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0
元旦前夕, 季檬和沈鹤霄都很忙，忙到见面时间都被压缩了。
季檬已经很多年都没在苏城过过元旦，即使春节的时候, 她也只是短暂回来几天，大年三十去姑妈家和大家聚聚。
一方面，她要直播。另一方面, 这种传统节日, 聚会有时不仅有姑妈们这三家, 可能还有些比较远的亲戚。
但不论远近, 他们都是拖家带口，一家三四口整整齐齐过来。
老一辈中国人在饭桌上, 看见就季檬孤零零一个人, 茕茕孑立形影相吊, 就忍不住要问她找没找对象…或者给她介绍对象…
介绍的还全都是普通又自信的那种人…
再不然, 就是苦口婆心地为她父母离婚出国这件事安慰她。
这些人怎么说都是长辈，而且“从小看着她长大”“都是真心诚意为她好”, 她惹不起，但是躲得起。
但今年情况有所不同, 她已经搬家回了苏城, 而且身边多了个老公。
沈鹤霄元旦有三天假期, 两人短暂商量了一下是找个地方旅游过二人世界，还是回家跟她姑妈们一起聚餐。
最终, 他们决定留在苏城，去姑妈家过。
沈鹤霄从小就没有好好过过这种节, 养父母忙于生意, 多数时候也不在他身边。
热闹的家庭节日气氛，总要感受一次。
如果不喜欢, 等春节的长假他们再出去旅游也行。
……
最近，沈鹤霄有个重大课题要结项，每天留在实验室带着学生一起熬夜。除此之外，他带的硕士生交了毕业论文初稿、寒假之前有很多关于期末的工作会议。
另一边，季檬也被付梓芮安排着参加了一个较大型的电竞赛事，在选手正式比赛之前和其他受邀主播打几场友谊赛。
她这队有两个都是纯正的技术主播，前些年退役的职业选手，她为了不拖后腿，正儿八经开始练习。
比赛当天，沈鹤霄百忙之中抽出时间，来现场看了她那几场比赛。
有粉丝看见，偷摸拍了很多他们夫妻互动的照片，在微博创建了cp粉超话。
虽然关注的人不多，但里边有几位粉丝嗑得很认真，甚至还想办法混入苏城大学的论坛，把那天视频课忘关麦时他们两的对话文字版搬运去了微博。
季檬生无可恋，连这个超话也不想打开了。
当然，没过几天，赶在期末周之前，学校网安办就出手，把论坛的八卦灌水区封了，只保留有关学习交流的几个板块，还新招募了很多管理员。
忙碌的日子总会过去，好不容易熬到了元旦假期。
季檬在那次比赛中吸引来很多新观众，这几天直播间的流水直接翻倍。
于是，她说服了付梓芮，心安理得跟粉丝们请了三天假。
付梓芮最近其实也有别的事，兜兜转转，跟前男友复合了。
“小别胜新婚”，两人正愁抽不出时间腻歪。
……
元旦放假的第一天，季檬拉着沈鹤霄在床上睡了两个回笼觉，昏昏沉沉睡到下午才醒。
他们的电话微信已经被打爆了，全都是姑妈和姑父来电。
季檬眯着眼睛醒来，接起电话，拖着长音，困倦地“喂——”一声。
大姑说话的音量很大，听筒播放成了扬声器的效果。
“怎么现在才接电话？鹤霄也不接电话，你们都不回微信，要是再不接我和你姑父都要过去找你们了！”
身边，沈鹤霄也醒了，下意识先把人搂进怀里。
季檬也想抱抱，但腾不出手，索性直接开了扬声器，把手机搁两个枕头中间。
她打了个哈欠，解释：“前段时间我们都特别忙…尤其沈老师。好不容易放假，我们就睡个懒觉。”
大姑：“睡懒觉睡到现在？天，都下午四点了，你们昨晚上几点睡的啊。本来以为鹤霄能带着你规律点作息，没想到你先把人家带偏了，跟你一起晚睡晚起！”
两个人都笑，沈鹤霄偏头，在她脸颊上亲了一下。
大姑还在絮叨，好久之后，电话里才安静下来。
季檬想起来问：“您打电话就是催我们起床吗？”
大姑这才想起来：“肯定不是，谁有那闲工夫，我又不是你家保姆！”
“我是打电话问你，你爱吃的那种石斑鱼超市卖完了，我们买回来黑鱼和青鱼，一顿做不了那么多，你想吃哪个？”
季檬刚睡醒头脑不清醒，脱口而出：“就这？”
就这，给他们打了十多个电话，发了十多条微信？
大姑声音又变大：“不然还有什么！家里就你吃鱼最挑，专门过来问你！小没良心的，是不是还嫌我们打电话吵你。”
