掖庭正堂的案台坐着一名男子,男子俯首擦剑,那是一把长及二尺的剑,剑身通体纯黑,两侧刀锋未开,竟是钝的。


    赵常侍知道这把剑,此剑乃是玄铁所炼制的重剑,无须开锋,剑身的力道便能杀人,中者肠穿肚烂、脏腑碎裂成齑粉。


    这把剑叫做“王者剑”,意即王者才能拥有的剑,是司马御所取。


    只是,他这样大刺刺地坐在案台上,未免有轻视、不屑,不够对掖庭的主人尊重。


    “西陵王。”赵常侍微微皱了眉,但还是恭敬地向司马御行礼。


    司马御仍是擦剑,剑身映出他模糊的面容,看起来像是个张牙舞爪的怪物。


    “传给她听了?”


    “传了。”赵常侍立在堂下,仿佛是个被审问的犯人。


    “她怎么说?”


    “皇后说不需要,让其他嫔妃接圣驾,还说今晚要见你。”


    司马御微愣,马上道:“这么难得的机会给她不要,真够蠢的。”


    “西陵王,现在打算怎么办?”


    “今晚本王去见她。”


    “西陵王,我要杀一个人。”赵常侍牙齿咬响了。


    司马御没有看赵常侍,对赵常侍说的话也并未感到惊奇,他凝视着剑身映出的面容。“在这天枢宫,你不能动的只有姚荺和司马措,其他的随意。”


    赵常侍咬了咬嘴唇,道:“西陵王,你到底对皇后抱的是什么想法,我实在看不明白。”


    司马御不动司马措,那是因为司马措是皇帝,是他的傀儡。


    但是姚荺只是一名女子,家族没落,根本不足忌惮,但司马御却屡次警告,谁敢动姚荺者死。


    “你不必知道,本王自有目的。”


    “那西陵王可是欢喜皇后?”赵常侍实在好奇。


    顿时司马御哈哈大笑,从案台上一跃而下,瞬间便到赵常侍的面前。“你从哪里看得出来本王欢喜她?欢喜一个女人是这样么?”


    赵常侍从未接触过感情,自然也不知晓欢喜为何物,只是觉得司马御对姚荺的行事怪异。


    他打量着司马御,时下男人多兴宽袖袍服,袖宽能达两三尺,谓之风尚。可司马御除了偶尔朝见时穿冠服,平时都身着胡服。


    司马御穿的是裤褶服,上身是印有狮子纹路的左衽短衣,腰部束有一根紫色络带,下身是宽松长裤,只是裤管比较肥大,两侧膝盖处便各用一条三尺长的锦缎丝带束紧。


    相对宽袖袍服的飘逸灵动,裤褶服却显得粗犷傈悍,适合行军打仗。


    司马御察觉到赵常侍的异样眼神,道:“你看我做甚?”


    赵常侍打了个哈哈,道:“西陵王是越来越俊朗了。”


    司马御不置可否地尬笑,被一个阉人称赞他俊未免有点无语。


    但大晋确实是个看重男子相貌的时代,因此美男辈出,光他司马家的美男就至少有一打。


    “西陵王,今日去甘露宫,看见寝宫内有正在缝制的鞋底和鞋面,我打听过是皇后准备做针黹拿到集市去变卖。”


    司马御哦了一声道:“她这么缺钱用?那前些日子贿赂你的金子又是怎么来的?你查出来源了吗?”


    “是天枢宫中之物。”


    司马御又哦了一声,道:“是金库里的?”


    “没有记号尚不知,但金子的成色只有宫中才有,非民间交易所用金子。”


    “你认为这是怎么一回事?”


    “不知,很奇怪,按理说皇后是无法进入金库。”


    “那自然是能接近金库的人给她的,不妨猜猜这个人是谁?”


    “猜不出。”赵常侍实言相告。


    “司马措。”司马御笑起来。


    赵常侍大吃一惊,道:“这不可能,陛下与皇后几乎都没碰过面,这两个月陛下都在云光殿。陛下性情怯弱,贪恋女色,对国事一概不感兴趣。”


    “这只是你看到的一面,还有你看不到的一面。”


    赵常侍不以为然,他服侍崇明帝多年,岂会不知崇明帝的个性,司马御未免多想。


    如果崇明帝真对姚荺这么上心,那就不会三年不去甘露宫,甚至也不与姚荺见面。


    司马御瞧了赵常侍一眼,知他不信自己,忽然挥剑向前一劈,前面坚如磐石的案台便被劈成两半,然后他一声不吭地提剑步出掖庭。


    赵常侍直翻白眼,这案台可是阴沉木所制,阴沉木极其珍贵,是树木埋入江河之中,经过江河水几千年的浸泡,和沙石几千年的磨压,才能形成这阴沉木,其材质介于木与石之间,异常坚硬,而且还有延处益寿的功效。


    它是紫檀木和金丝楠木都比不上的木中珍品,便就这样给司马御给毁了。“败家子。”话一出口赵常侍就掩住自己的嘴,向四周张望,确定没人后才舒了一口气。


    天枢宫里上至嫔妃,下至宫女太监,无人不怕他赵常侍,但他怕司马御。


    俗话说,民不和官斗,官不和兵斗。


    和兵痞子能讲什么道理?


