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有一个人不太满意……
叶玦刚送走今天最后一个来访者，就赶忙打开了小隔间的门，满是歉意地赔着笑脸：“不好意思啊衍秋，最近有点太忙了。”
裴衍秋趴在试卷上像是没听到似的，眼皮都没抬一下，嘴里叼着的糖果杆一翘一翘的，显然是在闹脾气。
隔壁七中的那个孩子最后还是抢救无效离开了，这引起了谨诚校方的高度重视，紧密关注高三学生的心理状态成了近期的主要课题。
任何觉得自己需要疏导的学生都可以免去繁琐的预约程序，与班主任协商后在工作时间内直接来叶玦这里进行咨询，并由他进行评估，来判断学生是否应该接受更为详细的检查或干预。
虽说场面没有他刚来学校时那么夸张，不过这些天的naptime是彻底消失了，哪怕是摸鱼大师叶玦也很难在这种情况下见缝插针地偷懒。
当然，谨诚在这件事上依然是财大气粗的做派，过程中的所有费用都由学校出资，就连叶玦那本就很可观的实习津贴也都翻了两倍。
迅速填补上了因报lp课程造成的财务问题的叶玦，还是很愿意承受突然庞大起来了的工作量的，只不过裴衍秋就倒霉了。
本来叶玦这里环境好又清净，裴衍秋也愿意天天来报道，可自打动员会结束后，来访量激增，这个星期他几乎每隔一会就要被塞进小隔间。
虽然裴衍秋很能理解那些人，毕竟他也觉得那天在讲台旁闪闪发光的叶玦让人忍不住想要靠近。
然而被趋光性趋势的不止他一个，但他们之间还是有区别的：
那群人可以躺在外间的诊疗椅上跟叶玦推心置腹，近距离感受小叶老师的专业素养。
而裴衍秋只能躲在里屋做着毫无难度但他必须得写错几个的练习题，远距离感受叶玦的烘培技术。
被对方用柚子味糖果敷衍的小裴同学，闻着顺缝隙飘进来的芝士蛋糕的香味，闷闷地把笔扔到了一边，只觉得后槽牙发酸。
这几天他和叶玦都没能说几句话，白天对方忙，好几次放学后小裴想找他聊天或者一起吃个饭，酝酿了一整天的邀请，都会在看到对方略显疲惫却仍满眼温柔的朝自己笑时踩住急刹车。
话语转了个弯儿，最后变形成了一句满是遗憾的“哥哥辛苦了，回家早点休息吧。”
叶玦看出小孩这是在跟自己闹别扭。
觉得好笑的同时也有些没底气，毕竟当初是他自己大言不惭说要帮裴衍秋补习功课的，还许下了什么“我办公室你随便用”的承诺，虽说整件事情他并不理亏，但到底也算是食言。
小孩这是觉得委屈了，叶玦心里想。
他走上前揉了揉裴衍秋手感并不怎么好的头发，把手里的东西推到了他眼前。
精致漂亮的骨瓷盘与木制书桌磕碰发出了一声清脆的“叮”，芝士的厚重咸香混杂着无花果果酱的清甜在空气不太流通的小隔间里迅速扩散开来。
裴衍秋偏过头，脑袋枕在右臂上，另一边的胳膊自然地垂着，有一下没一下地敲着桌腿，他扁起下唇推了推咬着的糖果杆，话语含糊地跟叶玦耍赖：“我不要，你每次只有看到有东西剩下了才会想到我。”
小裴把脸一转不看叶玦了，因为衣物的遮挡，语气音调都软了几分，像在撒娇。
“我就是你的小垃圾桶。”酷哥如是说道
叶玦直接被逗笑了，想说这位少爷是越来越不讲理了，之前吃个炸鱼薯条小嘴都跟抹了蜜一样，现在手工蛋糕摆在眼前也要挑剔一下。
“那你可冤枉我了。”叶玦的声音轻轻柔柔，因为这两天说话太多而有一点点不明显的哑，他捏了裴衍秋有些泛红的耳尖一下，继续说道：“今天来得人多，最后那两个学生只吃到了小饼干呢。”
“特意给你留的，尝尝吧，你不是小垃圾桶。”十分会哄孩子且最近已经把小同学的脾气摸透了的叶玦没两下就把对方的毛给捋顺了。
他笑着放过了裴衍秋温度直线飙升的耳廓，重新把碟子拿了起来，“走，回屋里，看你学习这么努力，我特意泡了果茶给你配着。”
一提到学习这个事，本就是卖卖乖想讨点巧的裴衍秋顿时收敛，心虚地把自己经过加工的卷子拾掇了一下，低眉顺眼地跟在叶玦的身后出了里间。
叶玦回到办公桌前整理档案，裴衍秋就搬着椅子凑到他旁边。
虽然叶玦觉得对方这种黏乎的劲儿像是有点雏鸟情节，那么宽敞的会客沙发不坐，偏喜欢跟自己挤。
不过他又想着对方虽然长得身高体壮的，但到底是个未成年，平日总是缺乏家长关心的情况下，愿意跟自己这个对他友善的大哥哥亲近也在所难免，索性就由他去了。