季檬笑，赶紧安慰：“诶呀…我吃哪种都行，我哪有没良心，我这不是怕你打电话累着，你也总说手机有辐射。鱼…青鱼吧。”
大姑：“就你会说话。你们赶紧起床过来吧，再磨蹭晚饭点儿都要过了！”
电话里的声音过于洪亮，以至于挂断之后，还有种余音绕梁的感觉，季檬脑袋嗡嗡的，又蹭到沈鹤霄怀里。
“睡太久了…头好晕啊。”
沈鹤霄抬手摸摸她的头，“那我们快起床，收拾好就过去，别让季老师他们等。”
季檬安静抱了他一会儿，叹一声气：“唉，大姑她们真的太能啰嗦了，可能是当老师的职业病。”
“你也是老师，还好你不像她们这样…”
沈鹤霄弯了下唇，低声：“但她们挺关心你的。”
季檬打着哈欠坐起身：“嗨呀…我知道。”
“起床吧！”她宣布。
**
送给家人的新年礼物他们昨天就买好了，收拾好之后，两人提着大包小包，开车去到大姑家的小区。
刚上楼，隔着一道门就听到里边欢声笑语，应该是在看电视，哪个频道元旦的歌舞类节目。
敲开门，二姑迎过来，笑着打趣：“比我们想象中到的早，晚饭还没好。你们也真能睡，再晚点起天都黑了。”
二姑夫也过来打圆场：“年轻人觉多，挺好的，到我们这个年纪，想睡都睡不了那么久呢。”
虽然只是元旦，但屋里还是贴了很多红彤彤的装饰。厨房传来噼里啪里炒菜的声音，再配合电视里喜气洋洋的歌声，节日氛围很浓。
季檬挠挠头，拉着沈鹤霄打过一圈招呼之后，笑着给大家分礼物。
礼物不仅大人有份，其他表哥表姐和虎虎都有。
分得差不多，剩最后一大盒乐高积木，季檬在屋里环视一圈，都没找到虎虎的身影。
于是，她问三姑：“咦，虎虎今天没在吗？”
三姑像是想到什么，“哼”一声，朝着里边书房扬扬下巴：“在，里面写作业呢。”
季檬有点惊讶，“这么勤奋？”
“假模假式的…”三姑板着脸，朝着屋里叫了声：“小虎，你檬檬表姐和表姐夫来了，出来打个招呼。”
片刻，书房的门打开，虎虎垂着个脑袋从里面走出来，看向季檬和沈鹤霄，很有礼貌地叫了两声。
“表姐好。”
“姐夫好。”
“嗯。”沈鹤霄把手里的乐高递给他，淡声说：“新年快乐。”
季檬歪着脑袋问：“作业这么多吗，第一天放假就开始写啊？”
虎虎乖巧地回答：“对，还要复习，马上期末考试了。”
身后，三姑瞪了他一眼。
小朋友马上转身，“谢谢表姐表姐夫的礼物，我回去写作业了…”
季檬和沈鹤霄对视一眼，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她问三姑，三姑就哼哼两声，撇着嘴说：“闯祸了呗，昨天他们班主任才叫我去学校。算了，大过节的，不提这事。”
一排人坐在沙发上开始唠家常，东家长西家短的，季檬也沈鹤霄都不太感兴趣，过不多久，就一起去里面书房看虎虎写作业。
关上门，季檬揉揉小朋友的头，压低声音，但藏不住有点幸灾乐祸的语气。
“你昨天被老师叫家长了？”
“嗯…”虎虎扔下笔，咬咬牙，“我也很生气…”
季檬挑了下眉，八卦地问：“怎么回事啊？”
虎虎长叹一声气，忿忿地说：“我朋友给我同桌写情书，结果被老师发现了，以为是我写的！我跟我朋友字有点像，而且跟我同桌一直玩得挺好。”
“可是我又不能出卖朋友…”
虎虎更小声地抱怨：“我怎么可能喜欢我同桌！”
季檬眨眨眼，笑着说：“对啊，你不是喜欢那个会跳芭蕾舞的小仙女吗？”
虎虎睁大眼，立即对她比了个“嘘”的手势。
千万不能让他妈再知道这件事…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虎虎又叹气，像是突然想到什么，翻翻作业本，求助的眼神看向沈鹤霄：“姐夫，可以给我讲讲这两道题吗…”
沈鹤霄点头：“好。”
季檬笑着去旁边椅子坐下，看沈鹤霄认真给他讲数学题，面无表情抽了支笔，偶尔在草稿纸上写几下。
画面很温馨-
家里人多，开饭时，大姑拉过来一张折叠的圆桌，一家人围成圈坐在一起。
桌上摆着十几样菜，色香味俱全。
吃饭时少不了闲谈，一圈唠下来，轮到季檬他们这边。
大姑正好看见沈鹤霄帮季檬剥虾，剥好一只，夹进她盘子里，她一口吃掉，沈鹤霄再继续剥。