    现在姚荺和司马御有什么恩怨他不管,他要做的是对付叶贵嫔。


    虽然他在天枢宫是一手遮天,除了两个动不得的人,其他人只是一句话的事。


    不过赵常侍还得想一个好的名目,算是给崇明帝面子。


    赵常侍坐在裂开的案台中间。


    “来人。”


    从门外进来四个人,赵常侍把头埋在膝盖里。


    “叶贵嫔偷窃金库,现人证物证俱获,你们将她拿到掖庭。”


    “遵命。”


    赵常侍抬起头,自言自语道:“没办法,赵武阳就是个睚眦必报的小人,受不得一点辱。”


    虽然并未证实鸳鸯送来的金元宝是金库所有,但他说是就是,谁人敢又说不是呢。


    一炷香|功夫后,一名禁卫军匆匆赶来。


    “赵常侍,吾等奉命捉拿叶贵嫔,但叶贵嫔拒捕,撞壁而亡。”


    “就这么死了?”赵常侍嘴角勾起。


    “确实已死。”


    “那陛下当时在场吗?那叶贵嫔就没喊冤枉?”


    “在,卑职便告知叶贵嫔偷窃金库,人证物证俱获,现在要提到掖庭去审。那叶贵嫔自然大呼冤枉,但陛下没说什么,只挥手让卑职带走,那叶贵嫔大约见指望陛下无望,只好撞壁而亡。”


    “倒是便宜了叶贵嫔。也好,叶贵嫔也耀武扬威了两个月,该换个女人在天枢宫兴风作浪了。”赵常侍又自言自语。


    宫中的女人有近千人,未得到崇明帝宠幸的多不胜数,只需要挑个女人给崇明帝就行。


    但这些女人得到宠幸后,往往不够收敛,过于张扬,自然就爱得罪人。


    赵常侍摇头,道:“都不够聪明,不及皇后半分。”


    虽然有司马御的有言在先,但姚荺是真的让人拿不到把柄,除了上个月拿金子贿赂他。


    “真要好好查这些金子的来源。”


    监守金库的都是他的心腹,究竟是谁敢背叛他呢?


    那这个人和姚荺又是什么关系?


    赵常侍起身伸了个懒腰,双手托住脑袋往上拨了拨,道:“我该去安慰陛下,让陛下莫过于伤心。”说着,赵常侍笑起来。


    云光殿中,侍女正在清理地面上的血渍,此时叶贵嫔的尸体已经被拖到天枢宫外掩埋。


    赵常侍打着背手进来,意外地没有看到崇明帝。


    “陛下呢?”


    “回赵常侍,陛下去找张淑媛。”


    赵常侍自嘲地一笑,摇头叹道:“处处留情风流的人,反而是最无情的,死个女人对陛下来说就像是死只猫猫狗狗,无救了。”


    尽管司马措对他十分优待,但赵常侍还是选择投靠司马御,因为只有司马御才能让他的权力落到实处。


    没有实权,当个皇帝也只是笼中鸟。


    赵常侍正要回掖庭,但转而一想决定去承香楼。


    承香楼是张淑媛的居所,赵常侍打算去瞧瞧司马措如何寻欢作乐。


    刚才司马御的一句话,让赵常侍也不禁怀疑自己是不是错看了司马措。


    还没到承香楼,赵常侍看到在楼下的司马措,司马措与张淑媛在玩蹴鞠,几名宫女也加入其中,正玩得不亦乐乎。


    张淑媛抢到蹴鞠抛给司马措,只见司马措一个转身便将那只鞠踢到半空中,等鞠落下来时他用头去顶,鞠又飞到半空中,这次等鞠落下离地约摸三尺多高时,他将鞠倒踢到背上。


    那鞠在他后背滑动,沿着腿到脚尖,他一勾,鞠便稳稳地落在他手心。


    “陛下。”


    宫女们叫得很欢,兴奋得满脸红光。


    赵常侍踱过去,向司马措行礼。“陛下。”


    司马措将鞠踢向他,赵常侍没有接住,鞠滚出十多丈远,宫女们赶紧去拾。


    “陛下,今夜安排萧才人接驾。”


    “好。”司马措满口应承。


    赵常侍仔细窥视他,司马措的面上完全没有悲伤之色,他脸红润润的,这种颜色是装不出来的。


    “陛下,你快来。”张淑媛向司马措招手。


    “马上来。”司马措春风满面,他正要向张淑媛走去,忽然又想起什么,道:“赵武阳,你今年也有三十了,该找个对食,宫中你看中谁,朕就把她给你。”


    赵常侍万万没想到司马措会说出这种话,一向心狠手辣,视人命如芥草的他居然脸红了。


    “有意中人吗?”司马措追问。


    赵常侍脸更红了,他从未涉及情场,道:“陛下,臣未考虑过这种事。”


    “必须考虑,男人终究要有一个女人,不然就会太孤单了。想想,你不开心时,可以向她诉说;你高兴时,可以与她一起分享。”


    “找个女人会有这么多好处吗?”赵常侍怀疑。


    “不然朕为何要有这么多女人,能陪着解闷,不顺心时还能开解你。”司马措眼中的笑意味不明。


    赵常侍诶了一声,正要说话忽然瞧到司马措右手指上空空如也,不禁问道:“陛下,你的翡翠玉韘呢?怎么没见陛下佩戴?”


    “不知搁在哪里了。”


    “可见这些服侍的人不仔细,当初高祖皇帝可是佩戴这枚翡翠玉韘,用箭射死曹叙才夺取天下。陛下,臣这就令人去找。”


    赵常侍躬身告退。


    司马措望着他的背影,眼中的笑赫然消失,目光如剑。


    他抬起自己的右手,昨夜他就发觉翡翠玉韘遗落,但不知是落在何处。


    这枚翡翠玉韘只要不出现在那个地方便无所顾虑,怕就怕它就在那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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