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餐在船舱一楼,姜柏不知用了什么方法,每个房间都能听到他的声音。
言卿雪倚着门听了许久,确认卫衍已经不在门外之后,这才放心大胆地走出来。
其他人早在听见姜柏的传音之后,三三两两地往一楼走去,等到她出房门的时候,整个走廊已经空空荡荡,通往一楼的楼梯口,隐约有争执的声音传来。
是两个十八、九岁的少女,言卿雪有点印象,是一对双胞胎姐妹,姐姐叫于优,妹妹叫于娴,在新入门的弟子中就数她们俩最为沉默寡言,不论别人讨论什么,她们都低着头,不搭话不参与,自顾自地坐在一边看自己的书。
没想到,这么安静的两姐妹竟然也会有吵得面红耳赤的一天。
由于两姐妹几乎长得一模一样,言卿雪只能通过她们头上的发簪判断哪个是于优,哪个是于娴。
紫色发簪的是妹妹于娴,此时她正一脸愤怒地看着自己的姐姐,“莲生哥哥一心待你,如今入了仙门,你却和其他仙门弟子眉来眼去,于优,你还要不要脸?”
金色发簪的是姐姐于优,她看起来显然要比妹妹温柔得多,被于娴这般指着鼻子骂不要脸,她也只是微微蹙眉,无奈道:“我没有,小娴,你误会我了!”
于娴陡地提高了音量:“我亲眼看见的!”
“我真的没有,”于优说话声音软软的,语气中透着委屈,“我去找那位师兄是有事情要请教,真的不是你想的那样。”
于娴气愤地还想说些什么,一抬头却瞧见正要下楼的言卿雪。
一时之间,场面十分尴尬。
无意撞见人家吵架,言卿雪伸出去的一只脚抬也不是,落也不是,只能干巴巴地朝她们笑笑,指了指下面:“我去吃饭哈,再不去就没吃的了。”
低着头绕过姐妹俩就往一楼冲,谁知于优像是见到了救星一般,直接丢下于娴跟了上来,柔柔地笑道:“言姑娘,我跟你一起去。”
于娴冷哼一声,满肚子火无处撒,只得沉着一张脸跟在了她们俩身后。
何瑜宁和何昌早已在一楼等着,见言卿雪走进来,小姑娘兴奋地站在凳子上,朝她一个劲儿地挥手。
“言姐姐,这边!”
言卿雪连忙推却了于优的邀请,走到何瑜宁身边坐下,忍不住伸手捏了捏她的脸蛋,小姑娘也不恼,甚至很开心地将自己肉嘟嘟的脸颊往言卿雪手上蹭。
她被何瑜宁萌得心都快化了,可可爱爱的小姑娘多有意思,她才不要牵扯进那对姐妹的狗血爱恨情仇之中。
身侧落下一道阴影,言卿雪转头,又对上了卫衍的目光。
他在她身旁的位置上坐下,也不吃饭,一手撑着下巴,饶有兴趣地瞧着她。
言卿雪被他瞧得失了胃口,放下筷子反瞪了回去:“你看我做什么?”
“看你是怎么把自己送上绝路的。”卫衍笑得颇有深意。
言卿雪懒得搭理他,端起碗开始吃自己的饭,还没吃上几口,只听见“哗啦”一片碗碟碎裂的声音。
于娴愤愤的声音从不远处传来:“于优,你不要脸!”
被她打断了的姐妹争吵,不知什么原因竟又爆发了出来。
于优倒在一片米饭菜汤之中,一身狼狈,紧紧捂着的左臂不断有血渗出,她一脸凄切地看着自己的妹妹:“小娴,你为什么要推我?”
于娴瞪大了眼睛:“明明是你自己摔倒的,为什么又赖我!”
于优垂眸不说话,眼泪刷刷往下掉,哭得梨花带雨,我见尤怜。
“怎么回事?”姜柏闻声赶来,听其他弟子说了来龙去脉,一向好脾气的他见状也忍不住沉下了脸,“同门弟子怎么能互相伤害,更何况你们还是亲姐妹,真是胡闹!”
