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婶,现在几几年了?”周围的一切和年轻时很像,顾雪兰感觉不太对劲,抬头望向凑过来的人,急切地问。


    “94年。妹子,没摔着吧?”


    “没事。那现在是几月几日?”


    大婶奇怪地看着顾雪兰,确认道:“妹子你真的没有摔着吗?”


    为了证明自己真的没有问题,顾雪兰弯腰把单车扶正,对着大婶摇头,“真没问题,就是门出得急,忘记看日历了。”


    “这样,今天是十一月十四。”


    听到这日期,顾雪兰的语气更加急切了,“农历吗?”


    “对啊。”大婶望向顾雪兰的眼神更加奇怪了。


    顾雪兰根本管不得那大婶的眼神,满脑子都是农历十一月十四日。


    她记得,1994年农历十一月十三日,自己第一次遇见了顾杳。


    顾杳不记得自己出生日期,她们便把这天当成了顾杳生日。


    这个时间点,顾杳还活着。


    而且顾杳才四岁,她还没有把顾杳送去警局,后面那些事情也还没有发生!


    顾雪兰脑子快要炸了,踩着单车往家属楼走去,走之前还下意识地和大婶说了声谢谢。


    不管这是不是小说里面写的重生,就算只是一场梦,她也要去看活着的顾杳一眼。


    顾杳临终前,自己没能看她最后一眼,这是顾雪兰这辈子最大的遗憾。


    在大婶那声“妹子慢点踩”里,顾雪兰把单车踩得飞快,冬日的冷风刮过脸颊,又冷又痛,顾雪兰感受到的却是一种说不出的畅快。


    回到记忆中的家属楼,顾雪兰不免有些恍惚。


    1996年,下岗潮出现了苗头。


    作为一名会计,顾雪兰在处理工厂部分账务的时候发现了不对劲——效益连年下降,库存积压。


    彼时,顾倩读初三,顾杳也才六岁,她的拉扯两个孩子,有个收入稳定的工作才是最重要的,顾雪兰便没有多想,有一天活做一天。


    直到后面有一天,领导叫她配合另外一个会计做假账。


    顾雪兰自认生来正直,自然不肯做这种事,很坚决地拒绝了。


    得罪了领导,顾雪兰被强制买断工龄,那买断的钱到她手上的时候,只有几百块。


    半年后,下岗潮真正席卷而来,最先殃及的,就是她所在的食品厂。


    领导利益熏心,食品厂早就摇摇欲坠,在浪潮之下彻底消失了声息。


    反观顾雪兰,早在被辞退后,就在一家私人小公司找到了工作,侥幸躲过忽然而至的下岗潮。


    不过,当时不太景气,她的工资并没有很高。


    为了养两个女儿,在空闲时间,她跑去其他公司做会计兼职,虽然忙,但是特别充实,两个女儿都在身边,小日子过得还算快活。


    定定神,顾雪兰掏出钥匙,打开家门,找着那个心心念念的人影。


    没有。


    顾雪兰坐在床边,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回想当初她做了什么。


    时钟的秒针按部就班地走动着,不知过了多久,顾雪兰抬起发软的手,打开家门,快步走到刘慧家门口。


    犹豫了几下,顾雪兰最终敲响了房门。


    “谁呀?”


    “慧妹,是我,雪兰。”她声音带上了点嘶哑。


    刘慧打开门,问道:“兰姐?你不是上班去了吗?”


    “有事,先不去了。”顾雪兰勉强扯着笑容,眼神抑制不住地往里看,试探道,“慧妹,妹妹还听话吗?”


