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那日以后,李无眠再未问过谢池的去向,她整日待在自己院中,读书、写字、绣花、照料花草……一如在宫中的闻春斋一般,只是脸上少了笑容,人也不比前些日子活泼。
燕字后知后觉,几日后才想明白,应是那天早上他们几个轻语之言入了李无眠的耳,她怕几人再因此事争吵,不想令他们担心,故有此一举,更是心疼。
原以为成婚后九公主能过得潇洒自在些,不想竟是从严苛的深宫换成了寄人篱下的将军府。
一连下了三日的雨,这日晌午终是放晴,鱼书燕字好说歹说,总算劝得李无眠出了院门,逛逛将军府的园子。
眼看就要入冬,池塘里的荷花都已枯萎,倒是挪出了位置,池中肥美的锦鲤成群游过,一览无遗,四平端了张椅子置在离池边最近的一棵银杏树下,李无眠坐在那里往池中撒鱼食。
片刻,不计其数的锦鲤往她跟前挤,搅得池水如同煮开了一般,甚是热闹,李无眠嘴角带笑,多日不见的梨涡终于再次出现,鱼书燕字松了口气。
荷花池旁有座假山,体积庞大,其中可见几条蜿蜒小路,似是通往后花园,假山顶上有座精巧的木质八角亭,想来夏日乘凉应是不错。
“你听说了吗?咱们将军自打大婚回府后,再未去过公主的院子。”一年轻婢女的声音传来,伴有洒扫之声。
“全府上下谁人不知,九公主可有六七日没出过烟湖居的大门了。”答话的也是个年纪不大的丫头。
“什么烟湖居,现下叫闻春斋。万一遇见了是叫公主还是夫人啊?”
“想怎么叫就怎么叫呗,我听云峰院的三秋说,九公主患有哑疾,说话的时候手舞足蹈,模样甚是滑稽,这样的人怎么配得上……”
“哪里来的狗奴,竟敢编排皇室贵主,长了几个舌头不怕割?”鱼书将手中盛鱼食的匣子塞进燕字手中,脸气得涨红,提起裙子就往假山处跑,一心要抓住那两个碎嘴的丫头狠狠扇上两个耳光不可,出口恶气。
那头听见有人说话,吓破了胆,连地上的扫帚都顾不得拿,循着小路一溜烟跑了,鱼书头一次来此处,难免绕了几个弯路,待她气喘吁吁地到了八角亭处,连个裙角都没看到,只得气呼呼的往回走。
“姐姐在此处陪着公主,我这就去找王管家,问问将军府还有没有规矩,定治她们个大不敬之罪。”鱼书抬脚要走,却被李无眠紧紧拉住。
李无眠摇摇头,比划道:不要与无知下人计较,如今她们见我们听见了,必然担惊受怕,不敢再造次。
其实李无眠打心眼里觉得此事无碍,这些话她不是第一次听到,宫中说的可比适才婢女口中的更加难以入耳,就连血脉相连的兄弟姐妹也常拿她逗趣,唤她做“李木鱼”“小哑巴”……听得多了,似乎就无所谓了。
主仆三人又喂了会儿鱼,白白被人搅了难得的好心情,再品不出悠闲自在的滋味,草草收拾,回了闻春斋中,图个清静。
这一幕落在闻春斋院外的暗卫眼中,李无眠不出闻春斋他自然无事可禀,难得出了院子,便得寻些存在感,事无巨细全部记下,此事晚上便放在了谢池案头。
王孟才睡下,就被玉竹从被窝中揪出来,只说将军有话要问,路上他搓着冰凉的手,问玉竹大半夜的什么要紧事,他好有个准备。
不想玉竹只扫了眼他的屁|股,然后叹了口气,摇摇头,半字未说,王孟心中一顿,不知现下晕倒还来不来得及。
“我不在京中这些年,你将府内打理得甚好。”谢池手执一本书册,话对着王孟说,眼睛却并未看他。
王孟心中明白这是反话,忙跪下道:“将军抬举小人,小人哪里做得不好,还请将军明示。”
谢池将案角一张半折的纸推去地上,王孟膝行几步,捡起来,扫过几行字后,心凉了半截,硬着头皮道:“请将军赎罪,是小人管教约束不严,让那两个长舌妇冲撞了公主,这就回去将人找出来,重重责罚!”
