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王政立在殿中,身周是赤金色的青铜器,烛台上玉烛摇曳,映照着他额上密集的细汗。
“如贲、恬二人所言,确实精神舒缓,通体舒泰。”男人声音低沉悦耳,身影被烛火照着落在墙上,看着便十分笔直。
眉眼间泄露出淡淡的笑意,显然是愉悦极了。
他亲政后,便一直伏案处理政务,每日过手的竹简怕是有几百斤,鲜少有能活动的时候。
虽无灾病,却身子僵硬,如今点苍式之下,竟觉得神清气爽十分舒坦,像是身体中充满了轻盈的气。
“彩!”
苏檀觑着他的神色,鼓着小脸笑的甜滋滋,虽然他政爹脸上的欣喜愉悦一闪而逝,但是能让他森然凛冽的眉眼染上暖色,便已经不容易了。
“父亲每日锻炼一个时辰,万不可懈怠。”他叮嘱过后,这才带着蒙恬、王贲一道离开。
感受到嬴政温和的目光送他离开,苏檀不禁翘着唇角笑得开心。
等回甘泉宫后,刚跨过门槛,就被捞进一个炽热的怀抱,他挣扎着露出自己的小脑袋,愤怒地看向来人。
王贲刚沐浴更衣过,一头乱毛支膨着,被凶了也不恼,只乐呵呵地笑:“那是秦王…秦王!”
他激动的要疯了。
“贲刻苦锻炼,为的便是有朝一日能效忠秦王!”他见到了终于见到了。
苏檀被他拱的头皮发麻,一根手指抵着他,满脸都是抗拒,皱着眉头道:“知道了!放我下来!”
看着王贲满脸兴奋,他觉得,此刻他若是长尾巴的话,怕是要狂摇小尾巴了。
“等你长大,建功立业时,便能时时得见秦王。”苏檀想想也觉得理解,他刚开始见到老祖宗时,也觉得很是兴奋。
此话一出,就连蒙恬也双眸亮晶晶的,就连说话也带了三分激昂:“恬谢公子,给恬一个能够面见我王的机会!”
他小脸通红。
苏檀与有荣焉地昂起头,挺着肉嘟嘟的小胸脯,心想他政爹果然极得人心,厉害极了。
等两人梳头穿衣,拾掇整齐后,这才出宫去,临跨出门槛时,王贲才有些犹豫地开口:“今日所教功法,贲想教给父亲,公子觉得可以吗?”
苏檀点头:“我大秦黔首皆可习得!”
王贲眸中迸发出猛烈的感激,他握着公子扶苏的手,单膝跪地:“贲,绝不忘扶苏公子恩情!”
苏檀:?
不是就学个小招式,你不要激动的跟干啥一样。
一旁的蒙恬也跟着单膝跪地,他不如王贲嘴巴会说,但眼神赤诚:“恬,亦如此!”
苏檀被两人看的有些不好意思,摆摆手示意两人离开,等人走远了,他才揉了揉红扑扑的小脸。
还叫人怪不好意思的。
等人都走了,甘泉宫便彻底安静下来,苏檀便认真开始思考农家肥的配方,秸秆、油渣、粪水、细土等混合在一块,堆放两月余便可。
再更具体些的信息,他就想不起来了,但是没关系,他现在是大秦公子,手底下有的是人,可以一点点实验,并不着急。
他提笔,正想写下配方,后来一想,他现在是个刚启蒙的小文盲。
啧,离谱。
放下笔,想着等下回见他政爹时,再做禀报就好。
谁知——
屁股刚挨着床榻,就有寺人在屏风后头禀报,说是秦王召见。苏檀不明所以,却还是理好衣裳,跟在寺人身后一道往章台宫去。
等到的时候,就见殿中立着好些中年男人。在人均四十岁的时代,这鬓生银丝,看着就格外老成持重。
在他给秦王行过礼后,就听见身旁传来此起彼伏的见礼声,他含笑叫起,一抬眸就对上一双熟悉的眼睛。
“郑国?”他挑眉。
认出来人后,他的眼神瞬间火热起来,他带来的这些人,想必就是他所要的工家。
为首的男子让他一看就响起那句诗:“白头搔更短,浑欲不胜簪。”
几人互相见礼过,苏檀双眸亮晶晶的,他乐呵呵道:“先前认识郑国后,便对诸位大才很感兴趣,特意请了来,便是有诸多嘱咐。”
苏檀观察着为首的老人,见他眸光清亮,神态不卑不亢。工家在诸子百家中,并不像儒、法、墨、道等为政权所喜,有些默默无闻。
“近来我有一物要做,但少了其中关键的步骤,需要用最常见、最普遍的木材来做,无须轻巧,但人力使用起来必须省力。”
苏檀缓缓地说着自己的要求:“和石臼差不多的功能。”
为首的老人见他一稚儿款款而谈,却没有丝毫怠慢,认真听过后,躬身应下:“小老儿正好乃墨家旁支,此物便由小老儿来制。”
他想的很明白,郑国这厮为韩国间谍,百般承诺秦王并未处置他,而且有极为仁善的扶苏公子代为求情,甚至给他一个建功立业的机会,代价是忘掉韩国做秦国外客。
他的知音郑国这些年做奸细,过了九年担惊受怕不得安眠的日子,早已偿还母国的恩情。
所以他觉得秦王说的是真的,因为秦国之强横,不需要跟他玩这些弯弯绕绕。
可为首的男人想着他作为郑国的知音,今年已经六十七岁,还能有几年活头,纵然秦王要寻衅将他处死,他活这个年纪,也已经足够了。
谁知——
“喏,这是大概的图纸,具体如何省力,还得诸位工家试探着来。”苏檀眉眼温润,昂着小脑袋满脸期盼的望着:“不知先生可能造成?”
