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晚的章台宫亦漆黑一片,扶苏端正坐着,静静地看向窗外的月亮。


    清冷的月辉撒下,庭院中影影绰绰也能看清楚些东西。


    刚穿越时浑浑噩噩,意识不大清醒,一切都依着孩童本能行事,经过这些时日,那些庞杂的思绪业已理清。


    苏檀摩挲着指尖的红痣,心想秦始皇千古一帝,作为帝王无可置疑,而穿越前的他,平平无奇一少年学子罢了。


    ——若说有奇才,也不过是站在巨人肩膀上罢了。


    他在想,自己在老祖宗跟前,到底摆个什么位置。是与之争强的储君,还是他先前所想的最强辅助。


    苏檀掐着手指,他无雄韬伟略,还得是政爹自己来。


    又觉得他政爹始皇心胸宽阔似海,不至于真要弄死他。


    小孩趴在窗台上,望着天上的月亮,静静地勾起唇角,为秦始皇这迷人的老祖宗,为天下黔首,他就要置之死地而后生。


    “睡觉。”


    他抱着被子,团成一团,小腿一夹就睡着了。


    第二日,睡的正香,就被人从被窝里挖出来,紧接着就是有人扶着他,有人给他绑小揪揪,照看着穿好衣裳。


    苏檀试图从睡梦中挣扎出来,但片刻后,被温暖的怀抱抱着上马车,摇摇晃晃的马车让他睡的更舒服了。


    快到大将军府时,一旁有温柔的声音唤醒他,苏檀一睁眼睛,就有温热的巾帕覆在脸上给他擦拭,面前就是粘好粗盐粒的柳枝供他刷牙。


    等洗漱过,面前又摆着蛋羹,木质的小勺在他张嘴时,恰到好处的伸过来。


    从洗漱到喂食,动作行云流水,到大将军府门前时,苏檀已经精神奕奕地端坐在马车中。


    被赶来迎接的王贲抱下马车,他便一板一眼的作揖行礼。两人一道进了大将军府,王翦已经在庭中候着,互相见礼过,这才开始检查课业。


    见竹简上密密麻麻写着蒹葭二字,王翦不由得捋着胡子笑了。


    “若世间学子都跟公子一般,老臣便不用愁了。”王翦主要愁王贲,他一学这史籀篇就睁不开眼,困得恨不能原地睡着。


    好在学兵书不错,练体也不错,要不然这儿子真是要砸手里了。


    坐在扶苏身侧的王贲不用抬头也知道他被内涵了,他头也不抬,只要不对上眼神,说的就不是他。


    苏檀就抿着唇笑。


    一上午的教授结束后,他瞬间不困了也不蔫了,捂着咕咕叫的肚腹,快活回家吃饭。


    等他走了,下午就该王贲学兵法和练体的时间。


    半大的少年,身量尚未长成,已经有一层薄薄的肌肉,更别提他生的膘满肥壮,隐隐有王翦那老练壮硕的风格。


    苏檀回眸看了一眼,马车已经驶远了,看不清父子二人的面色了。


    等回章台宫后,嬴政立马把他叫去了。


    他心里有些许疑惑,根据他的记忆,在先前时,扶苏并不常见嬴政,始皇并不是重色的性子,去见楚姬的机会不多,见他就更少。


    但是他现在几乎成了政爹挂件了,这刚分开一会儿,又来找他了。


    苏檀缓步上前,挨着嬴政坐下,看着他手中的竹简,半晌才挪开眼,以他目前的学识,尚且看不懂大篆,他就不再为难自己了。


    他趴在他腿上,用小手蘸着一旁的茶水,在桌上慢慢写着苍苍二字,写的一脸认真。


    过了一会儿就有寺人将热腾腾的米糕呈上来给他吃。


    苏檀抱着米糕,尝了一口就忍不住双眸晶亮,这浓郁的米香和甜味,实在好吃。


    “若是切成小块,淋上蜂蜜和干桂花,肯定更好吃,父王叫人做来尝尝。”


    没有人能拒绝甜食!


    当你心情不大愉悦时,若能进食些许甜食,心情便会好上许多。


    可嬴政能对甜食淡然处之:“太腻了,如此清甜已是好吃。”


    但他还是叫厨人依着扶苏的吩咐去准备。


    苏檀想着做好了,可以给楚姬送一份,只是不知她可否喜欢吃甜食。


    “大王,姚贾在殿外等待宣见。”门外走来寺人,轻声禀报。


    “传。”嬴政沉声道。


    苏檀好奇地望着门口,他知道吕不韦、李斯、韩非子等,但从未听过姚贾的名号,他得仔细些才是。


    很快就走进来一个面容斯文俊秀的中年男人,行动间风度翩翩,见了二人纳手就拜。


    “臣姚贾拜见大王、公子。”


    “起。”