裴衍秋一边挖着蛋糕一边观察着叶玦的动作，今天叶玦结束的比较早，也不知道是待会有事还是怎么，往常整理档案这种活他一般都会拿回家里去做。
主要原因是由于裴衍秋的好奇心间歇性旺盛，平时完全不感兴趣的东西，只要不让他乱动，他就越想摸一摸。
导致叶玦经常用笔杆子敲他脑袋，说什么叛逆期小孩该有的不该有的臭毛病，裴衍秋一个人都能占全。
酷哥小裴毫不在乎，甚至有些死皮赖脸发表暴言“那不是正好符合你的论文选题么，你研究研究我吧。”
但最后的混账小孩得到的结果也是咎由自取，叶玦每天把资料拿回家整理所以下班时间提前了半个小时。
和小叶老师相处时间被自己作得再次缩水的裴衍秋：……
只能灰溜溜地跑去找好哥们儿打一架泄愤。
发小小姜和友人小余难得统一了立场，纷纷向皇天后土许愿，希望姓裴的狗东西早日翻车，被漂亮宝贝叶老师按在地上锤才算人间正道是沧桑。
当然，整件事以两人被冷血拽哥从不讲道理的裴姓狂徒拉去拳馆好好“锻炼了一下身体”而告终。
“衍秋。”叶玦轻轻叫了一声小裴同学的名字。
对方大概是在走神，被吓了个激灵，瑞风眼轻轻一抬，像是在询问叶玦有什么事，嘴里还叼着叉子，痞帅痞帅的。
对于小朋友嘴总是闲不下来这件事，叶玦只觉得好笑，他弯了弯唇角问道：“想什么呢？这么专注。”
“没......”裴衍秋的样子看起来却莫名有点心虚。
这种不寻常的反应倒是让叶玦好奇的兴致更浓，但他并不出言追问，只是微微低着些头，笑着直视小孩的眼睛。
这种与人对话时打探秘密的小肢体技巧也算得上是学以致用了。
沉默半晌，裴衍秋倒像是破罐子破摔似的，手掌撑着脑袋，不情不愿地嘟囔道：“没什么，就是前几天做了个有点奇怪的梦......”
梦？叶玦怔了怔，有点预料之外，但也并不算稀奇。
青春期的男孩子嘛，大脑皮层更活跃也是正常的，只是梦境的内容......
叶玦看了看小同学有点烦躁的表情，心里顿时了然。
估计不是什么正经的内容，想到这，叶玦浅浅地提了提嘴角。
不过大家都是从那个阶段过来的，他倒也不至于少见多怪。
叶玦“哦~”了一声，思考了片刻，顺势问道：“你听说过解梦么？”
“周公解梦？”裴衍秋没太搞明白对方问题中的深意，难免有些茫然。
叶玦摇了摇头，笑着说道：“从专业的角度来说，我们会把梦境分为显意和隐意，梦中凸显和具象出的事物，往往直接指向出当事人被社会环境束缚住的本源性的欲望。”
“嗯......”裴衍秋的神情看起来不是很自然，应和的生硬都没了平时的诚恳。
叶玦挑了挑眉，基本确定了自己的猜测没错，他自然地问道：“很在意？”
裴衍秋思考了几秒，然后摇了摇头。
“梦到什么特别的人，只能代表你最近被对方身上的某种特质吸引，梦中出现性暗示，说明你身体发育的很茁壮。”叶玦笑着继续说道：“这种影响都是暂时性的，很正常。”
“等你什么时候在梦里做出那种，醒来之后会让你感到非常非常困扰的事情再告诉我吧。”
裴衍秋歪了歪脑袋问道：“你会帮我做深度心理分析？”
说实在的，他心里其实是有点期待的。
毕竟每天看着叶玦这里人来人往，那些和小叶老师毫不相关的人，可以与他诉说心事、畅聊理想，近距离感受对方的学识和魅力。
而自己明明连荒唐的梦都敢连着做上几天，却依然觉得距离叶玦很远。
裴衍秋想更了解他一些，以什么身份都好。
少年人心里的那点想法一旦冒头，轻而易举地就能长成叫嚣着的执念。
叶玦却神神秘秘地摇了摇头，然后笑着从办公桌的抽屉里掏出了一盒精装纪念款的塔罗牌来，得意洋洋地拿着在裴衍秋面前晃了晃：“我帮你问问守护灵。”
说完，他顿了顿，又拿出了几枚铜钱，颇为自豪地补充道：“卜卦我也会一点。”
一时没看懂这是在唱哪出的裴衍秋：......？
见小孩一脸的一言难尽，叶玦逗弄的心思也收敛了不少，他动作利落地把这些封建迷信的东西收了起来，然后探过身子捏了两下裴衍秋的脸做出了总结：“你是个看起来心理很健康的的小朋友，不要总想着当我的病人。”、
“还有，为了防止你好奇。”叶玦用眼神瞟了一下装着一堆“法器”的抽屉，语气轻快地说道：“有些人，比起心理医生的苦口婆心，他们其实更容易相信玄学啊、命运啊、量子纠缠这种比较虚无的概念。”
“所以嘛，多个技能多条路。”