为首的老人抿了抿唇,看着幼儿那纯稚的眼神,那肉嘟嘟的小脸蛋白里透红,双眸晶亮有神,说话条理清晰,处事有礼,他想起来家里的皮小子,心里不禁柔软了些:“小老儿定不负所望。”
苏檀这才翘着唇角笑了,他郑重地作揖道谢,温声道:“诸位先作为公子食客暂居城中,等我所需物件制出,再做打算。”
为首的男子躬身应下,这才被郑国带着退下。
等人走了,苏檀这才一脸若有所思,他挨着嬴政坐下,感受着他身上炽热的体温,凑近了些,这才认真道:“父王毕生追求是什么?”
“六王毕,四海一?”
随着童稚之声响起,嬴政鹰隼般锐利的目光望过来,扎在人身上。
苏檀却端着没有任何动作,他抬眸,认真地盯着男人一双长目,低声问:“之后呢,父王想要一个什么样的家国?”
嬴政摩挲着手上的扳指,不动声色地望着面前稚嫩的小儿,压住心底听到六王毕,四海一的震惊,故作漫不经心问:“扶苏觉得阿父想要个什么样的家国?”
“扶苏觉得,阿父想要一个大秦,没有六国的大秦,只有秦王声音的大秦。”扶苏双眸晶亮,他昂着头,看向身姿挺拔的男人,从他身侧起身,突然跪伏在地。
“儿愿肝脑涂地为父王效劳!”
嬴政起身,并未叫起,他立在窗前,烛火和窗外的日光将他脸庞映照的非常清明,他负手而立,低沉的声音慷锵有力:“寡人要这四海万方皆为秦土,目所及之皆为秦疆!”
苏檀听的心中战栗不已,和秦始皇比起来,他只是现代一个微不足道的初中生。
但是此刻,他深深地共鸣了,历史上的秦始皇,一生都在为这个目标努力,他不是空喊口号,他做到了!
“那……”苏檀呲着小米牙,小小声问:“在此之前,要不朝堂上添个工部?”
嬴政:?
他还沉浸在如何实现理想中,这小子已经趁着他情绪激动开始提要求了。
“何为工部?”他皱着眉头。
苏檀歪着小脑袋:“就是所有和工家相关的工程事务,都算工部?”
嬴政听完反而松了口气,低声道:“你铺垫这么多,就是为了说冬官?”
苏檀呆住。
咋了现在有工部?只不过名字不一样。
那他就出糗了。
但是没关系,这是他政爹,他表示丝毫不慌,未来的始皇帝怎么可能笑话他。
“冬官便是掌管工程制作。”嬴政笑吟吟道。他方才还当扶苏又要拿出什么大杀器。
“扶苏所言工部,掌天下土木兴建的制度,包括器物使用等,便是渠堰疏降亦在此列。”
“对,这就是冬官的所有职责,负责人称为大司空。”
苏檀:qaq
真的出糗了。
“这一批工家并不是主要用来制作器具,而是用来研究,比如怎样简化、美化器具,怎样生产出更符合百姓使用的工具,要研究出新东西,而不是继续制作老物件。”
“研发中心。”
苏檀给他的想法起了名字,这才眼巴巴地看着嬴政,他仔细捋了捋自己的话术,心想幸好他真正要说的是研发。
然而——
“哈哈哈哈哈……”嬴政朗声大笑,大掌将苏檀捞起抱在怀里,乐呵呵道:“我儿表现的跟生而知之的小大人一样,原来也有你不知道的东西。”
“那父王答应那?”苏檀抱着他结实的臂膀,眼巴巴地盯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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