她笑了声说：“鹤霄别光顾着檬檬，自己也吃。”
沈鹤霄抬了下头：“没关系，我吃好了。”
季檬在旁边也笑，悄摸摸在桌底下蹭蹭他小腿。
大姑感叹：“你们结婚快半年了，看着感情比刚结婚的时候还好得多。”
季檬眨眨眼，“我们一直感情挺好的啊。”
大姑哼笑：“你说是就是吧。”
“今年夏天你第一次带人来家里的时候，看着就像是给我们做样子似的，我们当时还担心呢。”
闻言，季檬和身边男人对视一眼，小心脏扑通扑通地跳。
她还以为当时做戏做得天衣无缝来着…
沈鹤霄抿了下唇，把新剥好的两只虾夹给季檬，平静地说：“可能，是我当时太紧张了…”
大姑笑：“嗯，不排除这种可能性。”
“后面我们也讨论了，反正日子是给你们自己过的，随便你们。”
两人都不敢再多说。
桌子底下，季檬又踢踢沈鹤霄的拖鞋。
余光看见，他很浅地弯了下唇。
记得夏天来吃饭那次，她也这样偷偷踢他，但当时他完全不明白意思，还以为是挤到她了。
这顿饭吃了一个多小时，大家也差不多都吃好了，几个姑父开始喝酒聊天，姑妈和表哥表姐也都各聊各的。
季檬上本身不自觉地歪向沈鹤霄这边，两人窃窃私语聊些有的没的。
中途，二姑的手机突然响了，接完电话之后，她说：“诶呀，我原来那套房子里租户的电话，说燃气灶突然打不开了，那小区物业不怎么样，大过节的就更联系不上。”
“租户是个小姑娘，一个人过元旦，还准备煮饺子呢。”
大姑：“哟，那你是不是得过去帮忙看看。”
二姑拉着自己老公站起身：“我们现在去看看吧，唉，本来还说要烤饼干的。”
二姑念叨了好几次，要用大姑家的烤箱给全家人表演她新学的烘焙技术，材料都全部带来了。
季檬也拉着沈鹤霄站起来：“不然我们过去吧，刚好我们也没事干，出去透透气。”
二姑问：“你们会修燃气灶吗？”
季檬看向沈鹤霄。
沈鹤霄：“简单的问题应该会，太复杂也只能找师傅过去修了。”
……
二姑家早就买了新房子，那套老房子卖不出理想的价格，就一直挂在平台上出租。
季檬初中时就住在那里，沈鹤霄也住在那个小区，跟她隔了几栋楼的距离。
两人穿好衣服，被二姑道着谢送出门。
家门关上，一路下楼，世界终于安静下来，季檬紧挽着沈鹤霄的胳膊，长舒一口气，小声说：“天哪，里面真的好吵。”
“跟你住久了，家里一直安安静静的，我都不习惯同时有这么多人在说话了。”
沈鹤霄揽住她，下楼，声音温和：“你喜欢这种气氛的话，我们也可以经常过来，或者邀请他们去我们家。”
季檬赶忙摇头：“偶尔一次就好，太闹腾了。”
她笑起来，抬头看向身边的人，眼睛亮亮的：“我还是更喜欢跟你待在一起。就我们两个人。”
沈鹤霄弯着唇角，摸摸她的头：“好，那等春节我们出去旅游。”
过二人世界。
上车之后，系好安全带，季檬问：“你知道我二姑家那个小区怎么走吧？”
沈鹤霄发动车子，“当然。”
他小时候也住在那里。
车子驶出，季檬偏头看着他，突然感慨：“刚才我大姑说，我们结婚快半年，感情越来越好。”
沈鹤霄认可地点头：“对。”
季檬身子往后靠，继续道：“她这么一说，我才反应过来我们结婚才半年，我总觉得我们已经认识很久很久了。”
沈鹤霄眉梢微动，平静地陈述事实：“我们确实已经认识很久了。”
从他高一那年就认识，到现在，已经快十二年。
季檬随口：“但中间我们都没有联系啊。”
“还好你回来了，还好，当时我找上你跟我结婚…万一碰巧找的是别人，那…”
沈鹤霄皱皱眉，打断她，很认真地说：“这种可能性已经不存在了。时间是线性的。”
季檬笑：“你说得对。反正我们现在在一起就好啦。”
……
一路聊着，车就开到了二姑家原先的小区。
也是老房子，但因为是学区房，即使房子都很破很旧，房价也一直居高不下。
这么多年过去，小区的住户一波波换着，但布局没有大的变化，一切基本都维持以前的样子。
季檬下车，绕过去牵住他的手，问：“对了，你家原来那套房子呢，现在还在吗？”
沈鹤霄语气中没什么情绪，简短道：“很早就卖了。”
他父亲去世时，还欠着很多债，他被送去福利院，家里的房子也被拍卖了。