    姚贾起身后,又纳首一拜,这才笑呵呵道:“臣从宫外来,听见黔首称赞我王亲政,便觉得心中欢喜。”


    苏檀默默记下拍马屁的方式之一。


    听着两人议论朝政,他就静静地坐在一旁,看着是在漫不经心练字,实则认真学习。


    大佬的每一次交锋,都值得记下。


    他摩挲指尖,若是琉璃珠不光可以播放视频,还可以录视频就好了。多好的教学素材,值得逐帧学习。


    从韩国、赵国、魏国、楚国、燕国、齐国等各国如今情况,到未来的策略,一一列举。


    “贾愿为大王马前卒,出使六国,臣必会使列国不再连纵合谋来抗秦,让他们不再蠢蠢欲动和我大秦相抗衡,到时候我王逐一击破,岂不快哉。”


    姚贾清朗的声音在大殿中响起,引的寂静一片,都在静静思索。


    苏檀瞬间明白,姚贾约摸是邦交使臣,类似于毛遂的职责。


    他昂头望着嬴政,就见他单掌摩挲着剑柄上的饕餮花纹,半晌才鼓掌道:“尔所言极是!”


    苏檀知道,他要见证历史了。


    果然,就听嬴政浑厚低沉的声音响起:“若贾出使列国,政必资车百乘,金千斤,穿上寡人的衣冠,佩戴寡人的佩剑,让列国知贾之重要!”


    姚贾俯身又拜。


    他是魏国人,父亲又是门监,他在赵国出仕,旁人嘲笑他,便称呼他为‘世监门子’,还把他赶出来。


    好在他遇上了大王,礼遇之恩,无以为报。


    他躬身告退离去。


    苏檀望着他走了,这才恍然发现,面前的米糕已经凉了,没有丝毫热气。


    嬴政漫不经心地喝着浆水,沉吟片刻后,这才低声问:“此番讲话,你听懂了什么?”


    他一双眸子黑沉沉的,颇有压迫感的笼罩着他。


    “不战而屈人之兵?”苏檀试探着总结,又低声说:“父王已做万全打算,从兵卒锐士到两国邦交,文武兼备,实乃不世之英主!”


    他就想夸夸老祖宗,给他们肯定和信念。


    在他们眼里,这都是战前准备,成败尚未可知,但是在苏檀眼里,秦始皇统一六国,已经板上钉钉,是史实,夸几句自然无碍。


    而且这些技能真的很牛啊,从心理到战术,谁能比秦始皇身边的一堆牛人牛。


    嬴政眉眼未动,这些夸赞他从不过耳。只看最后结局如何再说。


    苏檀见六国统一走上正轨,在这个战火纷纷的年代,想要太平实在太难了。


    天下都在等一个英主俊杰能够结束乱世。


    所以宁做太平犬不做乱离人。


    ‘高筑墙,广积粮,缓称王。’苏檀在嘴里念叨着,心想这可是从一无所有爬起来的帝王,开局一个碗,结局黄袍加身,这九个字简直算得上九字真言。


    大秦有高墙,有锐士,已称王,在亩产五六十斤的世界,缺的就是粮草,他得想法子弄一点来。


    可惜玉米、土豆、红薯散落在世界各地,一时半会儿是寻不来的。


    要是有就好了,那苦寒的岁月得少饿死多少黔首。


    苏檀拿着竹简看了会儿书,便有些无聊,自己在竹简背面画着玩,一会儿画小马,一会儿画王翦的胡子。


    间或抬头看看嬴政,看着他处理政务时那紧皱的眉头。


    刚亲政的政爹,并没有那么游刃有余,很多事都要思索一会儿,才能下决定,有时候还会召见臣子来商议。


    他希望大秦好,希望这片土地上的黔首也好。


    苏檀盯着他的小肥剑,如今被好好的摆在嬴政的几案前,边上还多了一张小弓。


    可见是他政爹在闲暇时,又做给他玩的。


    苏檀心想,希望造纸术能成功,让政爹能真的相信他一点。


    这些材料在秦地很普遍,随处可见,不管是杨桃枝还是构树皮,村落中、小河边都很多。


    造纸术成功对他真的很重要。


    而嬴政忙起来的时候,并不会注意到他,苏檀便兀自出神,望着桌上的小弓,试图找出秦始皇会疼爱幼子的证据。


    但扶苏的记忆中没有,历史记载中也没有。


    苏檀若有所思地抬眸望着嬴政的侧脸,见他休息,便笑着问:“父王要喝茶水吗?”


    他说罢就捧着自己面前的茶碗,笑眯眯地奉上。


    嬴政瞥了他一眼,随意点头。


    苏檀就看着他喝几口,又垂首处理政务,便也跟着抓紧练习写字,始皇帝这么厉害,都如此勤勉,他还有什么理由懈怠。


    却不知——


    他小小年纪就如此自律,秦王政都看在眼里,眉眼微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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