于优在众人的搀扶下站了起来,怯怯道:“师兄,我们知错了。”
于娴狠狠地瞪了她一眼,不情不愿地跟着道:“师兄,我们知错了。”
“知错便好,”姜柏脸上恢复了温和的笑容,他招手唤来一名弟子,“汗青,你带于优师妹去包扎一下。”
那名叫汗青的弟子答了一声“是”,双颊红得跟熟透了的苹果一样,走到于优面前,结结巴巴道:“师、师妹,我带、带你去包扎。”
于优捂着带血的胳膊,泪水还在眼眶中打转,盈盈地朝着汗青福了福身子,声音软糯:“多谢汗青师兄了。”
汗青瞬间连脖子都红透了。
待汗青和于优走后,姜柏转头看向一旁眼眶通红,显然被气得不轻的于娴,语气无奈,“于娴师妹,这里是长信门,若是有什么矛盾可以来找师兄,师兄会帮你们解决,以后可不能再这样了,知道了吗?”
于娴低下头,小声嗫嚅道:“知道了。”
“知道就好,”姜柏轻轻点了点头,“今日你们在这里闹了事,不论谁对谁错,都破坏了长信门的规矩,我罚你们各自在房中面壁思过,明日一天不准吃饭,可有什么意见?”
于娴摇摇头,“没有意见。”
“那就去吧,”姜柏看向围观的人群,“没什么事情,大家就回去吧。”
人群这才慢慢散开。
言卿雪收回目光,准备拿起筷子继续吃她的晚饭,转头却发现卫衍仍保持着先前的姿势,目不转睛地注视着她。
被人这么看着,再好的食欲也没了,她放下筷子,看也不看卫衍,转向另一边对何瑜宁兄妹道:“我吃好了。”
何瑜宁连忙爬下了凳子,拉住了言卿雪的手:“言姐姐,我跟你一起。”
何昌连忙放下碗筷,跟了上去:“宁宁你上楼梯一定要慢一点,别摔着了!”
看着几人离去的背影,卫衍脸色微沉。
言卿雪长相出众,性格又好,最关键的是她的储物戒里有一堆好吃的点心,何瑜宁很喜欢和她待在一起,吃完晚饭之后便赖在言卿雪的房间里不肯回去。
何昌身为成年男子,不能随便进出女子房间,无奈只能守在门外,一遍遍地哄着何瑜宁回去睡觉,直到夜深人静,其他弟子们都回房间灭了灯,她这才依依不舍地和言卿雪道别。
何瑜宁抱着她的胳膊不愿撒手,再一次确认:“言姐姐,我明日还能来找你玩吗?”
言卿雪笑着蹲下身,摸摸她的小脑袋:“当然可以,你想什么时候来都可以。”
何瑜宁伸出右手小拇指:“那我们说好了噢。”
言卿雪也伸出她的右手小拇指,同何瑜宁的勾在一起:“说好了。”
何瑜宁小姑娘这才高高兴兴地跟着自家哥哥回去了。
送走了何瑜宁,言卿雪躺上床,不一会儿便进入了梦乡。
不知怎么的,今晚她感觉尤其的困,像是很多年没有睡过觉了一般,眼睛一闭就直接昏迷了过去。
迷迷糊糊之中,她似乎听见有人在敲她的房门,又似乎在敲隔壁的房门,隔着几道纱帘,听不大真切。
言卿雪想爬起来瞧瞧,眼皮却怎么也睁不开,等她再次恢复意识的时候,已经是日薄西山,接近傍晚了。
她将自己拾掇拾掇,打开了房门走出去,迎面撞见一脸焦急的何昌。
见到言卿雪,何昌连忙走了过来,“言姑娘,我妹妹在你房间里吗?”
言卿雪摇摇头:“不在,怎么了?”
何昌急得直搓手,声音也开始颤抖起来:“我昨夜里睡得沉,不知道什么时候宁宁自己跑了出去,等我醒来的时候,到处都找不到她,问了守夜的师兄,他们也说没有看见,我以为她又跑去找你了。”
他捂了捂心口,手掌控制不住地哆嗦,“言姑娘,宁宁本来胆子就小,不会到处乱跑的,你说她会不会出什么事了?”
言卿雪安抚住他:“何公子,你先别慌,也许宁宁只是贪玩,没听到你叫她,我帮你一起找。”
何昌连连点头:“好、好,多谢言姑娘。”
不远处的房门打开,于优和于娴从房内走了出来,两人吵了一架,在房中面壁思过了一夜之后,竟又和好如初,她们看向言卿雪:“言姑娘,发生什么事情了?”
