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大老二糊涂了，怎么能把工分换到的东西全都贴补媳妇家。”李婶子摇头叹气，“我原先以为周大梅厉害着，把持着老大老二一家，小儿子又娶了城里姑娘，以后就是城里人了。哪知道过得还不如我们这些人。”
三叔沉默抽着烟，对大丫说道，“走吧，我跟你一起去找书记。”
李婶子从家里拿出几个鸡蛋用篮筐装着，顺便从院子里摘了几个西红柿和黄瓜递给大丫。
“婶子家的鸡蛋不多，这些拿去给你和你奶吃。”
“谢谢婶婶。”大丫感谢道。
“乖。”李婶在心里叹息，这么好的孩子遇到糟心的父母，可怜。
三叔带着大丫找来了李队长和书记。他们到周大梅家里后，大丫跑上前把李婶给的鸡蛋和蔬菜给奶看。
周大梅摸了摸大丫的脑袋说，“有没有谢过李婶啊。”
“我已经谢过了。”大丫回答道。
三叔抽了一口烟，横了一眼卫军和卫国，出声道，“周大妹子，分家的事你想好了吗。”
“我想清楚了，三叔。这些年我辛辛苦苦养大三个儿子，他们成亲我也是操心操力，硬是掏空了家底，一点不剩。我原以为可以享清福了，哪知道还需要我这把老骨头出血又出力。我现在只想分家，今天请三叔你们过来帮忙做个证，以后各过各的。”说道最后，周大梅摸了一下眼泪。
其他人听了心里不是滋味。在他们村哪个老人舍得和儿子分开，要不是被逼无奈谁愿意分家。由此可见，这三个兄弟平时做的有多可恶。
三叔叹了一口气说道，“既然想清楚了，那按以往规矩分了。老三需要分出去吗？”
“也分了。我辛辛苦苦供他读上高中，结果他为了娶城里姑娘，掏光了家里所有积蓄，连个结婚都没让我参加。我现在算是看透了，如其指望着儿子给你养老，还不如指望自个。”
卫军羞得满脸通红，卫国和梦水亭两个也不自在挪挪屁股。
大丫紧紧牵着周大梅的手，惶恐不安，生怕被奶抛下。她不要和父母一起住。
三叔知道周大梅铁心分家，也不拖沓。来之前他就和队长、书记商量好怎么分了。
“按理说你们家里的东西一人一份，但是你们之前的工分都贴补你们媳妇的娘家，没有给家里贴补一点。你们吃穿都是用周大梅一个人工分，所以我们决定除了你们住的屋子属于你们，其余的东西都归周大梅。等周大梅过了劳动年龄，你们三个儿子每月要给周大梅三袋粮食，两桶油，两张布票和三十块钱。”
“三叔，您这样分的是不是不太妥。我就不说其他东西，那厨房，院子还有厨具我们总不能没有吧。”梦水亭急道。
“你们想要这些那也行，把周大梅这些年供养的东西都拿出来再说。至于你们吃饭地方，不是还有个后院。我看这个院子就你们三个兄弟看着分。”三叔挥了挥手说道。按他的意思，这些混账玩意一样都分不到才好。
“那补贴呢，每年不是有给爸的补贴钱，我们总能有一点吧。队长，书记，我知道你们同情我妈一个人，但是我们总要吃饭。我媳妇现在有孕在身，就算大人不吃孩子也要吃呀。”卫国不甘心问道。
“老二，这话就不对了。补贴钱本来就是你妈的。再说了，这些年你爸去世后，都是你妈在撑着这个家。你现在要算计你妈的钱，你还有良心吗？”三叔拿着烟杆狠敲卫国的头。这个不孝子，亏他平时还觉得这小子机灵，简直瞎了他的老眼。
梦水亭有些慌张，她以为分家多多少少可以捞到一些东西。照这样分法，还不如不分家，至少拿到那一笔补贴钱。她拉着卫国衣袖，使了一个眼色，两人挪得远一些，小声嘀咕起来。
“队长，书记。能不能把大丫分出去，跟着我这个老婆子过。”周大梅安抚拍着大丫肩膀，说道，“我这个大儿媳妇这次没卖掉大丫，我怕她下次趁我不注意就把大丫偷偷卖掉了。”
“妈，程兰不会的。”卫军涨红着脸，说的话自己都不太相信。
“三爷爷，李叔叔，钱叔叔。”大丫扑通一声跪在地上，“求求你们让我跟着奶过好不好。妈妈不给我吃的，只有奶给我吃的。我干活慢一点，妈妈就要抽我，是奶拦在我前面。”
大丫掀起衣袖，胳膊上都是一道道树枝抽下来的痕迹，还有一些烫伤。
三叔抽烟的手一抖，他想扶起大丫。
书记抢先一步把大丫拉起来，看着这双伤痕累累的手臂。他强忍怒火，沉声问道，“卫军，大丫好歹是你们女儿。你们就这样虐待她。”
卫军摇了摇头，脸色苍白无力，仿佛整个人都被揍了一顿。“我不知道，大丫从来没有跟我说过。”