裴衍秋忍不住笑出了声，一时间有些不知道是该夸叶玦敬业，还是该揶揄他狡猾。
见裴衍秋情绪恢复如常，叶玦便自然地转移开上一个话题，他朝小同学眨了眨眼睛，使唤道：“衍秋，去把左侧书架第二排最边上的那个白色文件袋拿给我。”
好不容易来活了的助理小裴兢兢业业，乖巧地把东西取过来放到叶玦的手边，还随口一问：“这人怎么了？”
左侧书架上陈列的都是叶玦入职后接触过的学生档案，既然单独调出来，估计多半是出了什么问题。
叶玦怔了怔，眉头轻轻皱了半分，仿佛回想起了什么不好的事情，然后轻声答道：“有点棘手，今天需要拿去跟我的督导商量一下。”
说完，他才露出后知后觉的表情，抬高了点语调：“对了，这人是沈敛，你认识。”
裴衍秋本来没以为自己能听到什么有效信息，毕竟叶玦对于来访者的保密工作做得还是很到位的，可在听到沈敛的名字时，除了有些惊讶，他心里还条件反射般地浮现出些许厌恶。
沈敛从黄牛那买名额不是为了追叶玦么，裴衍秋眉头紧蹙心里想。
他把指间夹着的小巧茶杯放回了托盘上，神情严肃地与叶玦对视，语气有些不屑地说：“他又在搞什么。”
叶玦楞了一下，然后才反应过来裴衍秋这般敌意的态度是有情可原的，自己是拿沈敛当患者所以觉得他值得同情，可裴衍秋不知道对方那些事情，而且沈同学外人面前的性格那确实不怎么讨喜。
他笑着解释：“具体情况不能说，不过可以告诉你的是，沈同学没在耍什么小把戏，是真的生病了。”
裴衍秋显然有些意外，沉默着消化了片刻后点了点头，并顺着叶玦的话说道：“因为家庭原因吧，他以前比现在像个人。”
叶玦没太听懂他的意思，但隐约感觉裴衍秋似乎知道些什么：“你为什么这么了解？”
裴衍秋这才回过神来，撇了撇嘴，不免有些懊恼自己没经过思考的言语。
多说多错，他家庭背景在叶玦面前形象顶多是突然遭受危机的普通中产，看不惯沈敛是一码事，而和他熟悉就是另一码事了。
毕竟但凡姓沈的家境差一点，每天出门得让人揍八遍。
不清楚心理治疗是个什么流程的裴衍秋，生怕哪天沈敛在交谈过程中把自己给卖了，到底俩人是个结怨以久的关系，姓沈的看起来显然是个不管生没生病都学不会“善良”俩字怎么写的傻逼。
裴衍秋支支吾吾试图敷衍：“他很张扬，全校都知道这个人，但他以前的性格不算讨厌，是高一之后才变得奇怪的。”
叶玦并没有注意到裴衍秋的异样，只是点了点头，在脑内大概核对了一下沈敛提供的被继父强行送去参加lp课程的时间线，大概就是高一上半年左右。
“这样啊。”叶玦喃喃道，他沉默了几秒，然后忽地收拾起了桌面，朝裴衍秋挥了挥手中的资料，笑了笑：“谢啦，那我就先走了，咱们明天见。”
成功再一次糊弄过去了的裴衍秋还没来得及放心，脸色就又沉了下去。
这还没半个小时，怎么又跑了，连他辛辛苦苦写了半天的卷子都没看一眼。
“噢，拜拜。”小裴生闷气。
听出不对劲的叶玦歪头询问：“怎么啦小朋友，还舍不得我了？”
“没有。”裴衍秋声音闷闷的，自顾自地把用过的餐具放进了办公室角落的洗碗机里。
晚春被燥热衔住了尾巴，天越来越长，黄昏停留的时间总被拖得很久，空中没什么厚重的云层，橙红色的晚霞毫无阻碍地平铺开来，染了一室暖意。
把裴衍秋天生有些冷清的声线都蕴得柔和。
他视线低垂，听起来有点失落，像小孩子在寻求那份特别的关注：“我其实是想跟你多聊聊天，但你最近太忙了。”
“就是突然想去了解一下你的世界。”
裴衍秋这话说得突然，叶玦也难免怔住了。
两人沉默了好一会，裴衍秋有些懊恼自己今天不在状态的口无遮拦，正打算开个玩笑把这页翻过去的时候，叶玦突然笑出了声。
他将文件袋往背包里一塞，对裴衍秋招了招手：“你早说嘛。”
“本来打算看在你最近这么用功读书的份上周末带你去吃点好的来着，现在省事了。”
叶玦眯起眼睛，朝着裴衍秋笑得得意：“走吧小裴，不是想了解我的世界么？”
“今天就先带你从一节三个半小时的大学课堂开始体验。”
说不上哪里好像不太对劲的小裴同学：嗯……我倒也不是这个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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