言卿雪将何瑜宁不见了的事情告诉她俩,姐妹俩脸色不约而同的凝重了起来,于优理了理衣袖上的褶皱:“我们也来帮忙找吧。”
何昌自然是万分感激。
浮舟一共只有四层,众人能去的也只有一楼和二楼,几人将这两层的房间挨个挨个地敲开,甚至惊动了不少门内弟子,众人里里外外翻了个遍,完全没有何瑜宁的踪影。
这下连言卿雪心里也没底了,照理说浮舟上不着天,下不着地,周围又有灵气护罩护着,防止有人掉下浮舟,不该找不到人。
那何瑜宁会去哪里呢?
正在众人一筹莫展之时,何昌突然道:“宁宁她,会不会上了三楼?”
三楼以上,是长信门门主的私人领地,是他们这些普通弟子的禁地,楼梯处有阵法守护,就连身为大弟子的姜柏也没有资格踏足三楼之上。
宁宁虽然天赋极好,无人引导便能自行引气入体,可终究还是个三岁多的孩子,怎么可能突破金丹期高手设下的阵法,闯上三楼去呢?
心中虽是这么想,可几人还是往三楼入口处走去,除了三楼之上,其他地方大家都找过了,若是连这里都没有,那就更没有其他地方可以能藏人的了。
楼梯处,通往三楼的雕花木门不知被谁打开了,火红的夕阳穿过窗户照了进来,照亮了门内的一小方天地,也让他们看清了空气中漂浮着的、繁复的阵法密文。
很明显,有人进去了,而阵法却还在。
“那是我妹妹的小钗,她在里面!”
何昌一眼就瞥见了楼梯角落里的那支小钗,抬脚就要往里冲,冲到一半却被于娴拦下,看起来冲动易怒的少女,此时却是神情凝重。
“小心,这是至少金丹期的高手才能布下的阵法,没有修为的人若是硬闯,很可能尸骨无存,”她顿了顿,“何姑娘不在楼梯口的话,她应该没什么大碍,并且很有可能已经进去了。”
“那还等什么?于姑娘,你别拦着我,快让我进去找我妹妹呀!”何昌一脸焦急,意欲绕开于娴往三楼上走,于娴却怎么也不肯让步。
“这是至少金丹期的高手才能布下的阵法,没有修为的人若是硬闯,很可能尸骨无存,”她一字一句,再次强调道,“我说的不是何姑娘,我说的是我们。”
何昌突然顿住,怔怔地看向于娴:“我们?”
于娴点点头:“对,我们。虽然不知道何姑娘是怎么毫发无损地进去的,但若是我们就这么闯进去,必死无疑。”
“那该怎么办?”何昌六神无主,他不过是个普通的乡下少年,阴差阳错地走上了修仙之道,对这些神而又神的东西一窍不通,急得眼眶都红了,“我妹妹还在里面!”
气氛一下子凝重下来。
她们都是刚招收进门的新人,还没有正式进入修行,谁都没法保证自己能安然无恙地闯过阵法,进去找到何瑜宁。
除了言卿雪。
她身上有【新人保护机制】,可以免受一切伤害,四人之中,只有她可以进去找何瑜宁。
可如果这么做了,很有可能会引起一些有心之人的注意,以为她身上有什么秘宝,到时候盯上她,万一又是个像卫衍那样阴魂不散的人,等这一个月的期限过去,又是一堆麻烦缠身。
眼下何瑜宁很有可能被困在了里面,而她如果选择不去救,那就只能等七日之后到了长信门,让门主亲自将她带出。
七天时间,何瑜宁一个不过三岁的孩子,怕是早就饿死了。
言卿雪在心里好一番挣扎之后,深深吸了一口气,抬脚往里走去。
人命关天的事情,总不能见死不救。
麻烦缠身就麻烦缠身吧。
一旁的于优连忙拉住她:“言姑娘,这阵法不容小觑,可不能硬闯!”
“我知道,”言卿雪点头,“你们放心,我有办法不让阵法伤到我。”
“真的?”于娴将信将疑。
何昌灰败的眼睛里重新燃起了希望,“言姑娘,你真的有办法进去?”
“真的。”为了让他们相信,言卿雪走到阵法前,将左手伸了过去。
阵法在她手指触碰到的一瞬间开始运转,磅礴的灵气开始汇聚,形成一支支充满灵气的利箭,朝着她的左手射去,却在刺中的一刹那,被一道白光全数化解。
她的左手,完好无损。
何昌和于氏两姐妹看得震惊无比,其中以于娴为最,她瞪大了眼睛,啧啧称奇,“言姑娘,你这是怎么做到的?”