“大丫没有说过，那我跟你说过。”周大的梅的心一抽抽再痛。她失望中带着恨铁不成钢的眼神看着卫军，“我每次跟你说的话，你是什么反应。你说：‘没事的，妈。小孩子调皮就该好好教训，您就别插手了。’大丫虽然是你们女儿，但你们没一个疼她，我疼她。你要真的对大丫好，就把大丫给我照顾。”
卫军蹲下来，双手抱着头在哭。
书记心里瞧不上卫军，又不是小孩子，遇到事就知道哭。换了他，他保证立马跟程兰离婚。还留了这个女的干嘛，等过年？
他对李队长说道，“我同意，就让大丫跟着她奶过。趁着这次分家，户口都分开，大丫的户口就跟着周大梅。”
“谢谢书记。”周大梅拉着大丫说，“大丫快向钱叔叔道谢。”
“谢谢钱叔叔，李叔叔，三叔叔。”大丫开心极了。太好了，以后她就和奶一起住。
三叔叹了一口气，和李队长一样心情沉重。孩子是很单纯的，大丫这么开心可见是真心想和她奶一起住。反而是这对不负责任的父母,简直不配当人父母。
李队长捉摸着等这事结束，他要在村里开个会，好好学习如何尊老爱幼。这事出在自家村里，简直是丢脸。
三叔敲了敲烟杆，说道，“分家的事已经弄好，明天你们去队长家签字就行。分户口的时候记得叫上老三。”
三叔说完没去看那两个不孝子，对周大梅缓声说道，“要是遇到困难，跟我说一声，能帮的我都会帮一下。”
“谢谢三叔。”周大梅真心实意谢道。她心里领着三叔和李婶的情，老两口子都是不错的人。
书记注意到卫国和他媳妇两个人难堪脸色，知道他们对分家之事不满。
他临走时，看着这对夫妻说道，“你们最好安分一点，要是让我听到谁闹事，那就不像现在这样，都要去好好改造改造。”
卫国脸色苍白，两个人阴沉沉回了房间。卫军还坐在地上，这会儿没在哭，正在那发呆。
周大梅本不想管他，但是一想到卫军上辈子死的那样惨。她忍不住喊道，“大娃啊。”
这是卫军的小名，她已经很多年没有这样叫过他了。
卫军抬起头，他看着周大梅平静望着他，那双沉静的眼神里包含着太多的悲痛，但都被她压在身后。他知道自己母亲是一个坚强的女人，他总是习惯了她的付出。卫军这一刻体味到自己的残忍，他到现在都还在吸着周大梅的血。
“我以前经常跟你念叨，要听媳妇的话。那是因为我觉得女人这辈子不容易，你身为丈夫要好好体贴媳妇。是，你对媳妇很好，她说什么你做什么。那你有没有想过，有天她让你杀人，你也去吗。你也做了父亲，这么浅显道理怎么不懂。你要真关心她，就应该阻止她犯错，而不是纵容她。你已经老大不小了，好好想想，什么是对，什么是错，而你应该要做什么。”
周大梅说完就让大丫从她房里拿出一把新锁，原本这是给三儿子和新媳妇回来锁房间的，现在正好被她锁厨房了。她把鸡蛋和蔬菜拿出来放好，洗了一根黄瓜，和大丫一人一半。
大丫啃着黄瓜和奶回了房间，从现在她要跟着奶住，和奶一起睡觉。大丫看了一眼卫军，心想还好她不像卫军那样笨，连谁对她好都看不清，不然奶就不要她了。
大丫躺在床上，听着奶给她讲花木兰从军的故事进入了梦乡。
周大梅给大丫盖好被子，盘算着明天要去城里一趟，多买点用的东西。分家后，她再让梦水亭把之前家里的东西吐出来是不可能的。现在她的工分只用她和大丫两个人吃穿绰绰有余，加上下个月就能领到一笔补贴，没有了三个儿子的拖累，周大梅相信日子越过越好。
周大梅和大丫已经进入梦乡，卫军还坐在那里。他脑子乱哄哄的，像是一团打了死结的线，他不知道自己错在哪里，可是所有人都在告诉他错了。
他想到自己的女儿差点被卖了，那双瘦弱的手臂上布满了伤痕。她说自己吃不饱，每天要被打。她的女儿过的那样惨的时候，他在做什么。
他像平时那样上工，做完活后带着媳妇去娘家帮忙种菜，挣工分。他好像从来没有好好看过女儿，抱着女儿。
他记得女儿小的时候，他抱过她一次，软软糯糯的，好可爱。后来女儿越来越沉默，媳妇说大了都这样，他也信了。
卫军痛苦抓着头发。他又想到自己老娘日渐苍老的面容，每次遇到什么事都是老娘冲在前面替他挡着，他也习惯了，从来没有想过老娘会不会累。媳妇和老娘有什么矛盾，他第一个想的是媳妇受了委屈。
他错了，真的错了。卫军在心里痛苦喊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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