“‘全府上下谁人不知’?原来我、玉竹还有王大管家竟都不是将军府中的人。”谢池语气平缓,听不出他什么态度,但王孟跟随他多年,知他性情,眼下正在气头上。
他确实是知晓的,几个月来搬了府中无数家具摆件儿去公主府,还送不少金银首饰到宫中,满长安城都在说谢将军对九公主情根深种,他也深信不疑,谢池从未对哪个姑娘如此上过心,恐怕是动了真情。
直到李无眠入府那日,他才发现自己会错了意。谢池先是嘱咐他给李无眠另寻个院子,他不习惯云峰院有旁人,紧接着五六日都未去探望,连问都不曾问过,好似府中没有这个人一样。
起初王孟还想瞧瞧九公主有何能耐,能抓住谢将军的心,现下看来,多半是娶谁不是娶,九公主事儿少无话,倒是个好摆设。
“小人有罪,请将军责罚。”王孟无话可为自己辩解,不如主动请罚,说不定能少挨几板子。
“二十板子,让你长个记性,还有,我院中的三秋不能留了,管好府中人的嘴,李无眠脾气再好,也是位贵主,与我正经拜过天地,是这府中的女主人。”谢池放下手中书册,抬脚往屋外走去。
王孟忙伏地磕头,心中叫苦,因原先负责云峰院洒扫的姑娘离府嫁人了,他千挑万选才择了这个看似稳重的三秋,哪儿承想待了不到半年,就闯下大祸,犯了谢池的大忌。
***
李无眠睡得迷迷糊糊,只听床榻外燕字低声唤她:“公主,将军来了。”她方才清醒,掀开帷帐一角,瞧见窗外灯火明亮,他应是已经进了院子。
紧接着吱呀一声门打开,燕字行礼请安,那道熟悉的声音在她上方响起:“臣可是扰了公主就寝?”
李无眠半坐起身,燕字拉开一侧帷帐,她抬头望向谢池,摇了摇头。近日来她幻想过无数次,当谢池出现在她面前,该如何表现?从一开始的生气,到后来的期盼,再到平静失望,现下谢池与她距离不过一尺,她只觉得心酸委屈,眼角挂上了泪珠。
“你退下吧。”谢池命燕字放下帷帐,今夜不用在屋内侍候了,这便是留宿的意思。
李无眠仍是靠在床柱半坐着,少顷,仅着中衣的谢池掀开帷帐,将她往床里侧让了让,温热的拇指在她眼角处轻轻一划,低声道:“想臣了?”
李无眠点头也不是,摇头也不是,贝齿紧咬着嘴唇,不想哭出声。
谢池眸色暗了许多,他没太多耐心去哄去解释,外头的事情已经够让他费心的,女人越简单越好。
他一如过去,拉起她的双手摁在头顶,俯身欺上,没过多久,李无眠终是哭出了声。
屋外,玉竹守在廊下,瞧见四平走过,正抬起手要打招呼,却被他狠狠瞪了一眼,玉竹不解,拦在四平面前问道:“我什么时候得罪你了?”
四平别过脸,阴阳怪气道:“玉竹公子多尊贵的人物,什么得罪不得罪的。”说着就要绕过他。
“四平,你不会还因为那晚的事情生气吧。”玉竹记性好,反应快,眼下已经想起来了,解释道:“咱们将军有两条规矩决不能破,一是外人不得入云峰院和书房,二是府中人不得打探将军行踪。咱俩再有交情,我也不能拿小命去做人情啊。”
四平脸色稍霁,挠挠头,不好意思道:“也怨我没问清楚。”
“四平,你准备攀高枝去云峰院伺候了?还记得你的主子是谁吗?”燕字插着腰,站在不远处,下巴微抬,眼中似有熊熊烈火。
四平一看燕字动了气,拔腿就跑,三两步到了燕字身后:“我生是九公主的太监,死是九公主的死太监!”
“你们一个两个就因为白日里两个嚼舌根的婢女冲我生气?”玉竹不解,指指自己后背:“燕字你可得讲点良心,我这伤口可才结痂,还没好利索呢。”
“你就当替你主子还我主子的债吧。”
玉竹挠挠头,心想女人就是麻烦,说话跟绕口令似的,还是他们将军有远见,找个不会说话的,耳根子着实清净。
“诶,不对,你怎么知道有人背地里嚼舌根?”燕字倏地想起此事除了公主和她们两个,并未讲与旁人,难道那两个婢女怕公主告状,先去请罪了?
“不光我知道,将军也知道了,杖责了王孟,重罚了那几个口无遮拦的,给你们出了气。”玉竹自己都没察觉,他这话说得好似邀功讨好。
燕字心中火气少了一半,语气缓和许多,又问:“那将军近日为何没来闻春斋?”
玉竹比了个禁声的手势:“府中人不得探听将军行踪。”
“我们公主也算是将军夫人,旁人不能问,她为什么不能问?”燕字又给玉竹贴了个死脑筋的标签。
“好像也有理。”玉竹挠挠头,想起书房中谢池对王孟强调公主是女主人的一幕,神秘兮兮地说道:“总之,将军忙的都是正事,绝对没沾过旁的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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