季檬捏捏他的手，轻声说：“那也挺好，反正我们现在有更大的房子。”
沈鹤霄看向她，“嗯。”
他也确实不需要这边的房子，对他而言，也都是不好的回忆。
两人一起去了二姑那边，检查之后，发现只是没有交燃气费。
这小区的燃气费还只能去燃气公司交，今天燃气公司也不上班，大家都无能为力。
租户是第一次搬出来自己住，不会看燃气表，这点小事麻烦他们跑一趟，连声道歉，客气地把两人送出去。
下楼之后，他们准备开车回家。
刚驶出小区，季檬注意到小区门口的一片门面房。
她上初中的时候，这排房子就空着，听说是要拆迁改建，没想到到现在都没拆，甚至还又开了几家店铺。
她抬头看了眼，突然一拍脑袋，“你记不记得，这顶上有个天台？”
沈鹤霄：“记得。”
他当然记得，小时候，那天台是他常去的地方。
周末和寒暑假，白天不上课时他会去那里看书，晚上偶尔也会上去看星星月亮。
他也记得，第一次遇到季檬，也是在那个天台。
她好像是考试考差了，“离家出走”跑上去偷偷哭。
季檬去拍他肩膀：“你要不然靠边停车，我们去看看那个天台还能不能上去。”
沈鹤霄“嗯”了声，照做。
原先，上天台是从楼侧面的消防通道。
两人凭记忆找过去，发现消防通道也还在，而且门没锁。
拉开门之前，沈鹤霄看她一眼，迟疑着问：“七楼…你可以吗？”
季檬咬咬牙：“…就当锻炼身体了！”
虽然这次没让沈鹤霄背她上去，但她爬楼梯全程紧紧拽着他的胳膊，大半重量都压在他身上…
好不容易爬上天台，季檬还是气喘吁吁。
正好是傍晚，可今天是阴天，从天台往上看，只有黑沉沉的一大片乌云，太阳藏在云后面，透出很微弱的光。
沈鹤霄牵着她的手，往前走，望向下面。
季檬兴高采烈地说：“我第一次看见你，你就坐在这里，腿还垂在外面，看起来好危险！”
因为爬楼太累，她说话还大喘气：“我还记得…你穿了件黑色的衣服，手上还拿着一根烟，我本来以为是哪里来的小混混…”
沈鹤霄淡笑着问：“然后呢？”
“然后…”季檬笑眼盈盈地踮起脚，在他唇边亲了一下：“发现是个长得很好看的小混混！”
沈鹤霄：“……”
季檬看他无奈地表情，又笑嘻嘻地说：“再后来才知道是个学霸。嗯，现在是我老公！”
沈鹤霄终于也扬起唇角，抬手摸摸她微泛红的脸颊。
他又环视一周，看到这熟悉又陌生的天台，他也想起了当年的事。
妈妈找了份餐馆的工作，出门之前，脸上还带着前一天晚上被打的巴掌印。
他原本的计划是去学校的资料室借书看，出门之前，妈妈不堪压力，对着他吼：还看什么书，都是因为你，把家里搞成现在这样！
类似的埋怨时有发生，那时，沈鹤霄也才十多岁。
他最终没去学校，而是又来了天台这边。
天上飘着细密的小雨，他坐在天台边上，也不受控制地开始怀疑自己存在的意义。
他在想，如果就这样跳下去，生命结束之后，会是什么结果。
如果还存在另一个没有他的平行世界，父母的生活也许会很幸福。
这时，身后的楼梯口出现一个女孩，声音甜甜的，但带着哭腔-
“喂，你坐在那里干什么，很容易摔下去的。”-
“我在叫你，你听得到吗？”
……
好几声之后，沈鹤霄有点心烦，蹙着眉不悦地转头。
看到一个穿粉裙子的小女孩，眼睛红红的，像小兔子一样瞪着他看，眼神中充满好奇。
从那天开始，这个小女孩打破了他日复一日的寡淡生活，隔三差五就过来找他，有事要他帮忙写作业，有事只是拉着他去市图书馆看漫画。
他的日记里，也就此多了新的内容。大概，那是他平淡生活中唯一值得记录的有趣的事。
十二年之后的今天，他找回了那个小女孩，并且将和她共同度过余生的更多年。
……
身边，季檬的声音打断了他的回忆。
“好像要下雨了欸，我们快回家吧！小时候好几次和你在这里都是淋雨，今天我们又没带伞。”
沈鹤霄牵起她的手，低头，很轻地吻了下她的额头。
“好，我们回家。”
（正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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