    “妹妹听话得很,和我家那臭小子比起来,简直不要太乖。”


    刘慧招呼着顾雪兰进门,顾雪兰连连摆手,“我来接她回去,就不打扰了。”


    心头大事解决了一半,顾雪兰这才留意起刘慧。


    很久没见到圆润开朗的她了。


    刘慧的丈夫和公公婆婆都在食品厂里上班,下岗潮对他们的影响可不谓不大。


    受困顿生计所迫,他们摆上了小吃摊,早起晚归,生活重压下,刘慧很快变得黑瘦,再也不复以往白胖的享福模样。


    “妹妹,看看谁来啦?”刘慧走进客厅,大嗓门说着话,把正在发呆的女孩吓了一跳。


    顾雪兰努力吞下那句“杳杳,妈妈终于见到你了”,却无论如何都克制不住内心潮涌般的激动。


    她上前把瘦小的女孩抱到胸前,双手指尖不住发抖。


    “走,我们回家。”顾雪兰说。


    家?她也有家了吗?


    招娣小手环住顾雪兰的脖子,不敢说话。


    对情绪的感知极其敏感,察觉到顾雪兰情绪似乎不太对劲,她用小手艰难地拍着顾雪兰的背,动作柔缓,试图以此表达自己的关心。


    忍住眼中泪意,顾雪兰和刘慧告别,抱着她回家。


    如果这是梦,请一定不要醒来。


    走到家门口时,顾雪兰忽然想起来一件让她懊悔了一辈子的事。


    当初顾杳病情大好,自己带着顾杳和那张字条去了警局。身份信息不全,找不到她父母,警局只好把顾杳送到了福利院。


    半个月后的一天晚上,她们家的房门被轻轻叩响。


    担心是歹人,顾雪兰没有直接开门,拿着菜刀在门口等了许久,见没有动静了才开了条门缝。


    门前没有人,谨慎的顾雪兰握紧菜刀,往门口的两边打量。


    这时,她才发现,一个蓬头垢面的小女孩蜷缩在门边,跟只小猫崽似的,瑟瑟发抖。


    后来,顾雪兰才知道,顾杳在福利院受尽歧视和虐待。趁着没人发现,她偷偷溜了出来,记忆力惊人的她,跌跌撞撞地循着唯一记得的道路走去。


    这事发生后,顾雪兰咬咬牙,花钱托关系把顾杳领回了家,给她取名为顾杳。


    这个名字,还是让顾杳自己在新华字典里选的。


    回到家后,顾雪兰终于从繁杂的思绪挣脱而出,把女孩放下来。


    她蹲下,平视女孩,神情尤为郑重,粗糙而温暖的双手搭在女孩小小的肩上,嘴唇翕动几下,才把想说的话说出口。


    “我再也不会把你丢下了。”


    顾雪兰反常的模样和话语,让女孩一时间有些无措。


    她连眨眼都忘记了,只余长长的睫毛颤动几下,而后伸出短小的手,轻轻抱住顾雪兰,头埋入眼前人的颈窝,手掌很规律地拍着顾雪兰宽厚的脊背。


    打她记忆以来,从未感受过如此善意,也未碰过如此情景。


    于是,她只好和刚刚一样,一下又一下,笨拙地拍着顾雪兰的背。


    感受着怀里小小的人儿,顾雪兰用手擦擦湿润的眼眶。


    “想不想要一个属于自己的新名字呢?”好不容易从情绪走出来,顾雪兰柔声问。


    名字?


    招娣,不就是她的名字吗?


    但看顾雪兰兴致勃勃的样子,她还是很懂事地点点头,配合顾雪兰。


    顾雪兰从顾倩的书桌上拿出本绿塑料皮的新华字典,“妹妹自己挑好不好?”


    招娣接过新华字典,认真地一页一页翻起来。


    不知过了多久,她快速翻页的动作停住,定定地看着上面一个字。


    顾雪兰凑近,嘴边的笑容凝固住。


    女孩毫不犹豫地用细弱的小食指向“杳”字,抬头望向顾雪兰。


    顾雪兰又抹了把眼睛,一字不差地说出上辈子说过的话。


    “杳?那从今以后,你就叫顾杳了,好不好呀?以后呢,我就是杳杳的妈妈啦。妈妈也有名字,记住了哦,妈妈的名字是顾雪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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