太搞清楚状况:“啊?”
沈鹤霄已经接过她手中的行李箱拉杆,简短解释:“季老师让我来的,我今天正好在她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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