言卿雪不知道怎么解释,只能神秘地笑笑:“这是秘密。”
她顶着阵法的威压,轻而易举地走上了三楼的楼梯,转过拐角,便看见何瑜宁一脸苍白地躺在地上,显然已经昏迷许久。
好在呼吸正常,身上也没有受伤。
言卿雪连忙抱起她,轻轻拍了拍她的脸颊:“宁宁,醒醒。”
叫了好一会儿,何瑜宁这才悠悠转醒,看着言卿雪的眼神中闪过一丝迷茫,随后清醒过来,抱住了她的脖子,小声啜泣:“言姐姐,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就走到这里来了,这里好黑,宁宁好害怕。”
言卿雪安抚地拍着她的后背,“别怕,姐姐带你下去。”
何瑜宁眼泪汪汪地点点头。
言卿雪将小姑娘护在怀里,以生平最快的速度穿过了楼梯处的阵法,那些灵气凝聚而成的利箭,在触到她的一瞬间便被白光全部化去,两人毫发无损。
何昌连忙迎了上来,从言卿雪手中接过何瑜宁,抱着她喜极而泣:“宁宁!”
何瑜宁乖巧地窝在哥哥的怀里,神情惶惑,显然是吓坏了,不一会儿便趴在何昌的肩头,沉沉地睡了过去。
何昌感激涕零地谢了言卿雪好多遍,这才抱着已经睡着的何瑜宁回了房间,言卿雪和于氏姐妹俩将他们送到门口,这才各自回去。
临关门之前,何瑜宁迷迷糊糊地抬头,看了言卿雪一眼,继而又合上眼,陷入了沉睡。
这一眼,却让言卿雪心中一个咯噔。
月上中天,浮舟在空中平稳地行驶着,船舱内寂静一片。
言卿雪躺在床上,翻来覆去地睡不着,满脑子都是何瑜宁最后的那个眼神。
那眼神,让她感觉心悸,恍惚中曾经在哪里看过,却怎么都想不起来。
困意不知不觉席卷而来,言卿雪在陷入昏睡的一刹那突然惊醒过来。
她想起来在哪里见过那样的眼神了!
那日仙曲山脉之中,卫衍看向她时,不经意间露出的,便是这般眼神!
有好奇,有探究,有不解,有一些更深沉的、她无法理解的复杂情感。
后来她理解了,那是深藏在眸子里还未激发出来的——
杀意。
一个三岁的小姑娘,还在懵懵懂懂的年纪,怎么会有和卫衍一样的眼神?
一个大胆的猜测突然出现在言卿雪脑海里,她瞬间被自己的猜测吓出了一身冷汗。
通往三楼的楼梯处有金丹期高手设下的阵法,何瑜宁是怎么上去的?
不仅毫发无损,甚至连衣裳都没有破一块,仅仅只是脸色苍白,一个三岁的小孩子,这可能吗?
怎么想都是不可能的事情。
要想通过阵法,要么是像她这样,完全不会受到伤害,直接硬闯的,要么就是对阵法有了解,解开阵法过去的。
何瑜宁不属于这两者中的任何一种。
剩下的唯一一种可能,也是极其天方夜谭的可能——她就是设下阵法的那个人。
何瑜宁是那个设下阵法的人。
换句话说,那个设下阵法的人变成了何瑜宁的样子。
[系统。]言卿雪在心里默默唤道。
脑海里响起系统那平淡无调的机械音:[宿主您好,请问您有什么疑问需要我为您解答的吗?]
[幻化术在这个世界很常见吗?]言卿雪想了想,怕自己说得不够清楚,又补充道,[就是一个人变成另一个人的样子,然后行为习惯都做到和另一个人一模一样。]
系统答道:[幻化之术是每个妖族修炼时的必修法诀。]
妖族?
言卿雪心下一凛,试探性地问了一句:[比如?]
系统不疑有他,十分单纯地给她举起了例子:[比如此刻在您房间外的那群异齿鼠妖,它们在白天会幻化成人类男孩的模样,到了夜间就会变回妖态。]
言卿雪本来是想从系统口中套出“何瑜宁”的真实身份,谁知想套的没套到,竟然套出了一个更出乎意料的。
她房间外,此时,有一群异齿鼠妖!
像是为了印证系统所说不假,就在言卿雪愣神的刹那,门口处突然传来了敲门声——
“笃笃笃。”
www.jiubiji.com 旧笔记小说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